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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闻见后录》卷二十二· (宋)邵伯温

熙宁年,边吏报北虏将入寇。亟遣中贵人取两河民车,以为战备,民大惊扰。自宰执以下言不便者墙进,俱不省。时沈括存中为记注。一日,侍笔立御座侧,上顾曰:“卿知籍车之事乎?”括曰:“未知。车将何用?”上曰:“北虏以多马取胜,唯车可以当之。”括曰:“胡之来,民父子坟墓田庐皆当弃去,复暇恤车乎?朝廷姑籍其数而未取,何伤?”上喜曰:“卿言有理。何论者之纷然也?”括曰:“车战之利,见于压世。巫臣教吴子以车战,遂霸中国;李靖用偏箱鹿角车,以擒颉利。臣但未知一事,古人所谓轻车者,兵车也,五御折旋,利于轻速;今之民间锱车,重大椎朴,以牛挽之,日不能行三十里,少蒙雨雪,则跬步不进,故俗谓之太平车,或可施于无事之日,恐兵间不可用耳。”上益喜曰:“无人如此作朕者,当更思之”。明日,遂罢籍民车。执政问括曰:“君以何术,而立谈罢此事,上甚多太平车之说也。”括曰:“圣主可以理夺,不可以言争,若车可用,其敢以为非。”括未几迁知制诰。

司马文正公在洛阳修史日,伊川先生程颐正叔为布衣,年尚少,其见亦有时。今为伊川学者以《文正斋记》中有曰“正叔”云,以为字伊川者,非也,楚王议建中字正叔耳。然伊川后用文正荐,劝讲禁中,未几罢去。先是,刘莘老论曰:“纷纷之论,致疑于程颐者,直以谓自古以来,先生处士,皆盗虚名,无益于用。若颐者,特以迂阔之学,邀君索价而已。天下节义之士,乐道不出,如颐等辈,盖亦不少,彼无所援于上,故不闻尔。”又以颐辞免爵命之言曰:“前朝召举布衣,故事具存,是颐之自欲为种放,而亟欲得台谏侍从矣,不可不察也。圣人自有中道,过之则偏,天下自有常理,背之则乱,伏望审真伪重名器”,云云。孔文仲论曰:颐在经筵僭横,造请权势,腾口间乱,以偿恩仇,致市井之间,目为五鬼之魁,尝令其助贾易弹吕陶,及造学制诡谬,童稚嗤鄙云云。又曰:“颐污下忄佥巧,素无乡行,经筵陈说,僭横忘分,遍谒贵臣,历造台谏,宜放还田里,以示典刑”,云云。刘器之论曰:“程颐、欧阳?、毕仲游、杨国宝、孙朴交结执政子弟,措绅之间号五鬼。”又曰:“进言者必曰五鬼之号,出于流俗不根之言,何足为据?臣亦有以折之,方今士大夫无不出入权势之门,何当尽得鬼名?惟其阴邪潜伏,进不以道,故程颐等五人独被恶声。孔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其有所试矣。’盖人之毁誉,必以事验之。今众议指目五人,可谓毁矣,然推考其迹,则人言有不诬者,臣请历陈其说,若程颐则先以罪去”云云。苏子瞻奏则曰:“臣素疾程颐之奸,形于言色。因颐教诱孔文仲,令以私意论事,为文仲所奏,颐遂得罪”,云云。又子瞻为礼部尚书,取伊川所修学制,贬驳讥诋略尽。如苏子瞻、刘莘老、孔文仲、刘器之,皆世之君子,其于伊川先生不同如此,至斥党锢,则同在祸中。悲夫!

予为校书郎时,尝问赵丞相元镇云:“张天觉者,首造元?部党之人也。靖康初,与范文正、司马文正同追赠,天下已非之。公身任邪正之辩,既未能追改,更谥以文忠,是与蔡公齐、富公弼一等也可乎?”元镇怅然曰:“蜀勾涛在从班游谈,有司不肖,不能执法耳。”予见其有悔色,亦不复言。

某公在章献明肃后垂箔日,密进《唐武氏七庙图》,后怒抵之地曰:“我不作负祖宗事。”仁皇帝解之曰:“某欲但为忠耳。”后既上宾,仁皇帝每曰:“某心行不佳。”后竟除平章事。盖仁皇帝盛德大度,不念旧恶故也。自某公死,某公为作碑志,极其称赞,天下无复知其事者矣。某公受润笔帛五千端云。王冀公久被真庙异眷。晚居政府,某州妖狱发,尽以中外士大夫与妖人往来歌诗闻,有云“左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王钦若”,真庙面责之,冀公辩数四,终不置,则顿首曰:“臣官工部尚书,安敢擅增至左仆射?此理明甚,而圣意终不解者无他,盖臣福谢耳。”竟坐策免云。

范直方《诵忠宣答德孺论边事书)云:“大辂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触;君子与小人斗力,中国与夷狄较胜负,不唯不可胜,兼亦不足胜,虽胜,亦非也。”呜呼!甚盛德之言也。范文正公曰:“吾遇夜就寝,即自计一日食饮奉养之费及所为之事,果自奉之费与所为之事相称,则鼾鼻熟寐。或不然,则终夕不能安眠,明日必求所以称之者。”

赵韩王微时,求唐太宗骨葬昭陵下。吕汲公帅长安,醴泉民析居,争唐明皇脑骨,讼于府,曰:“得者富盛。汲公取葬泰陵下。

卢多逊南迁,度大庾岭,憩一小家。其媪颇能语言,多逊详问之。则曰:“我中州仕族,有子宫亦浸显,为宰相卢多逊挟私远窜以死。多逊中怀毒螫,专犯法禁,我留此岭上以俟其过。”多逊之行甚窭,媪固不识,即仓皇避去。苏子由谪雷州,不许占官舍,遂僦民屋。章子厚又以为强夺民居,下本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已。不一二年,子厚谪雷州,亦问舍于民。民曰:“前苏公来,为章丞相几破我家,今不可也。”其报复如此。”

钱?德基为予言:“吾家先生历唐末、五季,有兹吴越,顺事中国,不敢效他霸府之僭,恭俟真主之出,即奉版籍归于职方氏。故自国朝以来,学士大夫以忠孝名吾家,无一议者。至欧阳公始云:‘得封落星石为落星山制书,知吴越亦尝改元宝正,著于史矣。’又《归田录》书思公子弟,一岁四五窃公珊瑚笔格,幸其以钱赎之。若果然,何子弟之不肖也。”思公尹洛日,欧阳公出幕下,特以国士遇之,岂子弟中有不相欢者邪?

李王煜以太平兴国三年七月七日生日,钱王俶以雍熙四年八月二十四日生日,皆与赐器币,中使燕罢暴死。并见《国史》。

周世宗得李氏与契丹求援蜡书以为名,下淮甸;艺祖得孟氏结太原蜡书以为名,下蜀。二事正同。

汉唐宦者可谓盛矣,然官不至师保也。一刘钅长有宦者七千余人,始有为师保者。艺祖既缚钅长,以永鉴其祸,内侍不许过供奉官,又钅长之宫,辄名龙德云。

张侍中耆遗言厚葬,晏丞相殊遗言薄葬,二公俱葬阳翟。元?中,同为盗所发,侍中圹中,金玉犀珠充塞,盗不近其棺,所得已不胜负,皆列拜而去。丞相圹中,但瓦器数十,盗怒不酬其劳,斫棺取金带,亦木也,遂以斧碎其骨。厚葬免祸,薄葬致祸,杨王孙之计疏矣。

蜀靖恭先生杨汇源澈,资介洁,生远方,于朝廷故实、学士大夫谱牒皆能通贯,其于中国之士,范端明景仁、内翰纯夫、尚书苏子瞻、门下侍郎子由外,不论也。杜门委巷之下,著书赋诗,人无知者,独予先君尝荐于朝曰:“成都府布衣杨汇,学行甚高,志节甚苦,于本朝典礼、故家氏族、奇字异书,无所不知,杜门陋巷,若将终身。当崇尚廉耻招徕逸遗之日,如汇者,委弃远方,诚为可惜,伏望朝廷特加聘召。”亦不报。竟死于委巷之下,藏书万签,古金石刻本过六一堂中《集古录》所有者。予校中秘书,间为信安郡王孟仁仲言之。王一日侍上燕,语及靖恭先生事,上为之一叹,将诏予许其家以书、以金石刻本来上,会予谢病去。后先生之子知状,乃尽以其书、其金石刻本,投一部刺史曰:“上久欲得此,为我易一官如何?”部刺史知其不肖,绐曰:“诺。”书私有之,遗以酒浆数壶耳。

欧阳公在政府,寄颍州处士常秩诗云:“笑杀汝阴常处士,十年骑马听朝鸡。”公将休致,又寄秩诗云:“赖有东邻常处士,披蓑戴笠伴春锄。”盖公先为颍州,得秩于民伍中,殊好之,至公休致归,每接宾客,必返退士初服。秩已从王荆公之招,公独朝章以见,愧之也。秩入朝极其谀佞,遂升次对。蚤日著《春秋学》数十卷,自许甚高,以荆公不喜《春秋》,亦绝口不言,匿其书不出。适两河岁恶,有旨青苗钱权倚阁。王平甫戏秩曰:“君之《春秋》,亦权倚阁矣。”后神宗遇秩浸薄,荆公亦鄙之。秩失节,怏怏如病狂易,或云自裁以死,荆公尚表于墓,盖其失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