《湘山野录》卷下宋 · 文莹
石曼卿一日谓秘演曰:“馆俸清薄,不得痛饮,且僚友?之殆遍,奈何”演曰:“非久引一酒主人奉谒,不可不见。”
不数日,引一纳粟牛监簿者,高赀好义,宅在朱家曲,为薪炭市评,别第在繁台寺西,房缗日数十千。长谓演曰:“某虽薄有涯产,而身迹尘贱,难近清贵。慕师交游尽馆殿名士,或游奉有阙,无怯示及。”演因是携之以谒曼卿,便令置宫醪十担为贽。列酝于庭,演为传刺。曼卿愕然问曰:“何人”演曰:“前所谓酒主人者。”不得已因延之,乃问甲第何许,生曰:“一别舍介繁台之侧。”其生粗亦翔雅。曼卿闲语演曰:“繁台寺阁虚爽可爱,久不一登。”其生离席曰:“学士与大师果欲登阁,乞预宠谕,下处正与阁对,容具家蔌在阁迎候。”石因诺之。一日休沐,约演同登。演预戒生,生至期果陈具于阁,器皿精核,冠于都下。石、演高歌褫带,饮至落景。曼卿醉,喜曰:“此游可纪。”以盆渍墨,濡巨笔以题云:“石延年曼卿同空门诗友老演登此。”生拜扣曰:“尘贱之人幸获陪侍,乞挂一名以光贱迹。”石虽大醉,犹握笔沉虑,无其策以拒之,遂目演。醉舞佯声讽之曰:“大武生牛也,捧砚用事可也。”
竟不免,题云:“牛某捧砚。”永叔后以诗戏曰:“捧砚得全牛。”
寇莱公尝曰:“母氏言,吾初生两耳垂有肉环,数岁方合。
自疑尝为异僧,好游佛寺,遇虚窗静院,惟喜与僧谈真。“公历富贵四十年,无田园邸舍,入觐则寄僧舍或僦居。在大名日,自出题试贡士,曰《公仪休拔园葵赋》、《霍将军辞治第诗》,此其志也。诗人魏野献诗曰:”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
采诗者以为中的。虏使至大名,问公曰:“莫是‘无地起楼台’相公否”公因早春宴客,自撰乐府词,俾工歌之,曰:“春早柳丝无力,低拂青门道。暖日笼啼鸟,初折桃花小。遥望碧天净如埽,曳一缕轻烟缥缈。堪惜流年谢芳草,任玉壶倾倒。”
王冀公罢参政,真宗朝夕欲见,择便殿清近,惟资政为优,因以公为本殿大学士。公奏曰:“臣虽出于寒贱,不能独宿,欲乞除一臣僚兼之。”遂以陈文僖彭年并直。一夕,公携一巨榼入宿,方与陈寒夜闲饮,遽中人持钥开宫扉独召公。匆匆而入,谓陈曰:“请同院不须相候,独酌数杯先寝。”至行在,真宗与公对饮,饮罢持禁烛送归,繁若列星。陈危坐伺之,已四更。笑曰:“同院尚未寝乎”陈曰:“恭候司长,岂敢先寝”
喜笑倒载,解袜褫带几不能,坦腹自矜曰:“某江南一寒生,遭际真主。适主上以巨觥敌饮,仅至无算,抵掌语笑,如僚友之无间。”已而遂寝。殆晓盥栉罢,与陈相揖,觉夜归数谈颇疏漏,自言:“夜来沉湎,殊不记归时之早晚,无乃失容于君子乎”陈曰:“无之,但殷勤愧谢。”既别,已将趁班,同趋出殿门,执其手以语封之曰:“夜来数事,止是同院一人闻之。”文僖归谓子弟曰:“大臣慎密,体当如此。”
李侍读仲容魁梧善饮,两禁号为李万回。真庙饮量近臣无拟者,欲敌饮则召公。公居常寡谈,颇无记论,酒至酣,则应答如流。一夕,真宗命巨觥俾满饮,欲剧观其量。引数大醉,起,固辞曰:“告官家撤巨器。”上乘醉问之:“何故谓天子为官家”遽对曰:“臣尝记蒋济《万机论》言:”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上甚喜。从容数杯,上又曰:”正所谓’君臣千载遇‘也。“李亟曰:”臣惟有’忠孝一生心‘。“纵冥搜不及于此。
于晋公释褐授饶倅,同年白稹为判官。稹一日以片幅假缗于公,云:“为一故人至,欲具飧,举箧无一物堪质,奉假青蚨五镮,不宣。稹白谓之同年。”晋公笑曰:“是给我也。榜下新婚京国富室,岂无半千质具邪惧余见挠,固矫之尔。”于简尾立书一阕,戏答曰:“欺天行当吾何有,立地机关子太乖。
五百青蚨两家阙,白洪崖打赤洪崖。“时已兆朱崖之谶。
真宗国恤,凡荫补子弟有当斋挽之职者,若斋郎止侍斋祭,若挽郎至有执绋翣导灵仗者,子弟或赧之。王沂公曾在中书翰林,李承旨淮视沂公为侄婿,凡两日诣中堂求免某子挽铎之执。
沂公曰:“此末事,请叔丈少候,首台聚厅当白之。”丁晋公出厅,沂公白之。丁遂诺,谓李曰:“何必承旨亲来”李遂拜谢。拜起,戏谓丁曰:“昨日并今日,斋郎与挽郎。”盖言两日伺之。丁应声曰:“自然堪下泪,何必更残阳。”满座服其敏捷,而事更妥帖。不数日,遂出,未及落而南迁,下泪之谶也。
张尚书镇蜀时,承旨彭公乘始冠,欲持所业为贽,求文鉴大师者为之容。鉴曰:“请君遇旌麾游寺曰,具襕郭与文候之,老僧先为持文奉呈,果称爱,始可出拜。盖八座之性靡测。”一日果来,鉴以彭文呈之。公默览殆遍,无一语褒贬,都掷于地。彭公大沮。后将赴阙,临岐托鉴召彭至,语之曰:“向示盛编,心极爱叹,不欲形言者,子方少年,若老夫以一语奖借,必凌忽自惰,故掷地以奉激。他日子之官亦不减老夫,而益清近。留铁缗抄二百道为缣缃之助,勉之。”后果尽然。
僧录赞宁有大学,洞古博物,著书数百卷。王元之禹偁、徐骑省铉疑则就而质焉。二公皆拜之。柳仲涂开因曰:“余顷守维扬,郡堂后菜圃才阴雨则青焰夕起,触近则散,何邪”宁曰:“此磷火也。兵战血或牛马血着土,则凝结为此气,虽千载不散。”柳遽拜之,曰:“掘之皆断枪折镞,乃古战地也。”
因赠以诗,中有“空门今日见张华”之句。太宗欲知古高僧事,撰《僧史略》十卷进呈,充史馆编修,寿八十四。司天监王处讷推其命孤薄不佳,三命星禽晷禄壬遁,俱无寿贵之处。谓宁曰:“师生时所异者,止得天贵星临门,必有裂土侯王在户否”
宁曰:“母氏长谓某曰:”汝生时卧草,钱文穆王元瓘往临安县拜茔,至门雨作,避于茅檐甚久,迨浣浴襁籍毕,徘徊方去。
皇祐间,馆中诗笔石昌言、杨休最得唐人风格。余尝携琴访之,一诗见谢尤佳,曰:“郑、卫湮俗耳,正声追不回。谁传《广陵操》,老尽峄阳材。古意为师复,清风寻我来。幽阴竹轩下,重约月明开。”恐遗泯,故录焉。
苏子美有《赠秘演师诗》,中有“垂颐孤坐若痴虎,眼吻开合犹光精”之句。人谓与演写真。演颔额方厚,顾视徐缓,喉中舍其声,尝若鼾睡。然其始云“眼吻开合无光精”,演以浓笔涂去“无”字,自改为“犹”字,向子美诟之曰:“吾尚活,岂当曰‘无光精’耶”中又有一联云:“卖药得钱秖沽酒,一饮数斗犹惺惺。”又都抹去。苏曰:“吾之作谁敢点窜耶”
演曰:“君之诗出则传四海,吾不能断荤酒为浮图罪人,何堪更为君诗所暴。”子美亦笑而从之。
苏子美以奏邸旧有赛神之会,局吏皆鬻积架旧伦以置肴具,岁以为常。惟子美作之,言者图席人以进,制狱锻炼,皆一时之名贤。狱既就,黜,台馆为之一空。子美坐自盗律,削籍窜湖州。后朝廷有哀之之意,因郊赦文中特立一节:“应监主自盗情稍轻者,许刑部理雪。”言者又抨云:“郊赦之敕,先无此项,必挟情曲庇苏舜钦,固以此文舞之。析言破律杀无赦,乞付立法者于理。”竟不遂而死。有《郊禋感事诗》云:“不及鸡竿下坐人”之句,哀哉!
钱文僖公若水少时谒陈抟求相骨法,陈戒曰:“过半月请子却来。”钱如期而往,至则邀入山斋地炉中。一老僧拥坏衲瞑目附火于炉旁,钱揖之,其僧开目微应,无遇待之礼,钱颇慊之。三人者嘿坐持久,陈发语问曰:“如何”僧摆头曰:“无此等骨。”既而钱公先起,陈戒之曰:“子三两日却来。”
钱曰:“唯。”后如期谒之,抟曰:“吾始见子神观清粹,谓子可学神仙,有升举之分。然见之未精,不敢奉许,特召此僧决之。渠言子无仙骨,但可作贵公卿尔。”钱问曰:“其僧者何人”曰:“麻衣道者。”
君谟蔡公出守福唐时,李泰伯遘自建昌携文迓之。一日,命遘及陈孝廉烈早膳于后圃望海亭,不设樽酒。膳罢,欲起。
时方暮春,鬻酒于园,郡人嬉游。藉姬数子时亦寻芳于此,既太守在亭,因敛袖声喏而过。蔡公遂留之,旋命觥具,就以为侑。酒方行,举歌一拍,陈烈者惊惧怖骇,越墙攀木而遁。泰伯即席赋诗云:“七闽山水掌中窥,乘兴登临到落晖。谁在画帘沽酒处,几多鸣橹趁潮归。晴来海色依稀见,醉后乡心积渐微。山鸟不知红粉乐,一声檀板便惊飞。”盖讥其矫之过也。
钱子高明逸始由大科知润州,值上元,于因胜寺法堂对设戏幄。庭下方以花砖遍甃,严雅始新,子高饬役徒掘砖埋柱。
时长老达观师昙颖者,法辨迅敏,度其气骄难讽,但佯其语曰:“可惜打破八花砖。”钱厌之,谨不敢动。
抚人饶餗者,驰辨逞才,素捭阖于都下。熙宁初,免解到阙,因又失意。当朝廷始立青苗,方沮议交上,大丞相闭门不视事之际,生将出关,以诗投相阁,曰:“又还垂翅下烟霄,归指临川去路遥。二亩荒田须卖却,要钱准备纳青苗。”丞相亦以十金赆之。生少与刘史馆相公冲之有素,时刘相馆职知衡州,生假道封下,因谒之。公睹名纸,已蹙额不悦,生趋前亟曰:“某此行有少急干,不可暂缓,行李已出南关。又不敢望旌麾潜过,须一拜见,但乞一饭而去。”公既闻不肯少留,遂开怀待之。问曰:“途中无阙否”生曰:“并无,惟乏好酒尔。”遂赠佳酝一担。拜别,鞭马遂行,公颇幸其去。至耒阳,密觇其令誉不甚谨,遽谒之曰:“知郡学士甚托致意,有双壶,乃兵厨精酝,仗某携至奉赠,请具书谢之。”其令闻以书为谢,必非诳诈;又幸其以酒令故人送至,其势可持,大喜之。急戒刻木,数顷间,醵金半鍰赆之。瞥然遂去。后数日,刘公得谢酝书方寤,寤已噬脐矣。又一岁,下第出京,庇巨商厚货以免征算,自撰除目一纸,尽宰府两禁及三路巨镇除拜迁移,皆近拟议。凡过关,首谒局吏,坐定,遽曰:“还闻近日差除否”
仕人无不愿闻者。曰:“某前数日闻镇院,临出京在某官宅恰见内探,录至遂行,其间宁不少关亲旧者。”闻之,无不愿见。
读讫即曰:“下第穷生,弊舟无一物,致烦公吏略赐一检。”
其官皆曰:“岂烦如是”言讫拜辞,飘然遂行。凡藉此术下汴、淮,历江海,其关赋仅免二三千缗。苟移其用以济大谋,遂为妙策欤!
都尉李文和公虽累世勋忠,尚天姻,而识学优赡,与杨文公为禅悦深交,其法辨与天下禅伯相角。沁园东北滨于池,曰静渊庄,构茅斋,延高僧。遇萧国大长主垂帨之日,设高座,鸣法鼓于宅之法堂,命谷隐、石霜、叶县三大禅者登座演法。
时大长主松峦阁设箔观焉。临际宗范,每登座,拈拄杖敲击床机,以示法用。前二师说法竟,其末叶县禅师者机用刚猛,始登座,以拄杖就膝拗折,掷于地,无一语便下。文和笑曰:“老作家手段。”终别,师曰:“都尉亦不得无过。”斯须,萧国召公入箔,怪问曰:“末后长老何故发怒”公雍容对曰:“宗门作用,施设不定,乞无赐讶。”公将薨,治而不乱,自写遗颂曰:“拈下幞头,脱却腰带。若觅生死,问取皮袋。”时膈胃躁热,尼道坚就机问曰:“都尉,众生见劫尽,大火所烧时,切要照管主人翁。”公曰:“大师与我煎一服药来。”尼无语,公曰:“这师姑药也不会煎。”投枕未安而没。
吾友契嵩师,熙宁四年没于余杭灵隐山翠微堂。火葬讫,不坏者五物:睛、舌、鼻及耳毫、数珠。时恐厚诬,以烈火重锻,锻之愈坚。嵩之文仅参韩、柳间。治平中,以所著书曰《辅教编》,携诣阙下。大学者若今首揆王相、欧阳诸巨公,皆低簪以礼焉。王仲仪公素为京尹,特上殿以其编进呈。许附教藏,赐号明教大师。嵩童体完洁,至死无犯,火讫,根器不坏,此节可高天下之士。余昔怪其累夕讲谈,音若清磬,未尝少嗄,及终方得其验。嵩字仲灵,藤州人,诗类老杜,杨公济蟠收全集。公济深伏其才,答嵩诗有“千年犹可照吴邦”之句。
夏英公镇襄阳,遇大赦,赐酺宴,诏中有“致仕高年,各赐束帛”。时胡大监旦瞽废在襄,英公依诏旨,选精缣十匹赠之。胡得缣,以手扪之,笑曰:“寄语舍人,何寡闻至此!奉还五匹,请检《韩诗外传》及服虔、贾谊诸儒所解‘束帛戋戋,贲于丘园’之义,自可见证。”英公检之,果见三代束帛、束脩之制。若束脩则十挺之脯,其实一束也;若束帛则卷其帛,屈为二端,五匹遂见十端,表王者屈折于隐沦之道也,夏亦少沮。
宋齐丘相江南李先主昪及事中主璟二世,皆为右仆射。璟爱其才而知其不正。一日,选景于华林广园,以明妆列侍,召齐丘共宴,试小妓羯鼓。齐丘即席献《羯鼓诗》曰:“巧斫牙床镂紫金,最宜平稳玉槽深。因逢淑景开佳宴,为出花奴奏雅音。掌底轻忄总孤鹊噪,杖头乾快乱蝉吟。开元天子曾如此,今日将军好用心。”又尝献《凤凰台诗》,中有“我欲烹长鲸,四海为鼎镬。我欲罗凤凰,天地为矰缴”之句。皆欲讽其跋扈也,而主终不听。不得意,上表乞归九华,其略云:“千秋载籍,愿为知足之人;九朵峰峦,永作乞骸之客。”主知其诈也,一表许之,赐号九华先生,以青阳一县舆赋给之。怨毁万状。
后放归田里,锁之,穴其墙以给膳,遂自经,年七十三。初,上元县一民时疾暴死,心气尚暖,凡三日复苏,乃误勾也。自言至一殿庭间,忽见先主被五木缧械甚严,民大骇,窃问曰:“主何至于斯邪”主曰:“吾为宋齐丘所误,杀和州降者千余人,以冤诉囚此。”主问其民曰:“汝何至斯耶”其民具道误勾之事。主闻其民却得生还,喜且泣曰:“吾仗汝归语嗣君,凡寺观鸣钟当延之令水,吾受苦,惟闻钟则暂休,或能为吾造一钟尤善。”民曰:“我下民尔,无缘得见,设见之,胡以为验”主沉虑,曰:“吾在位尝与于阗国交聘,遗吾一瑞玉天王,吾爱之,尝置于髻,受百官朝。一日,如厕忘取义。因感头痛,楚神谓吾曰:”玉天王置于佛塔或佛体中,则当愈。‘吾因独引一匠携于瓦棺寺,凿佛左膝以藏之,香泥自封,无一人知者。
汝以此事可验。“又云:”语嗣君,勿信用宋齐丘。“民既还家,辄不敢已,遂乞见主,具白之。果曰:”冥寞何凭“民具以玉天王之事陈之。主亲诣瓦棺,剖佛膝,果得之,感泣恸躄,遂立造一钟于清凉寺,镌其上云:”荐烈祖孝高皇帝脱幽出厄。“以玉像建塔,葬于蒋山。齐丘宠待愈解。
张晦之景以古学尚气义,走河朔,与冀州一侠少游。后侠者不轨,事败,景亦连继,捕之甚急,遂改姓名李田,遁窜四海。所至即题曰:“我非东方儿木子也,不是牛耕土田也,欲识我踪迹,一气万物母。”盖景尝撰《河东柳先生集序》,破题曰:“一气,万物之母也”,世尽知之。景所以遍题者,亦欲导于知己。简寂观道士陈履常善奏章,能游神于冥寞。景以李田姓名谒之,求奏一章以决休否,陈许之。一夕,天虚夜清,冠简精恪。自初夜抱章俯伏于露坛,后夜方起,起忽谴之曰:“阴冥之事尔尚欺之,况人间乎吾上及三清,下逮九幽,阅籍无李田者。子以欺阴,固无休征矣。”景终于一散官,寿不五十。陈康肃尧咨知荆南,怜其道穷,为葬于龙山落帽台,碑以表其墓焉。庐在荆江之沲阴,枯桑废田,子孙凋零,尽为渔樵佣估。嗟哉!陆鲁望所谓“莫倚文章庇子孙”。集三十卷行于世。
成都无名高僧者,诵《法华经》有功,虽王均、李顺两乱于蜀,亦不敢害。一旦,忽一山童至寺,言:“先生来晨请师诵经,在药市奉候。”至则已在。引入溪岭数重,烟岚中构一跨溪山阁,乃其居也。仆传其语曰:“先生请师且诵经,老病起晚。诵至‘见宝塔品’,愿见报,欲一听。”至此品,报之,果出,野服杖藜,两眉垂肩,但默揖爇香侧听,听罢遂入,不复出。将斋,以藤盘竹箸秫饭一盂,杞菊数瓯,不调盐酪,美若甘露。食讫,仆持衬一鍰,敬施之,曰:“先生寄语,上人远到山舍,不及攀送,遣仆送出路口。”因中途问仆曰:“先生何姓”曰:“姓孙。”曰:“何名”仆于僧掌中书“思邈”
二字。僧因大骇,欲再往,仆遽失之。凡山中寻三日,竟迷旧路。归视衬资,乃金钱一百,皆良金也,中五六金,一半尚铁。
由兹一膳,身轻无疾。天禧中,已一百五十岁,长游都市,后隐不见。
殿中丞程东美守宾州日,侬贼寇宾,因弃城,后得罪编置于郢,纯厚人也。能道守宾日监斩陈崇仪事甚详。自言狄相青正月一日至宾,初六日诘旦,帅旆将起,就坐,擒陈及裨将供奉官,将斩之,捽二人者于庭,谓曰:“二君后事,但请无虑,青一切为置之。”时陈(犯英庙讳)神识荒越,卒无一词。独供奉者慷慨不怖,气貌怡然,叩狄公曰:“某万死无恨,独一事须干台听。以亡母骨榇尚寄州南存留院,二十年不孝未葬,某今得罪既死,乞令烧讫,箧其骨,专谨人驰归;并家书付妻、男,将某骨与亡娘之骨买地一处葬之,则闭目受刀无恨矣。”
狄公许之。擒二人者就廊酒食。时晓寒,酒饵冷落,陈但狂号不能食,独供奉者饮啖如平时,谓众兵曰:“吾本一健儿,今日陪奉一崇仪使吃剑,何亏于我乎汝辈努力,无当效我。”索纸笔写家书,一字无误。及至市,先设衾褥,面北正坐,顾持刀者曰:“刃銛利否若一刀不断,我必诉汝于阴府。”言讫刃下。斩讫,大旆遂南矣。
潘逍遥阆有诗名,所交游者皆一时豪杰,卢相多逊欲立秦邸,潘预其谋。混迹于讲堂巷,开药肆,刘少逸、鲍少孤二人者为药童,唐巾韦带,气貌爽秀。后太宗登极,秦邸之谋不集。
潘有诗曰“不信先生语,刚来帝里游。清宵唐好梦,白日有闲愁”之句。事败,已环多逊宅,斯须将捕于阆。阆觉之,止奔其邻曰:“吾谋逆事彰,吾若就诛,止一身,奈汝并邻皆知吾谋,编窜屠戮者不下数十人。今若匿得吾一身,则脱汝辈数家之祸。然万无搜近之理,所谓弩下逃箭也。吾出门则擒之,汝辈自度宜如何”其邻无可奈何,遂藏于壁。少顷,捕者四集,至则失之矣。朝廷下诸路画影以搜。狱既具,投多逊于崖。已而沸议渐息,阆服僧服髡须,五更持磬,出宜秋门至秦亭,挈檐为箍桶匠,投敌人。阮思道为秦理掾,阴认之,遂呼至庭,俾葺故桶。阮提钱三鍰,明示于阆,大掷于案,乘马遂出。阆谕其意,提金直入于室,因匿焉。既归,责阍者曰:“案上三鍰及桶匠安在”皆曰:“不知。”遂痛杖阍者,令捕之。阆恨之,遍寻于市,数日不得其踪。阮后徐讽秦帅曹武惠彬曰:“朝廷捕潘阆甚急,闻阆亦豪迈之士,窜伏既久,欲逭死地,稍裂网他逸,则何所不至。公,大臣也,可奏朝廷少宽捕典,或聊以一小官召出,亦羁縻之一端也。”帅然之,遂削奏,太宗以四门助教招之,因遂出。阆有清才,尝作《忆余杭》一阕,曰:“长忆西湖,尽日凭阑楼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几行忽惊起。别来闲想整渔竿,思入水云寒。”钱希白爱之,自写于玉堂后壁。
蜀先主开建初,赐道士杜光庭为广德先生、户部侍郎、蔡国公。时蜀难方平,犹恶盗贼,犯者赃无多少皆斩。是岁蜀饥,有三盗糠者止得数斗,引至庭覆谳。会光庭方论道于广殿。视三囚殆亦侧隐,谓杜曰:“兹事如何”亦冀其一言见救。而杜卒无一语,但唯唯而已。势不得已,遂斩之。杜归旧宫道院,三无首者立于旁,哭诉曰:“公杀我也。蜀主问公,意欲见救,忍不以一言活我。今冥路无归,将其奈何”杜悔责惭痛,辟谷一年,修九幽脱厄科仪以拔之,其魂岁余方去。光庭越州人,博学有文章,在唐为麟德殿供奉,有经纶才,唐室欲相之。
韩熙载字叔言,事江南三主,时谓之神仙中人。风彩照物,每纵辔春城秋苑,人皆随观。谈笑则听者忘倦。审音能舞。善八分及画笔皆冠绝。简介不屈,举朝未尝拜一人。每献替,多嘉纳,吉凶仪制不如式者,随事稽正,制诰典雅,有元和之风。
屡欲相之,为宋齐丘深忌,终不进用。陈觉以福州之败,齐丘庇之,特赦不诛。熙载上疏廷争,必请置法。齐丘益怒,诬以纵酒少检,贬和州司马。其实平生不饮,璟觉其谮,非久召还。
年六十九,拜中书侍郎,卒。煜尝恨不得熙载为相,赠平章事,谥文靖。严仆射续以位高寡学,为时所鄙。又江文蔚尝作《蟹赋》讥续,略曰:“外视多足,中无寸肠。”又有“口有雌黄,每失途于相沫;胸中戈甲,尝聚众以横行”之句。续深赧之,强自激昂。以熙载有才名,固请撰其父神道碑,欲苟称誉取信于人。以珍货几万缗,仍辍未胜衣一歌鬟质冠洞房者,为濡毫之赠,意其获盼,必可深讽。熙载纳赠受姬,遂纳其请。文既成,但叙谱裔品秩及薨葬褒赠之典而已,无点墨道及续之事业者。续嫌之,封还,尚冀其改窜。熙载亟以向所赠及歌姬悉还之,临登车,止写一阕于泥金双带,曰:“风柳摇摇无定枝,杨台云雨梦中归。他年蓬岛音尘断,留取樽前旧舞衣。”
李丞相沆有长者誉。一世仆逋宅金数十千,忽一夕遁去。
有女将十岁,美姿格,自写一券系于带,愿卖于宅以偿焉。丞相大恻之,祝夫人曰:“愿如己子育于室,训教妇德,俟长成求偶嫁之。止请夫人亲结缡,以主其婚,然而务在明洁。”夫人如所诲。及笄,择一婿亦颇良,具奁币归之,女范果坚白。
其二亲后归旧京闻之,沦感心骨。丞相病,夫妇刲股为羹馈之,至薨,衰绖三年。
熙宁丙辰岁,交贼寇邕,郡倅唐著作子正尽室遇害。唐桂州人,治平中赴京调举,至全州,中途欲僦一仆,得一肩夫,乃游袁州日所役旧奴也。挈重担,劲若健羽,虽鞭马疾追,长先百步之外。恐他逸,遂遣之。其仆当日全州行至唐州,凡二千七百余里,日午已到,留书祝驿吏曰:“候桂州唐秀才至,即付之。”君后月余方到。唐下马于驿,驿吏前曰:“君非桂州唐秀才否一月前,有人留一书在此。”因出示之。书面云:“吴桂州唐秀才,归真子谨封。”唐曰:“吾岂识归真子邪”
因启封,惟一诗,曰:“袁山相见又之全,不遇先生道未缘。
大抵有心求富贵,到头无分学神仙。箧中灵药宜频施,鼎内丹砂莫妄传。待得角龙为燕会,好来黄壁卧林泉。“唐得之颇怪,因请其形貌,乃全州黜仆也,留书之日,即全州所遣之日,始悟神仙人。宝诗于箧,遇好事者则出之。及遇害,当丙辰,正合诗中谓”角龙“也。
江南徐知谔为润州节度使温之少子也,美姿度,喜畜奇玩。
蛮商得一凤头,乃飞禽之枯骨也,彩翠夺目,朱冠绀毛,金嘴如生,正类大雄鸡,广五寸,其脑平正,可为枕,谔偿钱五十万。又得画牛一轴,昼则啮草栏外,夜则归卧栏中。谔献后主煜,煜持贡阙下。太宗张后苑以示群臣,俱无知者。惟僧录赞宁曰:“南倭(乌和反)海水或减,则滩碛微露,倭人拾方诸蚌,胎中有余泪数滴者,得之和色著物,则昼隐而夜显。沃焦山时或风挠飘击,忽有石落海岸,得之滴水磨色染物,则昼显而夜晦。”诸学士皆以为无稽,宁曰:“见张骞《海外异记》。”后杜镐检《三馆书目》,果见于六朝旧本书中载之。
真宗深念稼穑,闻占城稻耐旱、西天绿豆子多而粒大,各遣使以珍货求其种。占城得种二十石,至今在处播之。西天中印土得绿豆种二石,不知今之绿豆是否始植于后苑,秋成日宣近臣尝之,仍赐占稻及西天绿豆御诗。
祥符已前,中贵人尽带将仕郎阶。若太尉秦翰者,左榼之名将,累立战功,始以将仕郎内侍省内府承局,今则不问。翰后建彰国军节。
初,申国长公主为尼,掖庭嫔御随出家三十余人,诏两禁送于寺,赐斋馔。传宣各令作诗送,惟陈文僖公彭年诗尚有记者,云:“尽出花钿散宝津,云鬟初剪向残春。因惊风烛难留世,遂作池莲不染身。贝叶乍翻疑轴锦,焚声才学误梁尘。从兹艳质归空后,湘浦应无解佩人。”或云作诗之说恐非。好事者能于《鹧鸪天曲》声歌之。
明州天台教主礼法师,高僧也。聚徒四百众,以《往生净土诀》劝众修行。晚结十僧,修三年忏,烧身为约。杨大年慕其道,三以书留之,云:“亿闻我师比修千日之忏,将舍四大之躯,结净土之十僧,生乐邦之九品。窃曾具恳,冀徇群情,乞往世以为期,广传道而兴利。愿希垂诺,冀获瞻风。”后礼师终不诺。又贻书杭州天竺式忏主,托渡江留之:“亿再拜。
昨为明州礼教主宏发愿心,精修忏法,结十人之净侣,约三载之近期,决取乐国之往生,并付火光之正受。载怀景重,窃欲劝留。诚以天台大教之宗师,海国群伦之归向,传演秘筌之学,增延慧命之期。冀其住世之悠长,广作有情之饶益,遂形恳请,罄叙诚言,得其报音,确乎不夺。虑丧人天之眼目,孰为像季之津梁忏主大师同禀哲师,兼化本国,可愿涉钱塘之巨浪,造鄞水之净居。善说无穷,宜伸于理夺;真机相契,须仗于神交。“是年诞节,恳永兴寇相国荐紫服以留之。时马副枢知节请大年撰其父全乂神道碑,润笔一物不受,止求荐一师号。马枢奏:”臣以杨某为先臣撰碑,况词臣润笔,国之常规,乞降圣旨,俾受臣所赠。“真宗召大年问之,因得以其事为奏。真宗深加叹重,谓大年曰:”但传朕意,留之住世,若师号朕与之,润笔卿宜无让。“遂赐号法智大师,住世七年方入灭。杨希白碑其贤于塔。
向大资敏中祥符四年十月为东岳奉册使,奏:“奉册前十日,雨雪日甚,至十一月五日诣本庙奉册,忽至景气晴和,宛若春意。”又得兖州状称:“据黄现铺人员夏兴状,今月四日将兵巡至马岭,见五人各服黄、紫衣,执幡。盖兴等恐是册使,向前迎接,忽然气雾渐起,即不见。”又得天贶观道士孙守一状:“册使诣本殿烧香毕,有皂鹤两只至殿,盘旋飞翥甚久。”
词臣各进颂。
欧公撰石曼卿墓表,苏子美书,邵餗篆额。山东诗僧秘演力干,屡督欧俾速撰。文方成,演以庚二两置食于相蓝南食殿。
砻讫,白欧公写名之日为具,召馆阁诸公观子美书。书毕,演大喜曰:“吾死足矣。”饮散,欧、苏嘱演曰:“镌讫,且未得打。”竟以词翰之妙,演不能却。欧公忽定力院见之,问寺僧曰:“何得”僧曰:“半千买得。”欧怒,回诟演曰:“吾之文反与庸人半千鬻之,何无识之甚!”演滑稽特精,徐语公曰:“学士已多他三百八十三矣。”欧愈怒曰:“是何”演曰:“公岂不记作省元时,庸人竞摹新赋,叫于通衢,复更名呼云‘两文来买欧阳省元赋’,今一碑五百,价已多矣。”欧因解颐。徐又语欧曰:“吾友曼卿不幸早世,固欲得君之文张其名,与日星相磨;而又穷民售之,颇济其乏,岂非利乎”公但笑而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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