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冬序录》卷三外篇清 · 何孟春
三代而下,祭法弗备。郊祀之礼,惟我朝为有常,而郊礼之制,亦惟我朝为有体。朱子说宋郊天帝,其数有十。汉时,祀太乙即是帝。而今又别祀太乙,郊台阶级两边足踏过处,中间自上排下,都是神位,更不通者。夫宋一朝,不能三四郊。太宗在位,得五郊,宋人颂德焉。其祀典无稽,坛所创置,又草草乃尔。金帛骈肩,将以谁为。此则我祖宗礼制,真万世之所当遵也。
郊坛天地之祀,国初定制一如周礼。冬至祀天于圆丘,夏至祀地于方丘,以仁祖配。行之既久,风雨不时,天多变异,洪武十年,圣祖因览群议,独断于衷,始定合祀之典。即圜丘之旧坛,覆以屋,名大祀殿,每岁正月择日而行礼焉。十二年,始合祀大祀殿,仁祖配如前。命官分献日、月、星、辰、岳、镇、海、渎、山、川诸神,凡十四坛。二十一年,又增脩坛壝于大祀殿丹墀内,叠石为台,东西相向,为日、月、星、辰四坛壝。又于内壝之外,以次为坛二十,亦东西相向,为五岳、五镇、四海、四渎、风、云、雷、雨、山、川、太岁、天下神祇、历代帝王诸坛。每岁正之吉,天子躬祀殿内,群臣以命各献二十四坛。三十二年以后,大祀殿更奉太祖高皇帝配享。永乐十八年,北京天、地坛成,太祖配如前。洪熙元年,奉太祖及太宗文皇并配。
大学士丘濬云:“《虞书》肆类于上帝。所谓‘类’者,纪舜受命初,其祭告于神,皆类合于上帝。不言后土者,言天则地在其中。犹《中庸》所谓,郊社之礼不及后土,注谓其省文耳。分祀天地之说,始见《周礼·大司乐》,虽曰必顺阴阳,因高下而各从其类以求之,庶得其神来享,然皇天与后土对。六经言天,必及地。孔子言郊必及社。天地并祭,盖即父母同牢之义。而昔之议者,乃以为渎。一年之间,夏在冬前,若地先天祭,岂非越次先食。虞、夏祀帝之礼与时,今不经见,惟周祭天用冬之日至,盖成周以建子月为正岁,岁之首祀天,而午以祀地,是盖一代之制,后世因之可也,义起亦可也。类于上帝,经有明言。祀典之载于《纐》莫先于《舜典》,舍周从虞,抑何不可?《虞书》之谓‘类’者,安知非当时所称之祭名哉?分祭之说,他经典不载,惟《大司乐》篇有之。《周礼》文有大宗伯以玉作六器,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及典瑞,四圭有邸以礼天旅上帝,两圭有邸以社地旅四望。两处分言天地,然不言其地。其时其言,冬至、夏至,圜丘、方丘,亦惟于《大司乐》见之。夫大宗伯职掌邦礼,礼莫重于祭祀,莫大于天地。宗伯吉礼止言昊天上帝,而不及后土地祇,乃至作器始言之,岂非所行之礼则一,而用以礼神之器则两乎?司服掌王服,止有祀昊天服裘冕之文,无有所谓祀后土服,岂非合祭天地,其神则两,而主祭则一人乎?《周礼》,先儒尝谓其书非尽出周公,《司乐》之言于乐律,自相背戾,不足信。彼于论乐既如此,礼又可深信耶?《诗序》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苏轼《非郊议》援此为证,朱子不然之。朱谓此诗只说昊天不说地,设使合祭,亦须说及后土。考之经典,祭天曰‘郊’,而祭地无其名。《虞书》之‘类’,《周礼》之‘社祀’,皆未尝及后土,岂独此诗哉?”
春按祭法,古人有举其一而该二者,举重以见轻。言郊祀天,则地在其中。言社则稷在其中。《周书·召诰》:戊午乃社于新邑。马融注谓,言社则稷在其中是也。《周礼》封人掌诏王之社壝;州长祭祀州社;《礼记》择元日,命民社;《白虎通》社者,土地之神,是皆言社则稷在其中也。社、稷而并言者,不可胜数,是郊祀天地类也。天地不可合祀,然则社稷而不同坛壝也,可乎?苏轼氏曰:“舜之受禅,自上帝、六宗、山川、群神莫不毕告,而独不告地祇。武王克商,柴上帝望山川,而独略地祇。昊天有成命之诗,郊祀天地,终篇言天,而不及地祇,以是知祀上帝,则地祇在焉。”其言亦明辩矣。《孝经》子曰:“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以配上帝。”朱子云,上帝即天也,聚天之神而言之,则谓之帝。又云,为坛而祭谓之天,祭于屋下谓之帝。郊者古礼,而明堂者周制,周公以义起之也。东汉正月上丁祠南郊。郊祀,两汉、魏晋以来,皆配以一祖,至唐高宗始以高祖、太宗并配。垂拱初,又加高宗,遂有三祖同配之礼。至宋亦常以二帝配。后礼院上议,以为对越天地,神无二主,由是止以太祖配。金世宗始为郊,议配享之礼,石琚奏宜从古礼。世宗曰:“唐、宋以私亲,不合古,不足为法,今止当以太祖配。”我圣祖合祀天地于南郊之一坛,而加屋焉,则是泰坛、明堂为一制也。列圣相承,皆以太祖、太宗并配,是郊祀、宗祀为一体也。其亦以义起之者欤。
洪武八年十一日,诏翰林院议郊祀祭坛脱舄之礼。学士乐韶凤奏曰:“礼侍坐于长者,屦不上于堂,解屦不敢当阶,就屦而举之屏于侧。注云,屦贱空则不敢陈于尊者之侧。长者在堂,则脱于阶下。长者在室,则屦上堂而不著入室。汉魏以后,朝祭则跣袜,惟萧何剑屦上殿。宋南郊,皇帝至南阶,脱舄升坛,入庙脱舄升殿。太庙中,凡有屦行者,应皆跣袜。唐礼至正旦、冬至,群臣朝贺,上公一人诣西阶,脱舄解剑,升御坐前跪贺,降至西阶,佩剑纳舄。其燕会,群臣应升殿者,礼同宋。《开宝通礼》:太庙晨探馈食,并祫,皇帝至东阶下,解剑脱舄。仁宗时,正旦朝贺,中书令、门下侍郎脱剑舄,以次升殿。又按神宗时,宋敏求议朝仪,太尉、中书令、门下侍郎解剑脱舄,以次升贺讫,降阶佩剑纳舄。今议,于郊祀庙享前期一日,有司以席藉地,设御幕于坛东南门外,及设执事官脱舄之次于坛门外西侧。祭日,大驾临坛,入幕次脱舄升坛。其升坛执事、导驾、赞礼、读祝,并分献陪祭官,皆脱舄于外,以次升坛供事。协律郎、乐舞生,依前跣袜就位。祭毕,降坛纳舄。从之。
洪武初,太岁、风、云、雷、雨及岳、镇、海、渎、山、川、城隍诸神,俱合祀于城南。诸神享祀之所,未有坛专祀。太祖谓非敬神之道,命礼官考古制以闻。礼官奏:太岁者,十二辰之神。按《说文》,“岁”字从步,从戊。木星一岁行一次,应十二辰而一周天,若步也。自子至巳为阳,自干至亥为阴,所谓太岁十二辰也。阴阳家说,又有十二月将、十二日时所直之神,若天乙、天罡之类,名不经见,唐宋不载祀典,元每有大兴作,祭太岁、月将、日直、时直于太史院。若风师雨师之祀,则见于周官,秦汉隋唐亦皆有祭。天宝中,增雷师于雨师之次,因升风雨雷师为中祀。宋元因之。其岳、镇、海、渎之祀,虞舜以四仲月,巡守祭四岳。东岳曰泰山,四岳之所宗,故又曰岱宗。南岳曰衡山,西岳曰华山,北岳曰恒山,犹未言五岳。王制曰:‘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四渎。’始有五岳之称。盖以嵩山为中岳也。《周官·小宗伯》:兆望于四郊。郑玄谓四望为五岳、四镇、四渎。四渎者,江、河、淮、济。四镇者,东曰沂山、西曰吴山、南曰会稽、北曰医巫闾。《诗序》曰:巡守而祀四渎河海,则又有东西南北四海之祭。盖天子方望之事,无所不通。而岳镇海渎在诸侯封内,诸侯亦各以其方祀之。秦罢封建,岳渎领于祠官。汉复建诸侯,则侯国各祀其封内山川,于天子无预。武帝时,诸侯或分或合,五岳皆在天子之邦。宣帝时,岳、渎始有使者持节之礼,而海始入祀。魏晋以来,岳、海、渎皆即其地立祠,命有司致祭。隋因之,始为四镇之祀。又以冀州霍山为中镇,于是有五镇焉。唐宋之制,有命本界刺史、县令之祠,有因郊祀、望祭之祠,又有遣使之祠。元遣使祠岳、镇、海、渎,分东西南北中为五道。
其山川之祀,《虞书》曰:“望于山川,遍于群神。”《周颂》曰:“怀柔百神。”《周礼·小宗伯》:“兆山川、丘陵、坟衍,各因其方。”《王制》:“凡山川之中者,其祭秩视伯子男。”刘向谓,山川能生物,出云雨,施润泽,品类以百数,故视伯子男。其在诸侯封内,诸侯自祭之。如楚祭睢漳,晋祭恶池,齐祭配林,是已。秦时通领于祠官,由汉唐以及宋元,又有其余,纷纷狸沈,不独岳渎也。
城隍之祀,莫详其始。先儒谓,既有社矣,不应复有城隍。唐李阳冰缙云《城隍记》谓,祀典无之,惟吴越有尔。然成都城隍祠,太和中李德裕所建。张说有祭城隍文,杜牧有祭黄州城隍文,则不独吴越为然。又芜湖城隍建于吴赤乌二年,高齐、慕容燕、梁武陵王祀城隍神,皆书于史,又不独唐而已。宋以来,其祀遍天下。或赐额庙,或颁封爵,或迁就傅会,各指一人以为神之姓名,如镇江、庆元、宁国、太平、华亭、芜湖等郡邑,皆以为纪信,隆兴、赣、袁江、吉、建昌、临江、南康,皆以为灌婴是也。张说《祭荆州城隍文》曰:“致和、产物、助天、育人。”张九龄祭洪州城隍文曰:“城隍是保,氓庶是依。”则前代崇祀之意有在。
今国家开创之初,尝以太岁、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及天下山川、都城隍。天下城隍,皆祀于城南享祀之所,既非专祀,又屋而不坛,非礼所宜。唐制以立春后壬日,祭风师于城东。立夏后申日,祭雨雷于城东南。以今观之,天地生物,动之以风,润之以雨,发之以雷,阴阳之机,本一气使然。而各以时别祭,甚失享祭本意。至于海岳之神,其气亦流通畅达,何有限隔,今宜以太岁、风、云、雷、雨、岳、镇、海、渎及山川、城隍诸地祗,合为一坛,春秋专祀。上于是遂建山川坛于天地坛之西,正殿祀太岁、风、云、雷、雨、五岳、五镇、四海、四渎,并钟山之神,东西庑分祀京畿山川、四季月将,及都城隍之神。以惊蛰、秋分日,祀太岁诸神;以清明、霜降日,祀岳渎诸神。元年、二年,皆出上亲祀。三年,始遣官祭。春用惊蛰后三日,秋用秋分后三日。至日清晨,上服皮弁服,御奉天殿,降香中严陛御座,以待祭毕。献官回奏,解严还宫。七年,以孟春郊祀。时诸臣已预祭坛内矣。始定以仲秋祭社稷,后择日祭之。十年,令祭山川诸神,上亲行中七坛礼,余坛以功臣分祭。今京师山川坛,建于永乐中。位置陈设一准南京旧制,惟正殿钟山右,添祀天寿山之神,二山初不出礼官议而与焉者,盖二都主山,且陵园托焉故也。
国初肇祀太岁,礼官杂议,因及阴阳家说,十二月将、十二时所值之神名目,谓非经见,唐宋不载祀典,惟元每有大兴作,祭太岁、月将、日直、时值于太史院。太祖乃定祭太岁于山川坛之正殿,而以春夏秋冬四月将,分祀两庑。春按《礼·祭法》,埋少牢于泰昭,祭时也。相近于坎坛,祭寒暑也。太岁实统四时,而月将、四时之候,寒暑行焉。古人有时与寒暑之祭。今祭太岁、月将,则固时与寒暑之神也。载诸祀典,孰谓非经见耶?
今世宗时,议郊祀。或言前代都长安及汴、洛,以太华等山列为五岳。今既都燕,当别议五岳名。太常寺僚取嵩高疏,周都酆镐,以吴岳为西岳。卿范拱以为非。是议略曰,轩辕居上谷,在恒山之西。舜居蒲坂,在华山之北。以此言之,未尝据所都而改岳祀也。后遂不改。弘治初,兵部尚书马文升建言,今京师既定于燕,则恒山不当为北岳,而医巫闾之为镇,亦不在北,宜下礼部议,拟改易。尚书耿裕欲从。会官议,侍郎倪岳不可,遂止。然未尝考及范拱之所言者,以折之也。礼官当守礼,法官当守法。若汉张释之能守法矣。虽然,亦在其上听否何如尔。不听,有去而已。
太社、太稷,国初异坛同壝。祭太社,以后土勾龙氏配。祭太稷,以后稷氏配。每祭,先诣太社,及配位坛前,献毕,方行太稷及配位前礼。洪武元年,太祖命省臣议,于社稷上创屋,以备风雨。翰林学士陶安奏,礼,天子太社,必受风雨霜露,以达天地之气;若亡国之社,则屋之,不受天阳也。今于坛创屋,非宜。若祭而遇风雨,则于斋宫望祭。从之。后三年,于坛北建祭殿五间,又北建拜殿五间,以备风雨祭祀。十年,又用礼部议,改建于午门外之右,共为一坛,合祭焉。坛上层上方五丈,二层方五丈三尺,高五尺,四出陛,用五色土随方筑之。先时,社主用石,高五尺,阔二尺,上微尖,立社坛上,半埋土中,近南向北。稷不用主。
按社之主,古人树以木,后世易用石。盖唐以来始然。然周礼有军社主车。郑玄注谓,军社之主,以石为之,则亦非无所本也。至是,埋石主于社稷坛之正中,微露尖于外,壝垣四面,开灵星门。垣之色,亦就方色饰之。临祭,奉太社神牌居东,太稷神牌居西,俱北面。奉仁祖神牌配神,西向,罢勾龙后稷配位。自奠帛至终献,皆同时行礼。三十二年后,更奉太祖配神。永乐中,北京社稷坛成,位置一依南制。洪熙后,奉太祖、太宗同配。祭用春秋仲月上戊日。前代从《郊特牲》用甲,而今用戊,从《召诰》戊土之气也。因土气以祭土神,于义为是。戊又天田星也。《礼·郊特牲》曰,社祭日用甲日之始也。《外传》曰,尊之也。天有十日,甲为首也。周公卜洛建王都,戊午社于新邑,自此始用戊日。《左传》蔡墨曰,后土为社,稷田政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汉《郊祀志》载,汉以夏禹配食社,后稷配食稷。《唐六典》载,唐祭大社,以后土氏配祭;太稷,以后稷氏配。《家语》孔子曰,古之平水土及播植百谷者众矣,惟勾龙兼食于社,而弃为稷,易代奉之无敢益者,明不与等也。国朝享祀先农,躬藉田之礼,自洪武八年始,盖于是祀后稷也。
宗庙之制,象人君之居。前制庙以象朝,后制寝庙以藏主,列昭穆。寝有衣冠、几杖,象生之具。汉蔡邕《独断》,所言如此。盖古制也。今太庙,主藏于寝,而岁时于庙,止设衣冠以祀。不知国初儒者之议何据。西汉诸帝,高帝以下,各立庙。元帝时,用匡衡等议,高帝为太祖,孝文为太宗,孝武为世宗,孝宣为中宗。祖宗庙,皆世世奉祠。其馀惠、景已下,皆毁。五年而称殷祭,则及诸毁庙。非殷祭,则祖宗而已。汉犹近古,所谓三昭、三穆之为亲庙者,制已不备。东汉光武再受命,庙称世祖。孝明临崩,遗诏毋起寝庙,藏主于世祖庙,孝章不敢违。是后遵承,藏主于世祖庙,皆如孝明之礼。而园陵皆自起寝庙。礼,天子七庙。祖有功,宗有德,庙非有功德者,不称祖宗庙,称宗者,与祖皆百世不毁。后世共为一庙,庙不必有德者,皆称宗。而曰宗者,亦在亲尽而毁之列。此其失,自东汉始。
洪武元年,命中书省及翰林院,祗定宗庙时享之礼。学士陶安等奏:“按礼,古者禴祀、蒸尝、四时之祭,三祭皆合享于祖宗。祭于各庙,惟春为然。自汉而下,下庙皆同堂异室,则又四时皆合祭矣。合四庙为享,亦宜仿近制,合祭于第一庙,庶适礼之中,无烦渎也。”上命春特祭,余三时合祭。有司请制太庙祭器。上曰:“今之不可为古,犹古之不能为今。礼顺人情,可以义起。所贵斟酌得宜,必有损益。近世泥古,好用古笾豆之属,以祭其先。生既不用之,似亦无谓。孔子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其制宗庙器御,皆如事生之仪。”
洪武七年,监察御史答禄与权言:“古之有天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于始祖之庙,而以始祖配之,故曰。者大也,王者之大祭也。周祭太王为始祖,推本后稷以为自出之帝。今皇上受命已七年,而祭未举,宜令群臣参酌古今而行之,以成一代之典。”事下礼部,太常寺、翰林院议,以为虞、夏、商、周四代,世系明白,其始所从出,可得而推,故礼可行。自汉、唐以来,世系无考,莫能明其始祖所自出,当时所论,不过袷已祧之主,序昭穆而祭之。乃古人之袷,非也。宋神宗尝曰:‘者,所以审始祖之所出。’是则莫知始祖之所自出,礼不可行也。今国家既已追尊四庙,而始祖之所自出者,未有所考,则于祭之礼,似难遽行。上是其议。春按,昔梁武帝用谢广议,三年一,五年一祫,谓之大祭,祭以夏,祫祭以冬。聂从义谓梁武乃受命之君,裁追尊四庙,而行祫,则知祭者是追养之道,以时移节变,孝子感而思亲,故荐以首时,祭以仲月,间以祫,序以昭穆,乃礼之经也,非关宗庙备与未备也。周显德中,亦尝用其议矣。然不足为圣朝告也。
太庙,国初配享,亲王十五位,王有妃者六位,共二十一位。下蔡等八王妃,国初盖失记。南昌王妃王氏,附葬凤阳皇陵,而配享亦无王氏位,不知何也?靖江父文正,文正南昌王子也。
皇陵旧仪,每岁元旦、清明、七月望、十月朔、冬至日,俱用太牢,遣官致祭。洪武八年,用翰林学士乐凤韶等奏,每岁元旦、清明、七月望、十月朔、冬夏二至日,用太牢;其伏、腊、社、每月朔望日,则用特羊祠祭,署官行礼。如节与朔望伏腊社同日,则用节礼。
洪武二年,礼部尚书崔亮请定仁祖陵号。既得,又请下太常行祭告礼。太常博士孙五典,以为山陵之制,莫备于汉,凡人主即位之明年,将作即营陵地,以天下贡赋三分之一入山陵。如汉文帝起霸陵,欲以北山石为椁。时文帝尚在尊位,岂有陵号祭告之礼乎?又唐太宗昭陵之号,定于葬长孙皇后时。武后合葬乾陵,其号定于高宗初葬之日。其时帝后之陵,初未有两号,其于祭告之礼,决无有也。盖庙号与陵号不同。庙号是易大行之号,不祭告不可,故必上册谥,以告之神明。若陵之有号,则后之嗣王,所以识别先陵而已。故历代皆不以告。今英陵加号,亮欲行祭告神,窃以为非宜。亮曰:“加上陵号,尊归先世。考之典礼,如汉光武加上先陵曰昌,宋太宗加上高祖陵曰钦、曾祖陵曰康、祖陵曰定、考陵曰安。盖创业之君,尊其祖考,则亦尊崇其陵。既尊其陵,亦必以告。礼缘人情,加先帝陵号,而不以告先帝者,非人情也。臣以为告之是。”于是,廷议皆是亮。遂命俟陵碑石成,遣太常行祭告礼。
洪武元年,学士陶安等奏:“古者天子五冕,祭天地、宗庙、社稷诸神,各有所用,请制之。”上以五冕礼太繁,今祭天地、宗庙,则服衮冕;社稷等祀,则服通天冠、绛纱袍,余不用。
洪武二年九月乙巳,诏以司中、司命、司民、司禄及寿星五种,为中祀。命翰林院撰祝文。司中曰:惟皇上帝,降里于民,神实司之均其禀性。予统临天下之初,肇修祀事。重念兵兴以来,损伤者众,神其体天之命,多产淳良,以厚天下之俗。司命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惟神正直,司其善恶云云,同前。神其顺天之令,赏善罚恶,使下民知所劝戒。司氏曰:上帝好生育,此下民意兆之数,神实司之,云云。神其布天之德,正直是与。司禄曰:天生五谷,以养下人,惟人之禄,神实司之云云。神其奉天之道,俾余年谷丰登,生人咸遂。寿星曰:天有赏罚,神实司之,惟神正直,良善者必增以寿,凶暴者必减其算。故上帝任之,历代之所崇祀。惟神鉴察,以体上天之命。盖寿星旧曾有祀,余四司肇祀于此,寻废。按周礼,太宗伯以ㄡ燎祀司中、司命,天府若祭天之司民、司禄,而献民数、谷数。郑玄注:司中、司命,文昌第五、第四星。司民,轩辕角。司禄,文昌第六星,或曰下能也。宋人兆司中、司命、司禄于南郊,祠以立秋后亥日,以司民从司中、司命、司禄之位,则是四星者,前代亦未尝无祭也。
风、云、雷、雨、山、川、社稷、城隍之神,天下司府州县,春秋二仲之所通祀。祀社稷用上戊,其神牌,府称府社之神、府稷之神,州若县称州若县同。祀风云雷雨之神,用望日,其牌云云。其左为山川,某府州县,曰某府若某州县境内山川之神;其右为城隍,曰某府若某州县城隍之神;若岳镇海渎,国初定拟,应祭去处,所在官司,又于仲月上旬,择日致祭。洪武二三年,上诏礼臣考定王国应祭封内诸神,而谕之曰:“王国有岳镇海渎,即以岳为正,次海,次镇,次风云雷雨之神。”于是,礼部为图以进,遂颁行之。东海则燕、齐皆祭。东岳、东镇,齐、鲁皆祭。西海,秦、蜀皆祭。晋祭北海。此又古诸侯各以其方而祀之通义也。
南轩张先生曰:今州县祭社,当筑一大坛于山下,望山而祭。今立殿宇,已为不经;塑为人像,又配之以夫妇,亵渎甚矣。以是观之,宋祭社稷,尝有屋矣。若设坛为主,以祭,以报,以祈,我朝得礼之正,无逾焉。
范文甫尝问程伊川,到官三日例谒庙。伊川曰:“正如社稷先圣,又如古先贤哲谒之。”又问城隍如何?曰:“城隍不与,土地之神,社稷而已。”张南轩治桂林,毁淫祠。诸生日从游雅歌堂后,见土地祠依城隈,令毁之,曰:“此祠不经,况自有城隍在”。问既有社,莫不须城隍否?曰:“城隍亦赘也,然载在祀典。今州郡社稷最正。”陆游云:“唐以来,郡县皆祭城隍,今世尤谨。守令谒见,仪在他神祠上。社稷虽尊,特以令式从事。至祈禳报赛,独城隍而已,礼不必皆出于古,求之仪而得、揆之心而安者,皆可举也。”我朝洪武元年,诏封天下城隍神,在应天府者,以帝;在开封、临濠、太平府、和滁二州者,以王;在凡府州县者,以公、以侯、以伯。三年,诏定岳镇海渎,俱依山水本称。城隍神,亦皆改题本主,曰某处城隍之神。四年,特敕郡邑里社各设无祀鬼神坛,以城隍神主祭,鉴察善恶。未几,复降仪注,新官赴任,必先谒神与誓,期在阴阳表里,以安下民。盖凡祝祭之文,仪礼之详,悉出上意。于是,城隍神之重于天下,蔑以加矣。
五祀之礼,洪武二年,礼部尚书崔亮奏:“周官天子五祀:曰门曰户,人之所出;曰中溜,人之所居;曰灶曰井,人之所养。故杜佑曰:‘天子、诸侯,必立五祀,所以报德也。’今拟依《周官》五祀,止于岁终腊享,通祭于庙门外。”上用其议。岁暮享太庙时,五祀并列庙西庑下,东向,太常寺官行礼。自永乐以来,五祀于四孟及季夏始,又各有分祭。户用孟春。宫内祭灶,孟夏。光禄寺祭中溜,季夏,土旺后戊日。奉天门外文楼前西向祭门,孟秋。午门前祭井,孟冬。宫内祭,皆内官行礼。
《祭法》:适士立二祀,曰“门”,曰“行”,庶士、庶人立一祀,或立“户”,或立“灶”。吕伯恭云:诸儒论祀行,多不同。今兼用庶、士之礼,以灶代行。门,设酒馔于门内左枢之前。灶,设酒馔于灶前。遣子弟一人行礼。国初,礼部尚书崔亮议五祀,谓群臣则四品以上,祀中溜、门、灶三神;五品以下,祀门、灶二神。当时,并著为令。今官宦家,无复有知此故事者。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朱子谓门人,记圣人祭祀之诚意,而又引圣人之言以明之。所谓“如不祭”者,圣人盖有甚不得已,甚不能安者矣。丘公仲深《衍义补》言:当祭而或有疾病不得已之事,而使他人摄行其事。所摄之人,必须气类相通,职掌所系,然后可以使之。内祭当用亲属,外祭当用礼官。不然,恐无感格之理。因举洪武十四年,圣祖更定府州县祭祀山川等神,通以文职长官行礼,守御武臣不与之事。请朝廷遇有遣官摄祭,亦准此制,而以礼官行事,庶合《周官·大宗伯》‘王不与,则摄位’之仪,其言有见。今太庙、太社,皆国家大祀,制当亲祭,或不免遣官。太庙,遣驸马都尉可也。近有循次遣及公侯。太社,不遣礼官,而例遣公侯驸马,是但用其官爵之尊崇者耳。
洪武中,申议武臣不与祭祀。礼部言:官有职掌,礼贵诚一,古之刑官,尚不使与祭,而况兵又为刑之大者乎?不令武官与祭,所以严事神之道,而达幽明之交也。或曰,武官、刑官不与祭,但不专奠献,而陪祭,固未尝不在位也。若刑人,乃不可入祭坛者。古者,祭必屏刑人。今制,陪祭官,刑丧等项有禁。大祀地,内臣避之,以其人经刑,形体不全故也。而四孟季五祀之祭,乃用内臣行事。国家每有兴作,俱命内官监内臣致祭,不知刀锯之余,何以交神明。掌兵刑官,尚嫌不使与祭;而亲经刑者主祭焉,岂非又不可之大者乎?
孔子庙祀,汉、晋及隋,或号先师,或称先圣宣尼、宣父,不越公称。至唐玄宗,始谥为文宣王;而至圣之号,加于宋真宗;大成之号,增于元成宗。国初未有改也。弘治初,有议尊孔子以帝号者。言者所见不一。或谓,宋真宗未加谥前,尝诏礼臣定议为帝。太常李清臣曰:“周室称王,陪臣不当为帝。”其事遂止。清臣之言,岂无可易者哉?孔子大圣,有位无位非所损益。而道则配乎天地,功则贤于尧舜。后世尊崇,惟知其为万世帝王之师,何与于周,异代陪臣,其何嫌疑之有。而李清臣徒以其位言之,必如所云云,公亦不可称矣。清臣得罪圣门,至今人心不能无笔诛之忿。或乃又谓,周天子称王。孔子周人也,而称王,是即尊以天子矣。不当再改称帝。夫帝、王,皆古天子之称,诚非有差级。然自秦、汉以来,天子称皇帝,而分封其臣下有功者及宗支为王,迄今然也。圣朝之制,既以王卑于帝,则在当时,所以尊崇孔子者,又何必泥于周之所谓王者,而曰此周天子之称哉。大圣无所假于位,至尊极徽之号,非在天之灵,所有望于后世,而尊崇之典,则不容不随代而致隆也。元之入主中国,知尊孔子矣。然夷德腥膻,圣人弗受。“大成”之云,采于孟子,非无本。出于元制即当弃。孔子以帝王之道教万世,获大行于圣朝;列圣以帝王之道治天下,益有征于孔子。国朝孔庙享祀,循旧乐,用六佾。宪宗皇帝用祭酒周洪谟言,益而为八。百代之下,谁敢易焉。正德初年,春尝以此议言之于朝,梅福勉其君所谓不灭之名者也。
儒先从祀孔庙,起唐太宗朝。唐以左丘明等二十二人代,用其书垂于国胄,故于太学祀之。卜子夏自圣门高第,此不假论。左丘明、公羊高、谷梁赤有传经之功,非后世可拟。若高堂生而下一十八人,其所述作,不越掇辑篇章、训诂文义而已,而俱在侑食之席,盖当时之所取者,在是。故汉有醇儒如董仲舒,而不及焉。子书儒家有公孙尼子者,《汉志》以为七十子之弟子,《隋志》以为孔子弟子。《史记》云:《乐记》,公孙尼子次撰。李善《文选注》载沈约云《乐记》,取公孙尼子。马总《意林》引刘曰:《缁衣》,公孙尼子所作也。公孙尼子,盖不啻公、比,而亲受业于孔子之门人,其言可补六艺之文,非有功于圣经者邪?唐宋后来,封爵俱不及者,失之于不详考耳。公孙尼子见于信史诸书,灼灼如此。《乐记》、《缁衣》之出其手无疑,于此复疑,将以谁信哉。戴圣之徒,其相去也远矣。忽立言之人弗祀,而祀诸传录训解其言之人,事理不倒置乎?然则,公孙尼子在今日右文之朝,不可以不祀也。或曰,唐宋时已失议,而今骤举之殆非所宜。春闻有其举之莫敢废之语矣,未闻缺典之不可举也。董仲舒,至我太祖高皇帝朝,加封从祀。英宗皇帝朝,胡安国、蔡沉、真德秀、吴澄之祀旋举焉。祖宗于汉、宋儒者,且拳拳如此,则悬公孙尼子之封祀,行于今日,阐幽发潜,以诏天下后世,岂非□圣朝一盛事哉。
杨雄,宋元丰间,从祀孔子庙庭。洪武二十八年,行人司副杨砥言:庙庭诸贤,以有功名教得祀。雄臣事贼莽,宜在弗取,而董仲舒之贤,顾不与焉,殊为乖舛。上纳其言,始命去雄,祀仲舒。按《元史》,至顺间,已曾以仲舒从祀孔子。
洪武二年,遣官祭昭烈武成王,仪同释奠。十九年,礼部奏请如前代故事,立武学,用武举,仍祀太公,建昭烈武成王庙。上曰:“太公周臣,封诸侯。若以王祀之,则与周天子并,加之非号,为不享也。至于建武学,用武举,是岐文武为二途,自轻天下无全才矣。三代之上,士之学者,文武兼备,故措之于用,无所不宜,岂谓文武异科,各求专习者乎。即以太公之膺扬,而授丹书仲山之赋,政而式古训,召虎之经营,而陈文德,岂比于后世武学,专讲韬略,不事经训,专习干戈,不闻俎豆,拘于一艺之偏之陋哉!今欲循旧,用武举,立庙学,甚无谓也。太公之祀,止宜从祀帝王庙。”遂命去王号,罢其旧庙。及后承平日久,天下军卫子弟,多习儒业。延至边徼,亦或设学建官,以教之。其在京师,勋戚之胄袭爵,及被选尚主者,亦学于国子监。至于各卫幼官,与子弟未袭职者,资多可教。于是,正统初,两京并建武学,因复武成之庙。官设教授、训导,品秩、俸廪如京府儒学之制。奏定条格,储养训习,以备任用。其子弟有志科目者,亦许应试。天顺间,乃复试武举。成化、弘治以来,间一举行。然但取骑射,及答策大略而已。正德初,始依文举,三年一次,于辰戌、丑未年,文举毕日,开科入试。钦命试官,进呈为录,揭榜于兵部,锡宴于中府。礼仪始隆,法制始备。呜呼!饰武为文则既盛矣。
节祠,张南轩谓黩而不敬。朱子答南轩书云:今之俗节,古所无有。故古人虽不祭,而情亦自安。今人既以此为重,至于是日,必具淆羞,相宴乐,而其节物亦各有宜,故世俗之情,至于是日,不能不思其祖考,而复以其物享之,虽非礼之正,然亦人情之不能已者。但不当专用此,而废四时之祭耳。夫三王制礼,因革不同,皆合乎风气之宜,而不违乎义理之正,正使圣人复起,其于今日之义亦必有处矣。愚意时祭之外,各因乡俗之旧,以其所尚之时,所用之物,奉以大盘,陈于庙中,而以告朔之礼奠焉。则庶合乎隆杀之节,而尽乎委曲之情,可行于久远。至于元日履端之祭礼,亦无文。今亦只用此例,时祭用分至,则冬至二祭相仍,亦近烦渎,改用卜日之制,尤见听命于神,不敢自专之意。
俗节之祭,非古礼。然汉唐以来,士庶不能废。朱子谓韩魏公处得好,谓之节祠,杀于正祭,遂依而行之。其门人记:朔旦家庙用酒果,望旦用茶,重午、中元、九日之类,皆名俗节。大祭时,每位用四味,请出木主,俗节小祭,只就家庙,止二味。朔旦及俗节,酒止一上,斟一杯。晦奄所谓依韩公而行之者,大略其此类欤。南轩张敬夫废俗节之祭,晦庵问于端午,能不食粽乎?重阳能不饮茱萸酒乎?不祭而自享,于汝安乎?陈淳问行时祭,则俗节如何?曰:“某家且两存之。”问莫简于时祭否?曰“是要得不行,须是自家亦不饮酒始得。”此晦庵不敢死其亲之心也。他日淳问先生,除夜有祭否?曰“无祭”。春惟今人家岁除,必宗族咸来宴会,或当房妻子上寿为乐,其邻里亲识,亦预有馈献之仪,而祖先乃寂寂焉。其心亦乌能自安乎?淳尝记先生依婺源旧俗,岁暮二十六日,烹豕一,祭家先,就中堂二鼓行礼。次日,召诸生焉。又记先生以岁前二十六日夜祭。先生云是家间从来如此。则晦庵于岁除无祭,除夜岂得独不饮酒,不为乐哉?殆以前此已曾有祭故耳。我国朝太庙,岁除行祫祀礼。今士庶家,固不应无除夜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