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歌赋>国学名著>文编>第3部分

《文编》第3部分·

文编巻二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二十三

明 唐顺之 编

徐无鬼【庄子】

有暖姝者有濡需者有巻娄者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説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择防鬛自以广宫大囿奎蹄曲隈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鼔臂布草操烟火而已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巻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巻娄者也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踈抱徳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防其变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药也其实堇也桔梗也鸡防也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何可胜言句践也以甲楯三千栖于防稽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鸱目有所适鹤胫有所节解之也悲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徃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故目之于明也殆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萃其反也縁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已寳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不知问是也故足之于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人之知也少虽少特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知大一知大隂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隂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颉滑有实古今不代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防乎阖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于不惑是尚大不惑

王命论【班彪】

昔在帝尧之禅曰咨尔舜天之厯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暨子稷契咸佐唐虞光济四海奕世载徳至于汤武而有天下虽其遭遇异时禅代不同至于应天顺民其揆一也是故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着乎春秋唐据火徳而汉绍之始起沛泽则神母夜号以章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显懿之徳丰功厚利积累之业然后精诚通于神明流泽加于生民故能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徃未见运世无本功徳不纪而得崛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见髙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剑游説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若然者岂徒闇于天道哉又不覩之于人事矣夫饿馑流饥寒道路思有裋褐之袭儋石之畜所愿不过一金然终于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罹阸防窃其权柄勇如信布疆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烹醢分裂又况么麽尚不及数子而欲闇奸天位者乎是故驽蹇之乘不骋千里之涂燕雀之俦不奋六翮之用楶棁之材不荷栋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不胜其任也当秦之末豪杰共推陈婴而王之婴母止之曰自吾为子家妇而世贫贱卒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婴从其言而陈氏以宁王陵之母亦见项氏之必亡而刘氏之将兴也是时陵为汉将而母获于楚有汉使来陵母见之谓曰愿告吾子汉王长者必得天下子谨事之无有二心遂对汉使伏劒而死以固勉陵其后果定于汉陵为宰相封侯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穷垂防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四者帝王之分决矣葢在髙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竒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寛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信诚好谋达于听受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已从谏如顺流趣时如向赴当食吐哺纳子房之防防足挥洗揖郦生之説寤戍卒之言断懐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羣防毕举此髙祖之大畧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又可畧闻矣初刘媪任髙祖而梦与神遇震电晦有龙蛇之怪及其长而多灵有异于众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劵吕公覩形而进女秦皇东游以厌其气吕后望云而知所处始受命则白蛇分西入闗则五星聚故淮隂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歴古今之得失验行事之成败稽帝王之世运考五者之所谓取舍不厌斯位符瑞不同斯度而茍昧于权衡越次妄据外不量力内不知命则必防保家之主失天下之寿遇折足之凶伏鈇钺之诛英雄诚知觉寤畏若祸戒超然逺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絶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説审神器之有授母贪不可几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永终矣

法象论【徐干】

夫法象立所以为君子法象者莫先乎正容貌慎威仪是故先王之制礼也为冕服采章以旌之为佩玉鸣璜以声之欲其尊也欲其庄也焉可以懈慢也容貌者人之仪表也容貌正故性情治性情治故仁义存仁义存故盛徳着故可以为法象斯谓之君子矣君子者无尺土之封而民尊之无刑罚之威而民畏之无羽籥之乐而民乐之无爵禄之赏而民懐之其所以致之者一也故孔子曰君子威而不猛泰而不骄诗云敬慎威仪维民之则若夫惰其威仪玩其胆视忽其辞令而望民之则我者未之有也莫之则者必慢之者至矣小人见慢也而致怨乎人患已之卑而不思其所以焉哀哉故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人性之所简也存乎幽防人情之所忽也存乎孤独夫幽防者显之原也孤独者见之端也胡可简也胡可忽也是故君子敬孤独而慎幽防虽在隠蔽鬼神不得见其隙耳诗云肃肃兎罝施于中林处独之谓也又有颠沛而不可乱者则成王季路其人也昔成王将崩体被冕服然后发顾命之辞季路遭乱正冠结缨而后死白刅之难夫以弥留之困白刅之难犹不忘敬况于游宴乎故诗曰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言必济也君子者无戏谑之言言必有防无戏谑之行行必有检言必有防行必有检故虽妻妾不得而黩也虽朋友不得而狎也是以不愠怒而教行于闺门不諌论而风声纪乎乡党传称大人正已而物正者葢此之谓也以匹夫之居犹然况得志而行于天下乎唐尧之帝允恭克让而光被四表成汤不敢怠遑而奄有九域文王祗畏而造彼区夏易曰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言下观而化也祸败之所由也则有媟嫚以为阶可无慎乎昔宋闵碎首于碁局陈灵被矢于戏言阎邴造逆于相诟子公生弑于尝鼋是故君子居身也谦在敌也让临下也庄事上也敬四者备而怨咎不作福禄从之诗云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式谷以女君子之交人也欢而不媟和而不同好而不佞诈学而不虚行易亲而难媚多恕而寡非故其絶交其误畔书曰慎始而敬终以不困夫礼也者人之急也可终身思而不可须防忘也须臾离则惂慢之行臻焉须臾忘则惂慢之心生焉况无礼而可以终始乎夫礼也者敬之经也敬也者礼之情也无敬无以行礼无礼无以节敬道不偏废相须而成是能尽敬以从礼者谓之成人过则生乱乱则灾及其身昔晋惠公以慢瑞无嗣文公以肃命兴国郄犫以傲享【缺】

以敬妻受服子圉以大明招乱防罢以既醉保禄良霄以鹑奔防家子展以草虫昌族君子感防懐之如彼见吉徳之如此故立以磬折坐必抱鼓周旋中规折旋中矩视不离于袺襘之间言不越乎表着之位声气可听精神可爱俯仰可宗揖让可贵作事有方动静有常师礼不荒故为万夫之望也

胠箧【庄子】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扄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掲箧担囊而趋唯恐缄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故尝试论之世俗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耶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里阖四境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则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巳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耶故逐于大盗掲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故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絶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絶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絶钩防而弃规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曽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徳始同矣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徳则天下不僻矣彼曽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者皆外立其徳而以爚乱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子独不知至徳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防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徃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则是上好知之过也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网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辨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巳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惴耎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种种之机而悦夫役役之佞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啍啍巳乱天下矣

五蠧【韩非子】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搆木为巢以避羣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蜯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鑚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搆木鑚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行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兎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兎兎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尧之王天下也有茅茨不剪采椽不斵粝粢之食藜藿之羮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仆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仆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夫山居而谷汲者膢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而决窦故饥歳之春幼弟不饟穰歳之秋防客必食非防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人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髙也势薄也争土槖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古者文王处丰镐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恐其害已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防其国是仁义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徳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苖乃服共工之战鐡铦矩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徳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説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辨也吾所欲者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而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辨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

有度【韩非子】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荆庄王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庄王之氓社稷也而荆以亡齐桓公并国三十启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齐以亡燕襄王以河为境以蓟为国袭涿方城残齐平中山有燕者重无燕者轻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魏安厘王攻赵救燕取地河东魏之地加兵于齐私平陆之都攻韩防管胜于淇下睢阳之事荆军老而走蔡召陵之事荆军破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安厘王死而魏以亡故有荆庄齐桓则齐荆可以霸有燕襄魏安厘则燕魏可以强今皆亡国者其羣臣官吏皆务所以乱而不务所以治也其国乱弱矣又皆释国法而私其外则是负薪而救火也乱弱甚矣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羣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逺事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于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之所以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则羣臣废法而行私重轻公法矣数至能人之门不一至主之廷百虑私家之便不一图主之国属数虽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虽具非所以任国也然则主有人主之名而实托于羣臣之家也故臣曰亡国之廷无人焉廷无人者非朝廷之衰也家务相益不务厚国大臣务相尊而不务尊君小臣奉禄养交不以官为事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断于法而信下为之也故明主使法择人不自举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能者不可弊败者不可饰誉者不能进非者弗能退则君臣之间明辨而易治故主讐法则可也贤者之为人臣北面委质无有二心朝廷不敢辞贱则军旅不敢辞难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为臣人者譬之若手上以修头下以修足清暖寒热不得不救镆铘傅体不敢不搏无私贤哲之臣无私事能之士故民不越乡而交无百里之慼贵贱不相逾愚智提衡而立治之至也今夫轻爵禄易去亡以择其主臣不谓防诈说逆法倍主强諌臣不谓忠行惠施利收下为名臣不谓仁离俗隠居而以非上臣不谓义外使诸侯内耗其国伺其危崄之陂以恐其主曰交非我不亲怨非我不解而主乃信之以国听之卑主之名以显其身毁国之厚以利其家臣不谓智此数物者险世之説也而先王之法所简也先王之法曰臣毋或作威毋或作利从王之指无或作恶从王之路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废私术专意一行具以待任夫为之人主而身察百官则日不足力不给且上用目则下饰观上用耳则下饰声上用虑则下防辞先王以三者为不足故舍已能而因法数审赏罚先王之所守要故法省而不侵独制四海之内聪智不得用其诈险躁不得闗其佞奸邪无所依逺在千里外不敢易其辞势在郎中不敢蔽善饰非朝廷羣下直凑单防不敢相逾越故治不足而日有余上之任势使然也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渐以徃使人主失端东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故明主使其羣臣不游意于法之外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法所以凌过游外私也严刑所以遂令惩下也威不贷错制不共门威制共则众邪彰矣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绳然必先以规矩为度上智防举中事必以先王之法为比故绳直而枉木斵准夷而髙科削权衡县而重益轻斗石设而多益少故以法治国举措而已矣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绌羡齐非一民之轨莫如法属官威民退淫殆止诈伪莫如刑刑重则不敢以贵易贱法审则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则主强而守要故先王贵之而传之人主释法用私则上下不别矣

刻意【庄子】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髙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巳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彊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徳也故曰夫恬惔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徳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徳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隂同徳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廹而后动不得巳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防不罢虚无恬惔乃合天徳故曰悲乐者徳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徳之失故心不忧乐徳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劳而不休则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徳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寳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缮性【庄子】

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防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徳和也道理也徳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已徳徳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隂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羣主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逮徳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徳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徳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徳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世防道矣道防世矣世与道交相防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徳隠矣隠故不自隠古之所谓隠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存身者不以辨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徳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徳固不小识小识伤徳小行伤道故曰正已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防已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人间世【庄子】

叶公子髙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葢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隂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徳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防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氷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隂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徳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恱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逺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鬬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隂泰至则多竒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竒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防也夫风波易以动实防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尅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不知其然也茍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乗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文编巻二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二十四

明 唐顺之 编

天运【庄子】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巫咸祒曰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徳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黙黙乃不自得帝曰女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征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隂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女故惧也吾又奏之以隂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阬满阬涂郤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髙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倚于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女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樷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曵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居于窈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于圣人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説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褁六极女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齐物论【庄子】

南郭子綦隠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防其耦顔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隠几者非昔之隠几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防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汚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呌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冷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巳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防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搆日以心鬬缦者窖者宻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热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逓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辨乎其无辨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隠而有是非道恶乎徃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隠于小成言隠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曰狙公赋芧曰朝三而莫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莫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鼔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鼔琴也师旷之枝防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未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徃巧厯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辨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徳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辨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辨也者有不辨也曰何也圣人懐之众人辨之以相示也故曰辨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大辨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辨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园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辨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徳之进乎日者乎齧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防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防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羙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髙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辨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乗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巳而况利害之端乎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鹗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嵗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防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牀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与若辨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闇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辨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辨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天道【庄子】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徳者其自为也昩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法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徳也以此处下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间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徳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骛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隂同徳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防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夫帝王之徳以天地为宗以道徳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乎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徳下与上同徳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辨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徳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羣之道也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徳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鼔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徳次之道徳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説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辨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刑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庚桑楚【庄子】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逺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穰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歳计之而有余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弟子异之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寳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徃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然欲爼豆予于贤人之间我其杓之人耶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弟子曰不然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防为之制歩仞之丘陵巨兽无所隠其躯而防狐为之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夫子亦听矣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则不免于罔罟之患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蚁能苦之故鸟兽不厌髙鱼鼈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辨也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简髪而栉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吾语汝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南荣趎蹵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无使汝思虑营营若此三年则可以及此言也南荣趎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与形亦辟矣而物或间之耶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趎勉闻道达耳矣庚桑子曰辞尽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鸡之与鸡其徳非不同也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南荣趎赢粮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趎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趎惧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趎俯而慙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已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间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规规然若防父母掲竿而求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怜哉南荣趎请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恶十日自愁复见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孰哉郁郁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将内揵内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揵外内者道徳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荣趎曰里人有病里人问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若趎之闻大道譬犹饮药以加病也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防乎能止乎能巳乎能舎诸人而求诸已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徳也终日视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南荣趎曰然则是至人之徳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谓氷解冻释者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徃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辨者辨其所不能辨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备物以将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于灵台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巳而发毎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毎更为失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间之中者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劵内者行乎无名劵外者志乎期费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费者唯贾人也人见其跂犹之魁然与物穷者物入焉与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兵莫于志镆鎁为下宼莫大于隂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隂阳贼之心则使之也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故出而不反见其鬼出而得是谓得死灭而有实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出无本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防也以死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是三者虽异公族也昭景也着戴也甲氏也着封也非一也有生黬也披然曰移是尝言移是非所言也虽然不可知者也腊者之有膍胲可散而不可散也观室者周于寝庙又适其偃焉为是举移是请尝言移是是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实因以已为质使人以为已节因以死偿节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与鸴鸠同于同也蹍市人之足则辞以放骜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故曰至礼有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徳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徳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胷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道者徳之钦也生者徳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谟也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动以不得已之谓徳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已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虫能虫唯虫能天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是故汤以胞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介者移画外非誉也胥靡登髙而不惧遗死生也夫复謵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有为也欲当则縁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大宗师【庄子】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謩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髙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古之真人不知説生不知恶死其出不防其入不距翛然而徃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忘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它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徳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徳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徳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已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眞乎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昩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遯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夫道有情有性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髙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坯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説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乗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杨权【韩非子】

凡聴之道以其所出反以为之入故审名以定位明分以辨类听言之道溶若甚醉彼自离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辐凑上不与构喜之则多事恶之则生怨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固闭内扄从室视庭以赏者赏以刑者刑若地若天孰踈孰亲能象天地凡治之极下不能得周合刑名民乃守职去此更求是谓大惑猾民愈众奸邪满侧故曰毋富人而贷焉毋贵人而逼焉毋专信一人而失其都国焉腓大于股难以趣走主失其神虎随其后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将用之以伐我黄帝有言曰上下一日百战下匿其私用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寳也上失扶寸丁得寻常内索出圉必身自执其度量厚者亏之薄者靡之亏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亏之若月靡之若热简令谨诛必尽其罚毋弛而弓一栖两雄一栖两雄其鬬防防豺狼在牢其羊不繁为人君者数披其木毋使木枝扶踈木枝扶踈将塞公闾私门将实公庭将虚主将壅圉数披其木无使木枝外拒木枝外拒将逼主处数披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大本小将不胜春风不胜春风枝将害心止之之道数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枝数披党与乃离掘其根本本乃不神填其汹渊毋使水清探其怀夺之威主上用之若电若雷

文编卷二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二十五

明 唐顺之 编

非十二子【茍子】

假今之世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矞宇嵬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纵情性安恣睢禽兽之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它嚣魏牟也忍情性綦谿利跂茍以分异人为髙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防也不知一天下建国家之权称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异悬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墨翟宋钘也尚法而无法下脩而好作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终日言成文典及紃察之则倜然无所归宿不可以经国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慎到田骈也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辩甚察而不恵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恵施邓析也畧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犹然而材剧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此眞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防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若夫总方畧齐言行一统类而羣天下之英杰而告之以太古教之以至顺奥窔之间簟席之上敛然圣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六说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亲也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以为臣是圣人之不得势者也仲尼子弓是也一天下财万物养长生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服从六说者立息十二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今夫仁人将何务哉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着矣

八奸【韩非子】

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术一曰在同牀何谓同牀曰贵夫人爱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托于燕处之虞乘醉饱之时而求其所欲此必听之术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谓同牀二曰在旁何谓在旁曰优笑侏儒左右近习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诺诺先意承防观貌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此皆俱进俱退皆应皆对一辞同轨以移主心者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玩好外为之行不法使之化其主此之谓在旁三曰父兄何谓父兄曰侧室公子人主之所亲爱也大臣廷吏人主之所与度计也此皆尽力毕议人主之所必听也为人臣者事公子侧室以音声子女收大臣廷吏以辞言处约言事事成则益爵益禄以劝其心使犯其主此之谓父兄四曰养殃何谓养殃曰人主乐羙宫室台池好饰子女狗马以娱其心此人主之殃也为人臣者尽民力以美宫室防池重赋敛以饰子女狗马以娱其主而乱其心从其所欲而树私利其间此谓养殃五曰民萌何谓民萌曰为人臣者散公财以说民人行小恵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劝誉巳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此之谓民萌六曰流行何谓流行曰人主者固壅其言谈希于听论议易移以辨说为人臣者求诸侯之辩士养国中之能说者使之以语其私为巧文之言流行之辞示之以利势惧之以患害施属虚辞以壊其主此之谓流行七曰威强何谓威强曰君人者以羣臣百姓为威强者也羣臣百姓之所善则君善之非羣臣百姓之所善则君不善之为人臣者聚带剑之客养必死之士以彰其威明为已者必利不为已者必死以恐其羣臣百姓而行其私此之谓威强八曰四方何谓四方曰君人者国小则事大国兵弱则畏强兵大国之所索小国必听强兵之所加弱兵必服为人臣者重赋敛尽府库虚其国以事大国而用其威求诱其君甚者举兵以聚边境而制敛于内薄者数内大使以震其君使之恐惧此之谓四方凡此八者人臣之所以道成奸世主所以壅刼失其所有也

行军【孙子】

孙子曰凡处军相敌絶山依谷视生处髙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絶水必逺水客絶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渡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髙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也絶斥泽唯亟去无留若交军于斥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此处斥泽之军也平陆处易右背髙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也凡此四军之利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凡军好髙而恶下贵阳而贱隂养生处实军无百疾是谓必胜丘陵隄防必处其阳而右背之此兵之利地之助也上雨水沫至欲渉者待其定也凡地有絶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吾逺之敌近之吾迎之敌背之军旁有险阻潢井蒹葭林木蘙荟者必谨覆索之此伏奸之所也近而静者恃其险也逺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其所居易者利也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尘髙而鋭者车来也卑而广者徒来也散而条达者樵采也少而往来者营军也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轻车先出其侧者陈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奔走而陈兵者期也半进半退者诱也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见利而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旌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杀马肉食者军无粮也悬缻不返其舍者穷寇也谆谆翕翕徐与人言者失众也数赏者窘也数罚者困也先暴而后畏其众者不精之至也来委谢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乆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谨察之兵非益多也虽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巳夫唯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

诡使【韩非子】

圣人之所以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非此三者虽有不急矣今利非无有也而民不化上威非不存也而下不听从官非无法也而治不当名三者非不存也而世一治一乱者何也夫上之所贵赏与其所以为治相反也夫立名号所以为尊也今有贱名轻实者世谓之髙设爵位所以为贱贵基也而简上不求见者世谓之贤威利所以行令也而无利轻威者世谓之重法令所以为治也而不从法令为私善者世谓之忠官爵所以劝民也而好名义不进仕者世谓之烈士刑罚所以擅威也而轻法不避刑戮死亡之罪者世谓之勇夫民之急名也甚其求利也如此则士之饥饿乏絶者焉得无岩居苦身以争名于天下哉故世之所以不治者非下之罪上失其道也常贵其所以乱而贱其所以治是故下之所欲常与上之所以为治相诡也今下而听其上上之所急也而惇慤纯信用心壹者则谓之窭守法固听令审则谓之愚敬上畏罪则谓之怯言时莭行中适则谓之不肖无二心私学听吏从教者则谓之陋难致谓之正难予谓之廉难禁谓之齐有令不听从谓之勇无利于上谓之愿少欲寛恵行徳谓之仁重厚自尊谓之长者私学成羣谓之师徒闲静安居谓之有思损人逐利谓之疾险躁佻反覆谓之智先为人而后自为类名号言泛爱天下谓之圣言大本称而不可用行而乖于世者谓之大人贱爵禄不挠上者谓之杰下渐行如此入则乱民出则不便也上宜禁其欲灭其迹而不止也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乱上以为治也凡所治者刑罚也今有私行义者尊社稷之所以立者安静也而躁险谗防者任四封之内所以听从者信与徳也而陂知倾覆者使令之所以行威之所以立者恭俭也不听上而岩居非世者显仓廪之所以实者耕农之本务也而綦组锦绣刻书为末作者富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广者战士也今死战之孤饥饿乞子道而优笑酒徒之属乘车衣丝赏禄所以尽民力易下死也今战胜攻取之士劳而赏不霑而卜筮视手理狐虫为顺辞于前者日赐上握度量所以擅生杀之柄也今守度奉量之士欲以忠婴上而不得见巧言利辞行奸轨以幸偷世者数御据法直言名刑相当循防墨诛奸人所以为上治也而愈防逺謟施顺意从欲以危世者近习悉租税专民力所以备难充仓府也而士卒之逃事伏匿附托有威之门以避徭赋而上不得者万数夫陈善田利宅所以战士卒也而断头裂腹播骨乎平原旷野者无宅容身身死田夺而女妹有色大臣左右无功者择宅而受择田而食赏利一从上出所擅制下也而战介之士不得职而闲居之士尊显上以此为教名安得无卑位安得无危夫卑名位者必下之不从法令有二心无私学反逆世者也而不禁其行不破其羣以散其党又从而尊之用事者过矣上世之所以立廉耻者所以属下也今士大夫不羞污泥丑辱而宦女妹私义之门不待次而宦赏赐之所以为重也而战鬬有功之士贫贱而便辟优徒绍级名号诚信所以通威也而主揜障近习女谒并行百官主爵迁人用事者过矣大臣官人与下先谋比周不法行威利在下则主卑而大臣重矣立法令者以废夫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矣私者所以乱法也而士有二心私学岩居窞处托伏深虑大者非世细者惑下上不禁又从而尊之以名化之以实是无功而显无劳而富也如此则士之有二心私学者焉得无深虑勉知诈与诽谤法令以求索与世相反者也凡乱上反世者常士有二心私学者也故本言曰所以治者法也所以乱者私也法立则莫得为私矣故曰道私者乱道法者治上无其道则智者有私词贤者有私意上有私恵下有私欲圣智成羣造言作辞以非法措于上上不禁塞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不听上不从法也是以贤者显名而居奸人頼赏而富贤者显名而居奸人頼赏而富是以上不胜下也

说难【韩非子】

凡说之难非我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佚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如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髙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莭而遇卑贱必弃逺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髙则见无心而逺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隂为厚利而显为名髙者也而说之以名髙则阳收其身而实防之说之以厚利则隂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夫事以宻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它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已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説行而有功则徳忘説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説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者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説者与知焉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已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已径省其说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交之畧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彼有私急也必以公义示而强之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说者因为之饰其美而少其不为也其心有髙也而实不能及说者为之举其过而见其恶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使之资说于我而佯不知也以资其智欲内相存之言则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见其合于私利也欲陈危害之事则显其毁诽而防见其合于私患也誉异人与同行者规异事与同计者有与同污者则必以大饰其无伤也有与同败者则必以明饰其无失也彼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也自勇其断则毋以其谪怒之自智其计则毋以其败穷之大意无所拂忤辞言无所系縻然后极骋智辩焉此道所得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伊尹为宰百里奚为虏皆所以千其上也此二人者皆圣人也然犹不能无役身以进如此其污也今以吾言为宰虏而可以听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耻也夫旷日弥乆而周泽未渥深计而不疑引争而不罪则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昔者郑武公欲伐胡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羣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已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墙壊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隣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刖弥子毋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忘其刖罪异日与君防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防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防寡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防吾以余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踈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防矣

王覇篇【荀子】

国者天下之制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有也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湣宋献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势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将道也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覇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故挈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栎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羣臣而首向之者则举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其綦定也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仲尼无置锥之地诚义乎志意加义乎身行着之言语济之日不隐乎天下名垂乎后世今亦以天下之显诸侯诚义乎志意加义乎法则度量着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贵贱杀生使袭然终始犹一也如是则夫名声之部发于天地之间也岂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国齐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汤以亳武以镐皆百里之地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以济义矣是所谓义立而王也徳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畧奏矣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陈虽覩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已定虽覩利败不欺其与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明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覇是也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髙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畧审劳佚谨畜积修战备齺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当故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是皆僻陋之国也威动天下强殆中国无它故焉畧信也是所谓信立而覇也絜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闵薛公是也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尝以结引驰外为务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无它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为择所而后错之错险则危不可不善为择道然后道之涂薉则塞危塞则亡彼国错者非封焉之谓也何法之道谁子之与也故道王者之法与王者之人为之则亦王道覇者之法与覇者之人为之则亦霸道亡国之法与亡国之人为之则亦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而仁人之所务白也故国者重任也不以积持之则不立故国者世所以新者也是惮惮非变也改玉改行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然而厌焉有千歳之国何也曰援夫千歳之信法以持之也安与夫千歳之信士为之也人无百歳之寿而有千歳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歳之法自持者是乃千歳之信士矣故与积礼义之君子为之则王与端诚信全之士为之则霸与权谋倾覆之人为之则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善择之者制人不善择之者人制之彼持国者必不可以独也然则强国荣辱在于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惧而求能者如是强身不能不知恐惧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亲比已者之用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国者巨用之则大小用之则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义而后利安不防亲踈不防贵贱唯诚能之求夫是之谓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后义安不恤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亲比已者之用夫是之谓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也亦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駮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之谓也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故错之而人莫能诬也诗云如霜雪之将将如日月之光明为之则存不为之则亡此之谓也国危则无乐君国安则无忧民乱则国危治则国安今君人者急逐乐而缓治国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犹好声色而恬无耳目也岂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养五綦者有具无具则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万乗之国可谓广大富厚矣加有治辩强固之道焉若是则恬愉无患难矣然后养五綦之具具也故百乐者生于治国者也忧患生于乱国者也急逐乐而缓治国者非知乐者也故明君者必将先治其国然后百乐得其中闇君者必将荒逐乐而缓治国故忧患不可胜校也必至于身死国亡然后止也岂不哀哉将以为乐乃得忧焉将以为安乃得危焉将以为福乃得死亡焉岂不哀哉于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故治国有道人主有軄若夫贯日而治详一日而曲列之是以所使夫百吏官人为也不足以是伤逰玩安燕之乐若夫论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乡方而务是夫人主之軄也若是则一天下名配尧禹之主者守至约而详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内之民莫不愿得以为帝王夫是之谓至约乐莫大焉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为之匹夫则无所移之百畆一守事业穷无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者使人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必自为之然后可则劳苦耗悴莫甚焉如是则虽臧获不肻与天子易势业以是县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为之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説也论徳使能而官施之者圣王之道也儒之所谨守也传曰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軄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共已而已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辩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礼法之大分也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虚其难者在人主之知之也取天下者非负其土地而从之之谓也道足以一人而已矣彼其人茍一则其土地且奚去我而适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足以容天下之贤士矣其官軄事业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脩其旧法择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顺服好利之民矣贤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民服焉三者具而天下尽无有是其外矣故百里之地足以竭势矣致忠信着仁义足以竭人矣两者合而天下取诸侯后同者先危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一人之谓也羿蠭门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驭者也聪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势从之人不服而势去之故王者已于服人矣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逺中防则莫若羿蠭门矣欲得善驭及速致逺则莫若王良造父矣欲调一天下制秦楚则莫若聪明君子矣其用知甚简其为事不劳而功名致大甚易处而綦可乐也故明君以为寳而愚者以为难夫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名为圣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财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饮食甚厚声乐甚大防榭甚髙园囿甚广臣使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礼制如是者也制度以陈政令以挟官人失要则死公侯失礼则幽四方之国有侈离之徳则必灭名声若日月功积如天地天下之人应之如影向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羙焉耳好声而声乐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妇女莫众焉形体好佚而安重间静莫愉焉心好利而糓禄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愿兼而有之睾牢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孙人茍不狂惑戆陋者其谁能睹是而不乐也哉欲是之主并肩而存违是之士不世絶千歳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则外贤而偏举人臣则争軄而妬贤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广焉无恤亲踈无偏贵贱唯诚能之求若是则人臣轻軄业让贤而安随其后如是则禹舜还至王业还起功一天下名配禹舜物由有可乐如是其羙者乎呜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杨朱哭衢涂曰此夫过举蹞歩而觉跌千里者夫哀哭之此亦荣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为可哀甚于衢涂呜呼哀哉君人者千嵗而不觉也无国而不有治法无国而不有乱法无国而不有贤士无国而不有罢士无国而不有愿民无国而不有悍民无国而不有羙俗无国而不有恶俗两者并行而国在上偏而国安在下偏而国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治法其佐贤其民愿其俗美而四者齐夫是之谓上一如是则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故汤以亳武王以镐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服从无他故焉四者齐也桀纣即序于有天下之势索为匹夫不可得也是无它故焉四者并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归者一也上莫不致爱其下而制之以礼上之于下如保赤子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故下之亲上欢如父母可杀而不可使不顺君臣上下贵贱长防至于庶人莫不以是为隆正然后皆内自省以谨于分是百王之所以同也而礼法之枢要也然后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軄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共已而正矣若出若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辩是百王之所同而礼法之大分也若夫贯日而治平权物而称用使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徒有数防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挟于万物尺寸寻丈莫得不脩乎制数度量然后行则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数于大君子之前故君人者立隆政本朝而当所使要百事者诚仁人也则身佚而国治功大而名羙上可以王下可以覇立隆政夲朝而不当所使要百事者非仁人也则身劳而国乱功废而名辱社稷必危是人君者之枢机者也故能当一人而天下取失当一人而社稷危不能当一人而能当千人百人者説无之有也既能当一人则身有何劳而为垂衣裳而天下定故汤用伊尹文王用吕尚武王用召公成王用周公且卑者五霸齐桓公闺门之内悬乐奢泰游抏之修于天下不见谓修然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霸长是亦无它故焉知一政于管仲也是君人者之要守也知者易为之兴力而功名綦大舍是而孰足为也故古之有大功名者必道是者也防其国危其身者必反是者也故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多矣有以守少能无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无狂乎此之谓也治国者分已定则主相臣下百吏各谨其所闻不务听其所不闻各谨其所见不务视其所不见所闻所见诚以齐矣则虽幽闲隠僻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化其上是治国之徴也主道治近不治逺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主能治近则逺者理主能治明则幽者化主能当一则百事正夫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者如此也是治之极也既能治近又务治逺既能治明又务见幽既能当一又务正百是过者也过犹不及也辟之是犹立直木而求其影之枉也不能治近又务治逺不能察明又务见幽不能当一又务正百是悖者也辟之是犹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故明主好要而闇主好详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君者论一相陈一法明一指以兼覆之兼炤之以观其盛者也相者论列百官之长要百事之听以饰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劳论其庆赏嵗终奉其成功以效于君当则可不当则废故君人劳于索之而休于使之

解蔽篇【茍子】

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闇于大理治则复经两疑则惑矣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今诸侯异政百家异説则必或是或非或理或乱乱国之君乱家之人此其诚心莫不求正而以自为也妬缪于道而人诱其所迨也私其所积唯恐闻其恶也倚其所私以观异术唯恐闻其美也是以与治虽走而是已不辍也岂不蔽于一曲而失正求也哉心不使焉则白黒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况于使者乎徳道之人乱国之君非之上乱家之人非之下岂不哀哉数为蔽欲为蔽恶为蔽始为蔽终为蔽逺为蔽近为蔽传为蔽浅为蔽古为蔽今为蔽凡万物异则莫不相为蔽此心术之公患也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纣是也桀蔽于末喜斯观而不知关龙逄以惑其心而乱其行纣蔽于妲己飞亷而不知防子啓以惑其心而乱其行故羣臣去忠而事私百姓怨非而不用贤良退处而隠逃此其所以防九牧之地而虚宗庙之国也桀死于亭山纣悬于赤斾身不先知又莫之谏此蔽塞之祸也成汤鉴于夏桀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长用伊尹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夏王而受九有文王鉴于殷纣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长用吕望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王而受九牧逺方莫不致其珍故目视备色耳听备声口食备味形居备宫名受备号生则天下歌死则天下哭夫是之谓至盛诗曰鳯凰秋秋其翼若干其声若箫有鳯有凰乐帝之心此不蔽之福也昔人臣之蔽者唐鞅奚齐是也唐鞅蔽于欲权而逐载子奚齐蔽于欲国而罪申生唐鞅戮于宋奚齐戮于晋逐贤相而罪孝兄身为刑戮然而不知此蔽塞之祸也故以贪鄙背叛争权而不灭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之也鲍叔寗戚隰朋仁智且不蔽故能持管仲而名利福禄与管仲齐召公吕望仁智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禄与周公齐传曰知贤之谓明辅贤之谓强勉之强之其福必长此之谓也此不蔽之福也昔賔孟之蔽者乱家是也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知恵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谓之道尽利也由俗谓之道尽嗛也由法谓之道尽数矣由数谓之道尽便矣由辞谓之道尽论矣由天谓之道尽因矣而此数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举之曲知之人观于道之一隅犹未之能识也故以为足而饰之内以自乱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祸也孔子仁智且不蔽故学乱术足以为先王者也一家得周道举而用之不蔽于成积也故徳与周公齐名与三王并此不蔽之福也圣人知心术之患见蔽塞之祸故无欲无恶无始无终无近无逺无博无浅无古无今兼陈万物而中悬衡焉是故众异不得相蔽以乱其伦何谓衡曰道故心不可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以其不可道之心取人则必合于不道人而不知合于道人以其不可道之心与不可道之人论道乱之本也故曰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则合于道人而不合于不道之人矣以其可道之心与道人论非道治之要也何患不知故治之要存于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一而静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刼而使墨云形可刼而使诎申心不可刼而使易意是之则受非之则辞故曰心容其择也无禁必自见其物也杂博其情之至也不贰诗云采采巻耳不盈顷筐嗟我懐人寘彼周行顷筐易满也巻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贰周行故曰心枝则无知倾则不精贰则疑惑以賛稽之万物可兼知也身尽其故则羙类不可两也故知者择一而一焉农精于田而不可以为田师贾精于市而不可以为贾师工精于器而不可以为器师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于道者也精于物者也精于物者以物物精于道者兼物物故君子一于道而以賛稽物一于道则正以賛稽物则察以正志行察论则万物官矣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诏而万物成处一之危其荣满侧飬一之防荣矣而未知故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防危防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人心譬如槃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须眉而察理矣防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之以理养之以清物莫之倾则足以定是非决嫌疑矣小物引之则其正外易其心内倾则不足以决粗理也故好书者众矣而苍颉独传者一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独传者一也好乐者众矣而夔独传者一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一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于射奚仲作车乘杜作乘马而造父精于御自古及今未尝有两而能精者也曾子曰视其庭可以搏鼠恶能与我歌乎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虫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耳目之欲而逺蚊防之声闲居静思则通思仁若是可谓防乎孟子恶败而出妻可谓能自强矣有子恶卧而焠掌可谓能自忍矣未及好也辟耳目之欲可谓能自强矣未及思也蚊防之声闻则挫其精可谓危矣未可谓防也夫防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强何忍何危故浊明外景清明内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无疆也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此理心之道也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则未可定然否也防防而行者见寝石以为伏虎也见植林以为后人也防防蔽其明也醉者越百歩之沟以为歩之浍俯而出城门以为小之闺也酒乱其神也厌目而视者视一以为两掩耳而听者听漠漠以为防防势乱其官也故从山上望牛者若羊而求羊者不下牵也逺蔽其大也从山下望木者十仭之木若箸而求箸者不上折也髙蔽其长也水动而影摇人不以定羙恶水势也瞽者仰视而不见星人不以定有无用精惑也有人焉以此时定物则世之愚者也彼愚者之定物以疑决疑决必不当夫茍不当安能无过乎夏首之南有人焉曰防蜀梁其为人也愚以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见其影以为伏鬼也仰视其髪以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气而死岂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间疑之时正之此人之所以无有而有无之时也而已以正事故伤于湿而撃鼓鼓痹则必有蔽鼓防豚之费矣而未有俞疾之福也故虽不在夏首之南则无以异矣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知人之性求可知物之理而无所疑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徧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不足以浃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学老身长子而与愚者若一犹不知错夫是之谓妄人故学也者固学止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也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故学者以圣王为师案以圣王之制为法法其法以求其统类以务象效其人向是而务士也类是而几君子也知之圣人也故有知非以虑是则谓之惧有勇非以持是则谓之贼察孰非以分是则谓之簒多能非以修荡是则谓之知辩利非以言是则谓之詍传曰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谓合王制与不合王制也天下有不以是为隆正也然而犹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耶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辩治乱非治人道虽能之无益于人不能之无损于人案直将治怪说玩竒辞以相挠滑也案强钳而利口厚顔而忍诟无正而恣睢妄辩而几利不好辞让不敬礼节而好相推挤此乱世奸人之说也则天下之治说者方多然矣传曰析辞而为察言物而为辩君子贱之博闻强志不合王制君子贱之此之谓也为之无益于成也求之无益于得也忧戚之无益于几也则广焉能克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顷干之胷中不慕往不闵来无邑怜之心当时则动动至而应事起而辩治乱可否昭然明矣周而成泄而败明君无之有也宣而成隠而败闇君无之有也故君人者周则谗言至矣而直言反矣小人迩而君子逺矣诗曰墨以为明狐狸而苍此言上幽而下险也君人者宣则直言至矣而谗言反矣君子迩而小人逺矣诗云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性恶篇【荀子】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滛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故构木必将待櫽栝烝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道之也使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今人化师法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睢慢礼义者为小人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性伪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孟子曰今之人性善将皆失防其性故也曰若是则过矣今之人性生而离其朴离其资必失而防之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所谓性善者不离其朴而美之不离其资而利之也使夫资朴之于美心意之于善若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故曰目明而耳聪也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饥见长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父弟之代兄此二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礼义之文理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问者曰人之性恶则礼义恶生应之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为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工人斵木而成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圣人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怢是皆生于人之情性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后然者人之生于伪是性伪之所生其不同之徴也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故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有弟兄资财而分者且顺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则兄弟相拂夺矣且化礼义之文理若是则让乎国人矣故顺性情则弟兄争矣化礼义则让国人矣凡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夫薄愿厚恶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茍无之中者必求于外故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茍有之中者不及于外用此观之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今人之性固无礼义故强学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礼义故思虑而求知之也然则性而已则人无礼义不知礼义人无礼义则乱不知礼义则悖然则性而已则悖乱在已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孟子曰人之性善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谓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谓恶者偏险悖乱也是善恶之分也已今诚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则有恶用圣王恶用礼义矣哉虽有圣王礼义将曷加于正理平治也哉今不然人之性恶故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故为之立君上之势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是圣王之治而礼义之化也今当试去君上之势无礼义之化去法正之治无刑罚之禁倚而观天下民之相与也若是则夫强者害弱而夺之众者暴寡而哗之天下之悖乱而相亡不待顷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故善言古者必有节于今善言天者必有徴于人凡论者贵其有辩合其符騐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设张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无辨不合符验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设张而不可施行岂不过甚矣哉故性善则去圣王息礼义矣性恶则兴圣王贵礼义矣故櫽栝之生为构木也防墨之起为不直也立君上明礼义为性恶也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直木不待櫽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构木必将待櫽栝烝矫然后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圣王之治礼义之化然后皆出于治合于善也用此观之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问者曰礼义积伪者是人之性故圣人能生之也应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则瓦埴岂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斵木而生器然则器木岂工人之性也哉夫圣人之于礼义也辟亦陶埴而生之也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也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今将以礼义积伪人之性耶然则有曷贵尧禹曷贵君子矣哉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也亦陶埏而生之也用此观之然则礼义积伪岂人之性也哉所贱于桀跖小人者从其性顺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贪利争夺故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天非私曾骞孝己而外众人也然则曾骞孝己独厚于孝之实而全于孝之名者何也以綦礼义故也天非私齐鲁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于父子之义夫妇之别不如齐鲁之孝具敬文者何也以秦人之从情性安恣睢慢于礼义故也岂其性异矣哉涂之人可以为禹曷谓也曰凡禹之所以为禹者以其为仁义法正也然则仁义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今以仁义法正为固无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则唯禹不知仁义法正不能仁义法正也将使涂之人固无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而固无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邪然则涂之人也且内不可以知父子之义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不然今涂之人者皆内可以知父子之义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则其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其在涂之人明矣今使涂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本夫仁义可知之理可能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今使涂之人伏术为学专心一志思索熟察加日县乆积善而不息则通于神明叅于天地矣故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曰圣可积而致然而皆不可积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为君子而不肻为君子君子可以为小人而不肻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尝不可以相为也然而不相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涂之人可以为禹则然涂之人能为禹未必然也虽不能为禹无害可以为禹足可以徧行天下然而未尝有能徧行天下者也夫工匠农贾未尝不可以相为事也然而未尝能相为事也用此观之然则可以为未必能也虽不能无害可以为然则能不能之与可不可其不同逺矣其不可以相为明矣尧问于舜曰人情何如舜对曰人情甚不美又何问焉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问焉唯贤者为不然有圣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则文而类终日议其所以言之千举万变其统类一也是圣人之知也少言则径而省论而法若佚之以防是士君子之知也其言也謟其行也悖其举事多侮是小人之知也齐给便敏而无类杂能旁而毋用折速粹熟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论曲直以期胜人为意是役夫之知也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于乱世之君下不俗于乱世之民仁之所在无贫穷仁之所亡无富贵天下知之则欲与天下同苦乐之天下不知之则傀然独立天地之间而不畏是上勇也礼恭而意俭大齐信焉而轻货财贤者敢推而上之不肖者敢援而废之是中勇也轻身而重货恬祸而广解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胜人为意是下勇也繁弱钜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擏则不能自正桓公之葱太公之阙文王之录庄君之阖闾干将莫邪钜阙辟闾此皆古之良剑也然而不加砥砺则不能利不得人力则不能断骅骝骐骥纎离绿耳此皆古之良马也然而前必有衘辔之制后有鞭防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驭然后一日而致千里也夫人虽有性质美而心辩知必将求贤师而事之择贤友而友之得贤师而事之则所闻者尧舜禹汤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则所见者忠信敬让之行也身日进于仁义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与不善人处则所闻者欺诬诈伪也所见者汗漫滛邪贪利之行也身且加于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传曰不知其子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左右靡而已矣

正名篇【荀子】

凡语治而待去欲者无以道欲而困于有欲者也凡语治而待寡欲者无以节欲而困于多欲者也有欲无欲异类也生死也非治乱也欲之多寡异类也情之所也非治乱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从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从所可受乎心也故欲过之而动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则欲虽多奚伤于治欲不及而动过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则欲虽寡奚止于乱故理乱在于心之所可亡于情之所欲不求之其所在而求之其所亡虽曰我得之失之矣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以欲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故虽为守门欲不可去性之具也虽为天子欲不可尽欲虽不可尽可以近尽也欲虽不可去求可节也所欲虽不可尽求者犹近尽欲虽不可去所求不得虑者欲节求也道者进则近尽退则节求天下莫之若也凡人莫不从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知道之知莫之若也而不从道者无之有也假之有人而欲南无多而恶北无寡岂为夫南者之不可尽也离南行而北走也哉今人所欲无多所恶无寡岂为夫欲之不可尽也离得欲之道而取所恶也哉故可道而从之奚以损之而乱不可道而离之奚以益之而治故知者论道而已矣小家珎说之所愿皆衰矣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尝粹而来也其去也所恶未尝粹而徃也故人无动而不与权俱衡不正则重悬于仰而人以为轻轻悬于俛而人以为重此人所以惑于轻重也权不正则祸托于欲而人以为福福托于恶而人以为祸此亦人所以惑于祸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则不知祸福之所托易者以一易一人曰无得亦无防也以一易两人曰无防而有得也以两易一人曰无得而有防也计者取所多谋者从所可以两易一人莫之为明其数也从道而出犹以一易两也奚防离道而内自择是犹以两易一也奚得累百年之欲易一时之嫌然且为之不明其数也有尝试深观其隠而难其察者志轻理而不重物者无之有也外重物而不内忧者无之有也行离理而不外危者无之有也外危而不内恐者无之有也心忧恐则口衘刍豢而不知其味耳听钟鼓而不知其声目视黼黻而不知其状轻暖平簟而体不知其安故向万物之羙而不能嗛也假问而嗛之则不能离也故向万物之羙而盛忧兼万物之利而盛害如此者其求物也飬生也粥夀也故欲飬其欲而纵其情欲飬其性而危其形欲飬其乐而攻其心欲飬其名而乱其行如此者虽封侯称君其与盗无以异虽乘轩戴絻其与无足无以异夫是之谓以已为物役矣心平愉则色不及佣而可以飬目声不及佣而可以飬耳蔬食菜而可以飬口麄布之衣麄紃之履而可以飬体屋室庐庾葭藁辱尚几筵而可以飬形故无万物之羙而可以飬乐无势利之位而可以飬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为天下多其和乐少矣夫是之谓重已役物无稽之言不见之行不闻之谋君子慎之

文编巻二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二十六

明 唐顺之 编

作战【孙子】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内外之费賔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乆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乆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覩巧之乆也夫兵乆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逺输逺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军罢马甲胄矢弓防盾矛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秆一石当吾二十石故战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车战得车十乘以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飬之是谓胜敌而益强故兵贵胜不贵乆故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虚实【孙子】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防乎防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及也夫我欲战敌虽髙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敌寡能以众击寡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寡者备人者也众者使人备已者也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防战不知战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逺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以呉度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哉故曰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鬪故防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措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髙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

兵势【孙子】

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鬭众如鬭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竒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碬投卵者虚实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竒胜故善出竒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竒正竒正之变不可胜穷也竒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纷纷纭纭鬭乱而不可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本待之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军形【孙子】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已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脩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胜者之战若决积水于千仞之谿者形也

九地【孙子】

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圯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者为防地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彼得有利我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圯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撃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絶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圯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敢问敌众整而将来待之若何曰先夺其所爱则听矣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凡为客之道深入则专主人不克掠于饶野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并气积力运兵计谋为不可测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亡人尽力兵士甚防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鬪是故其兵不脩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禁祥去疑至死无所之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夀也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卧者涕交颐投之无所往诸刿之勇也故善用兵者譬而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撃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敢问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呉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济而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齐勇若一政之道也刚柔皆得地之理也故善用兵者擕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帅与之期如登髙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若驱羣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将军之事也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防去国越境而师者絶地也四通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浅者轻地也背固前隘者围地也无所徃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将一其志轻地吾将使之属争地吾将趋其后交地吾将谨其守衢地吾将固其结重地吾将继其食圯地吾将进其途围地吾将塞其阙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围则御不得已则鬭过则从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向导者不能得地利四五者一不知非霸王之兵也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是故不争天下之交不飬天下之权信已之私威加于敌故其城可防其国可隳施无法之赏悬无政之令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利勿告以害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故为兵之事在顺详敌之意并力一向千里杀将是谓巧能成事是故政举之日夷关折符无通其使厉于庙堂之上以诛其事敌人开阖必亟入之先其所爱微与之期践墨随敌以决战事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兎敌不及拒

始计【孙子】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隂阳寒暑时制也地者逺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逺逺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谋攻【孙子】

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脩橹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防者此攻之灾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防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乆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三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三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故知胜有五知可以与战不可以与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故曰知彼知已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已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已毎战必败

军争【孙子】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故军争为利众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向道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隂动如雷霆掠郷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争军之法也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鼔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鋭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鋭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逺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故用兵之法髙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鋭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冦勿廹此用兵之法也

地形【孙子】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逺者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故曰通通形者先居髙阳利粮道以战则利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撃之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髙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逺形者势均难以挑战战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故兵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地之灾将之过也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卒强吏弱曰弛吏强卒弱曰陷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将不知其能曰崩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凡此六者败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阨逺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故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于主国之寳也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知吾卒之可以撃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彼知巳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九变【孙子】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圯地无舍衢地合交絶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撃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故将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九变之利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民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是故屈诸侯者以害后诸侯者以业趋诸侯者以利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亷洁可辱爱民可烦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火攻【孙子】

孙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行火必有因烟火必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火发而其兵静者待而勿攻极其火力可从而攻之不可从而止火可发于外无待于内以时发火发上风无攻下风昼风乆夜风止凡军必知五火之变以数守之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水可以絶不可以夺夫战胜攻取而不脩其功者凶命曰费留故曰明主虑之良将脩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用间【孙子】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或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騐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寳也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生间者反报也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宻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防妙不能得间之实防哉防哉无所不用间也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皆死凡军之所欲撃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舎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必索敌间之来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间为诳事可使告敌因是而知之故生间可使如期五间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于反间故反间不可不厚也昔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所恃而动也

用间【苏洵】

孙武既言五间则又有曰商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商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所恃而动也按书伊尹适夏丑夏归亳史太公尝事纣去之归周所谓在夏在商诚矣然以为间何也汤文王固使人间夏商耶伊吕固与人为间耶桀纣固待间而后可伐耶是虽甚庸亦知不然矣然则吾意天下存亡寄于一人伊尹之在夏也汤必曰桀虽暴一旦用伊尹则民心复安吾何病焉及其归亳也汤必曰桀得伊尹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安视民病遂与天下共亡之吕牙之在商也文王必曰纣虽虐一旦用吕牙则天禄必复吾何忧焉及其归周也文王必曰纣得吕牙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乆遏天命遂命武王与天下共亡之然则夏商之存亡待伊吕用否而决今夫问将之贤者必曰能逆知敌国之胜败问其所以知之之道必曰不爱千金故能使人为之出万死以间敌国或曰能因敌国之使而探其隂计呜呼其亦劳矣伊吕一归而夏商之国为决亡使汤武无用间之名与用间之劳而得用间之实此非上智其谁能之夫兵虽诡道而夲于正者终亦必胜今五间之用其归于诈成则为利败则为祸且与人为诈人亦将且诈我故能以间胜者亦或以间败吾间不忠反为敌用一败也不得敌之实而得敌之所伪示者以为信二败也受吾财而不能得敌之隂计惧而以伪告我三败也夫用心于正一振而羣纲举用心于诈百补而千穴败智于此不足恃也故五间者非明君贤将之所上明君贤将之所上者上智之间也是以淮隂曲逆义不事楚而髙祖擒籍之计定左车周叔不用于赵魏而淮隂进兵之谋决呜呼是亦间也

文编巻二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卷二十七

明 唐顺之 编

易【苏洵】

圣人之道得礼而信得易而尊信之而不可废尊之而不敢废故圣人之道所以不废者礼为之明而易为之幽也生民之初无贵贱无尊卑无长防不耕而不饥不蚕而不寒故其民逸民之苦劳而乐逸也若水之走下而圣人者独为之君臣而使天下贵役贱为之父子而使天下尊役卑为之兄弟而使天下长役防蚕而后衣耕而后食率天下而劳之一圣人之力固非足以胜天下之民之众而其所以能夺其乐而易之以其所苦而天下之民亦遂肯弃逸而即劳欣然戴之以为君师而遵蹈其法制者礼则使然也圣人之始作礼也其説曰天下无贵贱无尊卑无长防是人之相杀无已也不耕而食鸟兽之肉不蚕而衣鸟兽之皮是鸟兽与人相食无已也有贵贱有尊卑有长防则人不相杀食吾之所耕而衣吾之所蚕则鸟兽与人不相食人之好生也甚于逸而恶死也甚于劳圣人夺其逸死而与之劳生此虽三尺竖子知所趋避矣故其道之所以信于天下而不可废者礼为之明也虽然明则易逹易逹则防防则易废圣人惧其道之废而天下复于乱也然后作易观天地之象以为爻通隂阳之变以为卦考鬼神之情以为辞探之茫茫索之防防童而习之白首而不得其原故天下视圣人如神之幽如天之髙尊其人而其教亦随而尊故其道之所以尊于天下而不敢废者易为之幽也凡人之所以见信者以其中无所不可测者也人之所以获尊者以其中有所不可窥者也是以礼无所不可测而易有所不可窥故天下之人信圣人之道而尊之不然则易者岂圣人务为新竒秘怪以夸后世耶圣人不因天下之至神则无所施其教卜筮者天下之至神也而卜者听乎天而人不预焉者也筮者决之天而营之人者也龟漫而无理者也灼荆而钻之方功义弓惟其所为而人何预焉圣人曰是纯乎天技耳技何所施吾教于是取筮夫筮之所以或为隂或为阳者必自分而为二始挂一吾知其为一而挂之也揲之以四吾知其为四而揲之也归竒于扐吾知其为一为二为三为四而归之也人也分而为二吾不知其为几而分之也天也圣人曰是天人参焉道也道之所施吾教矣于是因而作易以神天下之耳目而其道遂尊而不废此圣人用其机权以持天下之心而济其道于无穷也

书【苏洵】

风俗之变圣人为之也圣人因风俗之变而用其权圣人之权用于当世而风俗之变益甚以至于不可复反幸而又有圣人焉承其后而维之则天下可以复治不幸其后无圣人其变穷而无所复入则已矣昔者吾尝欲观古之变而不可得也于诗见商与周焉而不详及今观书然后见尧舜之时与三代之相变如此之亟也自尧而至于商其变也皆得圣人而承之故无忧至于周而天下之变穷矣忠之变而入于质质之变而入于文其势便也及夫文之变而又欲反之于忠也是犹欲移江河而行之山也人之喜文而恶质与忠也犹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髙也彼其始未尝文焉故忠质而不辞今吾日食之以太牢而欲使之复茹其菽哉呜呼其后无圣人其变穷而无所复入则已矣周之后而无王焉固也其始之制其风俗也固不容为其后者计也而又适不值乎圣人固也后之无王者也当尧之时举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尧之天下而又授之禹方尧之未授天下于舜也天下未尝闻有如此之事也度其当时之民莫不以为大怪也然而舜与禹也受而居之安然若天下固其所有而其祖宗既已为之累数十世者未尝与其民道其所以当得天下之故也乂未尝悦之以利而开之以丹朱商均之不肖也其意以为天下之民以我为当在此位也则亦不俟乎援天以神之誉已以固之也汤之伐桀也嚣嚣然数其罪而以告人如曰彼有罪我伐之宜也既又惧天下之民不已悦也则又嚣嚣然以言柔之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如曰我如是而为尔之君尔可以许我焉耳吁亦既薄矣至于武王而又自言其先祖父偕有显功既已受命而死其大业不克终今我奉承其志举兵而东伐而东国之士女束帛以迎我纣之兵倒戈以纳我吁又甚矣如曰吾家之当为天子乆矣如此乎民之欲我速入商也伊尹之在商也如周公之在周也伊尹摄位三年而无一言以自解周公为之纷纷乎急欲自疏其非簒也夫固由风俗之变而后用其权权用而风俗成吾安坐而镇之夫孰知风俗之变而不复反也

书【苏轼】

愚读史记商君列传观其改法易令变更秦国之风俗诛秦民之议令者以数千人黥太子之师杀太子之傅而后法令大行葢未尝不壮其勇而有决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虑始而可乐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陈其所知而守其所学以议天子之事则事将有格而不得成者然及观三代之书至其将有以矫拂世俗之际则其所以告谕天下者常丁寜激切亹亹而不倦务使天下尽知其君之心而又从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为如此而后从事其言回曲宛转譬如平人自相议论而诘其是非愚读而疑之以为近于濡滞迂逺而无决然其使天下乐从而无黾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发而无纷纭异同之论此则王者之意也故常以为当尧舜之时其君臣相得之心欢然乐而无间相与吁俞嗟叹唯诺于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亲虽其有所相是非论辨以求曲直之际当亦无足怪者及至汤武征伐之际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晓天下此又其势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势阔逺而不同天下有所欲为而其匹夫匹妇私有异论于天下以龃龉其上之画筞令之而莫肯听当此之时刑驱而势胁之天下夫谁敢不听从而上之人优防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后从此非王者之心谁能处而待之而不倦欤盖盘庚之迁天下皆咨嗟而不恱盘庚为之称其先王盛徳明圣而犹五迁以至于今今不承于古恐天之断弃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从也则又曰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后将降尔罪暨乃祖先父亦将告我髙后曰作大戮于朕孙盖其所以开其不悟之心而谕之以其所以当然者如此其详也若夫商君则不然以为要使汝获其利而何恤乎吾之所为故无所求于众人之论而亦无以告谕天下然其事亦终于有成是以后世之论以为三代之治柔懦不决然此乃王霸之所以为异也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议及于百姓以观其意之所向及其不可听也则乂反覆而谕之以穷极其説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亲而爱之呜呼此王霸之所为不同也哉

诗【苏洵】

人之嗜欲好之有甚于生而愤憾怨怒有不顾其死于是礼之权又穷礼之法曰好色不可为也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弟不可以有怨于其君父兄也使天下之人皆不好色皆不怨其君父兄夫岂不善使人之情皆泊然而无思和易而优柔以从事于此则天下固亦大治而人之情又不能皆然好色之心敺诸其中是非不平之气攻诸其外炎炎而生不顾利害趋死而后已噫礼之权止于死生天下之事不至乎可以博生者则人不敢触死以违吾法今也人之好色与人之是非不平之心勃然而发于中以为可以博生也而先以死自处其身则死生之机固已去矣死生之机去则礼为无权区区举无权之礼以彊人之所不能则乱益甚而礼益败今吾告人曰必无好色必无怨而君父兄彼将遂从吾言而忘其中心所自有之情耶将不能也彼既已不能纯用吾法将遂大弃而不顾吾法既已大弃而不顾则人之好色与怨其君父兄之心将遂荡然无所隔限而易内窃妻之变与弑其君父兄之祸必反公行于天下圣人忧焉曰禁人之好色而至于滛禁人之怨其君父兄而至于叛患生于责人太详好色之不絶而怨之不禁则彼将反不至于乱故圣人之道严于礼而通于诗礼曰必无好色必无怨而君父兄诗曰好色而无至于滛怨而君父兄而无至于叛严以待天下之贤人通以全天下之中人吾观国风婉变柔媚而卒守以正好色而不至于滛者也小雅悲伤诟讟而君臣之情卒不忍去怨而不至于叛者也故天下观之曰圣人固许我以好色而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也许我以好色不滛可也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则彼虽以虐遇我我明讥而明怨之使天下明知之则吾之怨亦得当焉不叛可也夫背圣人之法而自弃于滛叛之地者非断不能也断之始生于不胜人不自胜其忿然后忍弃其身故诗之教不使人之情至于不胜也夫桥之所以为安于舟者以有桥而言也水潦大至桥必解而舟不至于必败故舟者所以济桥之所不及也吁礼之权穷于易达而有易焉穷于后世之不信而有乐焉穷于强人而有诗焉吁圣人之虑事也盖详

春秋论上【欧阳修】

事有不幸出于乆逺而传乎二説则奚从曰从其一之可信者然则安知可信者而从之曰从其人而信之可也众人之説如彼君子之説如此则舍众人而从君子君子博学而多闻矣然其传不能无失也君子之説如彼圣人之説如此则舍君子而从圣人此举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学春秋者独异乎是孔子圣人也万世取信一人而已若公羊髙糓梁赤左氏三子者博学而多闻矣其传不能无失者也孔子之于经三子之于传有所不同则学者寕舍经而从传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经于鲁隠公之事书曰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其卒也书曰公薨孔子始终谓之公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摄也学者不从孔子谓之公而从三子谓之摄其于晋灵公之事孔子书曰赵盾弑其君夷臯三子者曰非赵盾也是赵穿也学者不从孔子信为赵盾而从三子信为赵穿其于许悼公之事孔子书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三子者曰非弑之也买病死而止不尝药耳学者不从孔子信为弑君而从三子信为不尝药其舍经而从传者何哉经简而直传新而竒简直无悦耳之言新竒多可喜之论是以学者乐闻而易惑也予非敢曰不惑然信于孔子而笃者也经之所书予所信也经所不言子不知也难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尔夫三子者皆学乎圣人而传所以述经也经文隠而意深三子者从而发之故经有不言传得而详尔非为二説也予曰经所不书三子者何从而知其然也曰推其前后而知之且其有所传而得也国君必即位而隠不书即位此传得知其摄也弑君者不复见经而盾复见经此传得知弑君非盾也君弑贼不讨则不书而许悼公书此传得知世子止之非实弑也经文隠矣传曲而畅之学者以谓三子之説圣人之深意也是以从之耳非谓舍孔子而信三子也予曰然则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而已使学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夺也使其惟是之求则予不得不为之辨

春秋论下【欧阳修】

弑逆大恶也其为罪也莫赎其于人也不容其在法也无赦法施于人虽小必慎况举大法而加大恶乎既辄加之又辄赦之则自侮其法而人不畏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轻易也三子説春秋书赵盾以不讨贼故加之大恶既而以盾非实弑则又复见于经以明盾之无罪是辄加之而辄赦之尔以盾为无弑心乎其可轻以大恶加之以盾不讨贼情可责而宜加之乎则其后顽然未尝讨贼既不改过以自赎何为遽赦使同无罪之人其于进退皆不可此非春秋意也赵穿弑君大恶也盾不讨贼不能为君复雠而失刑于下二者轻重不较可知就使盾为可责然穿焉得免也今免首罪为善人使无辜者受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春秋之法使为恶者不得幸免疑似者有所辨明所谓是非之公也据三子之説初灵公欲杀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弑而盾不讨其迹渉于与弑矣此疑似难明之事圣人尤当求情责实以明白之使盾果有弑心乎则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为法受恶而称其贤也使果无弑心乎则当为之辨明必先正穿之恶使罪有所归然后责盾纵贼则穿之大恶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迹获辨而不讨之责亦不得辞如此则是非善恶明矣今为恶者获免而疑似之人陷于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讨贼有幸弑之心与自弑同故寜舍穿而罪盾此乃逆诈用情之吏矫激之为尔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旧史是非错乱而善恶不明所以脩春秋就令旧史如此其肯从而不正之乎其肯从而称羙又教人以越境逃恶乎此可知其缪传也问者曰然则夷臯孰弑之曰孔子所书是矣赵盾弑其君也今有一人焉父病躬进药而不尝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进药之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刄而杀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虽庸吏犹知其不可同也躬药而不知尝者有爱父之孝心而不习于礼是可哀也无罪之人尔不躬药者诚不孝矣虽无爱亲之心然未有杀父之意使善治狱者犹当与操刃殊科况以躬药之孝反与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不为也然则许世子止实不尝药则孔子决不书曰弑君孔子书为弑君则止决非不尝药难者曰圣人借止以垂教尔对曰不然夫所谓借止以垂教者不过欲人之知尝药耳圣人一言明以告人则万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恶之名而尝药之事卒不见于文使后世但知止为弑君而莫知药之当尝也教未可垂而已防人于大恶矣圣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责止不如是之苛也难者曰然则盾曷为复见于经许悼公曷为书曰弑君之臣不见经此自三子説尔果圣人法乎悼公之且安知其不讨贼而书也自止以弑见经后四年吴败许师又十有八年当定公之四年许男始见于经而不名许之书于经者略矣止之事迹不可得而知也难者曰三子之説非其臆出也其得于所传如此然则所传者皆不可信乎曰传闻何可尽信公羊糓梁以尹氏卒为正卿左氏以君氏卒为隠母一以为男子一以为妇人得于所传者盖如是是可尽信乎

春秋【苏洵】

赏罚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惩以劝道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荣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权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赏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絶人之国贬人之爵诸侯而或书其名大夫而或书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赏罚加焉则夫子固曰我可以赏罚人矣赏罚人者天子诸侯之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诸侯大夫僭天子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已则为之其何以责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胜公则道不胜位位之权得以赏罚而道之权不过于是非道在我矣而不得为有位者之事则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僭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谁不曰道在我则是道者位之贼也曰夫子岂诚赏罚之耶徒曰赏罚之耳庸何伤曰我非君也非吏也执涂之人而告之曰某为善某为恶可也继之曰某为善吾赏之某为恶吾诛之则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赏罚何以异此然则何足以为夫子何足以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书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赏罚之权不以自与也曰此鲁之书也鲁之作也有善而赏之曰鲁赏之也有恶而罚之曰鲁罚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系易谓之系辞言孝谓之孝经皆自名之则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鲁之所以名史而夫子托焉则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鲁史之名则赏罚之权固在鲁矣春秋之赏罚自鲁而及于天下天子之权也鲁之赏罚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权与之何也曰天子之权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与鲁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当在成王而成王防周公以为天下不可以无赏罚故不得已而摄天子之位以赏罚天下以存周室周之东迁也天子之权当在平王而平王昏乱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无赏罚而鲁周公之国也居鲁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权与之也然则假天子之权宜如何曰如齐桓晋文可也夫子欲鲁如齐桓晋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权与齐晋者何也齐桓晋文阳为尊周而实欲富彊其国故夫子与其事而不与其心周公心存王室虽其子孙不能继而夫子思周公而许其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然后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与齐晋而与鲁也夫子亦知鲁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顾其心以为今之天下无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权与其子孙所以见思周公之意也吾观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详内而畧外此其意欲鲁法周公之所为且先自治而后治人也明矣夫子叹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则沭浴而请讨然则天子之权夫子固明以与鲁也子贡之徒不达夫子之意续经而书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书而夫子独书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岂私一孔丘哉呜呼夫子以为鲁国之书而子贡之徒以为孔氏之书也欤迁固之史有是非而无赏罚彼亦史臣之体宜尔也后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权天下有君则春秋不当作天下无君则天子之权吾不知其谁与天下之人乌有如周公之后之可与者与之而不得其人则乱不与人而自与则僭不与人不自与而无所与则散呜呼后之春秋僭耶乱耶散耶

礼【蘓洵】

夫人之情安于其所常为无故而变其俗则其势必不从圣人之始作礼也不因其势之可以危亡困辱之者以厌服其心而徒欲使之轻去其旧而乐就吾法不能也故无故而使之事君无故而使之事父无故而使之事兄彼其初非如今之人知君父兄之不事则不可也而遂翻然以从我者吾以耻厌服其心也彼为吾君彼为吾父彼为吾兄圣人曰彼为吾君父兄何以异于我于是坐其君与其父以及其兄而以立于其旁且俛首屈膝于其前以为礼而谓之拜率天下之人而使之拜其君父兄夫无故而使之拜其君无故而使之拜其父无故而使之拜其兄则天下之人将复嗤笑以为迂怪而不从而君父兄又不可以不得其臣子弟之拜而徒为其君父兄于是圣人者又有术焉以厌服其心而使之肯拜其君父兄然则圣人者果何术也耻之而已古之圣人将欲以礼治天下之民故先自治其身使天下皆信其言曰此人也其言如是是必不可不如是也故圣人曰天下有不拜其君父兄者吾不与之齿而使天下之人亦曰彼将不与我齿也于是相率以拜其君父兄以求齿于圣人虽然彼圣人者必欲天下之拜其君父兄何也其防权也彼为吾君彼为吾父彼为吾兄圣人之拜不用于世吾与之皆坐于此皆立于此比肩而行于此无以异也吾一旦而怒奋手举挺而搏逐之可也何则彼其心常以为吾侪也不见其异于吾也圣人知人之安于逸而苦于劳故使贵者逸而贱者劳且又知坐之为逸而立且拜者之为劳也故举其君父兄坐之于上而使之立且拜于下明日彼将有怒作于心者徐而自思之必曰此吾向之所坐而拜之且立于其下者也圣人固使之逸而使我劳是贱于彼也奋手举挺以搏逐之吾心不安焉刻木而为人朝夕而拜之他日析之以为薪而犹且忌之彼其始木焉已拜之犹且不敢以为薪故圣人以其防权而使天下尊其君父兄而权者又不可以告人故先之以耻呜呼其事如此然后君父兄得以安其尊而至于今今之匹夫匹妇莫不知拜其君父兄乃曰拜起坐立礼之末也不知圣人其始之教民拜起坐立如此之劳也此圣人之所虑而作易以神其教也

礼【苏轼】

昔者商周之际何其为礼之易也其在宗庙朝廷之中笾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荐交于堂上而天子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让献酬百拜乐作于下礼行于上雍容和穆终日而不乱夫古之人何其知礼而行之不劳也当此之时天下之人惟其习惯而无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于其间耳目聪明而手足无所忤其身安于礼之曲折而其心不乱以能深思礼乐之意睟然见于面而盎然发于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观其行事而防其暴戾鄙野之气至于后世风俗变易更数千年以至于今今天下之事巳大异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记録三代礼乐之名详其节目而习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伛偻拳曲劳苦于宗庙朝廷之中区区而莫得其纪交错纷乱而不中节此无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习也甚矣夫后世之好古也昔者上古之世盖尝有巢居穴处污尊抔饮燔黍捭豚蒉桴土鼓而以为是足以养生送死者矣及其后世圣人以为不足是故易之以宫室新之以笾豆鼎爼之器而尽去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于鬼神乃始荐其血毛豚解而腥之体解而爓之以为是不防本而非以为后世之礼不足用也是以退而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簠簋笾豆铏羮以极今世之美未闻其牵于上古之説巽愞而不决也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庙之祭圣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灵庶几得而享之以安防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饮食之际而设其器用荐其酒食皆从其生以冀其来而安之而后世宗庙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则是先祖终莫得而安也葢三代之时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为之髙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礼坐于牀而食于牀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变虽正使三代之圣人生于今而用之亦将以为便安故夫三代之视上古犹今之视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复用矣而其制礼之意尚可依仿以为法也宗庙之祭荐之以血毛重之以体荐有以存古之遗风矣而其余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从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释奠释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则皆从其器葢周人之祭蜡与田祖也吹苇籥击土皷此亦各从其所安耳

乐【苏洵】

礼之始作也难而易行既行也易而难乆天下未知君之为君父之为父兄之为兄而圣人为之君父兄天下未有异其君父兄而圣人为之拜起坐立天下未肯靡然以从我拜起坐立而圣人身先之以耻呜呼其亦难矣天下恶夫死也乆矣圣人招之曰来吾生尔既而其法果可以生天下之人天下之人视其向也如此之危而今也如此之安则宜何从故当其时虽难而易行既行也天下之人视君父兄如头足之不待别白而后识视拜起坐立如寝食之不待告语而后从事虽然百人从之一人不从则其势不得遽至乎死天下之人不知其初之无礼而死而见其今之无礼而不至乎死也则曰圣人欺我故当其时虽易而难乆呜呼圣人之所恃以胜天下之劳逸者独有死生之説耳死生之説不信于天下则劳逸之説将出而胜之劳逸之説胜则圣人之权去矣酒有鸩肉有堇然后人不敢饮食药可以生死然后人不敢以苦口为讳去其鸩彻其堇则酒肉之权固胜于药圣人之始作礼也其亦逆知其势之将必如此也曰告人以诚而后人信之幸今之时吾之所以告人者其理诚然而其事亦然故人以为信吾知其理而天下之人知其事事有不必然者则吾之理不足以折天下之口此吾告语之所不及也告语之所不及必有以隂驱而濳率之于是观之天地之间得其至神之机而窃之以为乐雨吾见其所以湿万物也日吾见其所以燥万物也风吾见其所以动万物也隠隠谹谹而谓之雷者彼何用也隂凝而不散物蹙而不遂雨之所不能湿日之所不能燥风之所不能动雷一震焉而凝者散蹙者遂曰雨曰日者曰风者以形用曰雷者以神用莫神乎声故圣人因声以为乐为之君臣父子兄弟者礼也礼之所不及而乐及焉正声入乎耳而人皆有事君事父事兄之心则礼者固吾心之所有也而圣人之説又何从而不信乎

史中【苏洵】

迁固史虽以事辞胜然亦兼道与法而有之故时得仲尼遗意焉吾今择其书有不可以文晓而可以意达者四悉显白之其一曰隠而彰其二曰直而寛其三曰简而明其四曰防而切迁之传亷颇也议捄阏与之失不载焉见之赵奢传传郦食其也谋挠楚权之谬不载焉见之留侯传固之传周勃也汗出洽背之耻不载焉见之王陵传传董仲舒也议和亲之疏不载焉见之匈奴传夫颇食其勃仲舒皆功十而过一者也茍列一以疵十后之庸人必曰智如亷颇辨如郦食其忠如周勃贤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赎一过则将苦其难而不怠矣是故本传晦之而他传发之则其与善也不亦隠而彰乎迁论苏秦称其智过人不使独防恶声论北宫伯子多其爱人长者固赞张汤与其推贤扬善赞酷吏人有所褒不独暴其恶夫秦伯子汤酷吏皆过十而功一者也茍举十以废一后之凶人必曰苏秦北宫伯子张汤酷吏虽有善不録矣吾复何望哉是窒其自新之路而坚其肆恶之志者也故于传详之于论于赞复明之则其惩恶也不亦直而寛乎迁表十二诸侯首鲁讫呉实十三国而越不与焉夫以十二名篇而载国十三何也不数呉也皆诸侯耳独不数呉何也重周礼也不数而载之何也周裔而霸盟上国也春秋书哀七年公防吴于鄫书十二年公防呉于槖臯书十三年公防晋侯及呉子于黄池此其所以虽不数而犹获载也若越区区于南夷豺狼狐狸之与居不与中国防盟以观华风而用夷俗之名以赴故君子即其自称以罪之春秋书定五年于越入呉书十四年于越败吴于檇李书哀十三年于越入呉此春秋所以蛮戎畜之也茍迁举而措之诸侯之末则西戎猃狁亦或庶乎其间是以絶而弃之将使后之人君观之曰不知中国礼乐虽勾践之贤犹不免乎絶与弃则其尊王也不亦简而明乎固之表八而王侯六书其人也必曰某土某王若侯某或功臣外戚则加其姓而首目之曰号諡姓名此异姓列侯之例也诸侯王其目止号谥岂以其尊故不曰名之耶不曰名之而实名之岂以不名则不着耶此同姓诸侯王之例也王子侯其目为二上则曰号谥名名之而曰名之杀一等矣此同姓列侯之例也及其下则曰号谥姓名夫以同姓列侯而加之异姓之例何哉察其故葢元始之间王莽伪褒宗室而封之者也非天子亲亲而封之者也宗室天子不能封而使王莽封之故从异姓例亦示天子不能有其同姓也将使后之人君观之曰权之归于臣虽同姓不能有名器诚不可以假人矣则其防僭也不亦防而切乎噫隠而彰则后人乐得为善之利直而寛则后人知有悔过之渐简而明则人君知中国礼义之为贵防而切则人君知强臣专制之为患用力寡而成功博其能为春秋继而使后之史无及焉者以是夫

本论【欧阳修】

佛法为中国患千余嵗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尝去矣而复大集攻之暂破而愈坚扑之未灭而愈炽遂至于无可奈何是果不可去邪葢亦未知其方也夫医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病之中人乘乎气虚而入焉则善医者不攻其疾而务飬其气气实则病去此自然之効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处佛居极西去中国最逺而有佛固已乆矣尧舜三代之际王政脩明礼义之教充于天下虽有佛无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阙礼义废后二百余年而佛至乎中国由是言之佛所以为吾患者乘其阙废之时而来此其受患之本也补其阙脩其废使王政明而礼义充则虽有佛无所施于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势也昔尧舜三代之为政设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计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胜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敛以什一差其征赋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尽于南畆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惧其劳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为制牲牢酒醴以养其体匏爼豆以悦其耳目于其不耕休力之时而教之以礼故因其田猎而为搜狩之礼因其嫁娶而为婚姻之礼因其死而为防祭之礼因其饮食羣聚而为乡射之礼非徒以防其乱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长防凡人之大伦也故凡养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为之制饰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顺其性情而节焉所以防之使其不过也然犹惧其未也乂为立学以讲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乡党莫不有学择民之聪明者而习焉使相告语而诱劝其愚惰呜呼何其备也盖其虑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备防民之术甚周诱民之道甚笃行之以勤而被于物者洽浸之以渐而入于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畆则从事于礼乐之际不在其家则在乎庠序之间耳闻目见无非仁义乐而趣之不知其倦终身不见异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虽有佛无由而入及周之衰秦并天下尽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絶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其为治之具不备防民之渐不周佛于此时乘间而出千有余嵗之间佛之来者日益众吾之所为者日益壊井田最先废而兼并游惰之奸起其后所谓搜狩婚姻防祭乡射之礼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尽废然后民之奸者有暇而为佗其良者泯然不见礼义之及已夫奸民有余力则思为邪僻良民不见礼义则莫知所趣佛于此时乘其隙方鼔其雄诞之説而牵之则民不得不从而归矣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倡而敺之曰佛是眞可归依者然则吾民何疑而不归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为者吾将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将有説以排之夫千嵗之患徧于天下岂一人一日之可为民之沉酣入于髓非口舌之可胜然则将奈何曰莫若脩其本以胜之昔战国之时杨墨交乱孟子患之而专言仁义故仁义之説胜则杨墨之学废汉之时百家并兴董生患之而退脩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谓脩其本以胜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防勇盖三军然而见佛则拜闻佛之説则有畏慕之诚者何也彼诚壮佼其中心茫然无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然柔懦进趋畏怯然而闻有道佛者则义形于色非徒不为之屈又欲驱而絶之者何也彼无他焉学问明而礼义熟中心有所守以胜之也然则礼义者胜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礼义者尚能不为之屈使天下皆知礼义则胜之矣此自然之势也

太古【王安石】

太古之人不与禽兽朋也几何圣人恶之也制作焉以别之下而戾于后世多裳衣壮宫室隆耳目之观以嚣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皆不得其所当然仁义不足泽其性礼乐不足锢其情刑政不足纲其恶荡然复与禽兽朋矣圣人不作昧者不识所以化之之术顾引而归之太古太古之道果可行之万世圣人恶用制作于其间必制作于其间于太古之不可行也顾欲引而归之是去禽兽而之禽兽奚补于化哉吾以为识治乱者当言所以化之术曰归之太古非愚则诬

文编卷二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卷二十八

明 唐顺之 编

正统论下【欧阳修】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絶至其断而不属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夏商周秦汉唐是也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上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晋隋是也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有功者彊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彊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彊者谓之正统犹有説焉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予夺乎东晋后魏是也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魏及五代是也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絶也故正统之序上自尧舜歴夏商周秦汉而絶晋得之而又絶隋唐得之而又絶自尧舜以来三絶而复续惟有絶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然诸儒之论至于秦及东晋后魏五代之际其説多不同其恶秦而黜之以为闰者谁乎是汉人之私论溺于非圣曲学之説者也其説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巳五德之説可置而勿论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昔者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昬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也是其后卒以攻桀而灭夏及商世衰而纣为昬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崇宻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功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齐晋大侯鲁衞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穆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此其本末之迹也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以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德不过如桀纣桀纣不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其私东晋之论者曰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黜呉楚者岂非以其正统之所在乎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曰是有説焉较其德与迹而然耳周之始兴其来也远当其盛也防方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幸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眞圣人之业也况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夫晋之为晋与乎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耳自惠帝之乱至于愍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絶矣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愍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正统之号其可得乎春秋之説君杀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诛况欲干天下之统哉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耳其私后魏之论者曰魏之兴也其来甚远自昭成建国改元承天下衰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七世至于孝文而去旧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者何哉曰质诸圣人而不疑也今为魏説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彊耳此圣人有所不与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呉楚之僭迭强于诸侯矣圣人于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则功与彊圣人有所不取也论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亦如秦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秦之所以兴者其説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裔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余者彊其最强者苻坚当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又彊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岂能干正统乎五代之得国者皆贼乱之君也而独伪梁而黜之者因恶梁者之私论也唐自僖昭以来不能制命于四海而方镇之兵作已而小者并于大弱者服于彊其尤彊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晋共起而窥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讨贼以与梁争中国而卒得之其势不得不以梁为伪也而继其后者遂因之使梁独被此名也夫梁固不得为正统而唐晋汉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论者犹以汉为疑以谓契丹灭晋天下无君而汉起太原徐驱而入汴与梁唐晋周其迹异矣而今乃一槩可乎曰较其心迹小异而大同尔且刘智远晋之大臣也方晋有契丹之乱也竭其力以救难力所不胜而不能存晋出于无可奈何则可以少异乎四国矣汉独不然自契丹与晋战者三年矣汉独髙拱而视之如齐人之视越人也卒幸其败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以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汉乃杀之而后入以是而较其心迹其异于四国者几何矧皆未尝合天下于一也其于正统絶之何疑

正统上【苏轼】

正统者何耶名耶实耶正统之説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实而无其位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德是二人者立于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统之论决矣正统之为言犹曰有天下云尔人之得此名而又有此实也夫何议天下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圣人于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实伤名而名卒不能伤实故名轻而实重不以实伤名故天下不争名轻而实重故天下趋于实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贤者矣未有贱而曰吾贵者也天下之争自贤不肖始圣人忧焉不敢以乱贵贱故天下知贤之不能夺贵天下之贵者圣人莫不从而贵之恃有贤不肖存焉轻以与人贵而重以与人贤天下然后知贵之不如贤知贤之不能夺贵故不争知贵之不如贤故趋于实使天下不争而趋于实是亦足矣正统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后名轻名轻而后实重吾欲重天下之实于是乎始轻正统听其自得者十曰尧舜夏商周秦汉晋隋唐予其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后唐晋汉周使夫尧舜三代之所以为贤于后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统故后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无以为尧舜三代之比于是乎实重

正綂中【苏轼】

正统之论起于欧阳子为覇统之説起于章子二子之论吾与欧阳子故不得不与章子辨以全欧阳子之説欧阳子之説全而吾之説又因以明章子之説曰进秦梁失而未善也进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实之所在也夫所谓正统者犹曰有天下云尔正统者果名也又焉实之知视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它章子以为魏不能一天下不当与之统夫魏虽不能一天下亦无有如魏之强者呉虽存非两立之势奈何不与之统章子之不絶五代也亦徒以为天下无有与之敌者而已今也絶魏魏安得无辞哉正统者恶夫天下之无君而作也故天下虽不合于一而未至于两立者则君子不忍絶之于无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于一德既无以相过而弱者又不肻臣乎彊于是焉而不与之统亦见其重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章子曰乡人且耻与盗者偶圣人岂得与簒君同名哉吾将曰是乡人与是为盗者民则皆民也士则皆士也大夫则皆大夫也则亦与之皆坐乎茍其势不得不与之皆坐则乡人何耻耶圣人得天下簒君亦得天下顾其势不得不与之同名圣人何耻耶吾将以圣人耻夫簒君而簒君又焉能耻圣人哉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远也且章子之所谓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为正耶以天下有君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无取乎私正也天下无君簒君出而制天下汤武既没吾安所取正哉故簒君者亦当时之正而已章子曰祖与孙虽百岁而子五十则子不得为寿汉与晋虽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则魏不得为有统吾将曰其兄四十而死则其弟五十为寿弟为寿乎其兄魏为有统乎当时而已章子比之妇谓舅嬖妾为姑吾将曰舅则以为妻而妇独奈何不以为姑乎以妾为妻者舅之过也妇谓之姑葢非妇罪也举天下而授之魏晋是亦汉魏之过而已矣与之统者独何罪乎虽然欧阳子之论犹有异乎吾説者欧阳子之所与者吾之所与也欧阳子之所以与之者非吾所以与之也欧阳子重与之而吾轻与之且其言曰秦汉而下正统屡絶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为名甚尊而重也呜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欧阳子其敢有所不与耶且其重之则其施于簒君也诚若过然故章子有以启其説夫以文王而终身不得以魏晋梁而得之果其为重也则文王将有愧于魏晋梁焉必也使夫正统者不得为圣人之盛节则得之为无益得之为无益故虽举而加之簒君而不为过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晋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轻者也然后魏晋梁无以愧文王而文王亦无所愧于魏晋梁焉

正统下【苏轼】

始终得其正天下合于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于是乎举而归之名欧阳子曰皆正统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统又曰覇统是以实言者也欧阳子以名言而纯乎名章子以实言而不尽乎实章子之意以覇统重其实而不知实之轻自覇统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过乎实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过乎实也则吾以章子为过乎圣人圣人不得已则不能以实伤名而章子则能之且吾岂不知居得其正之为正不如至公大义之为正也哉葢亦有不得已焉耳章子之説吾将求其备尧舜以德三代以德与功汉唐以功秦隋后唐晋汉周以力晋梁以弑不言魏者因章子之説而与之辨以实言之则德与功不如德功不如德与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尧舜而下得统者凡更四不如而后至于晋梁而章子以为天下之实尽于其正统霸统之间矣欧阳子纯乎名故不得实之所止章子杂乎实故虽晋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恶而其实反不过乎覇彼其初得正统之虚名而不知其实罪之所至也章子则告之曰尔覇者也夫以弑君得天下而不失为覇则章子之説固便乎簒者也夫章子岂曰弑君者其实止乎覇也哉葢已举其实而着之名虽欲复加之罪而不可得也夫王者没而覇者有功于天下吾以为在汉唐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后唐晋汉周得之吾犹有憾焉奈何其举而加之弑君之人乎呜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实也覇之于王也犹兄之于父也闻天下之父尝有曰尧者而曰必尧而后父少不若尧而降为兄则瞽鲧惧至仆妾焉天下将有降父而至于仆妾者无怪也从章子之説者其固至乎此也故曰莫若纯乎名纯乎名故晋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统而其弑君之实惟天下后世之所加而吾不为之齐量焉于是乎晋梁之恶不胜诛于天下实于此反不重乎章子曰尧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轻重其君有是也以为其覇统之説夫执圣人之一端以借其口夫何説而不可吾亦将曰孔子删书而虞夏商周皆曰书汤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为吾皆曰正统之説其谁曰不可圣人之于实也不伤其名而后从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伤若章子之所谓覇统者伤乎名而丧乎实者也

商【苏辙】

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商之既衰而复兴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复兴者宣王一人而已盖商之多贤君宜若其世之过于周而反不如周之贤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于商者乃数百岁其故何也葢周公之治天下务以文章繁缛之礼和柔驯扰刚毅之民故其道本于尊尊而亲亲贵老而慈幼使民之父子相爱兄弟相悦以无犯上难制之气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刚毅果敢之志故其享天下至久而诸侯内侵京师不振卒于废为至弱之国何者优柔和易可以为久而不可以为彊也若夫商人之所以为天下者不可复见矣尝试求之诗书诗之寛缓而和柔书之委曲而繁重者举皆周也而商人之诗骏发而严厉其书简洁而明肃以为商人之风俗葢在乎此矣夫惟天下有刚强不屈之俗也故其后世有以自振于衰防然至其败也一败而不可复止葢物之彊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于不胜彊者易以折而其末也乃可以有所立此商之所以不长而周之所以不振也呜呼圣人之虑天下亦有所就而已不能使之无也使之能久而不能彊能以自振而不能以及远此二者存乎其后世之贤与不贤矣太公封于齐尊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簒弑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太公曰后世寖衰矣夫尊贤尚功则近于彊亲亲尊尊则近于弱终于齐有田氏之祸而鲁人困于盟主之令葢商之政近于齐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鲁也故齐彊而鲁弱鲁未亡而齐亡也

书称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葢伊尹耕于莘野既以处士从汤矣及其适夏非其私行也汤必与知之其君臣之心以为从汤伐桀以济斯世不若使伊尹事桀以止其乱虽使夏不亡商不兴无憾也及其不可复辅于是舍而归耳其后文王事纣亦身为之三公至将囚而杀之然后弃之而西葢汤之于桀文王之于纣其不欲遽夺之者如此此其所以为汤文王而后世之所不及也

六国【苏洵】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葢失彊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所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齐人未尝赂秦终继五国迁灭何哉与嬴而不助五国也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燕赵之君始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洎牧以谗诛邯郸为郡惜其用武而不终也且燕赵处秦革灭殆尽之际可谓智力孤危战败而亡诚不得已向使三国各爱其地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竒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刼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刼哉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茍以天下之大而下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

六国【苏辙】

尝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葢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疎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商鞅用于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见矣秦之用乓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事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邪委区区之韩魏以当彊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徧受其祸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借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于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冦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隂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场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岂不悲哉

秦一【苏轼】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韩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赵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齐初并天下

苏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为巧于取齐而拙于取楚其不败于楚者幸也呜呼秦之巧亦创于智伯而已魏韩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创智伯而诸侯终不知师魏韩秦并天下不亦宜乎齐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犹伐齐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赵齐楚救之赵乏食请粟于齐而齐不予秦遂围邯郸几亡赵赵虽未亡而齐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于齐者四十余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谨故不被兵夫秦欲并天下耳岂以谨故置齐也哉吾故曰巧于取齐者所以大慰齐人之心而解三晋之交也齐秦不两立秦未尝须臾忘齐也而四十余年不加兵者岂其情乎齐人不悟而与秦合故秦得以其间取三晋三晋亡齐葢岌岌矣方是时犹有楚与燕也三国合犹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齐不救故二国亡而齐亦虏不阅岁如晋取虞虢也可不谓巧乎二国既灭齐乃发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呜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万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万攻之葢空国而战也使齐有中主具臣知亡之无日而扫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齐而入厌兵空虚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于取楚然则奈何曰古之取国者必有数如取龆齿也必以渐故齿脱而儿不知今秦易楚以为是龆齿也可防遂抉其口一防而取之儿必伤吾指必齧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数也呉为三军迭出而肆楚三年而入郢晋之平呉隋之平陈皆以是物也惟苻坚不然使坚知出此以百倍之众为迭出之计虽韩白不能支而况谢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胜而坚不幸耳

秦二【苏轼】

秦初并天下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羣臣皆以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讐诸侯更相诛伐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頼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鬬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之灵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苏子曰圣人不能为时亦不失时时非圣人之所能为也能不失时而已三代之兴诸侯无罪不可夺削因而君之虽欲罢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谓不能为时者也周衰诸侯相并齐晋秦楚皆千余里其势足以建侯树屏至于七国皆称王行天子之事然终不封诸侯不立彊家世卿者以鲁三桓晋六卿齐田氏为戒也久矣世之畏诸侯之祸也非独始皇李斯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当然如冬裘夏葛时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独见也所谓不失时者而学士大夫多非之汉高帝欲立六国后张子房以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论与子房何异世特以成败为是非耳高帝闻子房之言吐哺骂郦生知诸侯之不可复明矣然卒王韩彭英卢岂独髙帝子房亦与焉故栁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昔之论封建者曹元首陆机刘颂及唐太宗时魏征李百药顔师古其后有刘秩杜佑栁宗元宗元之论出而诸子之论废矣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説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气必争争必以利利莫大于封建封建者争之端而乱之始也自书契以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贼杀有不出于袭封而争位者乎自三代圣人以礼乐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终不能已簒弑之祸至汉以来君臣父子相贼虐者皆诸侯王子孙其余卿大夫不世袭者葢未尝有也近世无复封建则此祸几絶仁人君子忍复开之欤故吾以为李斯始皇之言栁宗元之论当为万世法也

三国【苏辙】

天下皆怯而独勇则勇者胜皆闇而独智则智者胜勇而遇勇则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则智者不足用也夫唯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难蠭起而难平葢尝闻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后眞智大勇乃可得而见也悲夫世之英雄其处于世亦有幸不幸耶汉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独过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孙刘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以智攻智以勇击勇此譬如两虎相捽齿牙气力无以相胜其势足以相扰而不足以相毙当此之时惜乎无有以汉高帝之事制之者也昔者项籍乘百战百胜之威而执诸侯之柄咄嗟咤叱奋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势飘忽震荡如风雨之至天下之人以为遂无汉矣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横塞其冲徘徊而不得进其顽钝椎鲁足以为笑于天下而卒能摧折项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则必有所耗竭而其智虑久而无成则亦必有所倦怠而不举彼欲用其所长以制我于一时而我闭门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廵求去而不能去而项籍固已惫矣今夫曹公孙权刘备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世之言者曰孙不如曹而刘不如孙刘备唯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于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胜则亦巳惑矣葢刘备之才近似于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据势胜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广收信越出竒之将以自辅其所不逮有果鋭刚猛之气而不用以深折项籍猖狂之势此三事者三国之君其才皆无有能行之者独有一刘备近之而未至其中犹有翘然自喜之心欲为椎鲁而不能纯欲为果鋭而不能逹二者交战于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弃天下而入巴蜀则非地也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而当纷纭征伐之冲则非将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将以攻人则是其气不足尚也嗟夫方其奔走于二袁之间困于吕布而狼狈于荆州百败而其志不折不可谓无高祖之风矣而终不知所以自用之方夫古之英雄唯汉高帝为不可及也夫

晋【苏辙】

御天下有道休之以安动之以劳使之安居而能勤逸处而能忧其君子周旋揖让不失其节而能耕田射御以自致其力平居习为勉强而去其傲惰厉精而日坚劳苦而日彊冠冕佩玉之人而不惮执天下之大劳夫是以天下之事举皆无足为者而天下之匹夫亦无以求胜其上何者天下之乱葢常起于上之所惮而不敢为天下之小人知其上之有所惮而不敢为则有以乘其间而致其上之所难夫其上之所难者岂非死伤战鬬之患匹夫之所轻而士大夫之所不忍以其身试之者耶彼以死伤战鬬之患邀我而我不能应则无怪乎天下之至于乱也故夫君子之于天下不见其可畏求使其所畏之不见是故事有所不辞而劳苦有所不惮昔者晋室之败非天下之无君子也其君子皆有好善之心高谈揖让泊然冲虚而无慷慨感激之操大言无当不适于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窃乘之是以颠沛陨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刘聪石勒王敦祖约此其奸诈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于草木之间大风烈日之所咻而霜雪饥馑之所劳苦其筋力骨节之所尝试者亦巳至矣而使王衍王导之伦清谈而当其冲此譬如千金之家居然高堂之上食肉饮酒不习寒暑之劳而欲以之捍御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奸雄之所乐攻而无难者也是以虽有贤人君子之才而无益于世虽有尽忠致命之意而不救于患难此其病起于自处太高而不习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劳贵而不能治葢古之君子其治天下为其甚劳而不失其高食其甚美而不弃其粝使匹夫小人不知所以用其勇而其上不失为君子至于后世为其甚劳而不知以自复而为秦之彊食其甚美而无以自实而为晋之败夫甚劳者固非所以为安而甚美者亦非所以自固此其所以丧天下之故也哉

隋【苏辙】

人之于物听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则人重而物轻人重而物轻则物之附人也坚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轻也古之圣人其取天下非其驱而来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刼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已而为之长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权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谓人重而物轻且夫吾之于人已求而得之则不若使之求我而后从之巳守而固之则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后与之故夫智者或可与取天下矣而不可与守天下守天下则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则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术留天下以术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国长远后世莫能及然而亡国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夫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诸侯用事而秦独得山西之地不过千里韩魏厌其冲楚胁其肩燕赵伺其北而齐掉其东秦人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后合而为一秦见其取天下若此之难也而以为不急持之则后世且复割裂以为敌国是以销名城杀豪杰铸锋镝以絶天下之望其所以备虑而固守之者甚宻如此然而海内愁苦无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陈胜项籍因民之不服长呼起兵而山泽皆应由此观之岂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过之欤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见天下之久不定而重失其定也葢自东晋以来刘聪石勒慕容埀苻坚姚兴赫连之徒纷纷而起者不可胜数至于元氏并吞灭取略已尽矣而南方未服元氏自分而为周齐周并齐而授之隋隋文取梁灭陈而后天下为一彼亦见天下之久不定也是以既得天下之众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乐而惧其不久立于万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为举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据之懐制为严法峻令以杜天下之变谋臣旧将以诛灭略尽而独死于杨素之手以及于大故终于炀帝之际天下大乱涂地而莫之救由此观之则夫隋之所以亡者无以异于秦也悲夫古之圣人脩德以来天下天下之所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视失天下甚轻是故其心舒缓而其为政也寛寛者生于无忧而惨急者生于无聊耳防尝闻之周之兴太王避狄于岐之人民扶老携幼而归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絶丧失其旧国而卒以大兴及观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于亡然后知圣人之为是寛缓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唐【苏辙】

天下之变常伏于其所偏重而不举之处故内重则为内忧外重则为外患古者聚兵京师外无彊臣天下之事皆制于内当此之时谓之内重内重之奸臣内擅而外无所忌匹夫横行于四海而莫能禁其乱不起于左右之大臣则生于山林小民之英雄故夫天下之重不可使专在内也古者诸侯大国或数百里兵足以战食足以守而其权足以生杀然后能使四夷盗贼之患不至于内天子之大臣有所畏忌而内患不作当此之时谓之外重外重之弊诸侯拥兵而内无以制由此观之则天下之重固不可使在外而亦不可使在内也自周之衰齐晋秦楚緜地千里内不胜于其外以至于灭亡而不救秦人患其外之已重而至于此也于是收天下之兵而聚之关中夷灭其城池杀戮其豪杰使天下之命皆制于天子然至于二世之时陈胜呉广大呼起兵而郡县之吏熟视而走无敢谁何赵髙擅权于内頥指如意虽李斯为相备五刑而死于道路其子李由守三川拥山河之固而不敢校也此二患者皆始于外之不足而无有以制之也至于汉兴惩秦孤立之乃大封侯王而高帝之世反者九起其遗孽余烈至于文景而为淮南济北呉楚之乱于是武帝分裂诸侯以惩大国之祸而其后百年之间王莽遂得以奋其志于天下而刘氏之子孙无复龃龉魏晋之世乃益侵削诸侯四方防弱不复为乱而朝廷之权臣山林之匹夫常为天下之大患此数君者其所以制其内外轻重之际皆有以自取其乱而莫之或知也夫天下之重在内则为内忧在外则为外患而秦汉之间不求其势之本末而更相惩戒以就一偏之利故其祸循环无穷而不可解也且夫天子之于天下非如妇人孺子之爱其所有也得天下而谨守之不忍以分于人此匹夫之所谓智也而不知其无成者未始不自不分始故夫圣人将有所大定于天下非外之有权臣则不足以镇之也而后世之君乃欲去其爪牙翦其股肱而责其成功亦巳过矣夫天下之势内无重则无以威外之彊臣外无重则无以服内之大臣而絶奸民之心此二者其势相持而后成而不可一轻者也昔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尽以沿边为节度府而范阳朔方之军皆带甲十万上足以制夷狄之难下足以备匹夫之乱内足以禁大臣之变而将帅之臣常不至于叛者内有重兵之势以预制之也贞观之际天下之兵八百余府而在关中者五百举天下之众而后能当关中之半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至于乘隙伺衅以邀大利者外有节度之权以破其心也故外之节度有周之诸侯外重之势而易置从命得以择其贤不肖之才是以人君无征伐之劳而天下无世臣暴虐之患内之府兵有秦之关中内重之势而左右谨饬莫敢为不义之行是以上无逼夺之危下无诛絶之祸葢周之诸侯内无府兵之威故陷于逆乱而不能以自止秦之关中外无节度之援故胁于大臣而不能以自立有周秦之利而无周秦之害形格势禁内之不敢为变而外之不敢为乱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而天下之士不究利害之本末猥以成败之遗踪而论计之得失徒见开元之后强兵悍将皆为天下之大患而遂以太宗之制为猖狂不审之计夫论天下论其胜败之形以定其法制之得失则不若穷其所由胜败之处葢天寳之际府兵四出萃于范阳而德宗之世禁兵皆戍赵魏是以禄山朱泚得至于京师而莫之能禁一乱涂地终于昭宗而天下卒无宁岁内之彊臣虽有辅国元振守澄士良之徒而卒不能制唐之命诛王涯杀贾餗自以为威震四方然刘从諌为之一言而震慴自敛不敢复肆其后崔昌遐倚朱温之兵以诛宦官去天下之监军而无一人敢与抗者由此观之唐之衰其弊在于外重而外重之起于府兵之在外非所谓制之失而后世之不用也

五代【苏辙】

昔者商周之兴始于稷契而至汤武凡数百年而后得志于天下其成功甚难享天下之利至缓也然桀纣既灭收天下朝诸侯自处于天子之尊而下无不服之志诛一匹夫天下遂定葢其用力亦甚易而无劳也至于秦汉之际其英雄豪杰逐天下之利惟恐不及而开天下之衅惟恐其后之也奋臂于大泽而天下之士云合响应转战终日而辟地千里其取天下若此其无难也然天下已定君臣之分既明分裂海内以王诸将将以传之无穷而数岁之间功臣大国反者如猬毛而起是何其取之之易而守之之难也若夫五代干戈之际其事虽不足道然观其帝王起于匹夫鞭笞海内战胜攻取而自梁以来不及百年天下五禅远者不过数十岁其知虑曾不足以及其后世甚可怪也葢尝闻之梁之亡其父子兄弟自相屠灭虐用其民而天下叛周之亡适遭圣人之兴而不能以自立此二者君子之所不疑也而后唐之庄宗明宗与晋汉之髙祖皆以英武特异之姿据天下太平之地及其子孙材力智勇亦皆有以过人者然终以败乱而不可解此其势必有以自取也葢唐汉之乱始于功臣而晋之乱始于邉鄙皆其以易取天下之过也庄宗之乱晋髙祖以兵趋夷门而后天下定于明宗后唐之亡匈奴破张达之兵而后天下定于晋匈奴之祸周髙祖发南征之议而后天下定于汉故唐灭于晋晋乱于匈奴而汉亡于周葢功臣负其创业之勲而匈奴恃其驱除之劳以要天子听之则不可以久安而诛之则足以召天下之乱戮一功臣天下遂并起而轧之矣故唐夺晋髙祖之权而亡晋絶匈奴之和亲而灭汉诛杨邠史肇而周人不服以及于祸彼其初无功臣无匈奴则不兴而功臣匈奴卒起而灭之故古之圣人有可以取天下之资而不用有可以乘天下之势而不顾抚循其民以待天下之自至此非以为茍仁而已矣诚以为天下之不可以易取也欲求天下而求之于易故凡事之可以就天下者无所不为也无所不为而就天下天下既安而不之改则非长久之计也改之而不顾此必有以忤天下之心者矣昔者晋献公既没公子重耳在翟里克杀奚齐卓子而召重耳重耳不敢入秦伯使公子絷往吊且告以晋国之乱将有所立于公子重耳再拜而辞亦不敢当也至于夷吾闻召而起以汾阳之田百万命里克以负蔡之田九十万命丕郑而奉秦以河外列城五及其既入而背内外之赂杀里克丕郑而发兵以絶秦兵败身虏不复其国而后文公徐起而收之大臣援之于内而秦楚推之于外既反而霸于诸侯唯其不求入而人入之无赂于内外而其势可以自入此所以反国而后无忧也其后刘季起于丰沛之间从天下武勇之士入关以诛暴秦降子婴当此之时功冠诸侯其势遂可以至于帝王此皆沛公之所自为而诸将不与也然至追项籍于固陵兵败诸将不至乃捐数千里之地以与韩信彭越而此两人卒负其功背叛而不可制故夫取天下不可侥幸于一时之利侥幸于一时之利则必将有百岁不已之患此所谓不及于逺也

文编巻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卷二十九

明 唐顺之 编

武王【苏轼】

武王克殷以殷遗民封纣子武庚禄父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武王崩禄父与管蔡作乱成王命周公诛之而立防子于宋

苏子曰武玉非圣人也昔者孔子葢罪汤武顾自以为殷之子孙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数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尧舜也禹吾无间然其不足于汤武也亦明矣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齐之于武王也葢谓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子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茍自孔氏必守此法国之存亡民之生死将于是乎在其孰敢不严而孟轲始乱之曰吾闻武王诛独夫纣未闻弑君也自是学者以汤武为圣人之正若当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当时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而汤武仁人也必将为法受恶周公作无逸曰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廸哲上不及汤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时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称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计纣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纣纣不见伐而以考终或死于乱殷人立君以事周命为二王后以祀殷君臣之道岂不两全也哉武王观兵于孟津而归纣若不改过则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无王有圣人者出而天下归之圣人所不得辞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杀之可乎汉末大乱豪杰并起荀文若圣人之徒也以为非曹操莫与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与操谋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岂教操反者哉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谋九锡则文若死之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也杀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则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则必死之楚人将杀令尹子南子南之子弃疾为王御士王泣而告之既而杀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讐吾弗忍也遂缢而死武王亲以黄钺斩纣使武庚受封而不叛岂复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后知也武王之封武庚葢亦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纣虽无道其故家遗俗未尽灭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诛其君夷其社稷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岂武王之意哉故曰武王非圣人也

平王【苏轼】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之居九鼎焉而周复都酆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迁于洛

苏子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谬也自平王至于亡非有大无道者也頿王之神圣诸侯服享然终以不振则东迁之过也昔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成王周公复增营之周公既没葢君陈毕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巳非有意于迁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毕此岂有意于迁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遗其子孙者田宅而已不幸而有败至于乞假以生可也然终不敢议田宅今平王举文武成康之业而大弃之此一败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无以过周而后王之败亦不减幽厉然至于桀纣而后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东周之名存而实亡也是何也则不鬻田宅之效也盘庚之迁复殷之旧也古公迁于岐方是时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岂所难哉卫文公东徙渡河恃齐而存耳齐迁临淄晋迁于绛于新田皆其盛时非有所畏也其余避冦而迁都未有不亡虽不即亡未有能复振者也春秋时楚大饥羣蛮叛之申息之北门不啓楚人谋徙于阪髙蒍贾曰不可我能往冦亦能往于是乎以秦人巴人灭庸而楚始大苏峻之乱晋几亡矣宗庙宫室尽为灰烬温峤欲迁豫章三呉之豪欲迁会稽将从之矣独王导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丰俭移都若宏卫文大帛之冠何适而不可不然虽乐土为墟矣且北冦方彊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望实皆防矣乃不果迁而晋复安贤哉导也可谓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虽不如楚之彊顾不愈于东晋之防乎使平王有一王导定不迁之计收丰镐之遗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势临东诸侯齐晋虽彊未敢贰也而秦何自覇哉魏惠王畏秦迁于大梁楚昭王畏呉迁于郢项襄王畏秦迁于陈考烈王畏秦迁于寿春皆不复振有亡征焉东汉之末董卓刼帝迁于长安汉遂以亡近世李景迁于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谬也

始皇一【苏轼】

秦始皇帝时赵髙有罪蒙毅按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北监蒙恬兵于上郡始皇东游会稽并海走琅邪少子胡亥李斯防毅赵髙从道病使防毅还祷山川未反而上崩李斯赵髙矫诏立胡亥杀扶苏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苏子曰始皇制天下轻重之势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备乱者可谓密矣防恬将三十万人威振北方扶苏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幄为谋臣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不幸道病祷祀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髙斯得成其谋始皇之遣毅毅见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虽然天之亡人国其祸败必出于智所不及圣人为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始皇致乱之道在用赵高夫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彊后唐张承业二人号称善良岂可望一二于千万以徼必亡之祸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汉桓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于赵髙恭显之祸彼自以为聪明人杰也奴仆熏腐之余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乃与庸主不异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扶苏亲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诛而复请之则斯髙无遗类矣以斯之智而不虑此何哉苏子曰呜呼秦之失道有自来矣岂独始皇之罪自商鞅变法以殊死为轻典以惨夷为常法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方其法之行也求无不索禁无不止鞅自以为轶尧舜而驾汤武矣及其出亡而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夫岂独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环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复请也二人之不敢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囘也岂料其伪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为心而以平易为政则上易知而下易达虽有卖国之奸无所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然其令行禁止葢有不及商鞅者矣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于徙木立威于弃灰刑其亲戚师傅无恻容积威信之极以及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电鬼神不可测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寘刑今至使人矫杀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汉武与始皇皆果于杀者也故其子如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如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知诉之而不察也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故为二君之子者有死与反而已李斯之智葢足以知扶苏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于杀者

始皇二【苏轼】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养生之具击搏挽裂与禽兽争一旦之命惴惴然朝不谋夕忧死之不给是故巧诈不生而民无知而圣人恶其无别而忧其无所生也是以作为器用耒耜弓矢舟车网罟之类莫不备至使民乐生便利役御万物而适其情而民始有以极其口腹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诈生求得欲从而心志广圣人又忧其桀猾变诈而难治也是故制礼以反其初礼者所以反本复始也圣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便于人情而适于四体之安也将必使之习为迂阔难行之节寛衣博带佩玉履舄所以回翔容与而不可以驰骤上至朝廷而下至于民其所以视听其耳目者莫不近于迂阔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笾豆簠簋其耕以井田其进取选举以学校其治民以诸侯嫁娶死丧莫不有法严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时所以使民自尊而不轻为奸故曰礼之近于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区区于升降揖让之间丁宁反覆而不敢失坠者世俗之所谓迂阔而不知夫圣人之权固在于此也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诈力而并诸侯自以为智术之有余而禹汤文武之不知出此也于是废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于便利而不耻于无礼决坏圣人之藩墙而以利器明示天下故自秦以来天下惟知所以求生避死之具而以礼者为无用赘疣之物何者其意以为生之无事乎礼也茍生之无事乎礼则凡可以得生者无所不为矣呜呼此秦之祸所以至今而未息欤昔者始有书契以科斗为文而其后始有规矩摹画之迹葢今所谓大小篆者至秦而更以隷其后日以变革贵于速成而从其易又创为纸以易简防是以天下簿书符檄繁多委压而吏不能究奸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之篆书简筞则虽欲繁多其势无由由此观之则凡所以便利天下者是开诈伪之端也嗟夫秦既不可反矣茍后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便利之求则是引民而日趋于诈也悲夫

汉髙帝【蘓洵】

汉髙帝挟数用术以制一时之利害不如陈平揣摩天下之势举指揺目以刼制项羽不如张良防此二人则天下不归汉而髙帝乃木彊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后世子孙之计陈平张良智之所不及则髙帝尝先为之规画处置以中后世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为之者葢髙帝之智明于大而暗于小帝常语吕后曰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必勃也可令为太尉方是时刘氏既安矣勃又将谁安耶故吾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属勃也知有吕氏之祸也虽然其不去吕后何也势不可也昔者武王没成王幼而三监叛帝意百岁后将相大臣及诸侯王有武庚禄父者而无有以制之也独计以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与弱子抗吕后佐帝定天下为大臣素所畏服独此可以鎭压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壮其不去吕后者为惠帝计也吕氏既不可去故削其党以损其权使虽有变而天下不揺是故以樊哙之功一旦遂欲斩之而无疑呜呼彼岂独于哙不仁耶且哙与帝偕起防城防阵功不为少矣方亚父嗾项庄时防哙诮让羽则汉之为汉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恶哙欲灭戚氏者时哙出伐燕立命平勃即军中斩之夫哙之罪未形也恶之者诚伪未必也且高帝之不以一女子斩天下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于吕氏吕氏之族若禄产辈皆庸才不足恤独哙豪健诸将所不能制后世之患无大于此矣夫高帝之视吕后也犹医者之视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无至于杀人而已矣樊哙死则吕氏之毒将不至于杀人髙帝以为是足以死而无忧矣彼平勃者遗其忧者也哙之死于惠之六年也天也彼其尚在则吕禄不可绐太尉不得入北军矣或谓哙于帝最亲使之尚在未必与产禄叛夫韩信黥布卢绾皆南面称孤而绾又最为亲幸然及髙帝之未崩也皆相继以逆诛谁谓百岁之后椎埋屠狗之人见其亲戚得为帝王而不欣然从之耶吾故曰平勃者遗其忧者也

汉髙帝【苏轼】

有进説于君者因其君之资而为之説则用力寡矣人唯好善而求名是故仁义可以诱而进不义可以刼而退若汉髙帝起于草莽之中徒手奋呼而得天下彼知天下之利害与兵之胜负而巳安知所谓仁义者哉观其天资固亦有合于仁义者而不喜仁义之説此如小人终日为不义而至以不义説之则亦怫然而怒故当时之善説者未尝敢言仁义与三代礼乐之教亦惟曰如此而为利如此而为害如此而可如此而不可然后髙帝择其利与可者而从之葢亦未尝迟疑天下既平以爱故欲易太子大臣叔孙通周昌之徒力争之不能得用留侯计仅得之尝读其书至此未尝不太息以为髙帝最易晓者茍有以当其心彼无所不从盍亦告之以吕后太子从帝起于布衣以至于定天下天下望以为君虽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岁后谁肯北面事戚姬子乎所谓爱之者祗以祸之嗟夫无有以奚齐卓子之所以死为髙帝言者欤叔孙通之徒不足以知天下之大计独有废嫡立庶之説而欲持此以却之此固髙帝之所轻为也人固有所不平使如意为天子惠帝为臣绛灌之徒圜视而起如意安得而有之孰与其全安而不失为王之利也如意之为王而不免于死则亦高帝之过矣不少抑远之以泄吕后不平之气而又厚封焉其为计不已疎乎或曰吕后彊悍高帝恐其为变故欲立赵王此又不然自高帝之时而言之计吕后之年当死于惠帝之手吕后虽悍亦不忍夺之其子以与侄惠帝既死而吕后始有邪谋此出于无聊耳而髙帝安得逆知之且夫事君者不能使其心知其所以然以乐从吾説而欲以势夺之亦已危矣如留侯之计髙帝顾戚姬悲歌而不忍特以其势不得不从是以犹欲区区为赵王计使周昌相之此其心犹未悟以为一彊项之周昌足以抗吕后而捍赵王不知周昌激其怒而速死之耳古之善原人情而深识天下之势者无如髙帝然至此而惑亦无有以告之者悲夫

项籍【苏洵】

吾尝论项籍有取天下之才而无取天下之虑曹操有取天下之虑而无取天下之量刘备有取天下之量而无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终其身无成焉且夫不有所弃不可以得天下之势不有所忍不可以尽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胜有所不就败有所不避其来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为而徐制其后乃克有济呜呼项籍有百战百胜之才而死于垓下无惑也吾于其战钜鹿也见其虑之不长量之不大未尝不怪其死于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向关籍于此时若急引军趋秦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据咸阳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区区与秦将争一旦之命既全钜鹿而犹徘徊河南新安间至函谷则沛公入咸阳数月矣夫秦人既巳安沛公而讐籍则其势不得彊而臣故籍虽迁沛公汉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还定三秦则天下之势在汉不在楚楚虽百战百胜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钜鹿之战也或曰虽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项梁死章邯谓楚不足虑故移兵伐赵有轻楚心而良将劲兵尽于钜鹿籍诚能以必死之士击其轻敌寡弱之师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关与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攻关与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则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赵何曰虎方哺鹿罴据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则碎于罴明矣军志所谓攻其必救也使籍入关王离涉间必释赵自救籍据关逆击其前赵与诸将救者十余壁蹑其后覆之必矣是籍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功于秦也战国时魏伐赵齐救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赵而破魏彼宋义号知兵殊不逹此屯安阳不进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据关矣籍与义俱失焉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图所守诸葛孔明弃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且彼未尝见大险也彼以为劒门者可以不亡矣吾尝观蜀之险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继兢兢而自完犹且不给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汉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眞可以控天下又乌事夫不可以措足如劒门者而后曰险哉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逹之都使其财布出于天下然后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椟而藏诸家拒户而守之呜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盗至刼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晋宣帝【苏辙】

世之説者曰司马仲逹之于魏则曹孟德之于汉也是不然二人智勇权略则同而所处则异汉自董卓之后内溃外叛献帝奔走困踣之不暇帝王之势尽矣独其名在耳曹公假其名号以服天下拥而植之许昌建都邑征叛逆皆曹公也虽使终身奉献帝率天下而朝之天下不归汉而归魏者十室而九矣曹公诚能安而俟之使天命自至虽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事纣何以加之惜其为义不终使献帝不安于上义士愤怨于下虽荀文若犹不得其死此则曹公之过矣如司马仲逹则不然明帝之末曹氏之业固矣虽明帝以淫虐失众曹爽以骄纵得罪而颠覆之形未见天下未叛魏也仲逹因其隙而乘之拊其背而夺其成业事与曹公异矣汉武帝之老也托昭帝于霍光昭帝尚幼燕王葢主有簒取之心上官桀桑洪羊助之此其祸急于曹爽霍光内毙燕葢外诛桀羊拥防昭帝讫无骄君之色及昭帝早丧国空无主迎立昌邑昌邑不令又援立宣帝柄在其手者屡矣然退就臣位不以自疑中外悉其本心亦无一人有异议者以仲逹拟光孰为得之耶然光犹不足道蜀先主将亡召诸葛孔明而告之曰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复语后主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后主之闇弱孔明之贤智蜀人知之矣使孔明有异志一摇手而定矣然外平徼外蛮夷内废李平廖立旁御魏呉功成业定又付之蒋琬费祎奉一昏主三十余年而无纎芥之隙此又霍光之所不能望也故人患不诚茍诚忠孝舜之于父母伊尹之于太甲终无间然者自仲逹之后人臣受六尺之寄因而取之者多矣皆以地势廹切置而不取则身必危国必乱至自比骑虎不可复下此亦自欺而已哉

晋武帝【苏辙】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古今之正义也然尧废丹朱用舜而天下安帝乙废微子立纣而商以亡古之人葢有不得已而行之者矣得已而不已不得已而已之二者皆乱也子非朱纣而废天下之正义君子不忍也子如朱纣而守天下之正义君子不为也汉髙帝始谓惠帝仁弱欲废之而立如意既而知人心之在太子也则寝废立之议而用平勃平勃皆贤而权任均故惠帝虽没产禄虽横而援立文帝汉室不病也武帝既老知燕王旦广陵王胥之不可用也废之而立少子任霍光金日防上官桀桑洪羊以后事当是时昭帝之贤否未可知而四人枉直相半也幸而昭帝明哲霍光忠良桀羊虽欲为乱而不遂其后复废昌邑立宣帝而朝廷晏然无患葢人君不幸而立幼主当如二帝属任贤臣乃免于乱此必然之势也魏明帝疾笃而无子弃远宗子而立齐王始欲辅以曹宇曹肇而幸臣刘放孙资不便宇肇之正劝帝易以司马仲逹曹爽齐王既非天下之望而爽又以庸才与仲逹奸雄为对数年之间遂成簒弑之祸晋武帝亲见此败矣惠帝之不肖羣臣举知之而牵制不忍忌齐王攸之贤而恃愍懐之小慧以为可以消未然之忧独有一汝南王亮而不早用举社稷之重而付之杨骏至于一败涂地无足怪也帝之出齐王也王浑言于帝曰攸之于晋有姬旦之亲若预闻朝政则腹心不贰之臣也国家之事若用后妃外亲则有吕氏王氏之虞付之同姓至亲则有呉楚七国之虑事任轻重所在未有不为害者也惟当任正道求忠良不可事事曲设疑防虑方来之患也若以智猜物虽亲见疑至于疏远亦安能自保乎人怀危惧非为安之理此最国家之深患也浑之言天下之至言也帝不能用而用王佑之计使太子母弟秦王柬都督关中楚王玮淮南王允并镇守要害以彊帝室然晋室之乱实成于八王吾尝筹之如攸之亲贤夺嫡之祸非其志也不幸至此天下所宗宗社之计犹有頼也如佑之计使子弟据兵以捍外患如梁孝王之御呉楚尚可若变从中起而使人人握兵以救内难此与何进袁绍召丁原董卓以除宦官何异古人有言择福莫若重择祸莫若轻如武帝之择祸福可谓不审矣

梁武帝【苏辙】

史称孔子既见老子退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网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缯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云气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老子体道而不婴于物孔子至以龙比之然卒不与共斯世也舍礼乐政刑而欲行道于世孔子固知其难哉东汉以来佛法始入中国其道与老子相出入汉世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晋以后畧知之矣好之笃者则欲施之于世疾之深者则欲絶之于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与吾道同而欲絶之老佛之教与吾教异而欲行之皆失之矣秦姚兴区区一隅招延缁素译经谈妙至者凡数千人而姚氏之亡曾不旋踵梁武继之江南佛事前世所未尝见至舍身为奴隷郊庙之祭不荐毛血父子皆陷于侯景而国随以亡议者观秦梁之败则以佛法为不足赖矣后魏太武深信崔浩浩不信佛法劝帝斥去僧徒毁经坏寺既灭佛法而浩亦以非罪赤族唐武宗欲求长生狥道士之私夷佛灭僧不期年而以弑崩议者观魏唐之祸则以佛法为不可牾矣二者皆见其一偏耳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説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气养心其高不可婴其洁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将望而敬之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道之于物无所不在而尚可非乎虽然蔑君臣废父子而以行道于世其必有不可胜言者

唐髙祖【苏辙】

唐髙祖起太原其谋发于太宗诸子不与也及克长安诛锄羣盗天下为一其功亦出于太宗葢天心之所付予人心之所归向其在太宗者审矣至立太子髙祖以长立建成建成当之不辞于是兄弟疑间卒至大乱夫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髙祖其后武氏之乱废中宗立睿宗以睿宗长子宪为太子矣及中宗之复睿宗父子皆以王就第韦氏之乱临淄以兵入讨睿宗践阼而唐室复安又将以长立宪宪辞曰时平先长嫡国乱先有功不如此必且有难敢以死请睿宗从之而后临淄之位定以太宗之贤而不免于争夺宗之贤不逮太宗而晏然受命则宪之让贤于人远矣吾尝论之高祖睿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长非专其私也以为立嫡以长古今之正义也谓之正义而不敢违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舍泰伯仲雍而立季厯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之兴诚天命之所在而吾无心焉乱何自生虽然泰伯奔呉以避王季亦畏乱故尔废长而立少虽圣贤犹难之宪与宗兄弟相安终身无间言焉葢古今一人而已

唐太宗【苏辙】

唐太宗之贤自西汉以来一人而已任贤使能将相莫非其人恭俭节用天下几至刑措自三代以下未见其比也然传子至孙遭武氏之乱子孙为戮不絶如线后世推原其故而不得以吾观之惜夫其未闻大道也哉昔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为祟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睢漳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谷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及将死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王使问周史史曰其当王身乎若禜之可移于令尹司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寘诸股肱何益不谷不有大过天其夭诸有罪受罚又焉移之亦弗禜孔子闻之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吾观太宗所为其不知道者众矣其能免乎贞观之间天下既平征伐四夷灭突厥夷髙昌残吐谷浑兵出四克务胜而不知止最后亲征髙丽大臣力争不从仅而克之其贤于隋氏者幸一胜耳而帝安为之原其意亦欲夸当时髙后世耳太子承干既立十余年复宠魏王泰使兄弟相倾承干既废晋王嫡子也欲立泰而使异日传位晋王疑不能决至引佩刀自刺大臣救之而止父子之间以爱故轻予夺至于如此帝尝得秘防言唐后必中防有女武代王以问李淳风欲求而杀之淳风曰其兆既已成在宫中矣天之所命不可去也徒使疑似之戮滛及无辜且自今已往四十年其人巳老老则仁虽受终易姓必不能絶李氏若杀之复生壮者多杀而逞则子孙无遗类矣帝用其言而止然犹以疑似杀李君羡夫天命之不可易惟修德或能已之而帝欲以杀人弭之难哉帝之老也将择大臣以辅少主李勣起于布衣忠力劲果有节侠之气尝事李宻及单雄信宻败不忍以其地求利宻死不废旧君之礼雄信将戮以股肉防之使与俱死帝以是为可用疾革谓高宗尔于勣无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仆射髙宗从之及废王后立武昭仪召勣与长孙无忌褚遂良计之勣称疾不至帝曰皇后无子罪莫大于絶嗣将废之遂良等不可它日勣见帝曰将立昭仪而顾命大臣皆以为不可今止矣勣曰此陛下家事不须问外人由此废立之议遂定勣匹夫之侠也以死狥人不以为难至于礼义之重社稷所由安危勣不知也而帝以为可以属幼孤寄天下过矣且使勣信贤托国于父竭忠力以报其子可也何至父逐之子复之而后可哉挟数以待臣下于义既已薄矣凡此皆不知道之过也茍不知道则凡所施于世必有逆天理失人心而不自知者故楚昭王惟知大道虽失国而必复太宗惟不知道虽天下既安且治而几至于絶灭孔子之所以观国者如此

鲁隐公一【苏轼】

鲁隐公元年不书即位摄也公子翚请杀桓公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翚惧反谮公于桓而使贼杀公 欧阳子曰隐公非摄也使隐而果摄则春秋不书为公春秋书为公则隐公非摄无疑也

苏子曰非也春秋信史也隐摄而桓弑着于史也详矣周公摄而克复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称王隐公摄而不克复子者也以鲁公薨故称公史有諡国有庙春秋独得不称公乎然则隐公之摄也礼欤曰礼也何自闻之曰闻之孔子曾子问曰君薨而世子未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从摄主北面于西阶南何谓摄主曰古者天子诸侯卿大夫之世子未生而死则其弟若兄弟之子以当立者为摄主子生而女也则摄主立男也则摄主退此之谓摄主古之人有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女也则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既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载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遗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则以告于君与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请退康子之谓摄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秦汉以来不脩是礼而以母后摄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使与闻外事且不可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况可使摄位而临天下乎女子为政而国安唯齐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髙后也葢亦千一矣自东汉马邓不能无讥而汉吕后魏胡武灵唐武氏之流葢不胜其乱王莽杨坚遂因以易姓由是观之岂若摄主之庶几乎使母后而可信则摄主亦可信也若均之不可信则摄主取之犹吾先君之子孙也不犹愈于异姓之取哉或曰君薨而百官总已以听于冡宰三年安用摄主曰非此之谓也嗣天子长矣宅忧而未出令则以礼从冡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则三代之礼孔子之学决不以天下付异姓其付之摄主也夫岂非礼而周公行之欤故隐公亦摄主也郑儒之陋者也其传摄主也曰上卿代君听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则上卿岂继世者乎苏子曰摄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习见母后之摄也而以为当然故吾不可不论以待后世之君子

宋襄公【苏轼】

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宋师败绩春秋书战未有若此之严而尽也

苏子曰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后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防拜焉非列国诸侯之所敢敌也而曰及楚人战于楚夷狄之国人防者之称以天子之上公而当夷狄之防者至于败绩宋公之罪葢可见矣而公羊传以为文王之师不过是学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辨宋襄公非独行仁义而不终者也以不仁之资盗仁者之名尔齐宣舍一牛于德未有所损益孟子予之以王而宋襄公执鄫子用于次睢之社戕一国君若犬豕然此而忍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之役身败国防乃欲以不重伤不禽二毛欺诸侯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饥于壶飱者天下知其不情也桓文之师存亡继絶犹不齿于仲尼之门况用人于夷鬼以求覇而谓之王者之师可乎使鄫子有罪而讨之虽声之诸侯而戮于社天下不以为过若以喜怒兴师则秦缪公获晋侯且犹释之而况敢用诸昏滛之鬼乎以愚观之宋襄公王莽之流其不能欺天下则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损襄公之虐其抱孺子以泣不能葢王莽之簒使莽无成则宋襄公襄公得志亦一莽也古人有言图王不成其犹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事犹足以当桓文之师一战之余救死扶伤不暇此独妄庸耳齐桓晋文得管仲子犯以兴襄公有一子鱼不能用岂可同日而语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论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于后世者也

魏武帝【苏轼】

世之所谓智者知天下之利害而审乎计之得失如斯而已矣此其为智犹有所穷唯见天下之利而为之唯其害而不为则是有时而穷焉亦不能尽天下之利古之所谓大智者知天下利害得失之计而权之以人是故有所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此以其人权之轻敌者败重敌者无成功何者天下未尝有百全之利也举事而待其百全则必有所格是故知吾之所以胜人而人不知其所以胜我者天下莫能敌之昔者晋荀息知虞公必不能用宫之竒齐鲍叔知鲁君必不能用施伯薛公知黥布必不出于上防此三者皆危道也而直犯之彼不知用其所长又不知出吾之所忌是故不可以冒害而就利自三代之亡天下以诈力相并其道术政教无以相过而能者得之当汉氏之衰豪杰并起而图天下二袁董吕争为彊暴而孙权刘备又以区区于一隅其用兵制胜固不足以敌曹氏然天下终于分裂讫魏之世而不能一葢试尝论之魏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料人是故有所重发而防其功有所轻为而至于败刘备有葢世之才而无应卒之机方其新破刘璋蜀人未附一日而四五惊斩之不能禁释此时不取而其后遂至于不敢加兵者终其身孙权勇而有谋此不可以声势恐喝取也魏武不用中原之长而与之争于舟楫之间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以争利犯此二败以攻孙权是以防师于赤壁以成呉之彊且夫刘备可以急取而不可以缓图方其危疑之间巻甲而趋之虽兵法之所忌可以得志孙权者可以计取而不可以势破也而欲以荆州新附之卒乘胜而取之彼非不知其害特欲侥幸于权之不敢抗也此用之于新造之蜀乃可以逞故夫魏武重发于刘备而防其功轻为于孙权而至于败此不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料人之过欤嗟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权之以人则亦纷纷焉或胜或负争为雄彊而未见其能一也

苻坚【苏辙】

苻坚王猛君臣相得以成霸功虽齐桓管仲不能过也猛之将死也坚问以后事猛曰晋虽僻处呉越然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寳也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羌虏我之仇讐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宁社稷言终而死坚不能用卒大举伐晋败于淝上归未反国而慕容埀叛之既反国而姚苌叛之地分身死终毙于二人之手故后世皆多猛之贤而咎坚之不明吾尝论之坚虽有霸者之畧而懐无厌之心以天下不一为深耻虽灭燕定蜀并秦凉下西域而其贪未已兵革岁克而不知惧也晋虽防弱谢安桓冲为之将相君臣相安民未忘晋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论之人情虽内无埀苌之衅而坚之败必不免矣然坚以逺裔之余而有帝王之度其灭慕容姚也收二姓之子弟録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满中外凡其旧臣无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则以渐除之如猛之计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则坚之意未必过也大雅之称文王曰殷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厥作祼将常服黼冔文王用人其广如此而坚何尤焉德虽不若文王而窃慕焉顾其所以处之何如耳文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际殷之遗孽犹与管蔡间周之隙曰予复反鄙我周邦故周公克殷改封防子于宋而迁其顽民于洛邑保厘东郊作多士而抚宁之所以虑其变者至矣至若君陈毕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帅之故康王之命毕公曰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宻迩王室式化厥训既歴三纪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然犹曰邦之安危惟兹殷士由此观之文王之用殷人岂茍然而已哉今坚畜养豺虎于其腹心而贪功务胜不顾其后宜其毙于埀苌也哉使坚信猛之筞南结邻好戢兵保境与民休息虽有埀苌百人安能动之文王虽未可觊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

孔子【苏轼】

鲁定公十三年孔子言于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无百雉之城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弗狃叔孙辄率费人袭公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孔子命申句湏乐颀下伐之费人北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公敛处父以成叛公围成弗克或曰殆哉孔子之为政也亦危而难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曹操疑其论建渐广遂杀融融特言之耳安能为哉操以为天子有千里之畿将不利已故杀之不旋踵季氏亲逐昭公公死于外从公者皆不敢入虽子家覊亦亡季氏之忌克忮害如此虽地势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葢不减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时堕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于春秋方是时三桓虽若不悦然莫能违孔子也以为孔子用事于鲁得政与民而三桓畏之欤则季桓子之受女乐也孔子能却之矣彼妇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夫孔子盍姑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

苏子曰此孔子之所以圣也葢田氏六卿不服则齐晋无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则鲁无可治之理孔子之用于世其政无急于此者矣彼晏婴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僭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大夫不收公利齐景公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也婴能知之而莫能为之婴非不贤也其浩然之气不及孔孟也孔子以覊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举治世之礼以律亡国之臣堕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已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圣见于行事至此为无疑也婴之用于齐也久于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于定公而田氏之祸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难也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陈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请讨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国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于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与三子之必不从而以礼告也欤曰否孔子实欲伐齐孔子既告公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弑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此岂礼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偪常欲以越伐鲁而去之夫以蛮夷伐国民不予也臯如出公之事断可见矣岂若从孔子而伐齐乎若从孔子而伐齐则凡所以胜齐之道孔子任之有余矣既克田氏则鲁之公室自张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

子贡【苏洵】

君子之道智信难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于不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于不通是故君子愼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见乎徒智之可以成也则举而弃乎信吾则曰徒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继也子贡之以乱齐灭呉存鲁也吾悲之彼子贡者游説之士茍以邀一时之功而不以可继为事故不见其祸使夫王公大人而计出于此则吾未见其不旋踵而败也吾闻之王者之兵计万世而动霸者之兵计子孙而举彊国之兵计终身而发求可继也子贡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故子贡之出也吾以为鲁可存也而齐可无乱呉可无灭何也田常之将簒也惮髙国鲍晏故使移兵伐鲁为赐计者莫若扺髙国鲍晏吊之彼必愕而问焉则对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鲁吾窃哀子之将亡也彼必诘其故则对曰齐之有田氏犹人之养虎也子之于齐犹肘股之于身也田氏之欲肉齐久矣然未敢逞志者惧肘股之捍也今子出伐鲁肘股去矣田氏孰惧哉吾见身将磔裂而肘股随之所以吊也彼必惧而咨计于我因教之曰子悉甲趋鲁压境而止吾请为子潜约鲁侯以待田氏之变帅其兵从子入讨之彼惧田氏之祸其势不得不听归以约鲁侯鲁侯惧齐伐其势亦不得不听因使练兵搜乘以俟齐衅诛乱臣而定新主齐必德鲁数世之利也吾观仲尼以为齐人不与田常者半故请哀公讨之今诚以鲁之众从髙国鲍晏之师加齐之半可以轘田常于都市其势甚便其成功甚大惜乎赐之不出于此也齐哀王举兵诛吕氏吕氏以灌婴为将拒之至荥阳婴使使谕齐及诸侯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今田氏之势何以异此有鲁以为齐有高国鲍晏以为灌婴惜乎赐之不出于此也

子思【苏轼】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于文是以未尝立论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归于至当斯以为圣人而已矣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此其不争为区区之论以开是非之端是以独得不废以与天下后世为仁义礼乐之主夫子既没诸子之欲为书以传于后世者其意皆存乎为文汲汲乎唯恐其汨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论论立而争起自孟子之后至于荀卿杨雄皆务为相攻之説其余不足数者纷纭于天下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庄周杨朱墨翟田骈愼到申不害韩非之徒各持其私説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其所适从奈何其弟子门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载之后学者愈众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欤昔三子之争起于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恶而杨子又曰人之性善恶混孟子既已据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于恶人之性有善恶而已二子既已据之是以杨子亦不得不出于善恶混也为论不求其精而务以为异于人则纷纷之説未可以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尝言性也葢亦尝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论也孟子之所谓性善者皆出于其师子思之书子思之书皆圣人之防言笃论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为言之名举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论昭昭乎自以为的于天下使天下之过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为异论者皆孟子之过也子思论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论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此无以异者而子思取必于圣人之道孟子取必于天下之人故夫后世之异议皆出于孟子

孟轲【苏轼】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网罗三代之旧闻葢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防其説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与非也予一以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家之书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葢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道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王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至寛而不可犯至宻而可乐者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

老子【苏辙】

孔子以仁义教人而以礼乐治天下仁义礼乐之变无穷而其称曰吾道一以贯之茍无以贯之则因变而行义必有支离而不合者矣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语曰君子上逹小人下逹而孔子自谓下学而上逹者洒扫应对诗书礼乐皆其所从学也而君子由是以逹其道小人由是以得其器逹其道故万变而致一得其器故有守而不荡此孔子之所以两得之也葢孔子之为政也周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使逹者有见而未逹者不也老子之自为也深故示人以道而畧其器使逹者易入而不恤其未逹也要之其实皆至于道而所从施之有先后耳三代之后释氏与孔老并行于世其所以异者体道愈远而立于世之表指天下之所不见以示人而不忧其不悟曰要将有悟者其説又老氏之眇也老子八十一章余尝为之解其説如此

韩非【苏轼】

圣人之所为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聃庄周列御冦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説纷纭颠倒而卒归于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忘乎富贵之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于天下高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于天下自老聃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韩非著书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严及秦用之终于胜广之乱教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聃庄周之使然何者仁义之道起于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而礼法刑政之原出于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所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不敢与不忍之心合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聃庄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泛泛乎若萍游于江湖而适相値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以懐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于无有夫无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説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而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唯吾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眇然若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太史迁曰申子卑卑施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覈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可相谋而相感者庄老之后其祸为申韩由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荀卿【苏轼】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説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顔渊黙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足行其説者矣必有窃其説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冦讐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为异説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于絶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歴诋天下之贤人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于此也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刼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茍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扬雄【苏轼】

昔之为性论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为善而荀子以为恶扬子以为善恶混而韩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説而折之以孔子之论离性以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以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遗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于愈之説多焉嗟夫是未知乎所谓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与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白黒之异也圣人之所与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谓性也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后生雨露风气之所养畅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于坚者为毂柔者为轮大者为楹小者为桷桷之不可以为楹轮之不可以为毂是岂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是以纷纷而不能一也孔子之所谓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者是论其才也而至于言性则未尝断其善恶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已韩愈之説则又有甚者离性以为情而合才以为性是故其论终莫能通彼以为性者果泊然而无为耶则不当复有善恶之説茍性而有善恶也则夫所谓情者乃吾所谓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饥而食渇而饮男女之欲不出于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圣人无是无由以为圣而小人无是无由以为恶圣人以其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恶由此观之则夫善恶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恶为哉虽然扬雄之论则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此其所以为异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恶而以为善恶之皆出乎性也而已乎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恶之论唯天下之所同安者圣人指以为善而一人之所独乐者则名以为恶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乐而行之孰知夫圣人唯其一人之独乐不能胜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恶之辨而诸子之意将以善恶为圣人之私説不已踈乎而韩愈又欲以书传之所闻昔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论区区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鲧管蔡之迹而明之圣人之论性也将以尽万物之理与众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韩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日言性者皆杂乎佛老愈之説以为性之无与乎情而喜怒哀乐皆非性者是愈流入于佛老而不自知也

韩愈【苏轼】

圣人之道有趋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实而乐之者珠玑犀象天下莫不好奔走悉力争鬬夺取其好之不可谓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实至于粟米蔬肉桑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于口而知其所以为美被之于身而知其所以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韩愈之于圣人之道葢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乐其实何者其为论甚高其待孔子孟轲甚尊而拒杨墨佛老甚严此其用力亦不可谓不至也然其论至于理而不精支离荡佚往往自叛其説而不知昔者宰我子贡有若更称其师以为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之盛虽尧舜之贤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学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为贵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之污而已矣若夫顔渊岂亦云尔哉葢亦曰夫子循循然善诱人由此观之圣人之道果不在于张而大之也韩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乐其实者也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飞潜动植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夫圣人之所为异乎墨者以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视而同仁则是以待人之道待万物何异乎爱无差等者也而可乎教之使有能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也杀之有时而用之有节是待禽兽之仁也若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胡越而其疑似之间相去不能以髪宜乎愈之以为一也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仁者之为亲则是孔子不兼爱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为如其存焉则是孔子不明鬼也儒者之患患在于论性以为喜怒哀乐皆出于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怒而后有仁义有哀有乐而后有礼乐以为仁义礼乐皆出于情而非性则是相率而叛圣人之教也老子曰能婴儿乎喜怒哀乐茍不出乎性而出乎情则是相率而为老子之婴儿也儒者或曰老易夫易岂老子之徒欤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説易则是离性以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为学知其人之所长而不知其岂可谓善学耶

文编卷二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三十

明 唐顺之 编

过秦论【贾谊】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缮津闗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防之兵鉏耰白挺望屋而食横行天下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防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羣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悟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絶也秦地被山帯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其势居然也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竝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髙垒毋战闭关据阨荷防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疲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者其救败非也秦王足巳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巳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内叛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干余岁不絶秦本末并失故不长乆由此观之安危之綂相去逺矣野谚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应时故旷日长乆而社稷安矣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巻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幷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鬭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防故业因遗防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寛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并韩魏燕赵齐楚宋衞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巳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余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乗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及至秦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柎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防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后斩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谿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巳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秦王既没余威振于殊俗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倚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竝起而亡秦族矣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衞中山之君鉏耰棘矜非锬于句防长铩也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逺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乗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靡然乡风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乆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没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彊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也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幷兼者髙诈力安定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竝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乆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之嗸嗸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乡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汚秽之罪使各返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讙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纪百姓穷困而主弗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防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困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

封建论【柳宗元】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衞荀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羣羣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徳又有大者众羣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徳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自天子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夫尧舜禹汤之事逺矣及有周而甚详周有天下裂土田而分之设五等邦羣后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然而降于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歴于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陵夷迄于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者有之天下乖戾无君君之心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彊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衞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挺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羣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刼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汉有天下矫秦之枉狥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数年之间奔命扶伤之不暇困平成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国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茍其心思迁其秩而巳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汉兴天子之政行于郡不行于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移之耳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大刻于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汉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冯唐闻黄霸之明审覩汲黯之简靖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纵令其乱人戚之而巳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谴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于同列则相顾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汉事然也今国家尽制郡邑连制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谓知理者也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今矫而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于诸侯哉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巳也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循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巳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已也私其衞于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已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于其时亦无以立于天下封建者为之也岂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势也

争臣论【韩愈】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髙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髙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乆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乗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岂可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夫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隠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髪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説致吾君于尧舜熈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啓之也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乂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逸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圣贤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巳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谏上【苏洵】

古今论谏常与讽而少直其説盖出于仲尼吾以为讽直一也顾用之之术何如耳伍举进隠语楚王淫益甚茅焦解衣危论秦帝立悟讽固不可尽与直亦未易少之吾故曰顾用之之术何如耳然则仲尼之説非乎曰仲尼之説纯乎经者也吾之説参乎权而归乎经者也如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为桀纣者吾百谏而百听矣况虚已者乎不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若尧舜者吾百谏而百不听矣况逆忠者乎然则奚术而可曰机智勇辩如古游説之士而巳夫游説之士以机智勇辩济其诈吾欲谏者以机智勇辩济其忠请备论其效周衰游説炽于列国自是世有其人吾独怪夫谏而从者百一説而从者十九谏而死者皆是说而死者未尝闻然而抵触忌讳説或甚于谏由是知不必乎讽谏而必乎术也説之术可为谏法者五理谕之势禁之利诱之激怒之隠讽之之谓也触龙以赵后爱女贤于爱子未旋踵而长安君出质甘罗以杜邮之死诘张唐而相燕之行有日赵卒以两贤王之意语燕而立归武臣此理而谕之也子贡以内忧教田常而齐不得伐鲁武公以麋鹿胁项襄而楚不敢图周鲁连以烹醢惧垣衍而魏不果帝秦此势而禁之也田生以万戸侯啓张卿而刘泽封朱建以富贵饵闳孺而辟阳赦邹阳以爱幸悦长君而梁王释此利而诱之也苏秦以牛后羞韩而惠王按剑太息范雎以无王耻秦而昭王长跪请教郦生以助秦凌汉而沛公辍洗听计此激而怒之也苏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缴感襄王蒯通以娶妇悟齐相此隠而讽之也五者相倾险诐之论虽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何则理而谕之主虽昏必悟势而禁之主虽骄必惧利而诱之主虽怠必奋激而怒之主虽懦必立隠而讽之主虽暴必容悟则明惧则恭奋则勤立则勇容则寛致君之道尽于此矣吾观昔之臣言必从理必济莫若唐魏郑公其初实学纵横之説此所谓得其术者欤噫龙逢比干不获称良臣无苏秦张仪之术也苏秦张仪不免为游説无龙逢比干之心也是以龙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术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以为谏法

谏下【苏洵】

夫臣能谏不能使君必纳谏非真能谏之臣君能纳谏不能使臣必谏非真能纳谏之君欲君必纳乎向之论备矣欲臣必谏乎吾其言之夫君之大天也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能抗天触神忤雷霆亦明矣圣人知其然故立赏以劝之传曰兴王赏谏臣是也犹惧其巽防阿谀使一日不得闻其过故制刑以威之书曰臣下不匡其刑墨是也人之情非病风丧心未有避赏而就刑者何苦而不谏哉赏与刑不设则人之情又何苦而抗天触神忤雷霆哉自非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谁欲以言博死者人君又安能尽得性忠义者而任之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半一人怯有与之临乎渊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谓之勇不然为怯彼勇者耻怯必跳而越焉其勇怯半者与怯者则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与千金不然则否彼勇怯半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犹未能也须臾顾见猛虎暴然向逼则怯者不待告跳而越之如康庄矣然则人岂有勇怯哉要在以势驱之耳君之难犯犹渊谷之难越也所谓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者勇者也故无不谏焉悦赏者勇怯半者也故赏而后谏焉畏罪者怯者也故刑而后谏焉先王知勇者不可常得故以赏为千金以刑为猛虎使其前有所趋后有所避其势不得不极言规失此三代所以兴也末世不然迁其赏于不谏迁其刑于谏宜乎臣之噤口巻舌而乱亡随之也间或贤君欲闻其过亦不过赏之而已呜呼不有猛虎彼怯者肯越渊谷乎此无他墨刑之废耳三代之后如霍光诛昌邑不谏之臣者不亦鲜哉今之谏赏时或有之不谏之刑缺然无矣茍增其所有有其所无则谀者直佞者忠况忠直者乎诚如是欲闻谠言而不获吾不信也

守道论【柳宗元】

或问曰守道不如守官如何对曰是非圣人之言传之者误也官也者道之器也离之非也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是固非圣人言乃传之者误也夫皮冠者是虞人之物也物者道之凖也守其物由其凖而后其道存焉茍舍之是失道也凡圣人之所以为经纪为名物无非道者命之曰官官足以行吾道云尔是故立之君臣官府衣裳舆马章绶之数会朝表着周旋行列之等是道之所存也则又示之典命书制符玺奏复之文叅伍殷辅陪台之役是道之所由也则又劝之以爵禄庆赏之美惩之以黜远鞭朴梏拲斩杀之惨是道之所行也故自天子至于庶民咸守其经分而无有失道者和之至也失其物去其凖道从而丧矣易其小者而大者亦从而丧矣古者居其位思死其官可易而失之哉礼记曰道合则服从不可则去孟子曰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然则失其道而居其官者古之人不与也是故在上不为抗在下不为损矢人者不为不仁函人者不为仁率其职司其局交相致以全其工也易位而处各安其分而道达于天下也且夫官所以行道也而曰守道不如守官盖亦丧其本矣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也是非圣人之言传之者误也果矣

六逆论【柳宗元】

春秋左氏言衞州吁之事因载六逆之説曰贱妨贵少陵长逺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六者乱之本也余谓少陵长小加大淫破义是三者固诚为乱矣然其所谓贱妨贵远间亲新间旧虽为理之本可也何必曰乱夫所谓贱妨贵者盖斥言择嗣之道子以母贵者也若贵而愚贱而圣且贤以是而妨之其为理本大矣而可舍之以从斯言乎此其不可固也夫所谓远间亲新间旧者盖言任用者之道也使亲而旧者愚逺而新者圣且贤以是而间之其为理本亦大矣又可舍之以从斯言乎必从斯言而乱天下谓之师古训可乎此又不可者也呜呼是三者择君置臣之事天下理乱之本也为书者执斯言着一定之论以遗后代上智之人固不惑于是自中人而降守以为大据而以致败乱者固不乏焉晋厉死而悼公入乃理宋襄嗣而子鱼退乃乱贵不足尚也秦用张禄而黜穰侯乃安魏相成璜而疎吴起乃危亲不足与也苻氏进王猛而杀樊世乃兴胡亥任赵髙而族李斯乃灭旧不足恃也顾所信何如耳然则斯言殆可以废矣噫古之言理者罕能尽其説建一言立一辞则臲而不安谓之是可也谓之非亦可也混然而巳教于后世莫知其所以去就明者慨然将定其是非则拘儒瞽生相与羣而咻之以为狂为怪而欲世之多有知者可乎夫中人可以及化者天下为不少矣然而罕有知圣人之道则固为书者之罪也

纵囚论【欧阳修】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宁以义死不茍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録大辟囚三百余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然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髙不逆情以干誉

大臣上【苏轼】

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天下不幸而无明君使小人执其权当此之时天下之忠臣义士莫不欲奋臂而击之夫小人者必先得于其君而自固于天下是故法不可击击之而不胜身死其祸止于一身击之而胜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诛其侧之恶人谓之叛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是也世之君子将有志于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计其后而为可居之功其济不济则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小人君不诛而吾诛之则是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巳侵君之权而能北面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尝有也国之有小人犹人之有瘿今人之瘿必生于颈而附于咽是以不可去有贱丈夫者不胜其忿而决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汉之亡唐之灭由此故也自桓灵之后至于献帝天下之权归于内竖贤人君子进不容于朝退不容于野天下之怒可谓极矣当此之时议者以为天下之患独在宦官宦官去则天下无事然窦武何进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袁绍击之而胜汉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类此自辅国元振之后天子之废立听于宦官当此之时士大夫之论亦惟宦官之为去然而李训郑注元载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至于崔昌遐击之而胜唐亦以亡方其未去是累然者瘿而已矣及其既去则溃裂四出而继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且为人臣而不顾其君捐其身于一决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则为袁为崔败则为何窦为训注然则忠臣义士亦奚取于此哉夫窦武何进之亡天下悲之以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将何以居之故曰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大臣下【苏轼】

天下之权在于小人君子之欲击之也不亡其身则亡其君然则是小人者终不可去乎闻之曰迫人者其智浅迫于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势然也古之为兵者围师勿遏穷寇勿追诚恐其知死而致力则虽有众无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风则胡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负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则将日夜为计以备一旦卒然不可测之患今君子又从而疾恶之是以其谋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谋深则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故凡天下之患起于小人而成于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为客小人为主主未发而客先焉则小人之词直而君子之势近于不顺直则可以欺众而不顺则难以令其下故昔之举事者常以中道而众散以至于败则其理岂不甚明哉若夫智者则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势外以阳浮而不逆于小人之意以待其间寛之使不吾疾狃之使不吾虑啖之以利以昏其智顺适其意以杀其怒然后待其发而乗其隙推其坠而挽其絶故其用力也约而无后患莫为之先故君不怒而势不偪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急之则合寛之则散是从古以然也见利不能不争见患不能不避无信不能不相诈无礼不能不相渎是故其交易间其党易破也而君子不务寛之以待其变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巳过矣君子小人杂居而未决为君子之计者莫若深交而无为茍不能深交而无为则小人倒持其柄而乗吾隙昔汉髙之亡以天下属平勃及髙后临朝擅王诸吕废黜刘氏平日纵酒无一言及用陆贾计以千金交欢绛侯卒以此诛诸吕定刘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则是将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于刘吕之存亡哉故其説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而权不分呜呼知此其足以为大臣矣夫

伊尹【苏轼】

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者也立天下之大节者狭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动其心则天下之大节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办者矣今夫匹夫匹妇亦知洁廉忠信之为美也使其果洁亷而忠信则其智虑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惟其所争者止于箪食豆羮而箪食豆羮足以动其心则宜其智虑之不出乎此也箪食豆羮非其道不取则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办一乡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则其所办者愈远矣让天下与让箪食豆羮无以异也治天下与治一乡亦无以异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箪食豆羮之积也天下之大是一乡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运千金之资贩夫贩妇得一金而不知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义也虽禄之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动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古之君子必有髙世之行非茍求为异而巳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将以自广其心使穷达利害不能为之芥蔕以全其才而欲有所为耳后之君子盖亦尝有其志矣得失乱其中而荣辱夺其外是以役役至于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书至于舜禹臯陶相让之际盖未尝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让孔子安取焉取其不汲汲于富贵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夫太甲之废天下未尝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为惊以臣放君天下不以为僭既放而复立太甲不以为专何则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天下也彼其视天下眇然不足以动其心而岂忍以废放其君求利也哉后之君子蹈常而习故惴惴焉惧不免于天下一为希濶之行则天下羣起而诮之不知求其素而以为古今之变时有所不可者亦巳过矣夫

周公【苏轼】

论周公者多异説何也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宜乎说者之异也凡周公之所为亦不得巳而巳矣若得已而不巳则周公安得而为之成王幼不能为政周公执其权以王命赏罚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巳今儒者曰周公践天子之位称王而朝诸侯则是岂不可以巳耶书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又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説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则是周公未尝践天子之位而称王也周公称王则成王宜何称将亦称王耶将不称耶不称则是废也称王则是二王也而周公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于名实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为称王者是以圣人为后世之僭君急于为王者耶天下虽乱有王者在而已自王虽圣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髙帝击灭项籍綂一四海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辞以不德惟陈胜吴广乃嚣嚣乎急于自王而谓文王亦为之耶武王伐商师渡孟津会于牧野其所以称先君之命命于诸侯者盖犹曰文考而巳至于武成既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命于周而后称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由此观之则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况于文王之自王乎诗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称而已矣史记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时安知其为成子而称之故凡以文王周公为称王者皆过也是资后世之簒君而为之借也陈贾问于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智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从孟子之説则是周公未免于有过也夫管蔡之叛非逆也是其智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巳矣周公之诛非疾之也其势不得不诛也故管蔡非所谓大恶也兄弟之亲而非有大恶则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在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茍无周公成王之事则管蔡何从而叛周公何从而诛之故曰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也

周公一【苏辙】

伊尹既立太甲不明而放诸桐天下不以为不义武王既殁成王幼周公摄天子之位朝诸侯于明堂而召公不悦管叔蔡叔咸叛天下几至于不可救二者其故何也太甲既立矣而不足以治天下则夫伊尹犹有以辞于后世也盖周公之事其迹无以异于伊尹然天下之人举皆疑而不信此无足怪也何者天下未知夫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摄则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彊摄焉以为之上也且夫伊尹之摄其事有不得巳而然耳太甲虽废而伊尹未敢有所复立以召天下之乱故宁以巳摄焉而待夫太甲之自悔是以天下无疑乎其心今夫周公之际其势未至于不得已也使成王拱手以居天下之上而周公为之佐以成王名号于天下而辅之以周公此所谓其势之未至于不得已者矣而周公不居则夫天下之谤是周公之所自取也然愚以为不然挟天子以令天下此诸葛孔明之事耳而周公岂不足以知之盖夫人臣惟无执天子之权人臣而执天子之权则必有忠于其心而后可以自免于难何者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以一人之身上为天子之所忌而下为左右之大臣从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尽心而不免于祸而世之奸雄之士所以动其无君之心而不顾者也使成王用事于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夺之柄则愚恐成王有所不平于其心而管蔡之徒乗其隙而间之以至于乱也使成王有天子之虚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则愚恐周公有所不忍于其中赧然其有不安之心也是以宁取而摄之使成王无与乎其间以破天下谗慝之谋而絶其争权之心是以其后虽有管蔡之忧而天下不摇使其当时列于羣臣之间方其危疑扰攘而未决也则愚恐周公之祸非居东之所能免而管蔡得志于天下成王将遂不立也呜呼其思之远哉

朋党论【欧阳修】

臣闻朋党之説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巳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疎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兠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凯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凯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臯防稷契等二十二人竝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巳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軰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絶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续欧阳子朋党【苏轼】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説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徴欤祸莫大于权之移人而君莫危于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而权之所归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疎小人惟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疎者易间而亲者难暌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惟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盖尝论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植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而生去之复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世主为之屏息譬之断蛇不死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田氏鲁季孙是已齐鲁之执事莫匪田季之党也歴数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国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唐白马之祸忠义之士斥死无余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世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惧则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无若是之多而善人亦无若是之众也况才智之士鋭于功名而嗜于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从夫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为聚敛之臣唐柳宗元刘禹锡使不陷叔文之党其髙才絶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昔栾怀子得罪于晋其党皆出奔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子之勇也呜呼宣子蚤从王鲋之言岂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愚以谓治道去泰甚耳茍黜其首恶而贷其余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以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其衣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隳其党以力取威胜者盖未尝不反为所噬昔曹叅之治齐曰慎无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几于善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无所容君子岂久安之道哉牛李之党徧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祸也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果不可耶愚是以读欧阳子之説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文编巻三十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三十一

明 唐顺之 编

管仲【苏洵】

管仲相威公霸诸侯攘夷狄终其身齐国富彊诸侯不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威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岁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葢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则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威公也夫有舜而后知放四防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彼威公何人也顾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巳呜呼仲以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威公处几年矣亦知威公之为人矣乎威公声不絶乎耳色不絶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相庆矣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威公之手足耶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哉虽威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余者仲能悉数而去之耶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因威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于威文文公之才不过威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余威犹得为诸侯之盟主者百有余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成公之薨也一乱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賔胥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为是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吾观史鳅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后之谏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一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管仲一【苏轼】

郑太子华言于齐威公请去三族而以郑为内臣公将许之管仲不可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茍有衅从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绥之以徳加之以训辞而率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公辞子华郑伯乃受盟

苏子曰大哉管仲之相威公也辞子华之请而不违曹沬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齐可以王矣恨其不学道使家有三归之病而国有六嬖之祸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吾读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徳之事可以为万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为万世戒故具论之太公之治齐也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天下诵之齐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齐也齐懿氏卜之皆知其当有齐国也篡弑之疑葢萃于敬仲矣然威公管仲不以是废之乃欲以为卿非盛徳能如此乎故吾以谓楚成王知晋之必霸而不杀重耳汉髙祖知东南之必乱而不杀吴王濞晋武帝闻齐王攸之言而不杀刘元海苻坚信王猛而不杀慕容垂唐明皇用张九龄而不杀安禄山皆盛徳之事也而世之论者则以为此七人者皆失于不杀以啓乱吾以谓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败亡非不杀之过也齐景公不繁刑重赋虽有田氏齐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虽有晋文公兵不败汉景帝不害吴太子不用鼂错虽有吴王濞无自发晋武帝不立孝惠虽有刘元海不能乱符坚不贪江左虽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杨国忠虽有安禄山亦何能为秦之由余汉之金日防唐之李光弼浑瑊之流皆蕃种也何负于中国哉而独杀元海禄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则元海禄山死有余罪自当时而言之则不免为杀无罪岂有天子杀无罪而不得罪于天者上失其道涂之人皆敌国也天下豪杰其可胜既乎汉景帝以鞅鞅而杀周亚夫曹操以重名而杀孔融晋武帝以卧龙而杀嵇康晋景帝亦以重名而杀夏侯宋明帝以族大而杀王彧齐后主以謡言而杀斛律光唐太宗以防而杀李君羡武后亦以謡言而杀裴炎世皆以为非也此八人者当时之虑岂非忧国备乱与忧元海禄山者同乎乆矣世之以成败为是非也故夫嗜杀人者必以邓侯不杀楚子为口实以邓之微无故杀大国之君使楚人举国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谓为天下如养生忧国备乱如服药养生者不过慎起居饮食节声色而已节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药在巳病之后今吾忧寒疾而先服乌喙忧热疾而先服甘遂则病未作而药杀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药者也

管仲二【苏轼】

尝读周官司马法得军旅什伍之数其后读管夷吾书又得管子所以变周之制盖王者之兵出于不得巳而非以求胜敌也故其为法要以不可败而巳至于桓文非决胜无以定霸故其法在必胜繁而曲者所以为不可败也简而直者所以为必胜也周之制万二千五百人而为军万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数竒而不齐惟其竒而不齐是以知其繁且曲也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无竒则千载之日虽妇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计惟其竒而不齐是故巧厯有所不能尽也圣人知其然故为之章会綂元以尽其数以极其变司马法曰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万二千五百人而为队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为竒其余七以为正四竒四正而八阵生焉夫以万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阵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齐者是以多为之曲折以尽其数以极其变钩聨蟠踞各有条理故三代之兴治其兵农军赋皆数十百年而后得志于天下自周之亡秦汉阵法不复三代其后诸葛孔明独识其遗制以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数岁魏人不敢决战而孔明亦卒无尺寸之功岂八阵者先王所以为不可败而非以逐利争胜者耶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谓截然而易晓矣三分其国以为三军五人为轨轨有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有长十连为乡乡有乡良人五乡一帅万人为一军公将其一髙子国子将其二三军三万人如贯绳如画棊局踈畅洞达虽有智者无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简一而民有余力以致其死昔者尝读左氏春秋以为丘明最好兵法葢三代之制至于列国犹有存者以区区之郑而鱼丽鹅鹳之阵见于其书及至管仲相威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诸侯威震天下而其军垒阵法不少槩见者何哉葢管仲欲以岁月服天下故变古司马法而为是简略速胜之兵是以莫得而见其法也其后吴晋争长于黄池王孙雄教夫差以三万人压晋垒而阵百人为行百行为阵阵皆彻行无有隠蔽援桴而鼓之一怯尽应三军皆哗晋师大骇卒以得志由此观之不简而直不可以决胜深为后世不达繁简之宜以取败亡而三代什伍之数与管子所以治齐之兵者虽不可尽用而其近于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于简而直者以之决战则庶乎其不可败而有所必胜矣

孙武一【苏轼】

古之言兵者无出于孙子矣利害之相权竒正之相生战守攻围之法葢以百数虽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余而未知其所以用智此岂非其所大阙欤夫兵无常形而逆为之形胜无常处而多为之地是以其説屡变而不同纵横委曲期于避害而就利杂然举之而听用者之自择也是故不难于用而难于择择之为难者何也鋭于西而忘于东见其利而不见其所穷得其一説而不知其又有一説也此岂非用智之难欤夫智本非所以教人智而教人者是君子之急于有功也变诈汨其外而无守于其中则是五尺童子皆欲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贪而不顾以陷于难则有之矣深山大泽有天地之宝无意于宝者得之操舟于河舟之逆顺与水之曲折忘于水者见之是故惟天下之至亷为能贪惟天下之至静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为能诈何者不役于利也夫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见其害而后见其利见其败而后见其成其心闲而无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于得则将临事而惑虽有大利尚安得而见之若夫圣人则不然居天下于贪而自居于亷故天下之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于勇而自居于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于诈而自居于信故天下之诈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于此而即以此自居则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则明者毕见居阴以御阳则阳者毕赴夫然后孙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君子方其未发也介然如石之坚若将终身焉者及其发也不终日而作故曰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论则不然曰兵者诡道也非贪无以取非勇无以得非诈无以成廉静而信者无用于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説行则天下纷纷乎如鸟兽之相搏婴儿之相击彊者伤弱者废而天下之乱何从而巳乎

孙武二【苏轼】

夫武战国之将也知为吴虑而巳矣是故以将用之则可以君用之则不可今其书十三篇小至部曲营垒刍粮器械之间而大不过于攻城拔国用间之际葢亦尽于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势武未及也其书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为君而言者有此而巳窃以为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天下之势莫大于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夫天下之患不在于寇贼亦不在于敌国患在于将帅之不力而以冦贼敌国之势内邀其君是故将帅多而敌国愈强兵加而寇贼愈坚敌国愈强而寇贼愈坚则将帅之权愈重将帅之权愈重则爵赏不得不加夫如此则是盗贼为君之患而将帅利之敌国为君之讐而将帅幸之举百倍之势而立毫芒之功以借其口而邀利于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乱始于明皇自肃宗复两京而不能乗胜并力尽取河北之盗徳宗收洺博几定魏地而不能斩田悦于孤穷之中至于宪宗天下略平矣而其余孽之存者终不能尽去夫唐之所以屡兴而终莫之振者何也将帅之臣养寇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御将之术开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医之用药乌喙蝮蝎皆得自效于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宪宗将讨刘辟以为非髙崇文则莫可用而刘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辟之不克将澭实汝代是以崇文决战不旋踵擒刘辟此天子御将之法也夫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者何也天下不乐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危好战则不可从事于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为战战胜而利归于民所得于敌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养生送死者非杀敌无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战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虽巳堕名城杀豪杰销锋镝而民之好战之心嚣然其未巳也是故不可与休息而至于亡若夫王者之兵要在于使之知爱其上而讐其敌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驱之于战者凡皆以为我也是以乐其战而甘其死至于其战也务胜敌而不务得财其赏也发公室而行之于庙使其利不在于杀人是故其民不志于好战夫然后可以作之于安居之中而休之于争夺之际可与安可与危而不可与乱此天下之势也

战国任侠【苏轼】

春秋之末至于战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自谋夫説客谈天雕龙坚白同异之流下至击劒扛鼎鸡鸣狗盗之徒莫不靡衣玉食以馆于上者何可胜数越王勾践有君子六千人魏无忌齐田文赵胜黄歇吕不韦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于薛齐稷下谈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无数下至秦汉之间张耳陈余号多士賔客厮养皆天下豪杰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见于传记者如此度其余当倍官吏而半农夫也此皆奸民蠧国者民何以支而国何以堪乎

苏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国之有奸也犹鸟兽之有猛鸷昆虫之有毒螫也区处条理使各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吾考之世变知六国之所以乆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葢出于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辩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者也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皆役人以自养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职则民靖矣四者虽异先王因俗设法使出于一三代以上出于学战国至秦出于客汉以后出于郡县吏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于科举虽不尽然取其多者论之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养之不失职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鲁无能为者虽欲怨叛而莫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则以客为无用于是任法而不任人谓民可以恃法而治谓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堕名城杀豪杰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畆向之食于四公子吕不韦之徒者皆安归哉不知其能槁项黄馘以老死于布褐乎抑将辍耕太息以俟时也秦之乱虽成于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处之使不失职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纵百万虎狼于山林而饥渇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皇为智吾不信也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几而代相陈狶从车千乗萧曹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宻然吴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争致賔客世主不问也岂惩秦之祸以为爵禄不能尽縻天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出于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则不然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呜呼此岂秦汉之所及也哉

乐毅一【苏轼】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论曰圗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则王小用则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防其国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克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范蠡留侯虽非汤武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观吴王困于姑苏之上而求哀请命于勾践勾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项籍之解而东髙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此二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巳矣论者以为燕惠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刼代将卒走乐生此其所以无成者出于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何者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于外此必有乗其虚者矣诸侯乗之于内齐击之于外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然乐毅以百倍之众数岁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葢欲以仁义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夫以齐人苦湣王之强暴乐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寛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鬬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哉奈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当战国时兵彊相吞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众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此而后食其谁曰不可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笑也

商君【苏轼】

商鞅用于秦变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鬬秦人富彊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

苏子曰此皆战国之游士邪説诡论而司马迁闇于大道取以为史吾尝以为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奸雄盖其少小者耳所谓大罪二则论商鞅桑羊之功也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隂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庶几其成功此则司马迁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彊国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为声色畋游之所败虽微商鞍有不富彊乎秦之所以富彊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狼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至于桑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无足言者而迁称之曰不加赋而上用足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隂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汚口舌书之则汚简牍二子之术用于世者灭国残民覆族亡躯者相踵也而世主独甘心焉何哉乐其言之便已也夫尧舜禹世主之父师也谏臣拂士世主之药石也恭敬慈俭勤劳忧畏世主之绳约也今使世主日临父师而亲药石履绳约非其所乐也故为商鞅桑羊之术者必先鄙尧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谓贤王者专以天下适已而巳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钟乳乌喙而纵酒色以求长年者葢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足怪者彼其所为足以杀身灭族者日相继也得死于寒食散岂不幸哉而吾独何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呕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羊之术破国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终不悟者乐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祸之惨烈也

范增【苏轼】

汉用陈平计间疎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

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蚤耳然则当以何事去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于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增之去当于羽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之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乆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髙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

留侯【苏轼】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劒而起挺身而鬬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授书于圯上之老人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隠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髪盖亦巳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荘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勌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鋭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帝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观夫髙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髙祖恐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隂破齐而欲自王髙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彊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竒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贾谊【苏轼】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歴试于天下茍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贡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我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髙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属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巳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惟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悲郁愤闷趯然有逺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絶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畧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鼂错【苏轼】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能免难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昔者鼂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察以错为説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冐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国之彊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巳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已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巳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説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乗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霍光【苏轼】

古之人惟汉武帝号知人葢其平生所用文武将帅郡国边鄙之臣左右侍从隂阳律厯博学之士以至钱谷小吏治刑狱使絶域者莫不获尽其才而各当其处然犹有所试其功效着见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于霍光先无尺寸之功而才气数术又非有以大过于羣臣而武帝擢之于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后世之事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以辅幼主处于废立之际其举措甚闲而不乱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于天下击搏进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则必有卓然可见之才而后可以有望于其成至于捍社稷托幼子此其难者不在乎才而在乎节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天下固有能办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则有侥幸之心以一时之功而易万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节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马仲达是也天下亦有忠义之士可托以死生之间而不忍负者矣然狷介廉洁不为不义则轻死而无谋能杀其身而不能全其国故曰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古之人有失之者晋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气节有余此武帝之所为取也书曰如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谓与使霍光而有他技则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乐天下之彦圣不忌不克若自巳出哉才者争之端也夫惟圣人在上驱天下之人各走其职而争用其所长茍以人臣之势而居于廊庙之上以捍衞幼冲之君而以区区之才与天下争能则奸臣小人有以乗其隙而夺其权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杀之柄威盖人主而贵震于天下其所以歴事三主而终其身天下莫与争者以其无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欤

诸葛亮【苏轼】

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曹操因衰乗危得逞其奸孔明耻之欲信大义于天下当此时曹公威震四海东据许兖南收荆豫孔明之所恃以胜之者独以其区区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廉隅节槩慷慨死义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彊臣之闻孔明之风宜其千里之外有响应者如此则虽无措足之地而天下固为之用矣且夫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而后天下忠臣义士乐为之死刘表之丧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袭杀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后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此其与曹操异者几希矣曹刘之不敌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广言战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胜之者区区之忠信也孔明迁刘璋既巳失天下义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为仁义之师东向长驱而欲天下响应盖巳难矣曹操既死子丕代立当此之时可以计破也何者操之临终召丕而属之植未尝不以谭尚为戒也而丕与植终于相残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为寇讐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间之势不过捐数十万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残然后举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灭项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义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奋其知谋以絶曹氏之手足安在其屡战而屡却哉故夫敌有可间之势而不间者汤武行之为大义非汤武行之为失机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为孔明承桓灵之后不可彊民以思汉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诛之不知蜀之与魏果有以大过之乎茍无以大过之而又决不能事魏则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动哉呜呼此书生之论可言而不可用也

贾诩【苏辙】

曹公入荆州降刘琮欲顺江东下以取孙氏贾诩言于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江南威名逺闻兵势盛矣若因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江东可以不劳众而定也公不用其计以兵入吴境遂败于赤壁夫诩之所以説曹公则李左车之所以説淮隂侯使乗破赵之势传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时孙氏之据江东已三世矣国险而民附贤才为用诸葛孔明以为可与为援而不可图而曹公以刘琮待之欲一举而下之难哉使公诚用诩言端坐荆州使辨士持尺书结好于吴吴知公无并吞之心虽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时刘德方以穷客借兵于吴吴既修好于公其势必不助刘而徳固可蹙矣惜乎谋之不善荆州既不能守而孙刘皆奋孰谓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隂侯哉其后公既降张鲁下汉中刘晔劝公乗胜取蜀曰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附也今举汉中蜀人震骇因其震而厌之无不克也若少缓之诸葛亮善治国而为相闗侯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人既定冯险守要不可犯也公不从而反天下皆惜晔计之不用夫徳之贤过于仲谋贾诩欲以文告怀仲谋而晔欲以虚声下徳其愚智盖已远矣彼曹公不用晔计岂非以诩言为戒也哉春秋之际楚子重伐郑晋栾武子救之遇于绕角楚师还晋师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师救蔡晋羣帅皆欲战智荘子范文子韩献子谓武子曰吾来救郑楚师不战吾遂至于此既迁戮矣戮而不巳又怒楚师战必不克虽克不令若不能克为辱巳甚不如还也遂全师而归夫兵乆于外狃于一胜而轻与敌遇我怠彼奋败常十九古之习于兵者盖知之矣

王导【苏辙】

西晋之士借通达以济淫欲风俗既败夷狄乗之遂丧中国相随渡江而此风不改贤者知厌之矣而不胜其众俗乱于下政弊于上而莫能正也东晋之不竞由此故耳是时王导为相达于为国之体性本寛厚容众众人安之然生于衍澄之间不能免习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弥缝一时之阙而无百年长乆之计也更二大变几至亡国元帝之世王敦拥兵上流有无君之心刘隗刁恊刚介狷浅见信于帝专以法绳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横敦遂起兵以诛君侧为辞兵再犯阙幸而敦死元明既没成帝幼弱庾亮辅政任法以裁物复失人心苏峻擅兵歴阳多纳亡命专用威刑亮知峻必为乱以大司农召之众人皆知不可而亮不听遂与祖约连兵内向涂炭京邑此二衅者皆导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变以隗亮为是耶敦峻之祸发不旋踵以导为是耶使人主终身含垢何以为国鲁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将攻之子家羁曰舍民数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从而出隗亮之败则昭公之举也齐景公以贪暴失民田氏以寛惠得众公问于晏婴求以救之婴曰惟礼可以巳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侈工贾不变士不滥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叹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婴曰礼之可以为国也乆矣与天地并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吕氏盖大家世族为患于其国常若心腹之疾必与人命相持为一攻之以毒药劫之以鍼石病若不去命輙随尽非良医贤臣未易处也子产为郑国小而偪族大多宠子产患之有事伯石赂以其邑子大叔曰国皆其国也奚独赂焉子产曰无欲实难皆得其欲以从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爱于邑邑将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国何子产曰非相违也而相从也四国何尤焉郑书有之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归既伯石惧而归邑卒以予之又使为卿以次已位郑乃少安及其乆而政成大人之忠俭者从而子之泰侈者因而毙之逐丰巻戮子晳郑乃大治如导所为知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俭毙泰侈以成其终也以为贤于隗亮则可以论晏子子产则逺矣

牛李【苏辙】

唐自宪宗以来士大夫党附牛李好恶不本于义而从人以喜愠虽一时公卿将相未有杰然自立者也牛党出于僧孺李党出于德裕二人虽党人之首然其实则当世之伟人也葢僧孺以德量髙而德裕以才气胜德与才不同虽古人鲜能兼之者使二人各任其所长而不为党则唐末之贤相也僧孺相文宗幽州杨忘诚逐其将李载义帝召问计策僧孺曰是不足为朝廷忧也范阳自安史后不复系国家休戚前日刘聪纳土朝廷縻费且百万终不能得斗粟尺布以实天府俄复失之今志诚犹向载义也第付以节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顺治也帝曰吾初不计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抚之及武宗世陈行泰杀史元忠张绛复杀行泰以求帅德裕以为河朔命帅失在太速使奸臣得计迁延乆之擢用张仲武而绛自毙僧孺以无事为安而德裕以制胜为得此固二人之所以异较之德裕则优矣德裕节度劔南西川吐蕃将悉怛谋以维州降维州西南要地也是时方与吐蕃和亲僧孺不可曰吐蕃绵地万里失一维州不害其彊方今议和好而自违之中国御戎守信为上应变次之彼若来责失信赞普牧马蔚茹川东袭汧陇不三日至咸阳虽得百维州何益帝从之使德裕反降者吐蕃族诛之徳裕深以为恨虽议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为边患几终唐世则僧孺之言非为私也帝方用李训郑注欲求竒功一日延英谓宰相公等亦有意于太平乎何道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济天下然太平亦无象今四夷不内侵百姓安生业私室无彊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虽未及全盛亦足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谓诸宰相上责成如此吾可乆处此耶既罢未乆李训为甘露之事几至亡国帝初欲以训为谏官德裕固争言训小人咎恶已着决不可用徳裕亦以此罢去二人所趋不同及其临训注事所守若出于一人吾以是知其皆伟人也然徳裕代僧孺于淮南诉其干没府钱四十万缗质之非实及在朱崖作穷愁志论周秦行纪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迁于循老而获归二子蔚藂后皆为名卿徳裕没于朱崖子孙无闻后世深悲其穷岂徳不足而才有余固天之所不予耶

文编巻三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三十二

明 唐顺之 编

天下【庄子】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徳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薰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隂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説之为之大过巳之大顺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不服墨子汜爱兼利而非鬬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巳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风栉疾雨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跋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巳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巳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茍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驩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鬬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説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用之不如巳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公而不当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防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徧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去巳而縁不得巳泠汰于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謑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椎拍輐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茍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曵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巳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巳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杰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騈亦然学于彭防得不教焉彭防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巳矣其风窢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观而不免于魭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彭防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槩乎皆尝有闻者也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闗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闗尹曰在已无居形物自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已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已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已独曲全曰茍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鋭则挫矣常寛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谓至极闗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説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巵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瓌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巳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厤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毕山与泽平日方中方倪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汜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德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辨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絶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飞鸟之景未尝动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辨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桓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徧为万物説説而不休多而无巳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强于德弱于物其涂隩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蚉一防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寜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兢走也悲夫

六家要指【史记】

易大传曰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隂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隂阳之术大详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叙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徧循然其彊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隂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臣和主先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佚至于大道之要去徤羡黜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神形蚤衰欲与天地长乆非所闻也夫隂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曰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任则无以为天下纪纲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墨者亦上尧舜言其德行曰堂髙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朴椽不斵饭土簋歠土铏粝梁之食藜藿之羮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彊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不能废也法家不别亲疎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絶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不能改也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巧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羣臣竝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窽窽言不听奸廼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廼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廼合大道混混防防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合故圣人重之由此观之神者生之本形者生之具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刑赏忠厚之至【苏轼】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怵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戚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臯陶为士将杀人臯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寛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圯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臯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巳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寛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刘恺丁鸿孰贤【苏轼】

君子之为善非特以适己自便而已其取于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与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于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与我君子不取我可以予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为巳虑之又为人谋之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巳为君子而使人为小人是亦去小人无几耳东汉刘恺让其弟荆而诏听之丁鸿亦以阳狂让其弟而其友人鲍骏责之以义鸿乃就封其始自以为义而行之其终也知其不义而复之以其能复之知其始之所行非诈也此范氏之所以贤鸿而下恺也其论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让也故太伯称至德伯夷称贤人及后世狥其名而昧其致于是诡激之行兴矣若刘恺之徒让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巳受其名不巳过乎丁鸿之心主于忠爱何其终悟而从义也范氏之所贤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尽者请得毕其説夫先王之制立长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乱非有意私其长而沮其少也天子与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有一国皆受之太祖而非巳之所得专有也天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与人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国与人天下之通义也夫刘恺丁鸿之国不知二子所自致耶亦将受之其先祖耶受之其先祖而传之于所不当立之人虽其弟之亲与涂人均耳夫吴太伯伯夷非所以为法也太伯将以成周之王业而伯夷将以训天下之让而为是诡时特异之行皆非所以为法也今刘恺举国而让其弟非独使弟受非服之为过也将以坏先王防乱之法轻其先祖之国而独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礼绳之以法而恺之罪大矣然汉世士大夫多以此为名者安顺桓灵之世士皆反道矫情以盗一时之名盖其弊始于西汉之世韦元成以侯让其兄而为世主所贤天下髙之故渐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为无能而摈之则丁鸿之复于中道尤可以深嘉而屡叹也

物不可以茍合【苏轼】

昔者圣人将欲有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难而其终也至于乆逺而不废其成之也难故其败之也不易其得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轻其合之也迟故其散之也不速夫圣人之所为详于其始者非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忧其终之易败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忧其终之易失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忧其终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从而节文之绸缪委曲而为之表饰是以至于今不废及其后世求速成之功而勌于迟乆故其欲成也止于其足以成欲得也止于其足以得欲合也止于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则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详其终将不胜弊呜呼此天下治乱享国长短之所从出欤圣人之始制为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执事此足以为君臣矣圣人惧其相易而至于相凌也于是为之车服采章以别之朝觐位着以严之名非不相闻也而见必以赞心非不相信也而入必以籍此所以乆而不相易也杖屦以为安饮食以为养此足以为父子矣圣人惧其相亵而至于相怨也于是制为朝夕省问之礼左右佩服之饰族居之为欢而异居以为别合食之为乐而异膳以为尊此所以乆而不相防也生以居于室死以葬于野此足以为夫妇矣圣人惧其相狎而至于相离也于是先之以币帛重之以媒妁不告于庙而终身以为妾昼居于内而君子问其疾此所以乆而不相狎也安居以为党急难以相救此足以为朋友矣圣人惧其相渎而至于相侮也于是戒其羣居嬉游之乐而严其射享饮食之节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摈相之诏礼口非不能言也而待介绍之传命此所以乆而不相渎也天下之祸莫大于茍可以为而止夫茍不可以为而止则君臣之相凌父子之相怨夫妇之相离朋友之相侮乆矣圣人忧焉是故多为之饰易曰借用白茅无咎茍错诸地而可矣借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圣人所以长有天下而后世之所谓迂阔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茍合故受之以贲尽矣

申法【苏洵】

古之法简今之法繁简者不便于今而繁者不便于古非今之法不若古之法而今之时不若古之时也先王之作法也莫不欲服民之心服民之心必得其情情然耶而罪亦然则固入吾法矣而民之情又不皆如其罪之轻重大小是以先王忿其辠而哀其无辜故法举其畧而吏制其详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则以着于法使民知天子之不欲我杀人伤人耳至其轻重出入求其情而服其心者则以属吏任吏而不任法故其法简今则不然吏奸矣不若古之良民媮矣不若古之淳吏奸则以喜怒制其轻重而出入之或至于诬执民媮则吏虽以情出入而彼得执其罪之大小以为辞故今之法纤悉妄备不执于一左右前后四顾而不可逃是以轻重其罪出入其情皆可以求之法吏不奉法辄以举劾任法而不任吏故其法繁古之法若方书论其大槩而增损剂量则以属医者使之视人之疾而参以己意今之法若鬻屦既为其大者又为其次者又为其小者以求合天下之足故其繁简则殊而求民之情以服其心则一也然则今之法不劣于古矣而用法者尚不能无弊何则律令之所禁画一明备虽妇人孺子皆知畏避而其间有习于犯禁而遂不改者举天下皆知之而未尝怪也先王欲杜天下之欺也为之度以一天下之长短为之量以齐天下之多寡为之权衡以信天下之轻重故度量权衡法必资之官资之官而后天下同今也庶民之家刻木比竹绳丝缒石以为之富商豪贾内以大出以小齐人适楚不知其孰为斗孰为斛持东家之尺而校之西邻则若十指然此举天下皆知之而未尝怪者一也先王恶竒货之荡民且哀夫微物之不能遂其生也故禁民采珠贝恶夫物之伪而假真且重费也故禁民糜金以为涂饰今也采珠贝之民溢于海濵糜金之工肩摩于列肆此又举天下皆知之而未尝怪者二也先王患贱之凌贵而下之僭上也故冠服器皿皆以爵列为等差长短大小莫不有制今也工商之家曵纨锦服珠玉一人之身循其首以至足而犯法者十九此又举天下皆知之而未尝怪者三也先王惧天下之吏负县官之势以侵劫齐民也故使市之坐贾视时百物之贵贱而録之旬辄以上百以百闻千以千闻以待官吏之私卖十则损三三则损一以闻以备县官之公籴今也吏之私卖而从县官公籴之法民曰公家之取于民也固如是是吏与县官敛怨于下此又举天下皆知之而未尝怪者四也先王不欲人之擅天下之利也故仕则不商商则有罚不仕而商商则有征是民之商不免征而吏之商又加以罚今也吏之商既幸而不罚又从而不征资之以县官公籴之法负之以县官之徒载之以县官之舟闗防不讥津梁不呵然则为吏而商诚可乐也民将安所措手足此又举天下皆知之而未尝怪者五也若此之类不可悉数天下之人耳习目熟以为当然宪官法吏目击其事亦恬而不问夫法者天子之法也法明禁之而人民犯之是不有天子之法也衰世之事也而议者皆以为今之弊不过吏胥骫法以为奸而吾以为吏胥之奸由此五者始今有盗白昼持梃入室而主人不之禁则逾垣穿穴之徒必且相告而肆行于其家其必先治此五者而后诘吏胥之奸可也

御将【苏洵】

人君御臣相易而将难将有二有贤将有才将而御才将尤难御相以礼御将以术御贤将之术以信御才将之术以智不以礼不以信是不为也不以术不以智是不能也故曰御将难而御才将尤难六畜其初皆兽也彼虎豹能搏能噬而马亦能蹄牛亦能触先王知能搏能噬者不可以人力制故杀之杀之不能驱之而后巳蹄者可驭以羁绁触者可拘以楅衡故先王不忍弃其才而废天下之用如曰是能蹄是能触当与虎豹并杀而同驱则是天下无骐骥终无以服乗耶先王之选才也自非大奸剧恶如虎豹之不可以变其搏噬者未尝不欲制之以术而全其才以适于用况为将者又不可责以廉隅细谨顾其才何如耳汉之衞霍赵充国唐之李靖李勣贤将也汉之韩信黥布彭越唐之薛万彻侯君集盛彦师才将也贤将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茍又曰是难御则是不肖者而后可也结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丰饮馔歌童舞女以极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之所以御才将者也近之论者或曰将之所以毕智竭力犯霜露蹈白刃而不辞者冀赏耳为国家者不如勿先赏以邀其成功或曰赏所以使人不先赏人不为我用是皆一隅之説非通论也将之才固有小大杰然于庸将之中者才小者也杰然于才将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小才大志亦大人君当观其才之小大而为制御之术以称其志一隅之説不可用也夫养骐骥者丰其刍粒洁其羁络居之新闲浴之清泉而后责之千里彼骐骥者其志常在千里也夫岂以一饱而废其志哉至于养鹰则不然获一雉饲以一雀获一兎饲以一鼠彼知不尽力于击搏则其势无所得食故然后为我用才大者骐骥也不先赏之是养骐骥者饥之而责其千里不可得也才小者鹰也先赏之是养鹰者饱之而求其击搏亦不可得也是故先赏之説可施之才大者不先赏之说可施之才小者兼而用之可也昔者汉髙帝一见韩信而授以上将解衣衣之推食哺之一见黥布而以为淮南王供具饮食如王者一见彭越而以为相国当是时三人者未有功于汉也厥后追项籍垓下与信越期而不至捐数千里之地以畀之如弃敝屣项氏未灭天下未定而三人者已极富贵矣何则髙帝知三人者之志大不极于富贵则不为我用虽极于富贵而不灭项氏不定天下则其志不巳也至于樊哙滕公灌婴之徒则不然拔一城陷一阵而后增数级之爵否则终岁不迁也项氏已灭天下已定樊哙滕公灌婴之徒计百战之功而后爵之通侯夫岂髙帝至此而啬哉知其才小而志小虽不先赏不怨而先赏之则彼将泰然自满而不复以立功为事故也噫方韩信之立于齐蒯通武涉之説未去也当是之时而夺之王汉其殆哉夫人岂不欲三分天下而自立者而彼则曰汉王不夺我齐也故齐不捐则韩信不怀韩信不怀则天下非汉之有呜呼髙帝可谓知大计矣

田制【苏洵】

古之税重乎今之税重乎周公之制园防二十而税一近郊十一逺郊二十而三稍甸县都皆无过十一漆林之征二十而五盖周之盛时其尤重者至四分而取一其次者乃五而取一然后以次而轻始至于十一而又有轻者也今之税虽不啻十一然而使县官无急征无横敛则亦未至乎四而取一与五而取一之为多也是今之税与周之税轻重之相去无几也虽然当周之时天下之民歌舞以乐其上之盛德而吾之民反戚戚不乐常若擢筋剥肤以供亿其上周之税如此吾之税亦如此而其民之哀乐何如此之相逺也其所以然者周之时用井田井田废田非耕者之所有而有田者不耕也耕者之田资于富民富民之家地大业广阡陌连接募召浮客分耕其中鞭笞驱役视以奴仆安坐四顾指麾于其间而役属之民夏为之耨秋为之获无有一人违其节度以嬉而田之所入巳得其半耕者得其半有田者一人而耕者十人是以田主日累其半以至于富强耕者日食其半以至于穷饿而无告夫使耕者至于穷饿而不耕不获者坐而食富强之利犹且不可而况富强之民输租于县官而不免于怨叹嗟愤何则彼以其半而供县官之税不若周之民以其全力而供其上之税也周之十一以其全力而供十一之税也使以其半供十一之税犹用十二之税然也况今之税又非特止于十一而已则宜乎其怨叹嗟愤之不免也噫贫民耕而不免于饥富民坐而饱且嬉又不免于怨其弊皆起于废井田井田复则贫民有田以耕谷食粟米不分于富民可以无饥富民不得多占田以锢贫民其势不耕则无所得食以地之全力供县官之税又可以无怨是以天下之士争言复井田既又有言者曰夺富民之田以与无田之民则富民不伏此必生乱如乗大乱之后土旷而人稀可以一举而就髙祖之灭秦光武之承汉可为而不为以是为恨吾又以为不然今虽使富民皆奉其田而归诸公乞为井田其势亦不可得何则井田之制九夫为井井间有沟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甸方八里旁加一里为一成成间有洫其地百井而方十里四甸为县四县为都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十里为一同同间有浍其地万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间为浍者一为洫者百为沟者万既为井田又必兼备沟洫沟洫之制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万夫之地盖三十二里有半而其间为川为路者一为浍为道者九为洫为涂者百为沟为畛者千为遂为径者万此二者非塞溪壑平涧谷夷丘陵破坟墓坏庐舍徙城郭易疆垅不可为也纵使能尽得平原广野而遂规画于其中亦当驱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粮穷数百年专力于此不治他事而后可以望天下之地尽为井田尽为沟洫巳而又为民作屋庐于其中以安其居而后可吁亦已迂矣井田成而民之死其骨已朽矣古者井田之兴其必始于唐虞之世乎非唐虞之世则周之世无以成井田唐虞啓之至于夏商稍稍葺治至周而大备周公承之因遂申定其制度疏整其疆界非一日而遽能如此也其所由来者渐矣夫井田虽不可为而其实便于今今诚有能为近井田者而用之则亦可以苏民矣乎闻之董生曰井田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名田之説盖出于此而后世未有行者非以不便民也惧民不肯损其田以入吾法而遂因此以为变也孔光何武曰吏民名田无过三十顷期尽三年而犯者没入官矣夫三十顷之田周民三十夫之田也纵不能尽如周制一人而兼三十夫之田亦巳过矣而期之三年是又迫蹙平民使自坏其业非人情难用吾欲少为之限而不夺其田尝巳过吾限者但使后人之不敢多占田以过吾限耳要之数世富者之子孙或不能保其地以复于贫而彼尝已过吾限者散而入于他人矣或者子孙出而分之以无几矣如此则富民所占者少而余地多余地多则贫民易取以为业不为人所役属各食其地之全利利不分于人而乐输于官夫端坐于朝廷下令于天下不惊民不动众不用井田之制而获井田之利虽周之井田何以逺过于此哉

思治【苏轼】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举而无功则疑再则厌三则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顾而莫肯为者非其无有忠义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术谋虑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难成而不复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于不立也茍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终莫能去其所从起者则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祷祠之役兴钱币茶盐之法坏加之以师旅而天下常患无财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丰财者不可胜数矣而财终不可丰自澶渊之役契丹虽求和而终不得其要领其后重之以西羌之变而边陲不宁二国益骄以战则不胜以守则不固而天下常患无兵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彊兵者不可胜数矣而兵终不可彊自选举之格严而吏拘于法不志于功名考功课吏之法坏而贤者无所劝不肖者无所惧而天下常患无吏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择吏者不可胜数矣而吏终不可择财之不可丰兵之不可彊吏之不可择是岂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贵于立者以其规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规模而后从事故其应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图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子产以为不思而行与凡行而出于思之外者如农之无畔也其始虽勤而终必弃之今夫富人之营宫室也必先料其赀财之丰约以制宫室之大小既内决于心然后择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将为屋若干度用材几何役夫几人几日而成土石材苇吾于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听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当则规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则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权者欲覇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则治刑狱而聚敛之臣则以货财为急民不知其所适从也及其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济与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凡今之所谓新政者听其始之议论岂不甚美而可乐哉然而布出于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终何则其规模不先定也用舍系于好恶而废兴决于众寡故万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废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顾者有之矣所用之人无常责而所发之政无成效此犹适千里不赍粮而假丐于涂人治病不知其所当用之药而百药皆试以侥幸于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齐周公治鲁至于数十世之后子孙之彊弱风俗之好恶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专一则其势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为政而至于霸其所施设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晋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践尝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为未可及其以为可用也则破楚灭吴如寄诸其邻而取之此无他见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与明者熟策之而巳士争言曰如是而财可丰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择吾从其可行者而规模之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彊日夜以求合于其所规模之内而无务出于其所规模之外其人专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财之不丰兵之不彊吏之不择此三者存亡之所从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独擅而兼言之则其所以治此三者之术其得失固不可知也虽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无术其术非难知而难听非难听而难行非难行而难收孔子曰好谋而成使好谋而不成不如无谋盖世有好劒者聚天下之良金铸之三年而成以为吾劔天下莫敌也劒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铸而不知收也今世之举事者虽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过数人欲坏之者常不可胜数可成之功常难形若不可成之状常先见上之人方且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于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艰而图其至逺者彼独何术也且非特圣人而巳商君之变秦法也撄万人之怒排举国之説势如此其逆也苏秦之为从也合天下之异以为同聨六姓之疎以为亲计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请于髙帝求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絶楚之粮道而西会于荥阳耿弇亦言于世祖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世祖以为落落难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谋人国功如此其疎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于其口成于其手以为既巳许吾君则亲挈而还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于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于人而后具也如有财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于天下有出而无成者五六十年于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欤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无所收欤故为之説曰先定其规模而后从事先定者可以谋人不先定者自谋常不给而况于谋人乎且今之世俗则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于朝廷者不笃而皆好议论以务非其上使人于是非而不知其所从从之则事举无可为者不从则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败夫所以多故而易败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贼之议论胜于下而幸其无功者众也富人之谋利也常获世以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于人素深而服于人素厚所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众巳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势其成也有气富人者乗其势而袭其气也欲事之易成则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之士不可以力胜力不可胜则莫若从众从众者非从众多之口而从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从众也众多之口非果众也特闻于吾耳而接于吾前未有非其私説者也于吾为众于天下为寡彼众之所不言而同然者众多之口举不乐也以众多之口所不乐而弃众之所不言而同然则乐者寡而不乐者众矣古之人常以从众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从众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从者非从其口而从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谓逆众敛怨而不可行者莫若减任子然不顾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尝有一言何则彼其口之所不乐而心之所同然也从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犹有言者则可以勿防矣故为之説曰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彊茍知此三者非独为吾国而已虽北取契丹可也

文编巻三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卷三十三

明 唐顺之 编

十二诸侯年表【史记】

太史公读春秋歴谱谍至周厉王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呜呼师挚见之矣纣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闗睢作仁义陵迟鹿鸣刺焉及至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子彘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后或力政彊乘弱兴师不请天子然挟王室之义以讨伐为防盟主政由五伯诸侯恣行滛侈不轨贼臣簒子滋起矣齐晋秦楚其在成周防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晋阻三河齐负东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国迭兴更为伯主文武所褒大封皆威而服焉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鲁君子左邱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眞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铎椒为楚威王传为王不能尽观春秋采取成败卒四十章为铎氏防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势亦着八篇为虞氏春秋吕不韦者秦庄襄王相亦上观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吕氏春秋及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徃徃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不可胜纪汉相张苍歴谱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义颇着文焉太史公曰儒者断其义驰説者骋其辞不务综其终始人取其年月数家隆于神运谱牒独记世谥其辞略欲一观诸要难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讫孔子表见春秋国语学者所讥盛衰大指着于篇为成学治古文者要删焉

六国表【史记】

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僣端见矣礼曰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今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位在藩臣而胪于郊祀君子惧焉及文公逾陇攘夷狄尊陈寳营岐雍之间而穆脩政东竟至河则与齐桓晋文中国侯伯侔矣是后陪臣执政大夫世禄六卿擅晋权征伐防盟威重于诸侯及田常杀简公而相齐国诸侯晏然弗讨海内争于战功矣三国终之卒分晋田和亦灭齐而有之六国之盛自此始务在彊兵并敌谋诈用而从衡短长之説起矫称蠭出誓盟不信虽置质剖符犹不能约束也秦始小国僻逺诸夏賔之比于戎翟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论秦之徳义不如鲁卫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晋之彊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险固便形埶利也盖若天所助焉或曰东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熟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有所刺讥也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惜哉惜哉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然战国之权变亦有可颇采者何必上古秦取天下多暴然世异变成功大传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已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学者牵于所闻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以耳食无异悲夫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讫二世凡二百七十年着所闻兴坏之端后有君子以览观焉

秦楚月表【史记】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徳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脩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以徳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壊名城销锋镝阻豪杰维万世之安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于三代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

汉兴以来诸侯年表【史记】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各四百里亲亲之义褒有徳也太公于齐兼五侯地尊勤劳也武王成康所封数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过百里下三十里以辅卫王室管蔡康叔曹郑或过或损厉幽之后王室缺侯伯彊国兴焉天子防弗能正非徳不纯形势弱也汉兴序二等髙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高祖子弟同姓为王者九国唯独长沙异姓而功臣侯者百有余人自雁门太原以东至阳为燕代国常山以南太行左转渡河济阿甄以东薄海为齐赵国自陈以西南至九疑东带江淮谷泗薄会稽为梁楚吴淮南长沙国皆外接于胡越而内地北距山以东尽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连城数十置百官宫观僣于天子汉独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何者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广彊庶孽以镇抚四海用承卫天子也汉定百年之间亲属益疎诸侯或骄奢怵邪臣计谋为滛乱大者叛逆小者不轨于法以危其命殒身亡国天子观于上古然后加惠使诸侯得推恩分子弟国邑故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为三及天子支庶子为王王子支庶为侯百有余焉吴楚时前后诸侯或以适削地是以燕代无北邉郡吴淮南长沙无南邉郡齐赵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纳于汉诸侯稍防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上足以奉贡职下足以供养祭祀以蕃辅京师而汉郡八九十形错诸侯间犬牙相临秉其阸塞地利彊本干弱枝叶之势也尊卑明而万事各得其所矣臣迁谨记高祖以来至太初诸侯谱其下益损之时令后世得覧形势虽彊要之以仁义为本

髙祖功臣年表【史记】

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勲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如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枝叶稍陵夷衰防也余读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异哉所闻书曰协和万国迁于夏啇或数千岁盖周封八百幽厉之后见于春秋尚书有唐虞之侯伯歴三代千有余载自全以蕃卫天子岂非笃于仁义奉上法哉汉兴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戸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戸后数世民咸归乡里戸益息萧曹绛灌之属或至四万小侯自倍富厚如之子孙骄溢忘其先滛嬖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余皆坐法陨命亡国耗矣罔亦少宻焉然皆身无兢兢于当世之禁云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要以成功为统纪岂可混乎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亦当世得失之林也何必旧闻于是谨其终始表见其文颇有所不尽夲末着其明疑者阙之后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览焉

诸侯王表【汉书】

昔周监于二代三圣制法立爵五等封国八百同姓五十有余周公康叔建于鲁卫各数百里太公于齐亦五侯九伯之地诗载其制曰介人惟藩大师惟垣大邦惟屏大宗惟翰懐徳惟宁宗子惟城毋俾城壊毋独斯畏所以亲亲贤贤襃表功徳闗诸盛衰深根固夲为不可防者也故盛则周召相其治致刑错衰则五伯扶其弱与共守自幽平之后日以陵夷至虖防河洛之间分为二周有逃责之台被窃鈇之言然天下谓之共主彊大弗之敢倾歴载八百余年数极徳尽既于王赧降为庶人用天年终号位已絶于天下尚犹枝叶相持莫得居其虚位海内无主三十余年秦据埶胜之地骋狙诈之兵蚕食山东一切取胜因矜其所习自任知姗笑三代荡灭古法窃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亡骨肉本根之辅外亡尺土藩翼之卫陈吴奋其白梃刘项随而毙之故曰周过其歴秦不及期国势然也汉兴之初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剖裂疆土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有余邑尊王子弟大啓九国自雁门以东尽阳为燕代常山以南大行左转度河济渐于海为齐赵谷泗以徃奄有防为梁楚东带江湖薄防稽为荆吴北界淮濒畧庐衡为淮南波汉之阳亘九嶷为长沙诸侯比境周帀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颇邑其中而藩国大者夸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可谓矫枉过其正矣虽然髙祖创业日不暇给孝惠享国又浅高后女主摄位而海内晏如亡狂狡之忧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业者亦頼之于诸侯也然诸侯原夲以大末流滥以致溢小者滛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丧国故文帝采贾生之议分齐赵景帝用鼂错之计削吴楚武帝施主父之册下推恩之令使诸侯王得分戸邑以封子弟不行黜陟而藩国自析自此以来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为三皇子始立者大国不过十余城长沙燕代虽有旧名皆亡南北邉矣景遭七国之难抑损诸侯减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谋作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诸侯惟得衣食税租不与政事至于哀平之际皆继体苖裔亲属疎逺生于帷墙之中不为士民所尊埶与富室亡异而本朝短世国统三絶是故王莽知汉中外殚防本末俱弱亡所忌惮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权假伊周之称颛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阶序而运天下诈谋既成遂据南靣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汉诸侯王厥角□首奉上玺韨惟恐在后或乃称美颂徳以求容媚岂不哀哉是以究其终始彊弱之变明监戒焉

异姓诸侯王表【汉书】

昔诗书述虞夏之际舜禹受禅积徳累功洽于百姓摄位行政考之于天经数十年然后在位殷周之王乃繇禹稷脩仁行义歴十余世至于汤武然后放杀秦起襄公章文缪献孝昭严稍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并天下以徳若彼用力如此其囏难也秦既称帝患周之败以为起于处士横议诸侯力争四夷交侵以弱见夺于是削去五等堕城销刃箝语烧书内锄雄俊外攘胡越用一威权为万世安然十余年间猛敌横发乎不虞适戍彊于五伯闾阎偪于戎狄向应防于谤议奋臂威于甲兵乡秦之禁适所以资豪杰而速自毙也是以汉亡尺土之阶繇一剑之任五载而成帝业书传所记未尝有焉何则古世相革皆承圣王之烈今汉独收孤秦之镌金石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其势然也故据汉受命谱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统廼以年数讫于孝文异姓尽矣

高惠高后孝文功臣表【汉书】

自古帝王之兴曷尝不建辅弼之臣所与共成天功者乎汉兴自秦二世元年之秋楚陈之岁初以沛公总帅雄俊三年然后西灭秦立汉王之号五年东克项羽即皇帝位八载而天下乃平始论功而定封讫十二年侯者百四十有三人时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戸口可得而数裁什二三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少者五六百戸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于是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又作十八侯之位次高后二年复诏丞相陈平尽差列侯之功録第下竟藏诸宗庙副在有司始未尝不欲固根本而枝叶稍落也故逮文景四五世间流民既归戸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戸小国自倍富厚如之子孙骄逸忘其先祖之艰难多陷法禁陨命亡国或云子孙讫于孝武后元之年靡有孑遗耗矣罔亦少宻焉故孝宣皇帝愍而录之乃开庙藏览旧籍诏令有司求其子孙咸出庸保之中竝受复除或加以金帛用章中兴之德降及孝成复加防问稍益衰微不絶如线善乎杜业之纳説也曰昔唐以万国致时雍之政虞夏以之多羣后飨恭已之治汤法三圣殷氏太平周封八百重译来贺是以内恕之君乐继絶世隆名之主安立亡国至于不及下车徳念深矣成王察牧野之克顾羣后之勤知其恩结于民心功光于王府也故追述先父之志録遗老之防髙其位大其防爱敬饬尽命赐备厚大孝之隆于是为至至其没也世主叹其功无民而不思所息之树且犹不伐况其庙乎是以燕齐之祀与周并传子继弟及歴载不堕岂无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頼焉迹汉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存以着其号亡以显其魂赏亦不细矣百余年间而袭封者尽或絶失姓或乏无主朽骨孤于墓苖裔流于道生为愍死为转尸以徃况今甚可悲伤圣朝怜悯诏求其后四方忻忻靡不归心出入数年而不省察恐议者不思大义设言虚亡则厚徳掩息遴柬布章非所以视化劝后也三人为众虽难尽继宜从尤功于是成帝复绍萧何哀平之世增修曹参周勃之属得其宜矣以缀续前记防其本末并序位次尽于孝文以昭元功之侯籍云

文编巻三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三十四

明 唐顺之 编

儒林【史记】

太史公曰余读功令至于广厉学官之路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夫周室衰而闗雎作幽厉防而礼乐壊诸侯恣行政由强国故孔子闵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书脩起礼乐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余君无所遇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法其辞防而指博后世学者多録焉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敎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好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门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坑术士六艺从此缺焉陈渉之王也而鲁诸儒抱孔氏之礼器徃归陈王于是孔甲为陈渉博士卒与渉俱死陈渉起匹夫驱瓦合适戍旬月以王楚不满半嵗竟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搢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徃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及高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絶岂非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故孔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夫齐鲁之闲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故汉兴然后诸儒始得脩其经艺讲习大射乡饮之礼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太常诸生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于是喟然叹兴于学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时颇徴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及今上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母生于赵自董仲舒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公孙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丞相御史言制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婚姻者居室之大伦也今礼废乐崩朕甚愍焉故详延天下方正博闻之士咸登诸朝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兴礼以为天下先太常议与博士弟子崇鄊里之化以广贤才焉谨与太常臧博士平等议曰闻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其劝善也显之朝廷其惩恶也加之刑罚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由内及外今陛下昭至德开大明配天地本人伦劝学修礼崇化厉贤以风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太常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当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輙试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髙第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卽有秀才异等輙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輙罢之而请诸不称者罚臣谨按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浅闻不能究宣无以明布谕下治礼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迁流滞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右内史大守卒史比百石已下补郡大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先用诵多者若不足乃择掌故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请着功令他如律令制曰可自此以来则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矣

游侠【史记】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着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懐独行君子之徳义不茍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戸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诸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徳盖亦有足多者焉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传説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向其利者为有徳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沉浮而取荥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茍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効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借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脩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义防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彊比周设财役贫豪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觧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防【史记】

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兴动事业何尝不寳卜筮以助善唐虞以上不可记已自三代之兴各据祯祥涂山之兆从而夏启世飞燕之卜顺故殷兴百谷之筮吉故周王王者决定诸疑叅以卜筮断以蓍不易之道也蛮夷氐羌虽无君臣之序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或以草木国不同俗然皆可以战伐攻击推兵求胜各信其神以知来事略闻夏殷欲卜者乃取蓍已则弃去之以为藏则不灵蓍乆则不神至周室之卜官常寳藏蓍又其大小先后各有所尚要其归等耳或以为圣王遭事无不定决疑无不见其设稽神求问之道者以为后世衰防愚不师智人各自安化分为百室道□而无垠故推归之至防要洁于精神也或以为昆虫之所长圣人不能与争其处吉凶别然否多中于人至高祖时因秦太卜官天下始定兵革未息及孝惠享国日少吕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袭掌故未遑讲试虽父子畴官世世相传其精防深妙多所遗失至今上即位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通一伎之士咸得自効絶伦超竒者为右无所阿数年之间太卜大集防上欲击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预见表象先图其利及猛将推锋执节获胜于彼而蓍时日亦有力于此上尤加意赏赐至或数千万如邱子明之属富溢贵宠倾于朝廷至以卜筮射蛊道巫蛊时或颇中素有眦睚不快因公行诛恣意所伤以破族灭门者不可胜数百僚荡恐皆曰防能言后事觉姧穷亦诛三族夫摓防定数灼观兆变化无穷是以择贤而用占焉可谓圣人重事者乎周公卜三而武王有瘳纣为虐而元不占晋文将定襄王之位卜得黄帝之兆卒受彤弓之命献公贪骊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祸竟流五世楚灵将背周室卜而逆终被干谿之败兆应信诚于内而时人明察见之于外可不谓两合者哉君子谓夫轻卜筮无神明者悖背人道信祯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故书建稽疑五谋而卜筮居其二五占从其多明有而不专之道也余至江南观其行事问其长老云千歳乃游莲叶之上蓍百茎共一根又其所生兽无虎狼草无毒螫江傍家人常畜饮食之以为能导引致气有益于助衰养老岂不信哉

酷吏【汉书】

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徳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老氏称上徳不徳是以有徳下徳不失徳是以无徳法令滋章盗贼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原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轨愈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徤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徳者溺其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汉兴破觚而为圜斲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乂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髙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吕氏已败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时鼂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错卒以被戮其后有郅都寗成之伦

货殖【汉书】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于皁抱闗击者其爵禄奉飬宫室车服棺椁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僣大贱不得逾贵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于是辨其土地川泽邱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种树畜养五谷六畜及至鱼鼈鸟兽雚蒲材干器械之资所以养生送死之具靡不皆育育之以时而用之有节草木未落斧斤不入于山林豺獭未祭罝网不布于埜泽鹰隼未击矰弋不施于徯隧既顺时而取物然犹山不茬蘖泽不伐夭蝝鱼麛卵咸有常禁所以顺时宣气蕃阜庶物稸足功用如此之备也然后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夙兴夜寐以治其业相与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赡非有徴发期防而逺近咸足故易曰后以裁成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此之谓也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杂处士相与言仁谊于闲宴工相与议技巧于官府商相与语财利于市井农相与谋稼穑于田埜朝夕从事不见异物而迁焉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虽见竒丽纷华非其所习辟犹戎翟之与于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于是在民上者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故民有取而且敬贵谊而贱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严而治之大略也及周室衰礼法堕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节藻棁八佾舞于庭雍彻于堂其流至于士庶人莫不离制而弃夲稼穑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货有余陵夷至乎桓文之后礼谊大壊上下相冐国异政家殊俗耆欲不制僣差亡极于是商通难得之货工作亡用之器士设反道之行以追时好而取世资伪民背实而要名奸夫犯害而求利簒弑取国者为王公圉夺成家者为雄桀礼谊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锦犬马余肉粟而贫者短褐不完唅菽饮水其为编戸齐民同列而以财力相君虽为仆虏犹亡愠色故夫饰变诈为奸轨者自足乎一世之间守道循理者不免于饥寒之患其教自上兴繇法度之无限也故列其行事以传世变云

外戚【汉书】

易着吉凶而言谦盈之效天地鬼神至于人道靡不同之夫女宠之兴繇至防而体至尊穷富贵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祸福之宗也序自汉兴终于孝平外戚后庭色宠着闻二十有余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后四人而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后许恭哀后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托旧恩不敢纵恣是以能全其余大者夷灭小者放流呜呼鉴兹行事变亦备矣

佞幸【汉书】

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徳盖亦有男色焉观籍闳邓韩之徒非一而董贤之宠尤甚父子并为公卿可谓贵重人臣无二矣然进不繇道位过其任莫能有终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汉世衰于元成壊于哀平哀平之际国多衅矣主疾无嗣弄臣为辅鼎足不彊栋干防挠一朝帝崩奸臣擅命董贤缢死丁傅流放辜及母后夺位幽废咎在亲便嬖所任非仁贤故仲尼着损者三友王者不私人以官殆为此也

匈奴【汉书】

书戒蛮夷猾夏诗称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乆矣夷狄之为患也故自汉兴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防相与争于庙堂之上乎髙祖时则刘敬吕后时樊哙季布孝文时贾谊鼂错孝武时王恢韩安国朱买臣公孙董仲舒人持所见各有同异然总其要归两科而已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皆偏见一时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终始也自汉兴以至于今旷世歴年多于春秋其与匈奴有修文而和亲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诎伸异变强弱相反是故其详可得而言也昔和亲之论发于刘敬是时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难故从其言约结和亲赂遗单于冀以救安邉壤孝惠髙后时遵而不违匈奴防盗不为衰止而单于反以加骄倨逮至孝文与通闗市妻以汉女増厚其赂歳以千金而匈奴数背约束邉境屡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愤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陈聚天下精兵军于广武顾问冯唐与论将帅喟然叹曰思古名臣此则和亲无益已然之明效也仲舒亲见四世之事犹复欲守旧文颇增其约以为义动君子利动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説也独可説以厚利结之于天耳故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杀爱子何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稚子咽哺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察仲舒之论考诸行事廼知其未合于当时而有阙于后世也当孝武时虽征伐克获而士马物故亦略相当虽开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弃造阳之北九百余里匈奴人民每来降汉单于亦輙拘留汉使以相报复其桀骜尚如斯安肯以爱子而为质乎此不合当时之言也若不置质空约和亲是袭孝文旣徃之悔而长匈奴无已之诈也夫边城不选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备塞之具厉长防劲弩之械恃吾所以待边防而务赋敛于民逺行货赂割剥百姓以奉防讐信甘言守空约而几胡马之不窥不已过乎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奋击之威直匈奴百年之运因其壊乱几亡之阨权时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宾于汉庭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后六十余载之间遭王莽簒位始开邉隙单于由是归怨自絶莽遂斩其侍子邉境之祸搆矣故呼韩邪始朝于汉汉议其仪而萧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无常时至时去宜待以客礼让而不臣如其后嗣逃窜伏使于中国不为叛臣及孝元时议罢守塞之备侯应以为不可可谓盛不忘衰安必思危远见识微之明矣至单于咸弃其爱子昧利不顾侵掠所获岁钜万计而和亲赂遗不过千金安在其不弃质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于是矣夫规事建议不图万世之固而媮恃一时之事者未可以经远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汉行事严尤论之当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贡制外内或脩刑政或昭文德逺近之埶异也是以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袵人面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艸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絶外内也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冦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疎而不戚政敎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縻不絶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

西域【汉书】

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廼表河曲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絶南羌月氐单于失援由是逺遁而幕南无王庭遭值文景默养民五世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士马彊盛故能睹犀布瑇瑁则建珠崖七郡感枸醤竹杖则开牂柯越嶲闻天马蒲萄则通大宛安息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钜象狮子猛犬大雀之羣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于是广开上林穿昆明池营千门万户之宫立神明通天之台兴造甲乙之帐落以隋珠和璧天子负黼依袭翠被玉几而处其中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曼衍鱼龙角觝之戏以观视之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至于用度不足廼酒酤筦盐铁铸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财用竭因之以凶年冦盗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绣杖斧断斩于郡国然后胜之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且通西域近有龙堆远则葱岭身热头痛县度之阨淮南杜钦扬雄之论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絶外内也书曰西戎卽序禹旣就而序之非上威服致其贡物也西域诸国各有君长兵众分弱无所统一虽属匈奴不相亲附匈奴能得其马畜旃罽而不能统率与之进退与汉隔絶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唯其小邑鄯善车师界廹匃奴尚为所拘而其大国莎车于阗之属数遣使置质于汉愿请属都防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羁縻不絶辞而未许虽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郤走马义兼之矣亦何以尚兹

二十八将【后汉书】

论曰中兴二十八将前世以为上应二十八宿未之详也然咸能感防风云奋其智勇称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议者多非光武不以功臣任职至使英姿茂绩委而勿用然原夫深图远算固将有以焉尔若乃王道旣衰降及霸德犹能授受惟庸勲贤皆序如管隰之迭升桓世先赵之同列文朝可谓兼通矣降自秦汉世资战力至于翼扶王运皆武人屈起亦有鬻缯屠狗轻猾之徒或崇以连城之赏或任以阿衡之地故势疑则隙生力侔则乱起萧樊且犹缧絏信越终见葅戮不其然乎自兹以降迄于孝武宰辅五世莫非公侯遂使缙绅道塞贤能蔽壅朝有世及之私下多抱关之怨其懐道无闻委身草莽者亦何可胜言故光武鍳前事之违存矫枉之志虽冦邓之高勲耿贾之鸿烈分土不过大县数四所加特进朝请而已观其治平临政课职责咎将所谓导之以政齐之以刑者乎若格之功臣其伤已甚何者直绳则亏丧防旧挠情则违废禁典选徳则功不必厚举劳则人或未贤叅任则羣心难塞并列则其敝未逺不得不校其胜否即以事相权故高秩厚礼允答元功峻文深宪责成吏职建武之世侯者百余若夫数公者则与叅国议分均休咎其余并优以寛科完其封禄莫不终以功名延庆于后昔侯以为高祖悉用萧曹故人而郭伋亦讥南阳多显郑兴又戒功臣专任夫崇恩偏授易启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广招贤之路意者不其然乎永平中显宗追感前世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其外又有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故依其本第系之篇末以志功臣之次云尔

宦者【后汉书】

易曰天垂象圣人则之宦者四星在皇位之侧故周礼制官亦备其数阍者守中门之禁寺人掌女宫之戒又云王之正内者五人月令仲冬命阉尹审门闾谨房室诗之小雅亦有巷伯刺谗之篇然宦人之在王朝者其来旧矣将以其体非全气情志专良通关中人易以役养乎然而后世因之才任稍广其能者则勃貂管苏有功于楚晋景监缪贤着庸于秦赵及其敝也则防刁乱齐伊戾祸宋汉兴仍袭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参其选皆银珰左貂给事殿省及高后称制乃以张卿为大谒者出入卧内受宣诏命文帝时有赵谈北宫伯子颇见亲幸至于孝武亦爱李延年帝数宴后庭或潜游离馆故请奏机事多以宦人主之至元帝之世史游为黄门令勤心纳忠有所补益其后恭石显以佞险自进卒有萧周之祸损秽帝德焉中兴之初宦官悉用阉人不复杂调他士至永平中始置员数中常侍四人小黄门十人和帝卽阼幼弱而窦宪兄弟专总权威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唯阉宦而已故郑众得专谋禁中终除大憝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宫卿之位于是中官始盛焉自明帝以后迄乎延平委用渐大而其员稍増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黄门二十人改以金珰右貂兼领卿署之职邓后以女主临政而万几殷逺朝臣国议无由叅断帷幄称制下令不出房闱之间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国命手握王爵口含天宪非复掖庭永巷之职闺牖房闼之任也其后孙程定立顺之功曹腾参建桓之策续以五侯合谋梁冀受钺迹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从上下屛气或称伊霍之勲无谢于徃载或谓良平之画复兴于当今虽时有忠公而竟见排斥举动囘山海呼吸变霜露阿防曲求则光宠三族直情忤意则参夷伍宗汉之纲纪大乱矣若夫髙冠长劒纡朱懐金者布满宫闱苴茅分虎南靣臣人者盖以十数府署第馆棊列于都鄙子弟支附过半于州国南金和寳氷纨雾縠之积盈仞珍藏嫱媛侍儿歌童舞女之玩充备绮室狗马餙雕文土木被缇绣皆割剥萌黎竞恣奢欲搆害明贤专树党类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权彊者皆腐身熏子以自衒达同敝相济故其徒有繁败国蠧政之事不可单书所以海内嗟毒志士穷栖冦剧縁间摇乱区夏虽忠良懐愤时或奋发而言出祸从旋见拏戮因复大考钩党转相诬染凡称善士莫不离被灾毒窦武何进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嚣怨协羣英之埶力而以疑留不断至于殄败斯亦运之极乎虽袁绍龚行芟夷无余然以易乱亦何云及自曹腾説梁冀竟立昏弱魏武因之遂迁鼎所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信乎其然矣

论曰自古丧大业絶宗禋者其所渐有由矣三世以嬖色取祸嬴氏以奢虐致灾西京自外戚失祚东都缘阉尹倾国成败之来先史商之久矣至于衅起宦夫其略犹或可言何者刑余之丑理谢全生声荣无晖于门阀肌肤莫传于来体推情未觉其敝卽事易以取信加渐染朝事颇识典物故少主凭谨旧之庸女君资出内之命顾访无猜惮之心防狎有可悦之色亦有忠厚平端懐术纠邪或敏才给对饰巧乱实或借誉贞良先时荐誉非直茍恣凶徳止于横而已然真邪竝行情貌相越故能回惑昏防迷瞀视听盖亦有其理焉诈利既滋朋徒日广直言抗议必漏先言之间至戚发愤方启专夺之隙斯忠贤所以智屈社稷故其为墟易曰履霜坚冰至云所从来乆矣今迹其所以亦岂一朝一夕哉

儒林【后汉书】

论曰自光武中年以后干戈稍戢专事经学自是其风世笃焉其服儒衣称先王游庠序聚横塾者盖布之于邦域矣若乃经生所处不逺万里之路精庐暂建赢粮动有千百其耆名高义开门受徒者编牒不下万人皆专相传祖莫或讹杂至有分争王庭树朋私里繁其章条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説故扬雄曰今之学者非独为之华藻又从而绣其鞶帨夫书理无二义归有宗而硕学之徒莫之或徙故通人鄙其固焉又雄所谓譊譊之学各习其师也且观成名高第终能逺至者盖亦寡焉而迂滞若是矣然所谈者仁义所传者圣法也故人识君臣父子之纲家知违邪归正之路自桓灵之间君道秕僻朝纲日陵国隙屡啓自中智以下靡不审其崩离而权彊之臣息其窥盗之谋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者人诵先王言也下畏逆顺埶也至如张温皇甫嵩之徒功定天下之半声驰四海之表俯仰顾盻则天业可移犹鞠躬昏主之下狼狈折札之命散成兵就绳约而无悔心曁乎剥挠自极人神数尽然后羣英乘其运世德终其祚迹衰敝之所由致而能多歴年所者斯岂非学之效乎故先师垂典文褒励学者之功笃矣切矣不循春秋至乃比于杀逆其将有意乎

独行【后汉书】

孔子曰与其不得中庸必也狂狷乎又云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此盖失于周全之道而取诸偏至之端者也然则有所不为亦将有所必为者矣既云进取亦将有所不取者矣如此性尚分流为否异适矣中世偏行一介之夫能成名立方者葢亦众也或志刚金石而尅扞于彊御或意严冬霜而甘心于小谅亦有结朋协好幽明共心义陵险死生等节虽事非通圆良其风轨有足懐者而情迹殊襍难为条品片辞特趣不足区别措之则事或有遗载之则贯序无统以其名体虽殊而操行俱絶故总为独行篇焉庶备诸阙文纪志漏脱云尔

方术【后汉书】

仲尼称易有君子之道四焉曰卜筮者尚其占占也者先王所以定祸福决嫌疑幽赞于神明遂知来物者也若夫隂阳推步之学徃徃见于坟记矣然神经怪牒玉策金绳关扃于明灵之府封縢于瑶坛之上者靡得而闚也至乃河洛之文龙之图箕子之术师旷之书纬候之部钤决之符皆所以探抽冥参騐人区时有可闻者焉其流又有风角遁甲七政元气六日七分逄占日者挺专湏臾孤虚之术及望云省气推处祥妖时亦有以效于事也而斯道隠逺奥难原故圣人不语怪神罕言性命或开末而抑其端或曲辞以章其义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汉自武帝颇好方术天下懐协道蓺之士莫不负防抵掌顺风而届焉后王莽矫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谶言士之赴趣时宜者皆骋驰穿凿争谈之也故王梁孙咸名应图箓越登槐鼎之任郑兴贾逵以附同称显桓谭尹敏以乖忤沦败自是习为内学尚竒文贵异数不乏于时矣是以通儒硕生忿其奸妄不经奏议慷慨以为宜见藏摈子长亦云观阴阳之书使人拘而多忌盖为此也夫物之所偏未能无蔽虽云大道其硋则同若乃诗之失愚书之失诬然则数术之失至于诡俗乎如令温柔敦厚而不愚斯深于诗者也疏通知逺而不诬斯深于书者也极数知变而不诡俗斯深于数术者也故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意者多迷其统取遣颇偏甚有虽流宕过诞亦失也中世张衡爲阴阳之宗郎顗咎徴最宻余亦班班名家焉其徒亦有雅才伟德未必体极艺能今盖纠其推变尤长可以宏补时事因合表之云

逸民【后汉书】

易称遁之时义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尧舜则天不屈颍阳之高武尽美矣终全孤竹之洁自兹以降风流弥繁长徃之轨未殊而感致之数匪一或隐居以求其志或曲避以全其道或静已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槩或庛物以激其清然观其甘心畎畆之中憔悴江海之上岂必亲鱼鸟乐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故防耻之宾屡黜不去其国蹈海之节千乘莫移其情适使矫易去就则不能相为矣彼虽硁硁有类沽名者然而蝉蜕嚣埃之中自致寰区之外异夫饰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脩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也汉室中防王莽簒位士之蕴借义愤甚矣是时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之者盖不可胜数扬雄曰鸿飞防防弋者何簒焉言其违患之逺也光武侧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车之所徴贲相望于岩中矣若薛方逄萌聘而不肯至严光周党王霸至而不能屈羣方咸遂志士懐仁斯固所谓举逸民天下归心者乎肃宗亦礼郑均而徴高鳯以成其节自后帝德稍衰邪嬖当朝处士耿介羞与卿相等列至乃抗愤而不顾多失其中行焉盖録其絶尘不反同夫作者例之此篇

西南夷【后汉书】

论曰汉氏征伐戎狄有事邉逺盖亦与王业而终始矣至于倾没疆垂丧师败将者不出时嵗卒能开四夷之境款殊俗之附若乃文约之所沾渐风声之所周流几将日所出入处也着自山经水志者亦略及焉虽服叛难常威泽时旷及其化行则缓耳雕脚之伦兽居鸟语之类莫不举种尽落回靣而请吏陵海越障累译以内属焉故其録名中郎校尉之署编数都防部守之曹动以数百万计若乃藏山隠海之灵物沈沙栖陆之玮寳莫不呈表怪丽雕被宫幄焉又其賨幪火毳驯禽封兽之赋軨积于内府夷歌巴舞殊音异节之技列倡于外门岂柔服之道必足于斯然亦云致逺者矣蛮夷虽附阻岩谷而类有土居连渉荆交之区布防巴庸之外不可量极然其凶勇校算薄于羌狄故陵之害不能深也西南之徼尤为劣焉故闗守永昌肇自逺离啓土立人至今成都焉

西羌【后汉书】

论曰羌戎之患自三代尚矣汉世方之匈奴颇为衰寡而中兴以后边难渐大朝规失绥御之和戎帅骞然诺之信其内属者或倥偬于豪右之手或屈折于奴仆之勤塞候时清则愤怒而思祸桴革暂动则属鞬以鸟惊故永初之间羣种蜂起遂觧仇嫌结盟诅招引山豪转相啸聚揭木为兵负柴为械毂马扬埃陆梁于三辅建号称制恣睢于北地东犯赵魏之郊南入汉蜀之鄙塞湟中断陇道烧陵园剽城市伤败踵系羽书日闻并凉之士特冲残毙壮悍则委身于兵塲女妇则徽纆而为虏发冢露胔死生涂炭自西戎作逆未有陵斥上国若斯其炽也和熹以女君亲政威不外接朝议惮兵力之损情存茍安或以边州难援宜见捐弃或惧疽食浸滛莫知所限谋夫回遑猛士疑虑遂徙西河四郡之人杂寓闗右之县发屋伐树塞其恋土之心燔破赀积以防顾还之思于是诸将邓隲任尚马贤皇甫规张奂之徒争设雄规更奉征讨之命徴兵防众以图其隙驰骋东西奔救首尾摇动数州之境日耗千金之资至于假人増赋借俸侯王引金钱缣防之珍徴粮粟盐铁之积所以赂遗购赏转输劳来之费前后数十巨万或枭尅酋健摧破附落降俘载路牛羊满山军书未奏其利害而离叛之状已言矣故得不酬失功不半劳露师徒连年而无所胜官人屈竭烈士愤丧段颎受事专掌军任资山西之猛性练戎俗之态情穷武思尽飚鋭以事之被羽前登身当百死之陈防没氷雪经履千折之道始殄西种卒定东冦若乃防击之所歼伤追走之所崩籍头颅断落于万丈之山支革判觧于重崖之上不可校计其能穿窜艸石自脱于锋镞者百不一二而张奂盛称戎狄一气所生不宜诛尽流血污野伤和致妖是何言之迂乎羌虽外患实深内疾若攻之不根是养疾疴于心腹也惜哉冦敌畧定矣而汉祚亦衰焉呜呼昔先王疆理九土判别畿荒知夷貊殊性难以道御故斥逺诸华薄其贡职唯与辞要而已若二汉御戎之方失其本矣何则先零侵境赵充国迁之地内当煎作冦马文渊徙之三辅贪其暂安之埶信其驯服之情计日用之权宜忘经世之逺略岂夫识防者之为乎故防子垂泣于象箸辛有浩叹于伊川也

西域【后汉书】

论曰西域风土之载前古未闻也汉世张骞懐致逺之略班超奋封侯之志终能立功西遐羁服外域自兵威之所肃服财赂之所懐诱莫不献方竒纳爱质露顶肘行东向而朝天子故设戊巳之官分任其事建都防之帅总领其权先驯则赏籝金而赐绶后服则系头颡而衅北阙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驰命走驿不絶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其后英乃抵条支而歴安息临西海以望大秦拒玉门阳闗者四万余里靡不周尽焉若其境俗性智之优薄产载物类之区品川河领障之基源气节凉暑之通隔梯山栈谷绳行沙度之道身热首痛风灾鬼难之域莫不备写情形审求根实至于佛道神化兴自身毒而二汉方志莫有称焉张骞但着地多暑湿乘象而战班勇虽列其奉浮图不杀伐而精文善法导逹之功靡所传述余闻之后説也其国则殷乎中土玉烛和气灵圣之所降集贤懿之所挺生神迹鬼怪则理絶人区感騐明显则事出天外而骞超无闻者岂其道闭徃运数开叔叶乎不然何诬异之甚也汉自楚英始盛斋戒之祀桓帝又脩华盖之饰将防义未译而但神明之邪详其清心释累之训空有兼遣之宗道书之流也且好仁恶杀蠲敝崇善所以贤逹君子多爱其法焉然好大不经竒谲无已虽邹衍谈天之辩荘周蜗角之论尚未足以槩其万一又精灵起灭因报相寻若晓而昧者故通人多惑焉葢道俗无方适物异防取诸同归措夫疑説则大道通矣

匈奴【后汉书】

论曰汉初遭冒顿凶黠种众强炽髙祖威加四海而窘平城之围太宗政邻刑措不雪愤辱之耻逮孝武亟兴邉畧有志匈奴赫然命将戎旗星属候列郊甸火通泉而犹鸣镝扬尘出入畿内至于穷竭武力单用天财歴纪嵗以攘之冦虽颇折而汉之疲耗略相当矣宣帝值虏庭分争呼韩邪来臣乃权纳懐柔因为边卫罢闗徼之儆息兵民之劳龙驾帝服鸣钟传鼓于清渭之上南面而朝单于朔易无复匹马之踪六十余年矣后王莽陵簒扰动戎夷续以更始之乱方夏幅裂自是匈奴得志狼心复生乘间侵佚害流傍境及中兴之初更通旧好报命连属金币载道而单于骄踞益横内滋深世祖以用事诸华未遑沙塞之外忍愧思难徒报谢而已因徙幽并之民増邉屯之卒及闗东稍定陇蜀已清其猛夫扞将莫不顿足攘手争言卫霍之事帝方厌兵间脩文政未之许也其后匈奴争立日逐来奔愿脩呼韩之好以御北狄之卫奉蕃称臣永为外扞天子总揽羣防和而纳焉乃诏有司开北鄙择肥美之地量水草以处之驰中郎之使尽法度以临之制衣裳备文物加玺绂之绶正单于之名于是匈奴分破始有南北二庭焉讐衅既深互伺便隙控抗戈觇望风尘云屯鸟散更相驰突至于防溃创伤者靡歳或宁而汉之塞地晏然矣后亦颇为出师并兵穷讨命窦宪耿防之徒前后并进皆用果谲设竒数异道同防究掩其窟穴蹑北追奔三千余里遂破龙祠焚幕阬十角梏阏氏铭功封石倡呼而还单于震慑屏气防毡遁走于乌孙之地而漠北空矣若因其时埶及其虚旷还南虏于阴山归河西于内地上申光武权宜之略下防戎羯乱华之变使耿国之算不谬于当世袁安之议见从于后王平易正直若此其宏也而窦宪矜三防之効忽经世之规狠戾不端专行威惠遂复更立北虏反其故庭并恩两防以已福弃蔑天公坐树大鲠永言前载何恨愤之深乎自后经纶失方畔服不一其为疢毒胡可单言降及后世翫为常俗终于吞噬神乡丘墟帝宅呜呼千里之差兴自毫端失得之源百世不磨矣

艺文【唐书】

自六经焚于秦而复出于汉其师传之道中絶而简编脱乱讹缺学者莫得其本真于是诸儒章句之学兴焉其后传注笺觧义疏之流转相讲述而圣道粗明然其为説固已不胜其繁矣至于上古三皇五帝以来世次国家兴灭终始僭窃伪乱史官备矣而传记小説外暨方言地理职官氏族皆出于史官之流也自孔子在时方脩明圣经以绌缪异而老子著书论道徳接乎周衰战国游谈放荡之士田骈慎到列荘之徒各极其辩而孟轲荀卿始专脩孔氏以折异端然诸子之论各成一家自前世皆存而不絶也夫王迹熄而诗亡离骚作而文辞之士兴歴代盛衰文章与时高下然其变态百出不可穷极何其多也自汉以来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为六艺九种七略至唐始分为四类曰经史子集而藏书之盛莫盛于开元其著录者五万三千九百一十五巻而唐之学者自为之书又二万八千四百六十九巻呜呼可谓盛矣六经之道简严易直而天人备故其愈乆而益明其余作者众矣质之圣人或离或合然其精深闳博各尽其术而怪竒伟丽徃徃震发于其间此所以使好竒爱博者不能防也然凋零磨灭亦不可胜数岂其华文少实不足以行逺与而俚言俗説猥有存者亦其有幸不幸欤今着于篇有其名而无其书者十盖五六也可不惜哉

梁纪【五代史】

呜呼天下之恶梁乆矣自后唐以来皆以为伪也至予论次五代独不伪梁议者或讥予大失春秋之防以谓梁负大恶当加诛絶而反进之是奨簒也非春秋之志也予应之曰是春秋之志尔鲁桓公弑隐公而自立者宣公弑子赤而自立者郑厉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卫公孙剽逐其君衎而自立者圣人于春秋皆不絶其为君此予所以不伪梁者用春秋之法也然则春秋亦奨簒乎曰惟不絶四者之为君于此见春秋之意也圣人之于春秋用意深故能劝戒切为言信然后善恶明夫欲着其罪于后世在乎不没其实其实尝为君矣书其为君其实簒也书其簒各传其实而使后世信之则四君之罪不可得而掩尔使为君者不得掩其恶然后人知恶名不可逃则为恶者庶乎其息矣是谓用意深而劝戒切为言信而善恶明也桀纣不待贬其王而万世所共恶者也春秋于大恶之君不诛絶之者不害其褒善贬恶之防也惟不役其实以着其罪而信乎后世与其为君而不掩其恶以息人之为恶能知春秋之此意然后知予不伪梁之防也

晋出帝【五代史】

呜呼古之不幸无子而以其同宗之子为后者圣人许之着之礼经而不讳也而后世闾阎鄙俚之人则讳之讳则不胜其欺与伪也故其茍偷窃取婴孩襁褓讳其父母而自欺以为我生之子曰不如此则不能得其一志尽爱于我而其心必二也而为其子者亦自讳其所生而絶其天性之亲反视以为叔伯父以此欺其九族而乱其人鬼亲疏之属凡物生而有知未有不爱其父母者使是子也能忍而真絶其天性欤曽禽兽之不若也使其不忍而外阳絶之是大伪也夫闾阎鄙俚之人之虑于事者亦已深矣然而茍窃欺伪不可以为法者小人之事也惟圣人则不然以谓人道莫大于继絶此万世之通制而天下之公行也何必讳哉所谓子者未有不由父母而生者也故为人后者必有所生之父有所后之父此理之自然也何必讳哉其简易明白不茍不窃不欺不伪可以为通制而公行者圣人之法也又以谓为人后者所承重故加其服以斩而不絶其所生之亲者天性之不可絶也然而恩有屈于义故降其服以朞服外物也可以降而父母之名不可改故着于经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服自三代以来有天下国家者莫不用之而晋氏不用也出帝之于敬儒絶其父道臣而爵之非特以其义不当立不得已而絶之盖亦习见闾阎鄙俚之所为也五代干戈贼乱之世也礼乐崩壊三纲五常之道絶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扫地而尽于是矣如寒食野祭而焚纸钱天子而为闾阎鄙俚之事者多矣而晋氏起于夷狄以簒逆而得天下高祖以耶律徳光为父而出帝于德光则以为祖而称孙于其所生父则臣而名之是岂可以人理责哉

朋党【五代史】

呜呼始为朋党之论者谁欤甚乎作俑者也眞可谓不仁之人哉予尝至繁城读魏受禅碑见汉之羣臣称魏功德而大书深刻自列其姓名以夸耀于世又读梁实录见文蔚等所为如此未尝不为流涕也夫以国予人而自夸耀及遂相之此非小人孰能为也汉唐之末举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哉当汉之亡也先以朋党禁锢天下贤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后汉从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党尽杀朝廷之士而其余存者皆庸懦不肖倾险之人也然后唐从而亡夫欲空人之国而去其君子者必进朋党之説欲孤人主之势而蔽其耳目者必进朋党之説欲夺国而与人者必进朋党之説夫为君子者固尝寡过小人欲加之罪则有可诬者有不可诬者不能遍及也至欲举天下之善求其类而尽去之惟指以为朋党耳故其亲戚故旧谓之朋党可也交游执友谓之朋党可也宦学相同谓之朋党可也门生故吏谓之朋党可也是数者皆其类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国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党罪之则无免者矣夫善善之相乐以其类同此自然之理也故闻善者必相称誉称誉则谓之朋党得善者必相荐引荐引则谓之朋党使人闻善不敢称誉人主之耳不闻有善于下矣见善不敢荐则人主之目不得见善人矣善人日逺而小人日进则为人主者伥伥然谁与之图治安之计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势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党之説也一君子存羣小人虽众必有所忌而有所不敢为惟空国而无君子然后小人得肆志于无所不为则汉魏唐之际是也故曰可夺国而与人者由其国无君子空国而无君子由以朋党而去之也呜呼朋党之説人主可不察哉传曰一言可以丧邦者其是之谓与可不鉴哉可不戒哉

伶官【五代史】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凾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讐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髪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夲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防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宦官【五代史】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已疎逺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疎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疎逺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疎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司天【五代史】

昔孔子作春秋而天人备予述本纪书人而不书天予何敢异于圣人哉其文虽异其意一也自尧舜三代以来莫不称天以举事孔子删诗书不去也盖圣人不絶天于人亦不以天叅人絶天于人则天道废以天参人则人事惑故常存而不究也春秋虽书日食星变之类孔子未尝道其所以然者故其弟子之徒莫得有所述于后世也然则天果与于人乎果不与于人乎曰天吾不知质诸圣人之言可也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此圣人极论天人之际最详而明者也其于天地鬼神以不可知为言其可知者人而已夫日中则昃盛衰必复天吾不知吾见其亏益于物者矣艸木之成者变而衰落之物之下者进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吾见其变流于物者矣人之贪满者多祸其守约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吾见人之祸福者矣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则因其着于物者而测之故据其迹之可见者以为言曰亏益曰变流曰害福若人则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恶其知与不知异辞也参而防之与人无以异也其果与于人乎不与于人乎则所不知也以其不可知故常尊而逺之以其与人无所异也则脩吾人事而已人事者天意也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未有人心悦于下而天意怒于上者未有人理逆于下而天道顺于上者然则王者君天下子生民布德行政以顺人心是之谓奉天至于三辰五星常动而不息不能无盈缩差忒之变而占之有中有不中不可以为常者有司之事也本纪所述人君行事详矣其兴亡治乱可以见至于三辰五星逆顺变见有司之所占者故以其官志之以备司天之所考呜呼圣人旣没而异端起自秦汉以下学者惑于灾异矣天文五行之説不胜其繁也予之所述不得不异乎春秋也考者可以知焉

前蜀【五代史】

呜呼自秦汉以来学者多言祥瑞虽有善辨之士不能袪其惑也予读蜀书至于龙麟鳯驺虞之类世所谓王者之嘉瑞莫不毕出于其国异哉然考王氏之所以兴亡成败者可以知之矣或以为一王氏不足以当之则视时天下治乱可以知之矣龙之为物也以不见为神以升云行天为得志今偃然露其形是不神也不上于天而下见于水中是失职也然其一何多欤可以为妖矣鳯凰鸟之逺人者也昔舜治天下政成而民悦命防作乐乐声和鸟兽闻之皆鼓舞当是之时鳯凰适至舜之史因幷记以为美后世因以鳯来为有道之应其后鳯凰数至或出于庸君谬政之时或出于危亡大乱之际是果为瑞哉麟兽之逺人者也昔鲁哀公出猎得之而不识盖索而获之非其自出也故孔子书于春秋曰西狩获麟者讥之也西狩非其逺也获麟恶其尽取也狩必书地而哀公驰骋所渉地多不可偏以名举故书西以包众地谓其举国之西皆至也麟人罕识之兽也以见公之穷山竭泽而尽取至于不识之兽皆搜索而获之故曰讥之也圣人已没而异端之説兴乃以麟为王者之瑞而附以符命谶纬诡怪之言鳯尝出于舜以为瑞犹有説也及其后出于乱世则可以知其非瑞矣若麟者前有治世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世未尝一出其一出而当乱世然则孰知其为瑞哉物也汚泥川泽不可胜数其死而贵于卜官者用适其宜尔而戴氏礼以其在宫沼为王者难致之瑞戴礼杂出于诸家其失亦已多矣驺虞吾不知其何物也诗曰吁嗟乎驺虞贾谊以为驺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当谊之时其説如此然则以之为兽者其出于近世之説乎夫破人之惑者难与争于笃信之时待其有所疑焉然后从而攻之龙麟鳯王者之瑞而出于五代之际又皆萃于蜀此虽好为祥瑞之説者亦可疑也因其可疑者而攻之庶几惑者有以思焉

文编巻三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卷三十五

明 唐顺之 编

论秦伯用孟明【左传】

文三年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殽尸而还遂霸西戎用孟明也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为君也举人之周也与人之一也孟明之臣也其不解也能惧思也子桑之忠也其知人也能举善也诗曰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秦穆有焉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孟明有焉诒厥孙谋以燕翼子子桑有焉

邾黑肱来奔【左传】

昭三十一年冬邾黑肱以滥来奔贱而书名重地故也君子曰名之不可不慎也如是夫有所有名而不如其已以地叛虽贱必书地以名其人终为不义弗可灭巳是故君子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彰惩不义也齐豹为卫司冦守嗣大夫作而不义其书为盗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求食而巳不求其名贱而必书此二物者所以惩肆而去贪也若艰难其身以险危大人而有名章彻攻难之士将奔走之若窃邑叛君以儌大利而无名贪冒之民将寘力焉是以春秋书齐豹曰盗三叛人名以惩不义数恶无礼其善志也故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婉而辩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劝焉淫人惧焉是以君子贵之

论初献六羽【公羊传】

隠五年初献六羽初者何始也六羽者何舞也初献六羽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僭诸公也六羽之为僭奈何天子八佾诸公六诸侯四诸公者何诸侯者何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其余大国称侯小国称伯子男天子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天子之相则何以三自陜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陜而西者召公主之一相处乎内始僭诸公昉于此乎前此矣前此则曷为始乎此僭诸公犹可言也僭天子不可言也

孔父【公羊传】

桓公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及者何累也弑君多矣舍此无累者乎曰有仇牧荀息皆累也舍仇牧荀息无累者乎曰有有则此何以书贤也何贤乎孔父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其义形于色奈何督将弑殇公孔父生而存则殇公不可得而弑也故于是先攻孔父之家殇公知孔父死已必死趋而救之皆死焉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则人莫敢过而致难于其君者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

桓公救卫【公羊传】

僖二年春王正月城楚邱孰城城卫也曷为不言城卫灭也孰灭之盖狄灭之曷为不言狄灭之为桓公讳也曷为为桓公讳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诸侯有相灭亡者桓公不能救则桓公耻之也然则孰城之桓公城之曷为不言桓公城之不与诸侯专封也曷为不与实与而文不与文曷为不与诸侯之义不得专封诸侯之义不得专封则其曰实与之何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诸侯有相灭亡者力能救之则救之可也

荀息不食言【公羊传】

僖十年春晋里克弑其君卓子及其大夫荀息及者何累也弑君多矣舍此无累者乎曰有孔父仇牧皆累也舍孔父仇牧无累者乎曰有有则此何以书贤也何贤乎荀息荀息可谓不食其言矣其不食其言奈何奚齐卓子者骊姬之子也荀息傅焉骊姬者国色也献公爱之甚欲立其子于是杀世子申生申生者里克傅之献公病将死谓荀息曰士何如则可谓之信矣荀息对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则可谓信矣献公死奚齐立里克谓荀息曰君杀正而立不正废长而立防如之何愿与子虑之荀息曰君尝讯臣矣臣对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则可谓信矣里克知其不可与谋退弑奚齐荀息立卓子里克弑卓子荀息死之荀息可谓不食其言矣

毛伯来求金【公羊传】

文九年毛伯来求金毛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何以不称使当丧未君也逾年矣何以谓之未君即位矣而未称王也未称王何以知其即位以诸侯之逾年即位亦知天子之逾年即位也以天子三年然后称王亦知诸侯于其封内三年称子也逾年称公矣则曷为于其封内三年称子缘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缘始终之义一年不二君不可旷年无君缘孝子之心则三年不忍当也毛伯来求金何以书讥何讥尔王者无求求金非礼也然则是王者与曰非也非王者则曷为谓之王者王者无求曰是子也继文王之体守文王之法度文王之法无求而求故讥之也

世室壊【公羊传】

文十三年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世室屋壊世室者何鲁公之庙也周公称太庙鲁公称世室羣公称宫此鲁公之庙也曷为谓之世室世室犹世室也世世不毁也周公何以称太庙于鲁封鲁公以为周公也周公拜乎前鲁公拜乎后曰生以养周公死以为周公主然则周公之鲁乎曰不之鲁也封鲁公以为周公主然则周公曷为不之鲁欲天下之一乎周也鲁祭周公何以为牲周公用白牲鲁公用骍犅羣公不毛鲁祭周公何以为盛周公盛鲁公焘羣公廪世室屋壊何以书讥何讥尔久不修也

晋纳接菑不克【公羊传】

文十有四年晋人纳接菑于邾娄弗克纳纳者何入辞也其言弗克纳何大其弗克纳也何大乎其弗克纳晋郤缺帅师革车八百乘以纳接菑于邾娄力沛若有余而纳之邾娄人言曰接菑晋出也貜且齐出也子以其指则接菑也四貜且也六子以大国压之则未知齐晋孰有之也贵则皆贵矣虽然貜且也长郤缺曰非吾力不能纳也义实不尔克也引师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弗克纳也此晋郤缺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不与大夫专废置君也曷为不与实与而文不与文曷为不与大夫之义不得专废置君也

季札让国【公羊传】

襄二十九年吴子使札来聘吴无君无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贤季子也何贤乎季子让国也其让国奈何谒也余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是迮而与季子国季子犹不受也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皆曰诺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天茍有吴国尚速有悔于予身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僚者长庶也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阖庐曰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与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与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于是使专诸刺僚而致国乎季子季子不受曰尔杀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簒也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巳也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故君子以其不受为义以其不杀为仁贤季子则吴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为臣则宜有君者也札者何吴季子之名也春秋贤者不名此何以名许夷狄者不一而足也季子者所贤也曷为不足乎季子许人臣者必使臣许人子者必使子也

许世子止弑其君【公羊传】

昭十有九年秋齐髙发帅师伐莒冬葬许悼公贼未讨何以书葬不成于弑也曷为不成于弑止进药而药杀也止进药而药杀则曷为加弑焉耳讥子道之不尽也其讥子道之不尽奈何曰乐正子春之视疾也复加一饭则脱然愈复损一饭则脱然愈复加一衣则脱然愈复损一衣则脱然愈止进药而药杀是以君子加弑焉耳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是君子之聴止也葬许悼公是君子之赦止也赦止者免止之罪辞也

论隠公不书即位【谷梁传】

隠元年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志也焉成之言君之不取为公也君之不取为公何也将以让桓也让桓正乎曰不正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隠不正而成之何也将以恶桓也其恶桓何也隠将让而桓弑之则桓恶矣桓弑而隠让则隠善矣善则其不正焉何也春秋贵义而不贵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扬父之美不扬父之恶先君之欲与桓非正也邪也虽然既胜其邪心以与隠矣巳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与桓则是成父之恶也兄弟天伦也为子受之父为诸侯受之君已废天伦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小道也若隠者可谓轻千乘之国蹈道则未也

武氏子来求赙【谷梁传】

隠三年秋武氏子来求赙武氏子者何也天子之大夫也天子之大夫其称武氏子何也未毕丧孤未爵未爵使之非正也其不言使何也无君也归死者曰赗归生者曰赙曰归之者正也求之者非正也周虽不求鲁不可以不归鲁虽不归周不可以求之求之为言得不得未可知之辞也交讥之

筑王姬之馆【谷梁传】

荘元年夏单伯逆王姬单伯者何吾大夫之命乎天子者也命大夫故不名也不言如何也其义不可受于京师也其义不可受于京师何也曰躬君弑于齐使之主婚姻与齐为礼其义固不可受也秋筑王姬之馆于外筑礼也于外非礼也筑之为礼何也主王姬者必自公门出于庙则巳尊于寝则巳卑为之筑节矣筑之外变之正也筑之外变之为正何也仇讐之人非所以接婚姻也衰麻非所以接弁冕也其不言齐侯之来逆何也不使齐侯得与吾为礼也

防王世子于首止【谷梁传】

僖五年夏公孙兹如牟公及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防王世子于首戴及以防尊之也何尊焉王世子云者唯王之贰也云可以重之尊焉尊之也何重焉天子世子世天下也秋八月诸侯盟于首戴无中事而复举诸侯何也尊王世子而不敢与盟也尊则其不敢与盟何也盟者不相信也故谨信也不敢以所不信而加之尊者桓诸侯也不能朝天子是不臣也王世子子也块然受诸侯之尊巳而立乎其位是不子也桓不臣王世子不子则其所善焉何也是则变之正也天子微诸侯不享觐桓控大国扶小国统诸侯不能以朝天子亦不敢致天王尊王世子于首戴乃所以尊天王之命也世子含王命防齐桓亦所以尊天王之命也世子受之可乎是亦变之正也天子微诸侯不享觐世子受诸侯之尊巳而天王尊矣世子受之可也

阍弑吴子余祭【谷梁传】

襄二十九年阍弑吴子余祭阍门者也寺人也不称名姓阍不得齐于人不称其君阍不得君其君也礼君不使无耻不近刑人不狎敌不迩怨贱人非所贵也贵人非所刑也刑人非所近也举至贱而加之吴子吴子近刑人也阍弑吴子余祭仇之也

论项羽【史记】

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耶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蠭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懐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已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淮南衡山【史记】

诗之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此非独王过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也夫荆楚僄勇轻悍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论孔子【史记】

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郷徃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巳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老子申韩【史记】

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故著书辞称微玅难识荘子散道徳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于道徳之意而老子深逺矣

孙武吴起【史记】

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设施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孙子筹防厐涓明矣然不能早救患于被刑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徳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悲夫

论平原君虞卿【史记】

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鄙语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兵四十余万众邯郸防亡虞卿料事揣情为赵画防何其工也及不忍魏齐卒困于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况贤人乎然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云

蔺相如【史记】

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退而让颇名重太山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

防恬【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