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歌赋>国学名著>香祖笔记>卷二

《香祖笔记》卷二· (清)王士禛

《异物类苑》云:“山都人面黑长身,有尾踵,见人则笑,笑则上唇掩目。”按诸书言人都鸟都猪都,皆不尔,此乃误以狒狒为山都耳。

仅字有少、余二义,唐人多作余义用。如元微之云:“封章谏草,繁委箱笥,仅逾百轴。”白乐天《哭唐衢》诗:“著文仅千首,六义无差忒。”小说《崔炜传》:“大食国有阳燧珠,赵佗令人航海盗归番禺,仅千载矣。”《甘泽谣·陶岘传》:“浪迹怡情,仅三十载。”《摭言》:“曲江之宴,长安仅于半空。”《玉壶清话》:“《南唐先主传》:吴越灾,遣使唁之,赉帑币粮镪,仅百余艘”之类。至宋人,始率从少义,迄今沿用之。

令狐子先,安陆高士,予尝著之《古欢录》矣。王彦辅《麈史》载其著书甚多,有《万卷录》、《易说精义》、《晋年统纬》、《世?乐要注》、《默书》、《谗髓》、《琴谱》、《兵途要辖》等若干卷。又云令狐先生卒,阮逸天隐表之,林逸书,孟逸篆额,号“三逸碑”。

南齐侍中庾杲之家贫,每食生韭、熟韭、韭菹,时人为之语曰:“孰谓庾郎贫,每食二十七种。”后魏陈留侯李崇为尚书令,性俭吝,食止韭菹,其客李元佑戏语人曰:“李令公一食十八种。”问其故,答曰:“二九一十八。”二事极相似。

《梅村诗话》云:“尝与陈卧子共宿,问其七言律诗何句最为得意,卧子自举‘禁苑起山名万岁,复宫新戏号千秋’一联。”然予观其七言,殊不止此,如“九龙移帐春无草,万马窥边夜有霜”,“左徒旧宅犹兰圃,中散荒园尚竹林”,“禹陵风雨思王会,越国山川出霸才”,“石显上宾居柳市,窦婴别业在蓝田”,“七月星河人出塞,一城砧杵客登楼”,“四塞山河归汉阙,二陵风雨送秦师”诸联,沉雄瑰丽,近代作者,未见其比,殆冠古之才,一时瑜、亮,独有梅村耳。

弹棋之戏,始见《西京杂记》,《后汉·梁冀传》注稍详之,似近投壶,而其制不传。今人诗多以奕棋当之,可发一笑。王建《宫词》云:“弹棋玉指两参差,背局临虚斗著危。先打角头红子落,上三金字半边垂。”读之亦不能通晓也。

《挥麈新谈》记费鹅湖初第谒彭文宪,文宪曰:“殿上金阶滑,须慢慢行。”吾乡高念东侍郎(珩)有句云“金阶路滑且徐行”,本此。

唐萧仿咸通四年知礼部贡举,责授蕲州刺史,有《与浙东郑大夫书》云:“韩绾即文公之孙,柳告是柳州之子,凤毛殊有,而名字陆沉。”皆仿是年所举士也。

千里马,人皆知之,王兆云《湖海搜奇》载陕西民家有千里驴,腰有肾六。又张翁言有友人省亲山东,亲家以一驴至,曰:“此千里驴也。”乘之倏忽抵家。

唐人五言绝句往往入禅,有得意忘言之妙,与净名、默然、达磨得髓同一关捩。观王、裴《辋川集》及祖咏《终南残雪》诗,虽钝根初机,亦能顿悟。程石?瞿有绝句云:“朝过青山头,暮歇青山曲;青山不见人,猿声听相续。”予每叹绝,以为天然不可凑泊。予少时在扬州亦有数作,如:“微雨过青山,漠漠寒烟织;不见秣陵城,坐爱秋江色。”(《青山》)“萧条秋雨夕,苍茫楚江晦;时见一舟行,??水云外。”(《江上》)“雨后明月来,照见下山路;人语隔溪烟,借问停舟处。”(《惠山下邹流绮过访》)“山堂振法鼓,江月挂寒树;遥送江南人,鸡鸣峭帆去。”(《焦山晓起送昆仑还京口》)又在京师有诗云:“凌晨出西郭,招提过微雨;日出不逢人,满院风铃语。”(《早至天宁寺》)皆一时伫兴之言,知味外味者当自得之。

南昌陈士业(弘绪)言,尝登泰山日观峰,四更起候日出,见霞彩万道,碧绿交加,有赤盘从中涌出,晃漾不定,久之乃成日轮,因悟气至此始聚而为日,日生一日,非以昨日之日复为今日之日也。新吴宋长庚亦有此论,此说甚奇。《山海经》云:“羲、和,二国名,每日出,二国人为御,推升太虚。”语尤荒诞可笑。

七言律联句,神韵天然,古人亦不多见。如高季迪:“白下有山皆绕郭,清明无客不思家。”杨用修:“江山平远难为画,云物高寒易得秋。”曹能始:“春光白下无多日,夜月黄河第几湾。”近人:“节过白露犹余热,秋到黄州始解凉。”“瓜步江空微有树,秣陵天远不宜秋。”释读彻:“一夜花开湖上路,半春家在雪中山。”皆神到不可凑泊。

钱武肃王目不知书,然其寄夫人诗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过数言,而姿致无限,虽复文人操笔,无以过之。东坡演之为《陌上花》三绝句,云:“陌上花开胡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还歌缓缓归。”五代时,列国以文雅称者,无如南唐、西蜀,非吴越所及,赖此一条,足以解嘲。

韩、苏七言诗,学《急就篇》句法,如“鸦鸱鹰雕雉鹄?,骓?丕骆骊?非?原”等句,予既载之《池北偶谈》。近又得五言数语,韩诗“蚌螺鱼鳖虫”,卢仝“鳗?鲇鲤?酋,???鸥凫”,蔡襄“弓刀甲盾弩,筋皮毛骨羽”。然此种句法,间作七言可耳,五言即非所宜,解人当自知之。

武林女子王倩玉,貌甚美而工诗词,已字人矣,悦其中表沈生?声而越礼焉。母家讼于官,杭守弋?断离,鬻于驻防旗下。沈百方赎归,复为沈生一女而死。传其寄沈《长相思》一阕云:“见时羞,别时愁,百转千回不自由,教奴怎罢休?懒梳头,怯凝眸,明月光中上小楼,思君枫叶秋。”虽淫奔失行,其才慧亦尤物也。

癸未正月十六日,大驾南巡,视河工。

上谕:“官民人等及革职降级官员、赎罪人犯,愿赴山东被灾地方泰安州、沂州、新泰、蒙阴、郯城等县赈济饥民者,列名以闻,事毕议叙。”

会试总裁官: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熊赐履、吏部尚书陈廷敬、吏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吴涵、礼部右侍郎许汝霖。

本朝惟高阳李文勤公三典会试,今孝感熊公以癸丑、甲戌、丁丑、庚辰、癸未五典会试,泽州陈公以壬戌、辛未、癸未亦三典会试,可谓盛事。按明二百七十年,惟金溪王公英永乐戊戌、宣德庚戌、正统壬戌三典会试耳。

台湾风信与他海殊异,风大而烈者为飓,又甚者为台。飓倏发倏止,台常连日夜不止。正、二、三、四月发者为飓,五、六、七、八月发者为台,九月则北风初烈,或至连月,为九降。过洋以四、七、十月为稳,以四月少飓,七月寒暑初交,十月小春天气多晴暖故也。六月多台,九月多九降,最忌。台、飓俱多挟雨,九降多无雨而风。凡台将至,则天边有断虹,先见一片如船帆者曰破帆,稍及半天如鲎尾者曰屈鲎。土番识风草,草生无节则一年无台,一节则台一次,多节则多次。飓之名以时而异,正月初四日曰接神飓,初九日曰玉皇飓,十三日曰关帝飓,念九日曰乌狗飓,二月二日曰白须飓,三月三日曰上帝飓,十五日曰真人飓,念三日曰马祖飓(真人多风,马祖多雨),已上春三月共三十六飓,此其大者。四月八日曰佛子飓,五月五日曰屈原飓,十三日曰关帝飓,六月十二日曰彭祖飓,十八日曰彭婆飓,念四日曰洗炊笼飓,七月十五日曰鬼飓,八月一日曰灶君飓,十五日曰魁星飓,九月十六日曰张良飓,十九日曰观音飓,十月十日曰水仙王飓,念六日曰翁爹飓,十一月念七日曰普庵飓,十二月念四日曰送神飓,念九日曰火盆飓,念四日已后皆曰送年风。(按升庵先生云飓当作<风贝>,音贝)

凤山县有姜,名三宝姜,相传明初三宝太监所植,可疗百病。

诸罗县番首名大眉者,每岁东作时,诸番请其出射,射所及之地,稼辄大熟,号“灵箭”。

正月二十七日,前少傅兼太子太傅保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王熙卒。公礼部尚书文贞公崇简长子也,顺治丁亥进士,父子同官禁林,又同为学士。康熙壬戌,以兵部尚书大拜,居政府者二十年。辛巳,以病予告,至是卒,年七十六,赐谥文靖。王文贞公六子:长熙,保和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次??,桃源县知县;次然,广西布政使司布政使;次照,浙江金华道参议;次燕,贵州巡抚都察院副都御史;次默,刑部郎中。阀阅之盛,时无其比。

二月二十九日放榜,会元王式丹(江南宝应人)。

康熙中,以尚书拜相者,或进部衔,如宛平王胥庭(熙)相国,以司马大拜,而进兼礼部尚书;京江张素存(玉书)相国,以宗伯大拜,而进兼户部尚书是也。其后吴沁州铜川(?典)以刑部尚书大拜,止兼本部。

浙江巡抚张泰交以士民公吁,请前巡抚升浙闽总督谥忠贞范承谟春秋特祀,允行。

汤调鼎,淮之清河人,顺治初进士,著《辨物志》,议论多发人神智,偶笔其记人参二则于此:“隋高祖时,上党民宅后闻人呼声,求之得人参一本,根五尺余,具体人状。占者谓晋王阴谋夺宗,故妖草生。予曰非妖也,人参如人形者,食之得仙,根至五尺而具人状,盖岁久神灵之物,而上党又人参之所出。惜时无张华其人,故其物不著,而以为阴谋夺宗之应。文帝以丞相僭帝位,何尝不以阴谋得哉?”又“《元览》云,人参千岁为小儿,枸杞千载为犬子。按参以人名,伏土岁久,而具体人状,气类神灵之感,无足怪者。枸杞字不从犬,何以岁久为犬?《广韵》云春名天精子,夏名枸杞,秋名却老根,冬名地骨皮。是枸杞特四名之一。考《山海经》:建木上有九?属,下有九枸。枸根盘错也,与犬义绝不相涉。使枸杞而为犬,天精、却老、地骨皮又何化乎?”(《人参谱》)

吕与叔记二程子语云:“今日释氏未消理会,大患者在介甫之学。譬之卢从史在潞,朝廷将讨之,当时便使一处逐节度使,朝议欲讨之,而李文饶之意必欲先讨潞州,则不必治彼而自败。今日却要先整顿介甫之学,坏了学者。”

程子云:“《诗小序》(按:此处《清代笔记丛刊》本有一“云”字)必是当时人所传国史,明乎得失之迹者是也。不得此,何缘知此篇是甚意思。《大序》则是仲尼所作,要之皆得大意。”朱子学宗二程,于《诗序》独不然,何也?

伯淳道君实语,自谓如人参、甘草,病未甚时可用,病甚则非所能及。愚谓熙宁之病已甚矣,温公一出而立起膏盲,天下咸如更生。天不祚宋,遂使公年不永,岂云非所及哉!

三月十五日,上南巡视河回宫,内阁九卿迎驾于南海子西红门。

四川巡抚贝和诺请复设蜀省五十七学学官,下礼部议覆,得俞旨允行。

谢在杭肇淛《小草斋诗话》,殊多愦愦,启发人意处绝少。如云:“诗境贵虚,故仙语胜释,释语胜儒。”夫仙语如《步虚辞》等最易厌,释语入诗最近雅,今乃反之,岂非强作解事者。惟所云:“王右丞律选歌行绝句种种臻妙,图绘音律独步一时,尤精禅理。晚居辋川,穷极山水园林之乐,唐三百年诗人仅见此耳。”如云:“明诗远过于宋。”又云:“本朝仅数名家力追上古,然刻画摹拟已不胜其费力矣。其他作者,虽复如林,上乘隽语,人不数篇,要其究竟,尚不及宋。宋人有实学,而本朝多剽窃故也。”右二条自相矛盾,当以后论为允。又云:“国初诗,林鸿、高启尚矣。鸿一意盛唐,而启杂出元、白、长吉。”夫鸿之为盛唐,赝鼎耳,安得与启并称?而且语有轩轾,此真齐人之知有管、晏而已。又云:“李西涯乐府野狐外道。”夫西涯乐府虽变体,自是天地间一种文字,?州晚年尚尔服膺,遽斥之为野狐外道,可乎?约略驳正数端,以例其余。至外篇、杂篇以下多载晚唐、五代、宋、元诗,无可采者,正与刘后村《诗话》同耳。

三月十八日万寿节,大赦天下。

十九日赴畅春苑,启奏刑部释放囚犯八百余人,是日请旨,御批又减等二十一人。

二十六日巳刻,文华殿经筵,满礼部尚书席尔达、汉礼部尚书韩?进讲“知者乐仁者寿”二句,满吏部左侍郎傅继祖、汉詹事府詹事徐秉义进讲《易经》“其德刚健而文明”三句。讲毕,赐宴太和门。

上南巡畿辅,在籍诸臣迎驾,诏复原任礼部右侍郎田种玉、国子监司业刘芳?、御史戈英原官;至江南,诏起用原任河南巡抚侍郎顾?、翰林编修杨?,加检讨尤侗侍讲,复内阁学士卢琦、谕德秦松龄、检讨潘耒、徐钅九、冯勖、御史吴震方等原官。

二十八日午刻,东宫会讲,工部右侍郎兼詹事来道、洗马张豫章进讲“兴于诗”三句,庶子常寿、修撰胡任舆进讲“说命虑善以动动惟厥时”二句。讲毕,赐茶文华殿门。

特赐江南举人汪灏、何焯、蒋廷锡三人与癸未科会试中式举人王式丹等一体殿试。

宋中丞牧仲得王介甫《唐百家诗选》残本,自第五卷王昌龄、李颀起至第八卷钱起、卢纶、司空曙止;又自十三卷王建起(建诗二卷,逸上卷)至十六卷许浑止,中间第六卷沈千运已下全取元次山《箧中集》,而益以李嘉?等七人,通三十八家,盖亦详于中晚而略于初盛。宋人选唐诗,大概如此。意初唐盛唐诸人之集,更五代乱离,传者较少故也。牧仲谓今所传十卷是章安杨蟠所改窜,非介甫元本,此虽阙本,而真面目尚在。山阳阎百诗(若璩)云,曾见闽贾持翻刻本,正二十卷,惜无从觅之。近牧仲有书至,云已购得全本,方刻之吴门云。

三月二十五日,特命皇长子临故少傅、大学士王熙之丧,拜莫举哀,特恩异数,都人惊传,以为未尝有也。上谕以世祖皇帝旧臣,故加殊礼。内阁部院诸臣公疏谢恩,报闻。

四月初四日殿试,初七日传胪。状元王式丹(会元),江南宝应人;榜眼赵晋,福建闽县人;探花钱名世,江南武进人。是科以违式黜者三人(吴时宽、沈淇、雷曾)。

十五日引见癸未科进士,选汪灏等四十九人为庶吉士,与鼎甲三人同入馆读书。

十二日,在畅春苑御试庚辰科鼎甲汪绎等及庶吉士,十七日命下,留馆授职者十三人,顾图河(甲戌一甲第二)、汪绎、季愈皆鼎甲,余庶吉士,满汉共十人。(戊辰庶吉士梁佩兰、张尚瑗,辛未庶吉士狄亿,皆外用,外用者共三十一人。)

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熊赐履以老病请告,允之,仍令居京师,备顾问。

以吏部尚书陈廷敬为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以副都御史励杜讷为刑部右侍郎,刑部侍郎金玺以前任湖广巡抚红苗事调用。

以直棣巡抚、兵部侍郎李光地为吏部尚书,仍管巡抚事。

鄞县同年史及超少宗伯,前身为僧大成,予既书之《池北偶谈》第二十六卷。癸未二月,与同年屠少司马芝岩(粹忠)会于僧舍,屠亦鄞人也,因讯及史事。屠言其邑人戎通参上德,前身亦僧也,尝以铁炼锁项,募缘市中。通参之父戎翁者,尝施斋供,与之善,后僧化去,而通参以是日生,亦梦僧入其室。按宋相史弥远乃觉长老后身,即宗伯之先也。

唐武后游石淙倡和诗,首御制,自皇太子、相王以下,和者十六人。相王之后,次梁王武三思,次内史狄仁杰,次奉宸令张易之、麟台监中山县开国男张昌宗,又次鸾台侍郎李峤、凤阁侍郎苏味道、夏官侍郎姚元崇,奉宸大夫汾阴县开国男薛曜书,久视元年五月刊于平乐涧之北崖。诸诗惟李峤、沈?期二篇差成章,余皆拗拙,可资笑柄耳。黄冈叶并叔(封)知登封县,撰《嵩阳石刻集记》,始著录之,而删去九首,不为无见。而朱竹?太史憾其阙略,以得睹全碑为喜,则亦好奇之过也。当牝朝淫昏之世,二张每侍行幸,预倡和,已令千古齿冷,而列衔于李峤、苏味道辈之前,诸人亦俯首甘之,当时君臣上下,岂复知有羞恶之心哉!

《文海披沙》记笔之异者,钟繇、张芝、王右军皆用鼠须,欧阳兰台用狸毛为心,萧祭酒用胎毛为柱,张茂先用鹿毛,陶隐居用羊须。郑虔谓麝毛一管可书四百纸,狸毛可书八百纸,又有丰狐、?向蛉、龙筋、虎仆及猩猩毛、狼毫,虽奇品,而醇正得宜,不及中山兔毫。若淇源之鸭毛、雀雉毛,但取五色相间为观美耳。今吴兴兔毫,佳者直百钱,羊毫仅二十分之一,贫士多用之,然柔而无锋。臧懋循欲取貂鼠毛为之,辅以兔毫,谓钟、王所用鼠须必此也,然稍肥,举落运用,不如人意。已上谢在杭所记,备矣。近日湖州专用羊毛,殊柔软无骨,形貌亦丑。貂鼠珍贵,专为贵人裘帽之用,笔工当何从购之。

李沧溟食馒头,欲有葱味而不见葱,唯蔡姬者所造乃食。其法先用葱,不切入馅,而留馒头上一窍,候其熟,即拔去葱,而以面塞其窍。此谢在杭《文海披沙》所载,即所谓“蔡姬典尽旧罗裙”者也。

扬州银杏树内有观音大士像,宁波洛迦山石有大士竹林鹦鹉像,予皆载之《池北偶谈》。阅《文海披沙》一则云,永州苏山多石淋,以水锯破,中有观音、弥勒、寒山、拾得等像。西方圣人神道设教,理或然也。

吾乡风雅盛于明弘、正、嘉、隆之世,前有边尚书华泉,后有李观察沧溟。《沧溟集》盛传于世,《华泉集》一刻于胡中丞可泉,再刻于魏推官允孚;又逸稿六卷,刻于王方伯桃溪;又有李中麓太常选本,山西台察赵俟斋刻于太原。予所及见者前三本,而中麓选本独未之见,诸本亦渐就澌灭矣。康熙己卯,予乃选刻于京师,凡四卷。予儿启涑以予私淑先生之切也,移书宗侄苹,访其后裔。久之,苹乃详其家世,报涑曰:“先生二子,长子翼,以荫官光禄寺丞,其后无闻;次子习,历城诸生,字仲学,号南洲,有诗名。习子治礼,治礼子节,节子庶,皆以诸生奉祀事。庶子材,材子绍祖。自先生至绍祖凡七世,其家尚有先生画像云。”先生祀郡邑乡贤,其奉祀至材始失之。材今年老,为人佃田,绍祖始十余岁,亦失学佣工。辛巳予假归,涑乃为予述之,而济南诸生某某以书导材,携绍祖及先生画像谒予里第。比予过郡,因与巡抚王中丞东侯、提学徐佥事章仲备言先生名德,而后裔仅有存者,遂以绍祖奉先生祀焉(先生墓在莱庄,亦苹云)。

黄子鸿名仪,常熟人,隐居博学,工书法。予刻《渔洋续集》,将仿宋椠,苦无解书者。门人昆山盛诚斋侍御(符升)闻子鸿多见宋刻,独工此体,因礼致之。子鸿欣然而来,都无厌倦。今《续集》自首迄尾,皆其手书也。尤工小词,有句云:“井桐休放月痕来,玉阶刚卧金铃犬。”人多称之。

安丘刘宪石相国(正宗)好为诗,尝赋《从军行》云:“匣里双雄剑,腰间两石弓。蓬蒿真浪死,何必怯辽东。”后竟以事隶旗下,人以为诗谶。

江南苏松粮储道参议马逸姿疏言:“臣父?界原任永嘉县知县,康熙十三年值逆藩耿精忠之变,与温处道臣陈丹赤恪守臣节,同时殉难。荷蒙皇恩矜恤,屡下温纶,从优议叙,赠臣父浙江布政使司参政,荫一子入监,并赐葬祭。康熙三十六年,抚臣疏请于温州府建双忠祠,复荷俞允。先是三十五年,丹赤蒙特恩赐谥,三十八年,皇上南巡幸浙,丹赤子湖州府知府一夔恭迎圣驾,复荷轸念,御书扁额,悬之忠祠,荣被万世。臣父?界殉难与丹赤同时,赐祠又复同祀,仰恳皇上破格,一体赐谥赐额,昭垂万世。”云云。礼部议覆,奉旨:“马?界著与谥。”旋赐谥忠勤。

?、?危二兽名,秉心忠直,今承天门内华表顶上者是,又卫辉府前石亦是。按此亦蒲牢、??、蚩吻、睚眦之属,而龙生九子,不载其名。

世传羿妻奔月,谓之嫦娥,亦曰蟾蜍。又《酉阳杂俎》,月中有一人,斫桂树,名吴刚,又云月中仙人,名宋无忌。何月中人物之纷纷耶?又郁华一名郁仪,奔日之仙;结?,奔月之仙,见《七圣记》。

钮玉樵(?)云:有王秋山者,工为{巩手}画,凡人物、楼台、山水、花木,皆于纸上用指甲及细针{巩手}出,设色浓淡,布境浅深,一法古名画。按晕当作巩,音筑;字书:以手翠物也。近闽中有织画,乃破纸为条织成之,山水、人物、花鸟,布置设色,种种臻妙,与刺绣无异,亦奇技也。

南海友人陈元孝(恭尹)作《狨赋》,其文甚工。予按陆佃云,狨尾作金色,俗谓金线狨,一名猱。猱,弥猴也。楚人谓之沐猴,甚爱其尾,毛柔长可藉。宋制,官二品狨坐,不言食猴。又按石犭?兽名食猴。则元孝之赋,当作石犭?为是。犭?音菊。《异物类苑》云:“犭?如师子,苍黑色,瞑目耸耳,出武当山。”又《黄山志》:“卢狄似穿山甲而无鳞,嗜猿及蜂。每呼群猿至,罗跪于下,择肥者以木叶覆其顶而食之。”

《山海经》:“何罗鱼出谯明山谯水中,声如吠犬,食之已疟。”今登莱海上三月,何罗鱼始至,味甚美,即宁波之鲞也。

《谷音》三卷,皆宋末人诗,上卷王浍以下凡十人,率任侠节义之士;下卷詹本以下凡十五人,则藏名避世之流也;番阳布衣、潇湘渔父以下五人,不可得其姓字,要之皆宋之逸民也。其诗慷慨激烈,古澹萧寥,非宋末作者所及。是时谢皋羽、林霁山辈皆以文章节义著于东南,而又有此三十人者与之遥为应和,亦奇矣。此书毛氏汲古阁本与月泉吟社合刻最工,亡友施愚山备兵湖西,又尝刻之清江。盖杜清碧,其郡人也。适见黄少司马《雪洲集》记此书,初得之临淮顾德光氏,后又见江西刻本,多帝虎陶阴之憾,间托南都博洽之士是正,稍复其真。虞部主事吴时冕见而爱之,遂刻诸真州分署以传。知弘正以来,此书盖不一刻矣。集中诸人本末,各有耿耿不没者,宜有神物在在护持之也。黄名瓒,字公献,扬之仪真人。

五月十五日,朝退,御乾清门,赐满汉大学士、尚书、侍郎御书扇各一。士礻真得御制《虎丘》五言律诗一首(前有“畅春”小印,后有“康熙宸翰”、“稽古右文”二印)。

《袁海叟诗集》若干卷,康熙壬午云间门人周庶常(彝)策铭所寄钞本,用罗纹笺写之,甚工。有大复、空同二序,陆俨山序:又董宜阳题编首,谓海叟手定,国初刻于张氏者,久毁,俨山编次为别本。而陆序云:“《海叟集》旧有刻,又别有选行在野集者,暇日与献吉共读之,又删次为今集云。”按明初诗人共推高季迪为冠,而大复独以海叟为冠,空同许为知言。今读其诗,古诗学魏、晋,近体学杜,皆具体而微耳,遽跻之青丘之列,未免失伦。故予谓从来学杜者无如山谷,山谷语必己出,不屑裨贩杜语,后山、简斋之属都未梦见,况其下如海叟者乎!

《诗小序》必不可废,古今通儒,论皆如此。然如郝楚望之每一诗必驳朱注,亦自不可。常熟顾大韶仲恭欲刊定一书,用《毛传》为主;毛必不可通,然后用郑;毛、郑必不可通,然后用朱;毛、郑、朱皆不可通,然后纲罗群说,而以己意折衷之。严粲《诗缉》作于朱注之后,独优于诸家,大全之作,敷衍朱注,全无发明,用覆酱瓿可也。此论最公。(见牧斋《顾仲子传》)

益都孙文定公?亭(廷铨)尝撰《颜山杂记》四卷,极称简核,然于建置设官缘起,犹未详。按黄瓒《雪洲集》议矿盗一疏,是瓒巡抚山东时所奏,略云:“臣会同镇守太监黎鉴巡按山东,监察御史王相、徐冠议照御盗之法,本非一端,要在术以防之,令以禁之,严逐捕以销之,足衣食以安之而已。前项矿贼势虽颇众,其初实倡於一二不逞之徒,而市井无赖与凡穷困无聊者,遂相率而从之。臣等查得青州府益都县去郡二百余里,地名颜神镇,土多煤矿,利兼窑冶,四方商贩群聚於此,其中时有不逞之徒。此巡海道副使潘珍先有开立县治之议,今有特设通判之请,固欲得其要害而治之,诚有见也。但邻近州县复多党徒,亦未得专事乎此,而遽遗於彼也,合无准照副使潘珍及左布政使姚镆、右布政使盛应期、按察使王泰署、都指挥佥事马恺、分守左参政许淳、分巡佥事鲁铎所议,於益都县颜神镇地方听令垒石为堡,建立府馆一所,添设捕盗通判一员,许其兼制。前项邻近州县旧有矿洞,不时巡察,新编总甲严为约束,操练弓兵民快人等。遇有盗贼,小则密谋发卒,以收掩捕之效;大则移文纠众,以成合击之功。务在断绝奸萌,毋令复相屯聚。示已往于不究,开方来以自新。则贼党自此可消矣。”云云。《纪略》以为正德十二年巡按御史黄某奏请,兵部覆准,盖未详也。但黄疏有听垒石堡之语,而颜城实嘉靖二十六年王礻真州世贞兵备青判时建,则正德中止设官而未建城耳。

黄雪洲《同毕嘉会送冯宪副还浙》一首:“广陵淹毕諴,越山老冯唐。两贤师友间,力障波澜狂。翩翩游子衣,独与朔雁翔。汲古尚董井,销魂更雷塘。胡然歌式微,彩服恋故乡。惊心济南叟,桃李空门墙。江蓠未堪折,远思凭谁将。”嘉会,吾邑大司空毕公亨也。公官两淮运使,为茶陵李相所重,卒为名臣。止从《钓台集》得其一诗,余不概见,偶阅黄集,录之备公故事云。

余自少年与先长兄考功同上公车,每停骖辍轭,辄相倡和,书之旗亭驿壁,率不留稿。诸同人见之者,后在京师,往往为余诵之,恍如昨梦。近见吴江钮玉樵(?)《觚剩》,亦载余逸句。因忆丙午自里中北上,戏题德州南曲律店壁一绝,云:“曲律店子黄河崖(亦地名),朝来一雨清风霾。青松短壑不能住,骑驴又踏长安街。”语虽诙嘲不足存,亦小有风趣,聊记于此。

今京师宴席,最重鹿尾,虽猩唇、驼峰,未足为比。然自唐已贵之,陈子昂《麈尾赋》云:“卒网罗以见逼,受庖割而罹伤。岂不以斯尾之有用,而杀身于此堂。为君雕俎之羞,厕君金盘之实。”云云。若六朝已来,则以尘麈尾为谈柄耳,未闻充盘俎也。耶律楚材西域诗,亦以“鹿尾”“驼蹄”作对。

韩宗伯?所居在宣武门外,与胡侍讲任舆为邻,韩逝未浃月,胡亦病卒。胡,甲戌状元也。乙丑状元陆侍讲肯堂先卒于此宅。陆是科会元,胡甲子江南解元,皆两抡元。樊川诗云:“家住城南杜曲旁,两株仙桂一时芳。禅师都未知名姓,始信空门意味长。”谅哉!

《括异志》述《吴地记》云:“昔有金牛粪金,村民皋伯通逐之,牛入山穴,山颓,兄弟皆死。”妄语无稽,岂又一金牛耶?又一皋伯通耶?《吴地记》又云:“汉议郎皋伯通字奉卿,卒葬胥门,号伯通墩。”则伯通非村民,又不死于山矣。

古今论世者以尹吉甫为名臣,徒以伐猃狁及《崧高》、《?民》、《韩奕》、《江汉》四诗耳。吾独疑吉甫惑后妻之言,至使其子伯奇衣苔带藻,作履霜之操,此与晋献、骊姬之事何异。夫不能齐家而妄称之曰万邦为宪,吾不信也。其犹后世词人之谀韩?胄、贾似道者,动以伊、周拟之,其又足信乎?

姚士麟叔祥言:曾见赵松雪自书家用簿,运笔精妙,凡养蚕种桑等事,与今不殊,惟用面作食及乌豆之类,动至百斤百石耳。

姚叔祥又言,海盐有优儿金凤,以色幸于严东楼,非金则寝食弗甘。金既衰老,而所谓《鸣凤记》盛传于时,于是金复涂粉墨扮东楼焉。此一事较侯方域《马伶传》更奇。

《见只编》云:“兰溪魏某尝客华州王槐野祭酒家,见架上有夏国书,凡阅三旬始遍。”则此书较《契丹志》、《金志》卷帙尤多矣。右二志予皆有钞本,夏国志则世罕知之。

明代自南部入阁者甚少,惟万历丁未叶文忠向高,以南京吏部侍郎径授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文忠是时年四十九。

郑端简古言云,永叔毁《系辞》,君实诋《孟子》,安石非《春秋》,二程子改古《大学》,晦庵不用子夏《诗序》,皆不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