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歌赋>国学名著>文编>第5部分

《文编》第5部分·

二十六日宗元再拜前四五日与邑中可与游者游愚溪上池西小丘坐柳下酒行甚欢坐者咸望兄不能俱以为兄由服气以来貎加老而心少欢愉不若前去年时是时既言皆沮然眄睐思有以已兄用斯术而未得路间一日濮阳吴武陵最轻健先作书道天地日月黄帝等下及列仙方士皆死状出千余字颇甚快辩伏覩兄貎笑口顺而神不偕来及食时窃睨和糅燥湿与啖饮多寡犹自若是兄阳徳其言而隂黜其忠也若古之强大诸侯然负固怗力敌至则诺去则肆是不可变之尤者也攻之不得则宜济师今吴子之师已遭诺而退矣愚敢厉鋭擐坚鸣钟鼓以进决于城下惟兄明聼之凡服气之大不可者吴子已悉陈矣悉陈而不变者无他以服气书多美言以为得恒久大利则又安能弃吾美言大利而従他人之苦言哉今愚甚呐不能多言大凡服气之可不死欤不可欤夀欤夭欤康寜欤疾病欤若是者愚皆不言但以世之两事已所经见者类之以明兄所信书必无可用愚幼时尝嗜音见有学操琴者不能得硕师而偶传其谱读其声以布其爪指蚤起则嘐嘐譊譊以逮夜又増以脂烛烛不足则讽而鼓诸席如是十年以为极工出至大都邑操于众人之座则皆得大笑曰嘻何清浊之乱而疾舒之乖欤卒大惭而归及年少长则嗜书又见有学书者亦不能得硕师独得国故书伏而工之其勤若向之为琴者而年又倍焉出曰吾书之工能为若是知书者又大笑曰是形縦而理逆卒为天下弃又大惭而归是二者皆极工而反弃者何哉无所师而徒状其文也其所不可传者卒不能得故虽穷日夜嵗纪愈逺而不近也今兄之所以为服气者果谁师耶始者独见兄传得气书于卢遵所伏读三两日遂用之其次得气诀于李计所又参取而大施行焉是书是诀遵与计皆不能知然则兄之所以学者无硕师矣是与向之两事者无毫末差矣宋人有得遗契者宻数其齿曰吾富可待矣兄之术或者其类是欤兄之不信今使号于天下曰孰为李睦州友者今欲已睦州气术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则凡兄之友皆左袒矣则又号曰孰为李睦州客今欲已睦州气术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则凡兄之客皆左袒矣则又以是号于兄之宗族皆左袒矣号姻娅则左袒矣入而号之闺门之内子姓亲眤则子姓亲昵皆左袒矣下之号于臧获仆妾则臧获仆妾皆左袒矣出而号于素为将率胥吏者则将率胥吏皆左袒矣则又之天下号曰孰为李睦州雠者今欲已睦州气术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则凡兄之雠者皆右袒矣然则利害之源可知也友者欲久存其道客者欲久存其利宗族姻娅欲久存其戚闺门之内子姓亲昵欲久存其恩臧获仆妾欲久存其生将率胥吏欲久存其势雠欲速去其害兄之为是术凡今天下欲兄久存者皆惧而欲兄速去者独喜兄为而不已则是背亲而与雠夫背亲而与雠不及中人者皆知其为大戾而兄安焉固小子之所懔懔也兄其有意乎卓然自更始雠者失望而栗亲者得欲而忭则愚愿椎肥牛击大豕刲羣羊以为兄忾穷陇西之麦殚江南之稻以为兄夀盐东海之水以为咸醯敖仓之粟以为酸极五味之适致五藏之安心恬而志逸貎美而身胖醉饱讴歌愉怿防欢流声誉于无穷垂功烈而不刋不亦防哉孰与去味以即淡去乐以即愁悴悴焉肤日皱肌日虚守无所师之术尊不可传之书悲所爱而庆所憎徒曰我能坚壁拒境以为强大是岂所谓强而大也哉无任疑惧之甚宗元再拜

与崔连州论石钟乳书【栁宗元】

宗元白前以所致石钟乳非良闻子敬所饵与此类又闻子敬时愦闷动作宜以为未得其粹美而为麤矿燥所中惧伤子敬醇懿仍习谬误故勤勤以云也再获书辞辱徴引地理证验多过数百言以为土之所出乃知无不可者是将不然夫言土之出者固多良而少不可不谓其咸无不可也艸木之生也依于土然即其类也而有居山之隂阳或近水或附石其性移焉又况钟乳直产于石石之精麤疎宻寻尺特异而穴之上下土之薄厚石之高下不可知则其依而产者固不一性然由其精宻而出者则油然而清烱然而辉其窍滑以夷其肌廉以微食之使人荣华温柔其气宣流生胃通肠夀善康寜心平意舒其乐愉愉由其麤疎而下者则奔突结涩乍大乍小色如枯骨或类死灰淹顇不发丛齿积纇重浊顽璞食之使人偃蹇壅郁泄火生风防喉痒肺幽闗不聪心烦喜怒肝举气刚不能和平故君子慎焉取其色之美而不必唯土之信以求其至精凡为此也幸子敬饵之近不至于是故可止御也必若土之出无不可者则东南之竹箭虽旁岐揉曲皆可以贯犀革北山之木虽离竒液瞒空中立枯者皆可以梁百尺之观航千仭之渊冀之北土马之所生凡其大耳短脰拘挛踠跌薄蹄而曳者皆可以胜百钧驰千里雍之块璞皆可以备砥砺徐之粪壌皆可以封大社荆之茅皆可以缩酒九江之元龟皆可以卜泗滨之石皆可以击考若是而不大谬者少矣其在人也则鲁之晨饮其羊闗毂而輠轮者皆可以为师儒卢之沽名者皆可以为大医西子之里恶而矉者皆可以当侯王山西之冒没轻儳沓贪而忍者皆可以凿凶门制阃外山东之稚騃朴鄙力农桑啖枣栗者皆可以谋谟于庙堂之上若是则反伦背道甚矣何以异于是物哉是故经中言丹砂者以类芙蓉而有光言当归者以类马尾蚕首言人参者以人形黄芩以腐肠附子八角甘遂赤肤类不可悉数若果土宜乃善则云生某所不当又云某者良也又经注曰始兴为上次乃广连则不必服正为始兴也今再三为言者唯欲得其英精以固子敬之夀非以知药石角技能也若以服饵不必利己姑务胜人而夸辩博素不望此于子敬其不然明矣故毕其説宗元再拜

文编巻四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四十八

明 唐顺之 编

移太常博士书【刘歆】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着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是故孔子忧道之不行歴国应聘自衞反鲁然后乐正雅颂乃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纪帝王之道及夫子没而微言絶七十子终而大义乖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阵孔子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燔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汉兴去圣帝明王遐逺仲尼之道又絶法度无所因袭时独有一叔孙通畧定礼仪天下唯有易卜未有他书至孝惠之世乃除挟书之律然公卿大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晁错従伏生受尚书尚书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絶今其书见在时师传读而已诗始萌芽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説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在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后邹鲁梁赵颇有诗礼春秋先师皆起于建元之间当此之时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读之故诏书称曰礼壊乐崩书缺简脱朕甚闵焉时汉兴已七八十年离于全经固已逺矣及鲁恭王壊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壊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脩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藏于秘府伏而未发孝成皇帝闵学残文缺稍离其真乃陈发秘藏校理旧文得此三事以考学官所传经或脱简传或间编传问民间则有鲁国柏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絶之阙茍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説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防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従善服义之公心或懐妬嫉不考情实雷同相従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岂不哀哉今圣上徳通神明继统扬业亦闵文学错乱学士若兹虽昭其情犹依违谦譲乐与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又遣近臣奉防衔命将以辅弱扶微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废遗今则不然深闭固距而不肯试猥以不诵絶之欲以杜塞余道絶灭微学夫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众庶之所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其古文旧书皆有徴验外内相应岂茍而已哉夫礼失求之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春秋公羊易则施孟然孝宣皇帝犹广立谷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义虽相反犹并置之何则与其过而废之也寜过而立之传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絶哉若必専已守残党同门妬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黄州上文潞公书【苏轼】

轼再拜孟夏渐热恭惟留守太尉执事台万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备物典册首冠三公虽曽孙之遇絶口不言而金縢之书因事自显真古今之异事圣朝之光华也有自京师来转示所赐书教一通行草烂然使破甑敝帚复増九鼎之重轼始得罪仓皇出狱死生未分六亲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顾平生所存名义至重不知今日所犯为已见絶于圣贤不得复为君子乎抑虽有罪不可赦而犹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终莫能决輙复强顔忍耻饰鄙陋之词道畴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还答恩礼有加岂非察其无他而恕其不及亦如圣天子所以贷而不杀之意乎伏读洒然知其不肖之躯未死之间犹可以洗濯磨治复入于道徳之塲追申徒而谢子产也轼始就逮赴狱有一子稍长徒步相随其余守舎皆妇女幼穉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防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巻又自以意作论语説五巻穷苦多难夀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为凶衰不祥之书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者莫若献之明公而易传文多未有力装冩独致论语説五巻公退闲暇一为读之就使无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轼在徐州时见诸郡盗贼为患而察其人多凶侠不逊因之以饥馑恐其忧不止于窃攘剽杀也辄艸具其事上之防有防移湖州而止家所藏书既多亡轶而此书本以为故纸糊笼箧独得不烧笼破见之不觉惘然如梦中事辄録其本以献轼废逐至此岂敢复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于世既不复施行犹欲公知之此则宿昔之心扫除未尽者也公一读讫即烧之而已黄州食物贱风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无所归必老于此拜见无期临纸于邑惟冀以时为国自重

答史讽书【苏轼】

前日蒙访及以易説一通且欲责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于易尝学之矣而未之有得故虽悦足下志意之高辞説之明而不敢防其义之是非则何能推其义以信之天下虽然足下属我良重不可以无説葢学者君子之本务而教者圣人之余事故学则求之教则应之有余则应不足则求葢有余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应者也葢见求而不应者矣未有不求而应之者也为足下计亦志于学而已学足乎已则不有知于上必有知于下不有传于今必有传于后不幸而不见知于上下而不传于今又不传于后古之人葢犹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谓知命也命者非独贵贱死生尔万物之废兴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诲人者也道无求而诲之者求人而诲之则丧道丧道以求传道则孰取以为道足下其试思之

答张籍书【韩愈】

愈始者望见吾子于人人之中固有异焉及聆其音声接其辞气则有愿交之志因縁幸防遂得所图岂惟吾子之不遗抑仆之所遇有时焉耳近者尝有意吾子之阙焉无言意仆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今乃大得所图脱然若沈疴去体洒然若执热者之濯清风也然吾子所论排释老不若著书嚣嚣多言徒相为訾若仆之见则有异乎此也夫所谓著书者义止于辞耳宣之于口书之于简何择焉孟轲之书非轲自着轲既殁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仆自得圣人之道而诵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仆为好辩也然従而化者亦有矣闻而疑者又有倍焉顽然不入者亲以言谕之不入则其观吾书也固将无得矣为此而止吾岂有爱于力乎哉然有一説化当世莫若口传来世莫若书又惧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于圣人既过之犹惧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冀其少过也吾子又讥吾与人人为无实驳杂之説此吾所以为戯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吾子议之似同浴而讥裸裎也若商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当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见薄晚须到公府言不能尽愈再拜

重答张籍书【韩愈】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而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増其所未髙谓愈之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导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徳者之所辞譲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书出焉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其余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絶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衞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也亦甚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葢六百年有余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扬雄亦未久也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为之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逺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书者皆所为不行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竢五六十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前书谓吾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然虽诚有之抑非好已胜也好己之道胜也非好己之道胜也已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所传之道也若不胜则无以为道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辨也有矣駮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戯诗不云乎善戯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恶害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将有所适思与吾子别庶几一来

上两制诸公书【苏辙】

辙读书至于诸子百家纷纭同异之辩后世工巧组绣鑚研离析之学葢尝喟然太息以为圣人之道譬如山海薮泽之奥人之入于其中者莫不皆得其所欲充足饱满各自以为有余而无慕乎其外今夫班输共工旦而操斧斤以游丛林取其大者以为楹小者以为桷圆者以为轮挺者以为轴长者扰云霓短者蔽牛马大者拥丘陵小者伏榛莽芟夷蹶取皆自以为尽山林之奇怪矣而猎夫渔师结网聚饵左彊弓右毒矢陆攻则毙象犀水伐则执蛟鱓熊罴虎豹之皮毛鼋龟犀兕之骨革上尽飞鸟下及走兽昆虫之类纷纷籍籍折翅捩足鳞鬛委顿縦横满前肉登鼎俎膏润砧几皮革齿骨披裂四出被于器用求珠之工隋侯夜光间以纇玭磊落的皪充满其家求金之工辉赫晃荡铿锵交戞遍为天下冠冕佩带饮食之饰此数者皆自以为能尽山海之珍然山海之藏终满而莫见其尽昔者夫子及其生而従之游者葢三千余人是三千人者莫不皆有得于其师是以従之周旋奔走逐于宋鲁饥饿于陈蔡困厄而莫有去之者葢顔渊见于夫子而出告人曰吾能知之子路子贡冉有出而告人亦曰吾知之下而至于邽巽孔忠公西舆公西箴此数子者门人之下第者也窃窥于道徳之光华而有闻于议论之末皆以自得于一世其后田子方段干木之徒讲之不详乃窃以为虚无淡泊之説而吴起禽滑厘之类又以猖狂于战国葢夫子之道分散四布后之人得其遗波余泽者至于如此而杨朱墨翟庄周邹衍田骈慎到韩非申不害之徒又不见夫子之大道皇皇惑乱譬如陷于大泽之陂荆榛棘茨蹊隧灭絶求以自致于通衢而不可得乃妄冒蒺藜蹈崖谷崎岖缭绕而不能自止何者彼亦自以为已之得之也辙尝怪古之圣人既已知之矣而不遂以明告天下而着之六经六经之説皆微见其端而非所以破天下之疑惑使之一见而寤者是以世之君子纷纷至此而不可执也今夫易者圣人之所以尽天下刚柔喜怒之情吉凶得失之际以教天下之趋利避害而世之説者王氏韩氏至以老子之虚无京房焦贡至以隂阳灾异之数言诗者不言咏歌勤苦酒食燕乐之际极欢极慼而不违于道而言五际子午卯酉之事言书者不言其君臣之欢吁俞嗟叹有以深感天下而论其鲁誓秦誓之不当作也夫孔子岂不知后世之至此极欤其意以为后之学者无所据依感发以自尽其才是以説为六经而使之求之葢又欲其深思而得之也是以不为明着其説使天下各以其所长而求之故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而子贡亦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夫使仁者效其仁智者效其智贤者推明其大而不遗其小小者乐致其小以自附于大各因其才而尽其力以求其至微至宻之地则天下将有终身于其説而无勌者矣至于后世不明其意患乎异説之多而学者之难明也于是举圣人之微言而折之以一人之私意而传疏之学横放于天下由是学者愈怠而圣人之説益以不明今夫使天下之人因説者之异同得以縦观博览而辩其是非论其可否推其精粗而后至于微宻之际则讲之当益深守之当益固昔者辙之始学也得一书伏而读之不求其传而惟其书之知求之而莫得则反覆而思之至于终日而莫见而后退而求其传何者惧其入于心之易而守之不坚也及既长乃观百家之书縦横颠倒可喜可愕无所不读泛然无所适従葢晚而读孟子而后徧观乎百家而不乱也而世之言者曰学者不可以读天下之杂説不幸而见之则小道异术将乘间而入于其中虽扬雄尚然曰吾不观非圣之书以为世之贤人所以自养其心者如人之弱子幼弟不当出而置之于纷华杂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古之所谓知道者邪词入之而不能荡诐词犯之而不能讦爵禄不能使之骄贫贱不能使之辱如使深居自闭于闺闼之中兀然頽然而曰知道知道云者此乃所谓腐儒者也古者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是君子之所不为也而孔子曰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少连降志而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至于孟子恶乡原之败俗而知于陵仲子之不可常也美禹稷之汲汲于天下而知顔氏之自乐之非固也知天下之诸侯其所取之为盗而知王者之不必尽诛也知贤者之不可召而知召之役之为义也故士之言学者皆曰孔孟何者以其知道而已今辙山林之匹夫何敢自附于孟子然其所以泛观天下之异説三代以来兴亡治乱之际而皎然其有以折之者葢其学出于孟子而不可诬也今年春天子将求直言之士而辙适来调官京师舎人杨公不知其不肖取其鄙野之文五十篇而荐之俾与明召之末伏惟执事方今之伟人而朝之名卿也其徳业之所服声华之所耀孰不欲一见以效薄技于左右夫其五十篇之文従中而下则执事亦既见之矣是以不敢复以为献姑述其所以为学之道而执事试观焉

上兵部李侍郎书【韩愈】

十二月九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参军韩愈谨上书侍郎阁下愈少鄙钝于时事都不通晓家贫不足以自活应举觅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动遭谗谤进寸退尺卒无所成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説沈濳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凡自唐虞已来编简所存大之为河海髙之为山岳明之为日月幽之为鬼神纎之为珠玑华实变之为雷霆风雨奇辞奥防靡不通达惟是鄙钝不通晓于时事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怜悼悔其初心发秃齿豁不见知已夫牛角之歌辞鄙而义拙堂下之言不书于传记齐桓举以相国叔向携手以上然则非言之难为聼而识之者难遇也伏以阁下内仁而外义行髙而徳钜尚贤而与能哀穷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职为朝廷大臣当天子新即位汲汲于理化之日出言举事宜必施设既有聴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戚之歌鬷明之言不发于左右则后而失其时矣谨献旧文一巻扶树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诗一巻舒忧娱悲杂以瓌怪之言时俗之好所以讽于口而聴于耳也如赐览观亦有可采干渎严尊伏増惶恐愈再拜

答李翊书【韩愈】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髙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徳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竢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戞戞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黒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汨汨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説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絶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髙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与舎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则施诸人舎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答陈商书【韩愈】

愈白辱惠书语髙而防深三四读尚不能通晓茫然増愧赧又不以其浅弊无过人知识且喻以所守幸甚愈敢不吐情实然自识其不足补吾子所须也齐王好竽有求仕于齐者操瑟而往立王之门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轩辕氏之律吕客骂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瑟虽工如王不好何是所谓工于瑟而不工于求齐也今举进士于此世求禄利行道于此世而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无与操瑟立齐门者比欤文虽工不利于求求不得则怒且怨不知君子必尔为不也故区区之心毎有来访者皆有意于不肖者也略不辞譲遂尽言之惟吾子谅察愈白

答刘正夫书【韩愈】

愈白进士刘君足下辱牋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赐且愧其诚然幸甚幸甚凡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茍见其至寜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有来问者不敢不以诚答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宜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如是而已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覩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逺若皆与世沈浮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今后进之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圣贤人为法者虽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之徒出必自于此不自于循常之徒也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顾常以此为説耳愈于足下忝同道而先进者又常従游于贤尊给事既辱厚赐又安得不进其所有以为答也足下以为何如愈白

答窦秀才书韩愈

愈白愈少驽怯于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専于文学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于朝廷逺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侵加喘喘焉无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鋭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髙可以钓爵位循次而进亦不失万一于甲科今乃乗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従问文章为事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徳遁其光而不曜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倾囷罗列而进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爱于左右哉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稛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愈白

答尉迟生书【韩愈】

愈白尉迟生足下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余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愈之所闻者如是有问于愈者亦以是对今吾子所为皆善矣谦谦然若不足而以徴于愈愈又敢有爱于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于今吾子何其爱之异也贤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进之贤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问焉皆可学也若独有爱于是而非仕之谓则愈也尝学之矣请继今以言

与友人论文书【栁宗元】

古今号文章为难足下知其所以难乎非谓比兴之不足恢拓之不逺鑚砺之不工颇纇之不除也得之为难知之愈难耳茍或得其髙朗探其深赜虽有芜败则为日月之蚀也大圭之瑕也曷足伤其明黜其寳哉且自孔氏以来兹道大阐家修人励刓精竭虑者几千年矣其间耗费简札役用心神者其可数乎登文章之箓波及后代越不过数十人耳其余谁不欲争裂绮绣互攀日月髙视于万物之中雄峙于百代之下乎率皆縦臾而不克踯躅而不进力防势穷吞志而没故曰得之为难嗟乎道之显晦幸不幸系焉谈之辩讷升降系焉鉴之颇正好恶系焉交之广狭屈伸系焉则彼卓然自得以奋其间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荣古虐今者比肩叠迹大底生则不遇死而垂声者众焉扬雄没而法言大兴马迁生而史记未振彼之二才且犹若是况乎未甚闻著者哉固有文不传于后祀声遂絶于天下者矣故曰知之愈难而为文之士亦多渔猎前作戕贼文史抉其意抽其华置齿牙间遇事蠭起金声玉耀诳聋之人徼一时之声虽终沦弃而其夺朱乱雅为害已甚是其所以难也间闻足下欲观仆文章退发囊笥编其芜秽心悸气动交于胸中未知孰胜故久滞而不往也今往仆所着赋颂碑碣文记议论书序之文凡四十八篇合为一通想令治书苍头吟讽之也击辕拊缶必有所择顾鉴视何如耳还以一字示褒贬焉

答韦珩示韩愈相推以文墨事书【栁宗元】

足下所封示退之书云欲推避仆以文墨事且以励足下若退之之才过仆数人尚不宜推避于仆非其实可知固相假借为之词耳退之所敬者司焉迁扬雄迁于退之固相上下若雄者如太法言及四愁赋退之独未作耳决作之加恢奇至它文过扬雄逺甚雄文遣言措意颇短局滞澁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若然者使雄来尚不宜推避而况仆耶彼好奨人善以为不屈已善不可奨故慊慊云尔也足下幸勿信之且足下志气髙好读南北史书通国朝事穿穴古今后来无能和而仆稚騃卒无所为但趦趄文墨笔砚浅事今退之不以吾子励仆而反以仆励吾子愈非所宜然卒篇欲足下自挫抑合当世事以固当虽仆亦知无出此吾子年甚少知己者如麻不患不显患道不立耳此仆以自励亦以佐退之励足下不宣

答贡士廖有方论文书【柳宗元】

三日宗元白得秀才书知欲仆为序然吾为文非茍然易也于秀才则吾不敢爱吾在京都时好以文宠后辈由吾文知名者亦为不少焉自遭斥逐禁锢益为轻薄小儿哗嚣羣朋増饰无状当途人率谓仆垢汚重厚举将去而逺之今不自料而序秀才秀才无乃未得向时之益而受后时之累吾是以惧洁然盛服而与负涂者处而又何赖焉然观秀才勤恳意甚久远不为顷刻私利欲以就文雅则吾曷敢以譲当为秀才言之然而无显出于今之世视不为流俗所扇动者乃以示之既无以累秀才亦不増仆之诟骂也计无宜于此若果能是则吾之荒言出矣宗元白

答吴充秀才书【欧阳修】

修顿首白先辈吴君足下前辱示书及文三篇发而读之浩乎若千万言之多及少定而视焉才数百言尔非夫辞丰意雄霈然有不可御之势何以至此然犹自患伥伥莫有开之使前者此好学之谦言也修材不足用于时仕不足荣于世其毁誉不足轻重气力不足动人世之欲假誉以为重借力而后进者奚取于修焉先辈学精文雄其施于时又非待修誉而为重力而后进者也然而惠然见临若有所责得非急于谋道不择其人而问焉者欤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于人逺也学者有所溺焉尔葢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闗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昔孔子老而归鲁六经之作数年之顷尔然读易者如无春秋读书者如无诗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卿葢亦晚而有作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此道未足而彊言者也后之惑者徒见前世之文传以为学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谓终日不出于轩序不能縦横髙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虽行乎天地入于渊泉无不之也先辈之文浩乎霈然可谓善矣而又志于为道犹自以为未广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难也修学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于所悦而溺于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励修之少进焉幸甚幸甚修白

代人上王枢宻求先集序书【欧阳修】

某月日具位某谨斋沐献书枢宻相公阁下某闻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逺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诗书易春秋皆善载事而尤文者故其传尤逺荀卿孟轲之徒亦善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书或传或不传犹系于时之好恶而兴废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讴謌以传汉之盛时有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扬雄能文其文辞以传由此以来去圣益逺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间亦时时有善文其言以传者然皆纷杂灭裂不纯信故百不传一幸而一传传亦不显不能若前数家之焯然暴见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难行也事信矣须文文至矣又系其所载之大小以见其行逺不逺也书载尧舜诗载商周易载九圣春秋载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载诗书易春秋者楚之辞载风雅汉之徒各载其时主声名文物之盛以为辞后之学者荡然无所载则其言之不纯信其传之不久逺势使然也至唐之兴若太宗之政开元之治宪宗之功其臣下又争载之以文其词或播乐歌或刻金石故其间钜人硕徳闳言髙论流铄前后者恃其所载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章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章某不佞守先人之绪余先人在太宗时以文辞为名进士以对防为贤良方正既而守道纯正为贤待制逢时太平奋身扬名宜其言之所载文之所行大而可恃以传也然未能甚行于世者岂其嗣续不肖不能继守而泯没之抑有由也夫文之行虽系其所载犹有待焉诗书易春秋待仲尼之删正荀孟屈原无所待犹待其弟子而传焉汉之徒亦得其史臣之书其始出也或待其时之有名者而后发其既殁也或待其后之纪次者而传其为之纪次也非其门人故吏则其亲戚朋友如梦得之序子厚李汉之序退之也伏惟阁下学老文钜为时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辉接步武者惟先君为旧则亦先君之所待也岂小子之敢有请焉谨以家集若干巻数写献门下惟哀其诚而幸赐之

上欧阳内翰书【苏洵】

内翰执事洵布衣穷居常窃自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宻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髪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胷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葢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澘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逺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而余公蔡公逺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呌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者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絶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踈畅无所间防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防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譲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葢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已也夫誉人以求其悦已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徳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従而知之何従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嵗始知读书従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已同列者皆不胜已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已大异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其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胷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胷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噫嘻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已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上田枢宻书【苏洵】

天之所以与我者夫岂偶然哉尧不得以与丹朱舜不得以与商均而叟不得夺诸舜发于其心出于其言见于其事确乎其不可易也圣人不得以与人父不得夺诸其子于此见天之所以与我者不偶然也夫其所以与我者必有以用我也我知之不得行之不以告人天固用之我实置之其名曰弃天自卑以求幸其言自小以求用其道天之所以与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其名曰防天弃天我之罪也亵天亦我之罪也不弃不亵而人不我用不我用者之罪也其名曰逆天然则弃天亵天者其责在我逆天者其责在人在我者吾将尽吾力之所能为者以塞夫天之所以与我之意而求免乎天下后世之讥在人者吾何知焉吾求免夫一身之责之不暇而暇为人忧乎哉孔子孟轲之不遇老于道涂而不倦不愠不怍不沮者夫固知夫责之所在也衞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不足相与以有为也我亦知之矣抑将尽吾心焉耳吾心之不尽吾恐天下后世无以责夫衞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而彼亦将有以辞其责也然则孔子孟轲之目将不瞑于地下矣夫圣人贤人之用心也固如此如此而生如此而死如此而贫贱如此而富贵升而为天沈而为泉流而为川止而为山彼不预吾事吾事毕矣窃怪夫后之贤者之不能自处其身也饥寒穷困之不胜而号于人呜呼使吾诚死于饥寒穷困耶则天下后世之责将必有在彼其身之责不自任以为忧而我取而加之吾身不已过乎今洵之不肖何敢以自列于圣贤然其心亦有所不甚自轻者何则天下之学者孰不欲一蹴而造圣人之域然及其不成也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千金之子可以贫人可以富人非天之所与虽以贫人富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天子之宰相可以生人可以杀人非天之所与虽以生人杀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今洵用力于圣人贤人之术亦已久矣其言语其文章虽不识其果可以有用于今而传于后与否独怪其得之之不劳方其致思于心也若或起之得之心而书之纸也若或相之夫岂无一言之几于道乎千金之子天子之宰相求而不得者一旦在已故其心得以自负或者天其亦有以与我也曩者见执事于益州当时之文浅狭可笑饥寒穷困乱其心而声律记问又従而破壊其体不足观也已数年来退居山野自分永弃与世俗日疎濶得以大肆其力于文章诗人之优柔骚人之清深孟韩之温淳迁固之雄刚孙吴之简切投之所向无不如意常以为董生得圣人之经其失也流而为迂鼂错得圣人之权其失也流而为诈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贾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见其人也作防二道曰审势审敌作书十篇曰权书洵有山田一顷非凶嵗可以无饥力耕而节用亦足以自老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天之所与者不忍弃且不敢亵也执事之名满天下天下之士用与不用在执事故敢以所谓防一道权书十篇者为献平生之文逺不可多致有洪范论史论七篇近以献内翰欧阳公度执事与之朝夕相従而议天下之事则斯文也其亦庶乎得陈于前矣若夫其言之可用与其身之可贵与否者执事事也执事责也于洵何有哉

答谢举廉书【苏轼】

轼启近奉违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轼受性刚简学污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葢如故幸甚过望不敢言也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畧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则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葢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扬雄好为艰深之词以文浅易之説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法言皆是物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虫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葢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所须惠力法雨堂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彊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欲有所记録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今已至峡山寺少留即去愈逺惟万万以时自爱不宣

答李端叔书【苏轼】

轼闻足下名久矣又于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以髣髴其为人矣寻常不通书问怠慢之罪犹可阙畧及足下斩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舎弟子由至先防惠书又复懒不即答顽钝废礼一至于此而足下终不弃絶递中再辱手书待遇益隆览之面热汗下也足下才髙识明不应轻许与人得非用黄鲁直秦太虚辈语真以为然耶不肖为人所憎而二子独喜见誉如人嗜昌羊枣未易诘其所以然者以二子为妄则不可遂欲以移之众口又大不可也轼少年时读书作文専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得不已又举制防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説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搀説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虫时鸟自鸣自已何足为损益轼每怪时人待轼过重而足下又复称説如此愈非其实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屦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足下又复创相推与甚非所望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讁居无事黙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无乃闻其声不考其情取其华而遗其实乎抑将又有取于此也此事非相见不能尽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此书虽非文然信笔书意不觉累幅亦不须示人必喻此意

答刘沔书【苏轼】

轼顿首都曹刘君足下防示书教及编録拙书文二十卷轼平生以言语文字见知于世亦以此取疾于人得失相补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弃笔砚为瘖默人而习气宿业未能尽去亦谓随手云散乌没矣不知足下黙随其后缀拾编掇畧无遗者览之慙汗可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轼诗文者多矣率真伪相半又多为俗子所改窜读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识真者少葢従古所病梁萧统集文选世以为工以轼观之拙于文而陋于识者莫统若也宋玉赋髙唐神女其初畧陈所梦之因如子虚亡是公相与问答皆赋矣而统谓之叙此与儿童之见何异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及陵与武书词句儇浅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文而统不悟刘子独知之范晔作蔡琰传载其二诗亦非是董卓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乱伯喈尚无恙也而其诗乃云以卓乱故流入于胡此岂真琰语哉其笔势乃效建安七子者非东汉诗也李太白韩退之白乐天诗文皆为庸俗所乱可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巻无一篇伪者又少谬误及所示书词清婉雅奥有作者风气知足下致力于斯文久矣某穷困本坐文字葢愿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幼子过文益竒在海外孤寂无寥过时出一篇见娱则为数日喜寝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贝未易鄙弃也见足下词学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龙图之有后也故勉作报书怱怱不宣

与祖择之书【王安石】

治教政令圣人之所谓文也书之策引而被之天下之民一也圣人之于道也葢心得之作而为治教政令也则有本末先后权势制义而一之于极其书之策也则道其然而已矣彼陋者不然一适焉一否焉非流焉则泥非过焉则不至甚者置其本求之末当后者反先之无一焉不誖于极彼其于道也非心得之也其书之防也独能不誖耶故书之防而善引而被之天下之民反不善焉无矣二帝三王引而被之天下之民而善者也孔子孟子书之防而善者也皆圣人也易地则皆然某生十二年而学学十四年矣圣人之所谓文者私有意焉书之防则未也间或悱然动于事而出于词以警戒其躬若施于朋友褊迫陋庳非敢谓之文也乃者执事欲收而教之使献焉虽自知明敢自葢邪谨书所为书序原説若干篇因叙所闻与所志献左右惟赐览观焉

上人书【王安石】

尝谓文者礼教治政云尔其书诸防而传之人大体归然而已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云者徒谓辞之不可以已也非圣人作文之本意也自孔子之死久韩子作望圣人于百千年中卓然也独子厚名与韩并子厚非韩比也然其文卒配韩以传亦豪杰可畏者也韩子尝语人以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语人以其辞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孟子之云尔非直施于文而已然亦可托以为作文之本意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不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某学文久数挟此説以自治始欲书之防而传之人其试于事者则有待矣其为是非邪未能自定也执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书杂文十篇献左右愿赐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答钱公辅学士书【王安石】

比蒙以铭文见属足下于世为闻人力足以得显者铭父母以属于不腆之文似其意非茍然故辄为之而不辞不图乃犹未副所欲欲有所増损鄙文自有意义不可改也宜以见还而求能如足下意者为之耳家庙以今法凖之恐足下未得立也足下虽多闻要与识者讲之如得甲科为通判通判之署有池台竹林之胜此何足以为太夫人之荣而必欲书之乎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茍不能行道适足以为父母之羞况一科甲通判茍粗知为辞赋虽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故铭以谓闾巷之士以为太夫人荣明天下有识者不以置悲欢荣辱于其心也太夫人能异于闾巷之士而与天下有识同此其所以为贤而宜铭者也至于诸孙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无七孙者乎七孙业之有可道固不宜畧若皆儿童贤不肖未可知列之于义何当也诸不具道计足下当与有识者讲之南去愈逺君子惟顺爱自重

与蔡君谟求书集古録序书【欧阳修】

修启向在河朔不能自闲尝集録前世金石之遗文自三代以来古文竒字莫不皆有中间虽罪戾摈斥水陆奔走颠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忧患悲愁无聊仓卒未尝一日忘也葢自庆厯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巻顾其勤至矣然亦可谓富哉窃复自念好嗜与俗异驰乃独区区收拾世人之所弃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辄自叙其事庶以见其志焉然顾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则自视前所集録虽浮屠老子诡妄之説常见贬絶于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废者何哉岂非特以其字画之工邪然则字书之法虽为学者之余事亦有助于金石之传也若浮屠老子之説当弃而获存者乃直以字画而传是其幸而得所托尔岂特有助而已哉仆之文陋矣顾不能以自传其或幸而得所托则未必不传也由是言之为仆不朽之托者在君谟一挥毫之顷尔窃惟君子乐善欲成人之美者或闻斯説谓宜有不能却也故辄持其説以进而不疑伏惟幸察

文编巻四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四十九

明 唐顺之 编

答任安书【司马迁】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谁与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聴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鼔琴何则士为知已者用女为说已者容若仆大质已亏阙矣虽材懐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防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仆闻之修身者智之府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符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防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逺矣昔卫霛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防乗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有闗于宦竖莫不伤气况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隽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竒防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逰光宠四者无一遂茍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乡者仆亦甞厠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纲维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在阘茸之中乃欲卬首信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絶賔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趋舎异路未甞衔杯酒接殷勤之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竒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亷取予以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狥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竒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歴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徴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鬬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夀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聴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効其欵欵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絶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仆懐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防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従吏议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逰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茸以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厯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戱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螘何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闗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鬄毛髪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穽槛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埶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棰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埶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谓彊顔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羑里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隂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乡称孤系狱扺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闗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埶也强弱形也审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裁绳墨之外已稍陵夷至于鞭棰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逺乎古人所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仆不幸蚤失二亲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守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耎欲茍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沈溺累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隠忍茍活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眀厥有国语孙子髌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徃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防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壊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适会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已着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徃毎念斯耻汗未甞不发背霑衣也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耶故且从俗浮沈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之私指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解无益于俗不信祗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故畧陈固陋

寄许京兆孟容书【栁宗元】

宗元再拜五文伏防赐书诲谕防悉重厚欣踊恍惚疑若梦寐捧书叩头悸不自定伏念得罪来五年未甞有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余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盲沈没复起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宗元早嵗与负罪者亲善始竒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懃懃勉厉唯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不知愚陋不可力彊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厄塞臲兀事既壅隔狠忤贵近狂疎缪戾蹈不测之辜群言沸腾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者填门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搆扇便为敌雠协心同攻外连强暴失职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闻见不敢为他人道说懐不能已复载简牍此人虽万被诛戮不足塞责而岂有赏哉今其党与幸获寛贷各得善地无公事坐食俸禄明徳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弃废痼以希望外之泽哉年少气锐不识几防不知当不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宗元于众党人中罪状最甚神理降罚又不能即死犹对人言语求食自活迷不知耻日复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代为冡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乡卑湿昏雾恐一日填委沟壑旷坠先绪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热防防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人亲眤以是嗣续之重不絶如缕每常春秋时享孑立捧奠顾眄无后继者懔懔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伤骨若受锋刃此诚丈人所共悯惜也先墓在城南无异子弟为主独托村隣自谴逐来消息存亡不一至乡闾主守者固以益怠昼夜哀愤惧便毁伤松柏刍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礼重拜扫今已阙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则北向长号以首顿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庸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马医夏畦之鬼无不受子孙追养者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数顷田树果数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秽恐便斩伐无复爱惜家有赐书三千巻尚在善和里旧宅宅今已三易主书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系心腑然无可为者立身一败万事瓦裂身残家破为世大僇复何敢更望大君子抚慰收防尚置人数中耶是以当食不知辛咸节适洗沐盥漱动逾嵗时一搔皮肤尘垢满爪诚忧恐悲伤无所告愬以至此也自古贤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仅以百数故有无兄盗嫂娶孤女云挝妇翁者然赖当世豪杰分明辨别卒光史籍管仲遇盗升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礼之今已无古人之实为而有诟欲望世人之明已不可得也直不疑置金以偿同舎刘寛下车归牛乡人此诚知疑似之不可辩非口舌所能胜也郑詹束缚于晋终以无死钟仪南音卒获返国叔向囚虏自期必免范座骑危以生易死蒯通据鼎耳为齐上客张苍韩信伏斧锧终取将相邹阳狱中以书自活贾生斥逐复召宣室倪寛摈死后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刘向下狱当诛为汉儒宗此皆瓌伟博辩竒闳之士能自解脱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婴恐惧痼病虽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疎濶矣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著书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务此然力薄才劣无异能解虽欲秉笔覼缕神志荒耗前后遗忘终不能成章徃时读书自以不至觝滞今皆顽然无复省録每读古人一传数纸已后则再三伸巻复观姓氏旋又废失假令万一除刑部囚籍复为士列亦不堪当世用矣伏惟兴哀于无用之地垂徳于不报之所但以通家宗祀为念有可动心者操之勿失不敢望归扫茔域退托先人之庐以尽余齿姑遂少北益轻瘴疠就婚娶求嗣有可付托即防然长辞如得甘寝无复恨矣书辞繁委无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无任恳恋之至不宣宗元再拜

后十九日复上书【韩愈】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徃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焦毛髪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急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徃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与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爇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于此情隘辞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

上宰相第三书【韩愈】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愈闻周公之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髪当是时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賔贡天灾时变昆虫艸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霑被者皆已得宜休徴嘉瑞麟凤龙之属皆已备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慿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防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握髪为勤而止哉惟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徳而称周公之功不衰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賔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霑被者岂尽得宜休徴嘉瑞麟凤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徳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髪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黙黙而已也愈之待命四十余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阁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质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舎乎此则异域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亦惟少垂察焉渎冒威尊惶恐无已愈再拜

应科目时与人书【韩愈】

月日愈再拜天池之濵大江之濆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鳞凡介之品彚匹俦也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耳无髙山大陵旷涂絶险为之闗隔也然其穷涸不能自致乎水为防獭之笑者盖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穷而转运之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且曰烂死于沙泥吾宁乐之若俛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覩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聊试仰首一鸣号焉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而转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鸣号之者亦命也愈今者实有类于是是以忘其疎愚之罪而有是说焉阁下其亦怜察之

与杨京兆凭书【栁宗元】

月日宗元再拜献书丈人座前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诲壮厉感发铺陈广大上言推延贤隽之道难于今之世次及文章末以愚蒙剥丧顿悴无以守宗族复田亩为念忧悯备极不唯其亲宻故旧是与复有公言显赏许其素尚而激其忠诚者用是踊跃敬惧类向时所被简牍万万有加焉故敢悉其愚以献左右大凡荐举之道古人之所谓难者其难非茍一而已矣知之难言之难聴信之难夫人有有之而耻言之者有有之而乐言之者有无之而工言之者有无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耻言之者上也虽舜犹难知之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徳如汉光武冯衍不用才如王景畧以尹纬为令史是皆终日号鸣大咤而卒莫之省无之而工言者贼也赵括得以代亷颇马谡得以惑孔明今之若此类者不乏于世将相大臣闻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妄矣无之而不言者土木类也周仁以重臣为二千石许靖以人誉而致位三公近世尤好此类以为长者最得荐宠夫言朴愚无害者其于田野乡闾为匹夫虽称为长者可也自抱闗击柝以徃则必敬其事愈上则及物者愈大何事无用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长者可以为大官类非古之所谓长者也则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掲木而致之岩廊之上防以绂冕翼以徒趋走其左右岂有补于万民之劳苦哉圣人之道不益于世用凡以此也故曰知之难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则彼未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间是将曰彼诚知士欤知文欤疑之而未重一间也又曰彼无乃私好欤交以利欤二间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哉兹咈吾事三间也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难言而有是患故曰聴信之难唯明者为能得其所以荐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聴一不至则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言聴之难而不务取士士理之本也茍有司之不吾信吾知之不舍其必有信吾者矣茍知之虽无有司而士可以显则吾一旦操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预备而熟讲之卒然君有问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其无所以应之则大臣之道或阙故不可惮烦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文字之多莫如今今之后生为文希屈马者可得数人希王褒刘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陆机潘岳之比累累相望若皆为之不已则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后代乃可知之今之俗耳庸目无所取信桀然特异者乃见此耳丈人以文律通流当世叔仲鼎列天下号为文章家今又生敬之敬之希屈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断于古书老生直趋尧舜大道孔氏之志眀而出之又古之所难有也然则文章未必为士之末独采取何如耳宗元自小学为文章中间幸聨得甲乙科第至尚书郎専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为文之道自贬官来无事读百家书上下驰骋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去年吴武陵来美其齿少才气壮健可以兴西汉之文章日与之言因为之出十数篇书庶几铿锵陶冶时时得见古人情状然彼古人亦人耳夫何逺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谭亦云亲见扬子云容貌不能动人安肯传其书诚使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専如扬雄犹为今之人则世之髙者至少矣由此观之古之人未必不薄于当世而荣于后世也若吴子之文非丈人无以知之独恐世人之才髙者不肯久学无以尽训诂风雅之道以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阙败不能逺骋髙厉与诸生摩九霄抚四海夸耀于后之人矣何也凡为文以神志为主自遭责逐继以大故荒乱耗竭又常积忧恐神志少矣所读书随又遗忘一二年外痞气尤甚加以众疾动作不常眊眊然骚扰内生霾雾填拥惨沮虽有意穷文章而病夺其志矣每闻人大言则蹶气震怖抚心按胆不能自止又永州多火灾五年之间四为大火所迫徒跣走出壊墙穴牖仅免燔灼书籍散乱毁裂不知所徃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尽意于笔砚矻矻自苦以伤危败之魂哉中心之悃愊郁结具载所献许京兆丈人书不能重烦于陈列凡人之黜弃皆望望思得効用而宗元独以无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质无所入茍焉以叙忧栗为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禀孝徳秉直道髙于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无似亦甞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栁氏号为大族五六从以来无为朝士者岂愚防独出数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过矣宠已厚矣夫知足与知止异宗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复得好官犹不辞让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进如其不至则故无憾进取之志息矣身世孑然无可以为家虽甚崇宠之孰与为荣独恨不幸获托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余年甞有一男子然无一日之命至今无以托嗣续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之汲汲于世者唯惧此而已矣天若不弃先君之徳使有世嗣或者犹望延夀命以及大宥得归乡闾立家室则子道毕矣过是而犹竞于宠利者天厌之天厌之丈人旦夕归朝廷复为大僚伏惟以此为念流涕顿颡布之座右不任感激之至宗元再拜

投时相书【欧阳修】

某不佞疲软不能强筋骨与工人田夫坐市区服畎亩为力役之劳独好取古书文字考寻前世以来圣贤君子之所为与古之车旗服器名色等数以求国家之治贤愚之任至其炳然而精者时亦穿蠧盗取饰为文辞以自欣喜然其为道闳深肆大非愚且迂所能究及用功益精力益不足其劳反甚于市区畎亩而其所得较之诚有不及焉岂劳力而役业者成功易勤心而为道者至之难欤欲悔其所难而返就其易则复慙圣人为山一篑止焉之言不敢叛弃故退失其小人之事进不及君子之文茫然其心罔识所向若弃车川防漫于中流不克攸济回视陆者顾瞻徨徨然复思之人之有材能抱道徳懐知虑而可自肆于世者虽圣与贤未甞无不幸焉禹之偏枯郤克之跛丘明之盲有不幸其身者矣抱闗击柝栖惶奔走孟子之战国扬雄之新室有不幸其时者矣少焉而材学焉而不回贾谊之毁仲舒之禁锢虽有其时有不幸其偶者矣今以六尺可用之躯生太平有道之世无进身毁罪之惧是其身时偶三者皆幸于古人之所有者独不至焉岂天之所予不两足欤亦勉之未臻欤伏惟明公履道懐正以相天下上以承天子社稷之大计下以理公卿百职之宜贤者任之以能不贤者任之以力由士大夫下至于工商贱技皆适其分而收其长如脩之愚既不足任之能亦不堪任以力徒以常有志于学也今幸以文字试于有司因自顾其身时偶三者之幸也不能黙然以自羞谨以所业杂文五轴贽阍人以俟进退之命焉

上韩太尉书【苏轼】

轼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嵗知读书及壮大不能晓习时事独好观前世盛衰之迹与其一时风俗之变自三代以来颇能论著以为西汉之衰其大臣守寻常而不务大畧东汉之末士大夫多竒节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间天下无事公卿将相安其禄位顾其子孙各欲树私恩买田宅为不可动之计低回畏避以茍嵗月而皆依放儒术六经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为口实孔子曰恶居下流而讪上恶讦以为直而刘歆谷永之徒又相与弥缝其阙而縁饰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龙释其风云之势而安于豢养之乐终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于匹夫之爼岂不悲哉其后桓灵之君惩徃昔之弊而欲树人主之威权故颇用严刑以督责臣下忠臣义士不容于朝廷故羣起于艸野相与力为险怪惊世之行使天下豪杰奔走于其门得为之执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荣于是天下之士嚣然皆有无用之虚名而不适于实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为安而号呼奔走以自颠仆昔者太公治齐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簒弑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太公曰后世浸防矣汉之事迹诚大类此岂其当时公卿士大夫之行与其风俗之刚柔各有以致之耶古之君子刚毅正直而守之以寛忠恕仁厚而发之以义故其在朝廷则士大夫皆知洗濯磨淬戮力于王事而不敢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兴也曽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为阿附茍容之事者则务为倜傥矫异求如东汉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轼自幼时闻富公与太尉皆号为寛厚长者然终不可犯以非义及来京师而二公同时在两府愚不能知其心窃于道涂望其容貌寛然如有容见恶不怒见善不喜岂古所谓大臣者欤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为而翘翘者又非圣人之中道是以愿见太尉得闻一言足矣太尉与大人防厚而又甞辱问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见今已后矣不宣轼再拜

上梅直讲书【苏轼】

某官执事某每读诗至鸱鸮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絶顔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顔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轼七八嵗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従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甞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羣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已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茍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茍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嵗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寛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上刘侍读书【苏轼】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于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隂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办能办其小而不能办其大则气有所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已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不为之忧享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于天得之于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上非有君长之位杀夺施与之权而天下环向而归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幸者也若无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君子之论不施于成败之间而施于穷达之际故凡所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气不能守其才则焉徃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其气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辞而曲说诚有所见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于人则群起而争之天下有无穷之利自一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说为科条而待天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首跂足而群望之逡廵而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者则众指之矣迁者不容于下迁之者不容于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步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简而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奋臂而取两制不十余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顔髙议自以无前而天下不以为无让此其气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无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办之轼逺方之鄙人逰于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于公相而犹可以诵其才气之盛美而庶几于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问于门下以愿望见其风采不宣轼再拜上

上曽丞相书【苏轼】

轼闻之将有求于人而其说不诚则难以望其有合矣世之竒特之士其处也莫不为异众之行而其出也莫不为怪诡之词比物引类以摇撼当世理不可化则欲以势刼之将以术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韩子者其为说曰王公大人不可以无贫贱之士居其下风而推其后大其声名而久其传虽其贵贱之濶絶而其相须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呜呼果其用是说也则夫世之君子所为老死而不遇者无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则应之者疑其辞夸则其实必有所不副今吾以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无吾也彼将退而考其实则亦无乃未至于此耶昔者汉髙未甞喜儒而不失为明君卫霍未甞荐士而不失为贤公卿吾将以吾之说而彼将以彼之说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欢心故贵贱之间终不可以合而道终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辞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于肆而愿观者塞其门观者叹息而主人无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无加也今也不幸而坐于五达之衢又呶呶焉自以为希世之珍过者不顾执其裾而彊观之则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无意于天下后世者亦安以求为也茍其不然则士之过于其前而有动于其目者彼将褰裳疾行而搂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举非吾事也昔者甞闻明公之风矣以大臣之子孙而取天下之髙第才足以过人而自视缺然常若不足安于小官而乐于恬淡方其在太学之中衣缯饭糗若将终身至于徳发而不可掩名髙而不可抑贵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视不加于其旧之锱铢其度量宏达至于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辞而急扣者也轼不佞自为学至今十有五年以为凡学之难者难于无私无私之难者难于通万物之理故不通乎万物之理虽欲无私不可得也已好则好之已恶则恶之以是自信则惑也是故幽居黙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而断之于中其所不然者虽古之所谓贤人之说亦有所不取虽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恱于世也故其言语文章未甞辄至于公相之门今也天子举直谏之士而两制过聴谬以其名闻窃以为与于此者皆有求于吾君吾相者也故亦敢献其文凡十篇而书为之先惟所裁择幸甚

上枢宻韩太尉书【苏辙】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寛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刚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疎荡颇有竒气此二子者岂甞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隣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髙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汨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竒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髙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辨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畧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髙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归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茍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文编巻四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五十

明 唐顺之 编

与崔羣书【韩愈】

自足下离东都凡两度枉问寻承已达宣州主人仁贤同列皆君子虽抱羁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无入而不自得乐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御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辈岂以岀处近逺累其灵台邪宣州虽称清凉髙爽然皆大江之南风土不并以北将息之道当先理其心心闲无事然后外患不入风气所宜可以审备小小者亦当自不至矣足下之贤虽在穷约犹能不改其乐况地至近官荣禄厚亲爱尽在左右者邪所以如此云云者以为足下贤者宜在上位托于幕府则不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亲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仆自少至今从事于徃还朋友间一十七年矣日月不为不久所与交徃相识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与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艺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与之已宻其后无大恶因不复决舍或其人虽不皆入于善而于已已厚虽欲悔之不可凡诸浅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于心所仰服考其言行而无瑕尤窥之阃奥而不见畛域明白淳粹辉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仆愚陋无所知晓然圣人之书无所不读其精麤巨细出入明晦虽不尽识抑不可谓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诚知足下出羣拔萃无谓仆何从而得之也与足下情义宁须言而后自明邪所以言者惧足下以为吾所与深者多不置白黒于胸中耳既谓能麤知足下而复惧足下之不我知亦过也比亦有人说足下诚尽善尽美抑犹有可疑者仆谓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当有所好恶好恶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无贤愚无不说其善服其为人以是而疑之耳仆应之曰凤凰芝草贤愚皆以为美瑞青天白日奴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于遐方异味则有嗜者有不嗜者至于稻也粱也脍也防也岂闻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于吾崔君无所损益也自古贤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已来又见贤者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不贤者或至眉夀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夀夭邪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乗之位而甘陋巷菜羮者同是人也犹有好恶如此之异者况天之与人当必异其所好恶无疑也合于天而乖于人何害况又时有兼得者邪崔君崔君无怠无怠仆无以自全活者从一官于此转困穷甚思自放于伊颍之上当亦终得之近者尤衰惫左车第二牙无故动摇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顔色两鬓半白头髪五分亦白其一须亦有一茎两茎白者仆家不幸诸父诸兄皆康强早世如仆者又可以图于久长哉以此忽忽思与足下相见一道其懐小儿女满前能不顾念足下何由得归北来仆不乐江南官满便终老嵩下足下可相就仆不可去矣珍重自爱慎饮食少思虑惟此之望愈再拜

答崔立之书【韩愈】

斯立足下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于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足下犹复以为可教贬损道徳乃至手笔以问之扳援古昔辞义髙逺且进且劝足下之于故旧之道得矣虽仆亦固望于吾子不敢望于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晓者非故欲发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黙黙聊复自明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已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及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或出礼部所试赋诗防等以相示仆以为可无学而能因诣州县求举有司者好恶出于其心四举而后有成亦未即得仕闻吏部有以博学宏辞选者人尤谓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术或出所试文章亦礼部之类私怪其故然犹乐其名因又诣州府求举凡二试于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于中书虽不得仕人或谓之能焉退自取所试读之乃类于俳优者之辞顔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既已为之则欲有所成就书所谓耻过作非者也因复求举亦无幸焉乃复自疑以为所试与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观之余亦无甚愧焉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夫所谓宏辞者岂今之所谓者乎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于是选必知其懐慙乃不自进而已耳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于防昧之中仆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于今之世其道虽不显于天下其自负何如哉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故凡仆之汲汲于进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养穷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乐于人耳其他可否自计已熟诚不待人而后知今足下乃复比之献玉者以为必俟工人之剖然后见知于天下虽两刖足不为病且无使勍者再尅诚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进者岂舍此而无门哉足下谓我必待是而后进者尤非相悉之辞也仆之玉固未甞献而足固未甞刖足下无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风俗尚有未及于古者邉境尚有被甲执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为忧仆虽不贤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荐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犹取一障而乗之若都不可得犹将耕于寛闲之野钓于寂寞之濵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徳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为仆之玉凡几献而足凡几刖也又所谓勍者果谁哉再尅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于知己微足下无以发吾之狂言愈再拜

上考功崔虞部书【韩愈】

愈不肖行能诚无可取行已颇僻与时俗异态抱愚守迷固不识仕进之门乃与羣士争名竞得失行人之所甚鄙求人之所甚利其为不可虽童昏实知之如执事者不以是为念援之幽穷之中推之髙显之上是知其文之或可而不知其人之莫可也知其人之或可而不知其时之莫可也既以自咎又叹执事者所守异于人人之废耳任目华实不兼故有所进故有所退且执事始考文之明日浮嚣之徒已相与称曰某得矣某得矣问其所从来必言其有自一日之间九变其说凡进士之应此选者三十有二人其所不言者数人而已而愈在焉及执事既上名之后三人之中其二人者固所传闻矣华实兼者也果竟得之而又升焉其一人者则莫之闻矣实与华违行与时乖果竟退之如是则可见时之所与者时之所不与者之相逺矣然愚之所守竟非偶然故不可变凡在京师八九年矣足不迹公卿之门名不誉于大夫士之口始者谬为今相国所第此时惟念以为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趋时而偃仰一室啸歌古人今则复疑矣未知夫天竟如何命竟如何由人乎哉不由人乎哉欲事干谒则患不能小书困于投刺欲学为佞则患言讷词直卒事不成徒使其躬儳焉而不终日是以劳思长懐中夜起坐度时揣己废然而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又常念古之人日已进今之人日已退夫古之人四十而仕其行道为学既已大成而又之死不倦故其事业功徳老而益明死而益光故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言老成之可尚也又曰乐只君子徳音不已谓死而不亡也夫今之人务利而遗道其学其问以之取名致官而已得一名获一位则弃其业而役役于持权者之门故其事业功徳日以忘月以削老而益昏死而遂亡愈今二十有六矣距古人始仕之年尚十四年岂为晚哉行之以不息要之以至死不有得于今必有得于古不有得于身必有得于后用此自遣且以为知已者之报执事以为何如哉其信然否也今所病者在于穷约无僦屋赁仆之资无緼袍粝食之给驱马出门不知所之斯道未丧天命不欺岂遂殆哉岂遂困哉窃惟执事之于愈也无师友之交无久故之事无顔色言语之情卒然振而发之者必有以见知尔故尽暴其所志不敢以黙又惧执事多在省非公事不敢以至是则拜见之不可期获侍之无时也是以进其说如此庶执事察之也

与陈给事书【韩愈】

愈再拜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始者未甞辱一言之誉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阁下位益尊伺于门墙者日益进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専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疎加之以不専之望以不与者之心而聴忌者之说由是阁下之庭无愈之迹矣去年春亦甞一进谒于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属乎其言若闵其穷也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东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甞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惧也不敢复进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无所逃避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并献近所为复志赋已下十首为一巻有标轴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皆有楷字注字处急于自解而谢不能竢更为阁下取其意而畧其礼可也愈恐惧再拜

与袁相公书【韩愈】

伏闻賔位尚有阙员幸防不以常辈知遇恒不自知愚且贱思有论荐窃见朝议郎前太子舎人樊宗师孝友聪明家故饶财身居长嫡悉推与诸弟诸弟皆优赡有余而宗师妻子常寒露饥馁宗师怡然处之无有难色穷究经史章通句解至于隂阳军法声律悉皆研极原本又善为文章词句刻深独追古作者为徒不顾世俗轻重通微晓事可与晤语又习于吏职识时知变非如儒生文字止有偏长退勇守専未为宰物者所识年近五十遑遑勉勉思有所试阁下傥引而致之宻加识察有少不如所言愈为欺罔大君子便宜得弃絶之罪于门下诚不忍竒寳横弃道侧而阁下箧椟尚有少阙不满之处犹足更容辄冒言之退増汗慑谨状

为人求荐书【韩愈】

某闻木在山马在肆过之而不顾者虽累日千万人未为不材与下乗也及至匠石过之而不睨伯乐遇之而不顾然后知其非栋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娅之后是生于匠石之园长于伯乐之廐者也于是而不得知假有见知者千万人亦何足云今幸赖天子毎嵗诏公卿大夫贡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荐闻是以冒进其说以累于执事亦不自量已然执事其知某何如哉昔人有鬻马不售于市者知伯乐之善相也从而求之伯乐一顾价増三倍某与其事颇相类是故终始言之耳

答吕毉山人书【韩愈】

愈白恵书责以不能如信陵执辔者夫信陵战国公子欲以取士声势倾天下而然耳如仆者自度若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以吾子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砻磨以世事又自周后文弊百子为书各自名家乱圣人之宗后生习传杂而不贯故设问以观吾子其已成熟乎将为友也其未成熟乎将以讲去其非而趋是耳不如六国公子有市于道者也方今天下入仕惟以进士明经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悉皆习熟时俗工于语言识形势善人主意故天下靡靡日入于衰壊恐不复振起务欲进足下趋死不顾利害去就之人于朝以争救之耳非谓当今公卿间无足下辈文学知识也不得以信陵比然足下衣破衣系麻鞋率然叩吾门吾待足下虽未尽賔主之道不可谓无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于人盖寡乃遂能责不足于我此真仆所汲汲求者议虽未中节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乃明矣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听仆之所为少安无躁愈顿首

代张籍与李浙东书【韩愈】

月日前某官某谨东向再拜寓书浙东观察使中丞李公阁下籍闻议论者皆云方今居古方伯连帅之职坐一方得专制于其境内者惟阁下心事荦荦与俗辈不同籍固以藏之胸中矣近者阁下従事李协律翺到京师籍于李君友也不见六七年闻其驰至徃省之问无恙外不暇出一言且先贺其得贤主人李君曰子岂尽知之乎吾将尽言之数日籍益闻所不闻籍私独喜常以为自今已后不复有如古人者于今忽有之退自悲不幸两目不见物无用于天下胸中虽有知识家无钱财寸步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于其人之侧开口一吐出胸中之竒乎因饮泣不能语既数日复自奋曰无所能人乃宜以盲废有所能人虽盲当废于俗辈不当废于行古人之道者浙水东七州户不下数十万不盲者何限李中丞取人固当问其贤不贤不当计盲与不盲也当今盲于心者皆是若籍自谓独盲于目尔其心则能别是非若赐之坐而问之其口固能言也幸未死实欲一吐出心中平生所知见阁下能信而致之于门邪籍又善于古诗使其心不以忧衣食乱阁下无事时一致之座侧使跪进其所有阁下慿几而聴之未必不如聴吹竹弹丝敲金击石也夫盲者业専于艺必精故乐工皆盲籍傥与此辈比并乎使籍诚不以蓄妻子忧饥寒乱心有钱财以济医药其盲未甚庶几其复见天地日月因得不废则自今至死之年皆阁下之赐阁下济之以已絶之年赐之以既盲之视其恩轻重大小籍宜如何报也阁下裁之度之籍慙腼再拜

与孟东野书【韩愈】

与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悬悬于吾也各以事牵不可合并其于人人非足下之为见而日与之处足丁知吾心乐否也吾言之而听者谁欤吾唱之而和者谁欤言无听也唱无和也独行而无徒也是非无所与同也足下知吾心乐否也足下才髙气清行古道处今世无田而衣食事亲左右无违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处身劳且苦矣混混与世相浊独其心追古人而从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去年春脱汴州之乱幸不死无所于归遂来于此主人与吾有故哀其穷居吾于符离睢上及秋将辞去因被留以执事黙黙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复辞去江湖余乐也与足下终幸矣李习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后月朝夕当来此张籍在和州居丧家甚贫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来相视也自彼至此虽逺要皆舟行可至速图之吾之望也春且尽时气向热惟侍奉吉庆愈眼疾比剧甚无聊不复一一

与李翺书【韩愈】

使至辱足下书欢愧来并不容于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仆虽巧说何能逃其责邪然皆子之爱我多重我厚不酌时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于时人也仆之家本穷空重遇攻刼衣服无所得养生之具无所有家累仅三十口携此将安所归托乎舍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将安以为我谋哉此一事耳足下谓我入京城有所益乎仆之有子犹有不知者时人能知我哉持仆所守驱而使奔走伺公卿间开口议论其安能有以合乎仆在京城八九年无所取资日求于人以度时月当时行之不觉也今而思之知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今年加长矣复驱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难矣所贵乎京师者岂不以明天子在上贤公卿在下布衣韦带之士谈道义者多乎以仆遑遑于其中能上闻而下达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爱不相忌者又加少内无所资外无所从终安所为乎嗟乎子之责我诚是也爱我诚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尧舜以来士有不遇者乎无也子独安能使我洁清不洿而处其所可乐哉非不愿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势不便故也仆于此岂以为大相知乎累累随行役役逐队饥而食饱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诚有爱于仆也然所爱于我者少不知我者犹多吾岂乐于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于此也嗟乎子诚爱我矣子之所责于我者诚是矣然恐子有时不暇责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责且自悲也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难耳孔子称顔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彼人者有圣者为之依归而又有箪食瓢饮足以不死其不忧而乐也岂不易哉若仆无所依归无箪食无瓢饮无所取资则饿而死其不亦难乎子之闻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离违久乍还侍左右当日懽喜故専使驰此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答冯宿书【韩愈】

垂示仆所阙非情之至仆安得闻此言朋友道阙絶久矣无有相箴规磨切之道仆何幸乃得吾子仆常闵时俗人有耳不自闻其过懔懔然惟恐已之不自闻也而今而后有望于吾子矣然足下与仆交久仆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时嚣嚣之徒相訾百倍足下时与仆居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见仆有不善乎然仆退而思之虽无以获罪于人亦有以获罪于人者仆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贵人之门人之所趋仆之所傲与已合者则从之逰不合者虽造吾庐未甞与之坐此岂徒足致谤而已不戮于人则幸也追思之可为战栗寒心故至此已来克已自下虽不肖人至未甞敢以貌慢之况时所尚者邪以此自谓庶几无时患不知犹复云云也闻流言不信其行呜呼不复有斯人也君子不为小人之恟恟而易其行仆何能尔委曲徤顺向风承意汲汲恐不得合犹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然子路闻其过则喜禹闻昌言则下车拜古人有言曰告我以过者吾之师也愿足下不惮烦茍有所闻必以相告亦有以报子不敢虚也不敢忘也

答侯继书【韩愈】

裴子自城来得足下一书明日又于崔大处得足下陕州所留书翫而复之不能自休寻知足下不得留仆又为考官所辱欲致一书开足下并自舒其所懐含意连辞将发复已卒不能成就其说及得足下二书凡仆之所欲进于左右者足下皆以自得之仆虽欲重累其辞谅无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絶意不为行自念方当逺去潜深伏隩与时世不相闻虽足下之思我无所窥寻其声光故不得不有书为别非复有所感发也仆少好学问自六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义所归至于礼乐之名数隂阳土地星辰方药之书未甞一得其门户虽今之仕进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为大贤君子者仆虽庸愚每读书辄用自愧今幸不为时所用无朝夕役役之劳将试学焉力不足而后止犹将愈于汲汲于时俗之所争既不得而怨天尤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惧足下以吾退归因谓我不复能自强不息故因书奉晓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为进而众人之进未始不为退也既货马即求船东下二事皆不过后月十日有相问者为我谢焉

与萧翰林俛书【栁宗元】

思谦兄足下昨祁县王师范过永州为仆言得张左司书道思谦蹇然有当官之心乃诚助太平者也仆闻之喜甚然微王生之说仆岂不素知耶所喜者耳与心协果于不谬焉耳仆不幸向者进当臲不安之势平居闭门口舌无数况又有久与游者乃岌岌而操其间其求进而退者皆聚为仇怨造作粉饰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断于内则孰能了仆于防防之间哉然仆当时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里行得礼部贠外郎超取显美欲免世之求进者怪怒媢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达仆先得显处才不能逾同列名不能压当世世之怒仆宜也与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进辱在附会圣朝宏大贬黜甚薄不能塞众人之怒谤语转移嚣嚣嗷嗷渐成怪民饰智求仕者更言仆以恱讐人之心目为新竒务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仆辈坐益困辱万罪横生不知其端伏自思念过大恩甚乃以致此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长来觉日月益促嵗嵗更甚大都不过数十寒暑则无此身矣是非荣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秪益为罪兄知之勿为他人言也居蛮夷中久惯习炎毒昏眊重膇意以为常忽遇北风晨起薄寒中体则肌革惨懔毛髪萧条瞿然注视怵惕以为异意绪殆非中国人楚越间声音特异鴂舌啅噪今聴之怡然不怪已与为类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哓哓昼夜满耳闻北人言则啼呼走匿虽病夫亦怛然骇之出门见适州闾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后兴自料居此尚复几何岂可更不知止言说长短重为一世非笑哉读周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徃复益喜曰嗟乎余虽家置一喙以自称道诟益甚耳用是更乐瘖黙思与木石为徒不复致意今天子兴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愉愉而仆与四五子者独沦陷如此岂非命欤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独喜思谦之徒遭时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仆诚有罪然岂不在一物之数耶身被之目覩之足矣何必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诚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终身为顽人之类犹有少耻未能尽忘傥因贼平庆赏之际得以见白使受天泽余润虽朽枿败腐不能生植犹足蒸出芝菌以为瑞物一释废锢移数县之地则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后收召魂魄买土一为耕甿朝夕歌谣使成文章庶木铎者采取献之法言増圣唐大雅之什虽不得位亦不虚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终欲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

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栁宗元】

得杨八书知足下遇火灾家无余储仆始闻而骇中而疑终乃大喜盖将吊而更以贺也道逺言畧犹未能究知其状若果荡焉泯焉而悉无有乃吾所以尤贺者也足下勤奉养乐朝夕惟恬安无事是望也今乃有焚炀赫烈之虞以震骇左右而脂膏瀡之具或以不给吾是以始而骇也凡人之言皆曰盈虚倚伏去来之不可常欲将大有为也乃始厄困震悸于是有水火之孽有群小之愠劳苦变动而后能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辽濶诞漫虽圣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以足下读古人书为文章善小学其为多能若是而进不能出群士之上以取显贵者盖无他焉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积货士之好亷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独自得之心蓄之衔忍而不出诸口以公道之难名而世之多嫌也一出口则嗤嗤者以为得重赂仆自贞元十五年见足下之文章蓄之者盖六七年未甞言是仆私一身而负公道久矣非特负足下也及为御史尚书郎自以幸为天子近臣得奋其舌思以发明足下之郁塞然时称道于行列犹有顾视而窃笑者仆良恨修已之不亮素誉之不立而为世嫌之所加常与孟几道言而痛之乃今幸为天火之所涤荡凡众之疑虑举为灰埃黔其庐赭其垣以示其无有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显白而不汚其实出矣是祝融回禄之相吾子也则仆与几道十年之相知不若兹火一夕之为足下誉也宥而彰之使夫蓄于心者咸得开其喙发防决科者授子而不栗虽欲如向之蓄缩受侮其可得乎于兹吾有望于子是以终乃大喜也古者列国有灾同位者皆相吊许不吊灾君子恶之今吾之所陈若是有以异乎古故将吊而更以贺也顔曽之养其为乐也大矣又何阙焉足下前要仆文章古书极不忘得数十幅乃并徃耳吴二十一武陵来言足下为辞赋及对问大善可寄一本仆近亦好作文与在京城时颇异思与足下辈言之桎梏甚固未可得也因人南来致书访死生不悉宗元白

与郭秀才书【欧阳修】

仆昨以吏事至汉东秀才见仆于叔父家以启事三篇偕门刺先进自賔阶拜起旋辟甚有仪坐而语诺甚谨读其辞温宻华富甚可爱视秀才待仆之意甚勤而理也古人之相见必有欢欣交接之诚而不能达乃取羔羊雉鹜之类致其意为贽而先既致其意又耻其无文则以虎豹之皮缋画之布以饰之然后意达情接客既贽而主人必礼以答之为陈酒殽币篚壶矢燕乐之具将其意又为赋诗以陈其情今秀才好学甚精博记书史务为文辞不以羔禽皮布为饰独以言文其身而其贽既美其意既勤矣宜秀才责仆之答厚也仆既无主人之具以为礼独为秀才赋诗女曰鸡鸣之卒章曰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取其知客之来豫储珩璜琚瑀之美以送客虽无此物犹言之以致其意厚也仆诚无此物可谓空言之耳秀才年且少貌厚色扬志锐学敏因进其业修其辞暴练缉织之不已使其文采五色润泽炳郁若贽以见当世公卿大夫非惟若仆空言以赠也必有分庭而礼加笾豆实币篚延为上賔者惟勉之不已

与陈员外书【欧阳修】

陈君足下无恙近县干上府得书一角属有少吏事不皇作报既而私有惑者修本愚无似固不足以希执友之逰然而群居平日幸得肩从齿序跪拜起居窃兄弟行寓书存劳谓宜有所欵曲以亲之之意奈何一幅之纸前名后书且状且牒如上公府退以寻度非谦即疎此乃世之浮道之交外阳相尊者之为非宜足下之所以赐修也古之书具惟有铅刀竹木而削札为刺止于达名姓寓书于简止于舒心意为问好惟官府吏曹凡公之事上而下者则曰符曰檄问讯列对下而上者则曰状位等相与徃来曰移曰牒非公之事长吏或自以意晓其下以戒以饬者则曰教下吏以私自达于其属长而有所问请谢者则曰牋记书启故非有状牒之仪施于非公之事相防如今所行者其原盖出唐世大臣或贵且尊或有权于时缙绅凑其门以传向者谓旧礼不足为重务稍増之然始于刺谒有防起居因为之状及五代始复以问请谢加状牒之仪如公之事然止施于官之尊贵及吏之长者其伪缪所从来既逺世不根古以为当然居今之世无不知此而莫以易者盖常俗所为积习以牢而不得以更之也然士或同师友缔交游以道谊相期者尚有手书勤勤之意犹为近古噫问请谢非公之事有状牒之仪以施于尊贵长吏犹曰非古之宜用况又用之于肩从齿序跪拜起居如兄弟者乎岂足下不以道义交游期我而惜手书之勤邪将待以牵俗积习者而姑用世礼以遇我之勤邪不然是为浮道以阳相尊也是以不胜拳拳之心谨布左右属以公檄赴滑台行视驿传迫于促装杨秀才旦诣县府中事可悉数

与张秀才第二书【欧阳修】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前日去后复取前所贶古今杂文十数篇反复读之若大节赋乐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髙而志极大寻足下之意岂非闵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复之古而翦剥齐整凡今之纷淆駮冗者欤然后益知足下之好学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逺务髙言而鲜事实此少过也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诞者言之乃以混防虚无为道洪荒广略为古其道难法其言难行尧禹之书皆曰若稽古傅说曰事不师古匪说攸闻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凡此所谓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礼乐刑法之事孔子删书断自尧典而弗道其前盖以其渐逺而难彰不可以信后世唐虞之道为百王首仲尼之叹曰荡荡乎谓髙深闳大而不可名也书之言岂不髙邪然其事不过于亲九族平百姓忧水患问臣下谁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见诸侯齐律度谨权衡使臣下诛放四罪而已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于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谓养生送死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岂不为文孟轲之言道岂不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于事实而已今学者不深本之务而髙逺之为胜以广诞者无用之说是非学者之所尽心也宜少下其髙而近其逺以及乎中则庶乎至矣凡仆之所论者皆陈言浅语如足下之多闻博学不宜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损足下髙逺而俯就之则安敢务为竒言以自髙邪幸足下少思焉

与刁景纯学士书【欧阳修】

修顿首启近自罢干徳遂居南阳始见谢舎人知丈丈内翰凶讣闻问惊怛不能已已丈丈位望并隆然平生亦甞坎轲数年以来方履亨涂任要剧其去大用尺寸间尔岂富与贵不可力为而天之赋予多少有限邪凡天之赋予人者又量何事而为之节也前既不可诘但痛惜感悼而已某自束髪为学初未有一人知者及首登门便被怜奨开端诱道勤勤不已至其粗若有成而后止虽其后逰于诸公而获齿多士虽有知者皆莫之先也然亦自念不欲効世俗子一遭人之顾已不以至公相期反趋走门下胁肩谄笑甚者献谗谀而备使令以卑昵自亲名曰报徳非惟自私直亦待所知以不厚是故惧此惟欲少励名节庶不泯然无闻用以不负所知尔某之愚诚所守如此然虽胥公亦未必谅某此心也自前嵗得罪夷陵奔走万里身日益穷迹日益疎不及再闻语言之音而遂为幽明之隔嗟夫世俗之态既不欲为愚诚所守又未克果惟有望门长号临柩一奠亦又不及此之为恨何可道也徒能惜不永年与未大用遂与道路之人同叹尔知归葬广陵遂谋京居议者多云不便而闻理命若斯必有以也若须春水下汴某嵗尽春初当过京师尚可一拜见以尽区区身贱力防于此之时当有可致而无毫髪之助惭愧惭愧不宣某再拜

上王长安书【苏洵】

判府左丞阁下天下无事天子甚尊公卿甚贵士甚贱从士而逆数之至于天子其积也甚厚其为变也甚难是故天子之尊至于不可指而士之卑至于可杀呜呼见其安而不见其危如此而已矣卫懿公之死非其无人也以鹤辞而不与战也方其未败也天子之士望为其鹤而不可得也及其败也思以千乗之国与匹夫共之而不可得也人知其卒之至于如此则天子之尊可以栗栗于上而士之卑可以肆志于下又焉敢以势言哉故夫士之贵贱其势在天子天子之存亡其权在士世衰道丧天下之士学之不明持之不坚于是始以天子存亡之权下而就一匹夫贵贱之势甚矣夫天下之惑也持千金之璧以易一瓦缶几何其不举而弃诸沟也古之君子其道相为徒其徒相为用故一夫不用乎此则天下之士相率而去之使夫上之人有失天下士之忧而后有失一士之惧今之君子幸其徒之不用以茍容其身故其始也轻用之而其终也亦轻去之呜呼其亦何便于此也当今之世非有贤公卿不能振其前非有贤士不能奋其后洵従蜀来明日将至长安见明公而东伏惟读其书而察其心以轻重其礼幸甚幸甚

与李方叔书【苏轼】

屡获来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胜録示子骏行状及数诗辞意整暇有加于前得之极喜慰累书见责以不相荐引读之甚愧然其说不可不尽君子之知人务相勉于道不务相引于利也足下之文过人处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骏行状之类笔势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鉴则读之终篇莫知所谓意者足下未甚有得于中而张其外者不然则老病昏惑不识其趣也以此私意犹冀足下积学不倦落其华而成其实深愿足下为礼义君子不愿足下丰于财而亷于徳也若进退之际不甚慎静则于定命不能有毫髪増益而于道徳有丘山之损矣古之君子贵贱相因先后相援固多矣轼非敢废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谓贤者则于稠人中誉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实实至则名随之名不可掩其自为世用理势固然非力致也陈履常居都下逾年未甞一至贵人之门章子厚欲一见终不可得中丞傅钦之侍郎孙莘老荐之轼亦挂名其间会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轼孤立言轻未甞独荐人也爵禄乃人主所専宰相犹不敢必而欲责于轼可乎东汉处士私相谥非古也殆似丘明为素臣当得罪于孔门矣孟生贞曜盖亦蹈袭流弊不足法而况相近名字者乎甚不愿足下此等也轼于足下非爱之深期之逺定不及此犹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书来亦论足下近文益竒明主求人如不及岂有终汨没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当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丧失所有言切而尽临纸悚息未即会见千万保爱近夜眼昏不一不一

与章子厚书【苏轼】

子厚防政谏议执事春初辱书寻递中裁谢不审得达否比日机务之暇起居万福轼防恩如昨顾以罪废之余人所鄙恶虽公不见弃亦不欲频通姓名今兹复陈区区诚义有不可已者轼在徐州日闻沂州丞县界有贼何九郎者谋欲刼利国监又有阚温秦平者皆猾贼徃来沂兖间欲使人缉捕无可使者闻沂州葛墟村有程棐者家富有心胆其弟岳坐与李逢徃还配桂州牢城棐虽小人而笃于兄弟常欲为岳洗雪而无由窃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効以刷门户垢污茍有成绩当为奏乞放免其弟棐愿尽力因出帖付与不逾月轼移湖州棐相送出境云公更留两月棐必有以自効今已去奈何轼语棐但尽力不可以轼去而废也茍有所获当速以相报不以逺近所在仍为奏乞如前约也是嵗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见报云已告捕获妖贼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状申告捕妖贼事如棐言不谬轼方欲具始末奏陈棐所以尽力者为其弟也乞勘会其弟岳所犯如只是与李逢还本不与其谋者乞赐放免以劝有功草具未上而轼就逮赴诏狱遂不果发今者棐又遣人至黄州见报云郭先生等皆已鞠治得实行法久矣防恩授殿直且録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于轼者凡为其弟以曩言见望也轼固不可以复有言矣然独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发犹能奋身不顾以遂其言而轼乃以罪废之故不为一言以负其初心独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絶人者也徐沂间人鸷勇如棐岳类甚众若不收拾驱使令捕贼即作贼耳谓宜因事劝奨使皆歆艳捕告之利惩创为盗之祸庶几少变其俗今棐必在京师防班公可自以意召问其始末特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与一名目牙校镇将之类付京东监司驱使缉捕其才用当复过于棐也此事至防末公执政大臣岂复治此但棐于轼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効者以轼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于朝廷又不一言于公是终不言矣以此愧于心不能自已可否在公独愿秘其事毋使轼重得罪也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国监去州七十里土豪百余家金帛山积三十六冶器械所产而兵卫微寡不幸有猾贼十许人一呼其间吏兵皆弃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啸召无赖乌合之众可一日得也轼在郡时常令三十六冶毎户防集冶夫数十人持劫刃枪每月两衙于知监之庭以示有备而已此地盖常为京东豪猾之所拟公所宜知因程棐事辄复及之秋冷伏冀为国自重

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苏轼】

伏防再示先人墓表特载辨奸一篇恭览涕泗不知所云窃惟先人早嵗汨没晚乃有闻虽当时贤者知师尊之然于其言语文章犹不能尽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举世惟公一人虽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辨奸之始作也自轼与舎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谏不论他人独明公一见以为与我意合公固已论之先朝载之史册今虽容有不知后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则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计然使斯人用区区小数以欺天下天下莫觉莫知恐后世必有秦无人之叹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轼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谢也黄叔度澹然无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为顔子林宗于人材小大毕取所贤非一人而叔度之贤无一见于外者而后世犹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贤惟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见其信于后世必矣多言何足为谢聊发一二

福州上执政书【曽巩】

巩顿首再拜上书某官窃以先王之迹去今逺矣其可槩见者尚存于诗诗存先王养士之法所以抚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谓备矣故其长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则如萝蒿之在大陵无有不遂其宾而接之出于恳诚则如鹿鸣之相呼召其声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则有饮食之具乐之则有琴瑟之音将其厚意则有币帛筐篚之赠要其大防则未甞不在于得其欢心其人材既众列于庶位则如棫朴之盛得而薪之其以为使臣则宠其徃也必以礼乐使其光华皇皇于逺近劳其来也则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叙其勤其以为将率则其于行也既送遣之又识薇蕨之始生而恐其归时之晚及其还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忧而及于仆夫之瘁当此之时后妃之于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劳其忧思之深至于山脊石阻仆马之间而志意之一至于虽采巻耳而心不在焉盖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详如此故称周之士也贵又称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称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其君臣上下相与之际如此可谓至矣所谓必本其情而叙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将父四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将母而其卒章则曰岂不懐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释者以为谂告也君劳使臣叙述其情曰岂不诚思归乎故作此诗之歌以养父母之志来告其君也既休息矣而又追叙其情如此者繇是观之上之所以接下未甞不恐失其养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养父母之心未甞不以告也其劳使臣之辞则然而推至于戍役之人亦劳之以王事靡盬忧我父母则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于此也及其后世或任使不均或苦于征役而不得养其父母则有北山之感鸨羽之嗟或行役不已而父母兄弟则有陟岵之思诗人皆推其意见于国风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伏惟吾君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方兴先王之治以上继三代吾相于时皆同徳合谋则所以待天下之士者岂异于古士之出于是时者岂有不得尽其志耶巩独何人幸遇兹日巩少之时尚不敢饰其固陋之质以干当世之用今髪齿日衰聪明日耗今其至愚固不敢有徼进之心况其少有知邪转走五郡盖十年矣未甞敢有半言片辞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仪此巩之所以自处窃计已在聴察之日久矣今辄以其区区之腹心敢布于下执事者诚以巩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师而巩守闽越仲弟守南越南越者天下之逺处也于着令有一人仕于此二邦者同居之亲当逺仕者皆得不行巩固不敢为不肖之身求自比于是也顾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则非独省晨昏承顔色不得効其犬马之愚至于书问徃还盖以万里非累月逾时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义不可以茍安恩不可以茍止者也方去嵗之春有此邦之命巩敢以情告于朝而诏报不许属闽有盗贼之事因不敢继请及去秋到职闽之余盗或数十百为曹伍者徃徃蚁聚于山谷桀黠能动众为魁首者又以十数相望于州县闽之室庐莫能宁而逺近闻者亦莫不疑且骇也州属邑又有出于饥旱之后巩于此时又不敢以私计自陈其于寇孽属前日之累败士气既夺而吏亦无可属者其于经营既不敢以轻动迫之又不敢以少縦玩之一则谕以招纳一则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执拘以归其不变者亦为士吏之所系获其魁首则或縻而致之或殱而去之自冬至春逺近皆定亭无枹皷之警里有室家之乐士气始奋而人和始洽至于风雨时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俦市粟而来价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泽覆冒所及故寇旱之余曽未期嵗既安且富至于如此巩与斯民与防其幸地方数十里既无一事系官于此又已弥年则可以将母之心告于吾君吾相未有易于此时也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详思劳归之诗本士大夫之情而及于其亲逮之以即乎人心之安或还之阙下或处以闲曹或引之近畿属以一郡使得谐其就养之心慰其髙年之母则仁治之行岂独昏愚得防赐于今日其流风余法传之永久后世之士且将赖此以无北山之怨鸨羽之讥陟岵之叹盖行之甚易为徳于士类者甚广惟留意而图之不宣巩顿首

答韶州张殿丞书【王安石】

某启伏防再赐书示及先君韶州之政为吏民称诵至今不絶伤今之士大夫不尽知又恐史官不能记载以次前世良吏之后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于天下不能推扬先人之功绪余烈使人人得闻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备闻为政之迹然常侍左右尚能记诵教诲之余盖先君所存甞欲大润泽于天下一物枯槁以为身羞大者既不得试已试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将泯没而无传则不肖之孤罪大衅厚矣尚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邪阁下勤勤恻恻以不传为念非夫仁人君子乐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时国各有史而当时之史多世其家徃徃以身死职不负其意盖其所传皆可考据后既无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虽雄竒隽烈道徳满衍不幸不为朝廷所称辄不得见于史而执笔者又杂出一时之贵人观其在廷论议之时人人得讲其然否尚或以忠为邪以异为同诛当前而不栗讪在后而不羞茍以餍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隂挟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恶疑可以贷褒似可以附毁徃者不能讼当否生者不得论曲直赏罚谤誉又不施其间以彼其私独安能无欺于防昧之间邪善既不尽传而传者又不可尽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实足以信后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载之则遂以不朽于无穷耳伏惟阁下于先人非有一日之雅余论所及无党私之嫌茍以发潜徳为己事务推所闻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论次以传焉则先君之不得列于史官岂有恨哉

答吕吉甫书【李定】

某启与公同心以至异意皆縁国事岂有他哉同朝纷纷公独助我则我何憾于公人或言公吾无与焉则公何尤于我趋时便事吾不知其说焉考实论情公宜昭其如此开喻重悉览之怅然昔之在我者诚无细故之可疑则今之在公者尚何旧恶之足念然公以壮烈方进为于圣世而某薾然衰疢特待尽于山林趣舎异路则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之愈也想趋召在朝夕惟良食为时自爱

文编巻五十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五十一

明 唐顺之 编

为河南令上留守郑相公启【韩愈】

愈启愈为相公官属五年辱知辱爱伏念曽无丝毫事为报答効日夜思虑谋画以为事大君子当以道不宜茍且求容恱故于事未甞敢疑惑宜行则行宜止则止受容受察不复进谢自以为如此真得事大君子之道今虽防沙汰为县固犹在相公治下未同去离门墙为故吏为形迹嫌疑改前所为以自疎外于大君子固当不待烦说于左右而后察也人有告人辱骂其妹与妻为其长者得不追而问之乎追而不至为其长者得不怒而杖之乎坐军营操兵守御为留守出入前后驱从者此真为军人矣坐坊市卖饼又称军人则谁非军人也愚以为此必奸人以钱财赂将吏盗相公文牒窃注名姓于军籍中以陵驾府县此固相公所欲去奉法吏所当嫉虽捕系杖之未过也昨闻相公追捕所告受辱骂者愚以为大君子为政当有权变始似小异要归于正耳军吏纷纷入见告屈为其长者安得不小致为之之意乎未敢以此仰疑大君子及见诸从事说则与小人所望信者少似乖戾虽然岂敢生疑于万一必诸从事与诸将吏未能去朋党心盖覆黤黮不以真情状白露左右小人受私恩良久安敢闭蓄以为私恨不一二陈道伏惟相公怜察幸甚幸甚愈无适时才用渐不喜为吏得一事为名可自罢去不啻如弃涕唾无一分顾借心顾失大君子纎芥意如丘山重守官去官惟今日指挥愈惶惧再拜

为分司郎官上郑尚书相公启【韩愈】

愈启伏蒙仁恩猥赐示问感戴战悚若无所容措然尚有厥诚须尽露于左右者敢避其烦黩懐不满之意于受恩之地哉愈幸甚三得为属吏朝夕不离门下出入五年窃自计较受与报不宜在门下诸从事后故事有当言未甞敢不言有不便于已辄吐私情阁下所宜怜也分司郎官职事惟祠部为烦且重愈独判二年日与宦者为敌相伺罪过恶言詈辞狼籍公牒不敢为耻实虑陷祸故前者懐状乞与诸郎官更判意虽甚专事似率尔言语精神不能自明不蒙察允遽以慙归僶俛日日遂逾累旬私图其宜敢以病告鸣鸠平均歌于国风从事独贤雅以怨刺伏惟俯加怜察幸甚幸甚愈再拜上

上郭侍郎启【王安石】

伏防过采浮议使承乏官借宠则荣循涯而惧愿留平听得究下情顽疏之人滞固于事席先子之绪业玷太常之寺名备位于兹歴年无状安全者幸废去乃宜何言误知欲观小试审处私计追惟旧闻不越爼以代庖盖言有守未操刀而使割可必无伤辄敢用是固辞诚愿易而他使依违王事虽名理之未安妄冒人知亦生平之不欲髙明在上悃愊发中临咎怔忪果于得请

贺欧阳枢宻启【苏洵】

伏审光奉帝诏入持国枢士民讙哗朝野响动恭惟国家所以设枢宻之任乃是天下未能忘威武之防虽号百嵗之承平未甞一日而无事兵不可去职为最难任文教则损国威専武事则害民政伏自近嵗屡更大臣皆由省府而来以答勲劳之旧一歴二府遂超百官既无跂足之求仅若息肩之所自闻此命欣贺实深盖因物议之所归以慰民心之大望伏惟某官一时之杰举代所推经世之文服膺已久致君之畧至老不衰顾惟平昔起于小官曷甞须臾忘于当世以为天下之未大治盖自贤者之在风下自今而言夫复何难愿因千载之遇一新四海之瞻洵受恩至深为喜宜倍甞谓未死之际无由知王道之大行不意临老之年犹及见君子之得位阻以在外阙于至门仰祈髙明俯赐亮察

贺文太尉启【苏轼】

伏审孚号扬庭临轩遣使出节少府授钺斋坛中外耸观兵民交庆盖功业盛大则极名器而后称惟徳度宏逺故处富贵而若无蔚为三世之宗臣岂独一时之盛事恭惟留守太尉道本天合徳为人师信及三川之豚鱼威加两河之草木身任休戚言为重轻始若留侯弱冠而遇髙祖晚同尚父黄髪而亮武王既奉册书益新民聴方将威懐北敌系颈长缨约束河公轨流故道然后入调伊傅之鼎归蹑松乔之游舆论所期斯言可必轼谪官有限趋侍无縁踊跃之心宣写难尽

贺韩魏公启【王安石】

伏审判府司徒侍中宠辞上宰归荣故乡兼两镇之节麾备三公之典防贵极富溢而无亢满之累名遂身退而有褒加之崇在于观瞻孰不庆羡伏惟某官受天秀气为世元诚节表于当时徳望冠乎近代典司宻摠命揽中权毁誉几至于万端夷险常持于一意故四海以公之用舍一时为国之安危越执鸿枢遂跻元辅以人才未用为大耻以国本不建为深忧言众人之所未甞任大臣之所不敢及臻变故果有成功英宗以哀疚荒迷兹圣以谦冲退托内揆百官之众外当万事之微国无危疑人以静一周勃霍光之于汉能定防而终以致疑姚崇宋璟之于唐善致理而未甞遭变记在旧史号为元功未有独运庙堂再安社稷弼亮三世敉宁四方崛然在诸公之先焕乎如今日之懿若夫进退之当于义出处之适其时以彼相方又为特美安石久于庇赖实预甄收职在近臣欲致尽规之义世当大有更懐下比之嫌用自絶于髙闳非敢忘于旧徳逖闻新命窃仰遐风

贺吕副枢启【苏轼】

伏审近膺告命入总枢机中外耸观朝廷増重窃以古之为国权在用人徳厚者辅其才而名益隆望重者无所为而人自服是以淮南叛国先寝谋于长孺汾阳元老尚改观于公权樽爼可以折冲藜藿为之不采哀此风流之莫继久矣寂寥而无闻天亦厌于凡才上复思于旧徳恭惟枢宻侍郎性资仁义世济忠嘉岂惟清节以镇浮固已直言而中病出领数郡若将终身小人谓之失时君子意其复用迨兹显拜夫岂偶然然而荷三朝两世之恩当春秋贤者之责推之不去凛乎其难进伯玉而退子瑕人皆望于门下烹桑羊而斩樊哙公无愧于古人莫若尽行畴昔之言庶几大慰天下之望轼登门最旧称庆无縁踊跃之懐实倍伦等

贺杨龙图启【苏轼】

伏审新改直职擢司谏垣传闻迩遐竦动观聴咸谓国家之钜福乃用谏诤之真才必能深言以补大化方今朝廷之上号为无讳而太平之美终不能全台谏之列嵗不乏人而众弊之原犹或未去岂聴之者徒能容而不能用言之者但为名而不为功歴观古人之効忠皆因当世而用智不务过直期于必行右尹子革因坟典而道祈招之诗左师触龙语饘粥而及长安之质徒尽拳拳之意不求赫赫之名此仁人及物之休功忠臣爱君之至分伏自顷嵗所更几人席未暖而辄迁踵相蹑而继去然一身之讥固足以免矣而积嵗之病当使谁去之恐习惯以为常遂因循而不振虽在僻陋顾常隠忧以为必得朴忠忧国之人而又加以辩智得君之术言茍获用国其庶几伏惟谏院龙图才雄于世而常若不胜节过于人而未甞自异素练邉事深知兵骄顷特铨衡实识官冗必将举大体而不论小事务实效而不为虚名轼最蒙深知愧无少补方倾耳以聴愿续书谏苑之篇若有待而言或能着争臣之论阻以在外无由至门踊跃之懐实倍伦等

贺欧阳少师致仕启【苏轼】

伏审抗章得谢释位言还天眷虽隆莫夺已行之志士流太息共髙难继之风凡在庇庥共増庆慰伏以懐安天下之公患去就君子之所难世靡不知人更相笑而道不胜欲私于为身君臣之恩系縻之于前妻子之计推荷之于后至于山林之士犹有降志于垂老而况庙堂之旧欲使辞禄于当年有其言而无其心有其心而无其决愚智共蔽古今一涂是以用舍行藏仲尼独许于顔子存亡进退周易不及于贤人自非智足以周知仁足以自爱道足以忘物之得丧志足以一气之盛衰则孰能见几祸福之先脱屣尘垢之外常恐兹世不见其人伏惟致政观文少师全徳难名巨材不器事业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师功存社稷而人不知躬履艰难而节乃见纵使耄期笃老犹当就见质疑而乃力辞于未及之年退托以不能而止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至贵无轩冕而荣至仁不导引而夀较其所得孰与昔多轼受知最深闻道有自虽外为天下惜老成之去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伏暑向阑台何似伏冀为时自重少慰舆情

贺致政赵少保启【王安石】

窃审抗言辞宠得谢归荣繇西省谏诤之官序东宫师保之位殿廷鸣玉尚仍前日之班里舎挥金甫遂髙年之乐伏惟资政少保懋昭贤业寅亮圣时伯夷之直惟清仲山之明且哲所居之名赫赫岂独后思尔瞻之节岩岩方当上辅遂从雅志实激贪风未即披承徒深钦仰

贺致政杨侍读启【王安石】

伏审得谢中楹戒归下国孔戣致仕议臣虽愿其留疎广乞身观者固荣其去丁时翕赩取道阻长繄盛徳之可师宜明神之实相茂惟兴止休有福祥伏惟某官逢辰清明取位通显义勇不挫忠精无疵登备谏工甞已告嘉猷于后奉将使节则必下膏泽于民仪仪会朝凛凛侍从功名之美既耀于将来智略之闳犹嗟于不试引年去位循礼得中唯其养恬有以镇薄安石望尘非数见器则深窃冒上官之大知唯所不欲推扬后进之美意云何敢忘备位于兹仰髙无止

谢相府启【苏洵】

朝廷之士进而不知休山林之人退而不知反二者交讥于世学者莫获其中洵幼而读书固有意于从宦壮而不仕岂为异以矫人上之则有制防诱之于前下之则有进士驱之于后常以措意晚而自慙盖人未之知而自衒以求用世未之信而有望于効官仰而就之良亦难矣以为欲求于无辱莫若退聴之自然有田一防足以为养行年五十复将何为不意贫贱之姓名偶自彻闻于朝野向承再命以就试固以大异其本心且召试而审观其才则上之人犹未信其可用未信而有求于上则洵之意以为近于强人遂以再辞亦既获命以匹夫之贱而必行其私意岂王命之宠而敢望其曲加昨承诏恩被以休宠退而自顾愧其无劳此盖伏遇昭文相公左右元君舒惨百辟徳泽所畅威刑所加不旸而熈不寒而栗顾惟无似或谓可收不忍弃之于庶人亦使与列于一命上以慰夫天下贤侯之望下以解其终身饥寒之忧仰惟此恩孰可为报昔者孟子不愿召见而孔子不辞小官夫欲正其所由得之之名是以谨其所以取之之故盖孟子不为矫孔子为卑茍穷其心则各有说虽自知其不肖常愿附其下风区区之心惟所裁择

谢南省主文与欧阳内翰启【苏轼】

窃以天下之事难于改为自昔五代之余文教衰落风俗靡靡日以涂地圣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诏天下晓谕厥防于是招来雄俊魁伟敦厚朴直之士罢去浮巧轻媚樷错綉采之文将以追两汉之余而渐复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过求深者或至于迂务竒者怪僻而不可读余风未殄新复作大者镂之金石以传久逺小者转相模写号称古文纷纷肆行莫之或禁盖唐之古文自韩愈始其后学韩而不至者为皇甫湜学皇甫湜而不至者为孙樵自樵以降无足观矣伏惟内翰执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遗文天下之所待以觉悟学者恭承王命亲执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竒士以塞明诏轼也逺方之鄙人家居碌碌无所称道及来京师久不知名将治行西归不意执事擢在第二惟其素所蓄积无以慰士大夫之心是以群嘲而聚骂者动满千百亦惟恃有执事之知与众君子之议论故恬然不以动其心犹幸御试不为有司之所排使得搢笏跪起谢恩于门下闻之古人士无贤愚惟其所遇盖乐毅去燕不复一战而范蠡去越亦终不能有所为轼愿长在下风与賔客之末使区区之心长有所发夫岂惟轼之幸亦执事将有取一二焉

谢应中制科启【苏轼】

临轩防士方搜絶异之才随问献言误占久虚之等忽从佐县擢与评刑内自顾于无堪凛不知其所措恭惟制治之要惟有取人之难用法者畏有司之不公故舍其平生而论其一日通变者恐人材之未尽故详于采聴而略于临时兹二者之相形顾两全而未有一之于考试而奄之于仓卒所以为无私也然而才行之迹无由而深知委之于察举而要之于久长所以为无失也然而请属之风或因而滋长此隋唐进士之所以为有弊魏晋中正之所以为多奸惟是贤良茂异之科兼用考试察举之法每中年辄下明诏使两制各举所闻在家者能孝而恭在官者能亷而慎临之以患难而能不变邀之以宠利而能不回既已得其行已之大方然后责其当世之要用学博者又须守约而后取文丽者或以用寡而见尤特于万人之中求其百全之美凡与中书之召命已为天下之选人而又有不可测知之论以观其黙识之能无所不问之防以考其博通之实至于此而不去则其人之可知然犹使御史得以求其疵谏官得以考其素一陷清议辄为废人是以始由察举而无请谒公行之私终用考试而无仓卒不审之患盖其取人也如此之宻则夫不肖者安得而容轼才不迨人少而自信治经独传于家学为文不愿于世知特以饥寒之忧出求斗升之禄不谓诸公之过聴使与群豪而竝游始不自量欲行其志遂窃俊良之举不知才力之防论事迂濶而不能动人读书疎畧而无以应敌取之甚愧得之益惭此盖伏遇某官以尧舜之道辅吾君以伊周之业为己任恐一夫不获自尽以为庙堂之忧思天下所以太平必用刍荛之说亟収末学以辅大猷然志卑处髙徳薄宠厚歴观前辈由此为致君之资敢以防躯自今为许国之始

登州谢两府启【苏轼】

迂愚之守没齿不移废逐之余归田已幸岂谓承宣之寄忽为枯朽之荣眷此东州下临北徼俗近齐鲁之厚迹皆秦汉之陈賔出日于丽谯山川炳耀传夕烽于海峤皷角清闲顾静乐之难名笑妄庸之滥据此盖伏遇某官股肱元圣师保万民才全而徳不形任重而道愈逺谓使功不如使过而观过足以知仁特借齿牙曲成羽翼轼敢不服勤簿领祗畏简书防蹇磨铅少答非常之遇息黥补劓渐收无用之材过此以还未知所措

谢中书舎人启【苏轼】

起于贬所未及期年擢置周行遽防法从省躬无有被宠若惊窃惟人材进退之间实为风俗隆替之渐必欲致治在于积贤虽一薛居州齐言不能移楚而用范武子晋盗可使奔秦崔琰进而亷俭成风杨绾用而滛侈改度诚国是之先定虽民散而可收抜茅茹者以彚而征附马栈者必先其直用舎既见好恶自明人知所趋势有必至今朝廷方讲当世之务力追前代之隆虽改定法令足以便事而未足以安民寛弛赋役足以安民而未足以成俗是以登进耆老搜求隽良将使士知向方民亦有耻如轼者山林下士轩冕弃材少而学文本声律雕虫之技出而从仕有狂狷婴鳞之愚沟中不顾于青黄爨下无心于宫徴误蒙收拾已出优恩洊履禁严殊非素望此盖伏遇某官徳配前哲望隆本朝名重圭璋上助庙堂之用言为蓍蔡下同卿士之谋余论所加虚名増重知丹心之尚在怜白首之无归特借宠光以寛衰病任隆才下恩重报轻直道而行恐非所以安愚不肖之分充位而已又不足以解卿大夫之忧蚤夜以思进退惟谷恐惧战越不知所裁

谢贾朝奉启【苏轼】

自蜀徂京几四千里携孥去国盖二十年侧闻松楸已中梁柱过而下马空瞻董相之陵酹以只鸡谁副桥公之约宦防嵗晚坐念涕流未报不赀之恩敢懐盍归之意常恐樵牧不禁行有雍门之悲雨露既濡空引太行之望岂谓通判某官政先慈孝义笃友朋首隆学校之师儒次访里闾之耆旧自嗟来暮不闻抜薤之规尚意神交特致生刍之奠父老感叹桑梓光华深衣练冠莫克垂涕于墓道昔襦今袴尚能鼓舞于民谣仰佩之深力占难尽

谢王司封启【王安石】

伏念安石孤穷之人少失所恃虽勉心竭力求以合于古人而固陋颛蒙动辄乖于时变以此而逰于世未甞见恕于人而自趋走下风习闻余教慰藉之礼称扬之私忤严顔而不加犯上之诛拂盛指而更以首公为是书文报答骑从见临不以先进略后生不以上官卑下吏以至其去重烦送将又赒其行使不留滞爰初就职甫尔逾旬乖离虽新感恋殊甚伏惟顺节自夀副人所瞻

答试馆职人启【苏轼】

伏承射防玉堂方观笔阵校文天禄遂秀儒林党友増华缙绅共庆国家求贤之道必于闲暇无事之时贤者报国之功乃在缓急有为之际养之无素则一旦欲用而何由待以非常则临事欲辞而不可故纳之于英俊相从之地观之以世俗不见之书非独使之业广而材成抑将待其资深而望重某官学优而仕行浮于名辞令从容议论慷慨追还正始文章为之一新传写都城纸墨几于骤贵得士之喜非我敢私轼衰病侵寻文思荒落职在翰苑当发防而莫辞识匪通儒惧品藻之不称过烦临贶宠以书词永为巾笥之珍愧乏琼瑶之报谨谢不宣

贺徐州张仆射白兔状【韩愈】

伏闻今月五日营田巡官陈从政献瑞兔毛质皦白天驯其心其始实得之符离安阜屯屯之役夫朝行遇之迫之弗逸人立而拱窃惟休咎之兆天所以启觉于下依类托喻事之纎悉不可图验非睿智博通孰克究明愈虽不敏请试辨之兔隂类也又窟居狡而伏逆象也今白其色絶其群也驯其心化我徳也人立而拱非禽兽之事革而从人且服罪也得之符离符离实戎国名又附丽也不在农夫之田而在军田武徳行也不战而来之之道也有安阜之嘉名焉伏惟阁下股肱帝室藩垣天下四方其有逆乱之臣未血斧锧之属畏威崩析归我乎哉其事兆矣是宜具迹表闻以承答天意小子不恵猥以文句微识防念睹兹盛美焉敢避不让之责而黙黙耶愈再拜

文编巻五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卷五十二

明 唐顺之 编

帝王世次图序【欧阳修】

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谓显人矣而后世犹失其传者岂非以其逺也哉是故君子之学不穷逺以为能而阙其不知慎所传以惑世也方孔子时周衰学废先王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并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诗书史记以止纷乱之说而欲其传之信也故略其逺而详其近于书断自唐虞以来着其大事可以为世法者而已至于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尝道者以其世逺而慎所不知也孔子既没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絶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絶之际竒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托于孔子之徒以取信于时学者既不备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竒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于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惟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以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于尧舜着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逺出孔子之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于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于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夀百嵗稷契于髙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缪哉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业见于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逺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

后序【欧阳修】

余既略论帝王世次而见本纪之失犹谓文武与纣相去十五六世其缪较然不疑而尧舜禹之世相去不逺尚兾其理有可通乃复以尚书孟子孔安国皇甫谧诸书参考其夀数长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据书及诸说云尧夀一百一十六嵗舜夀一百一十二嵗禹夀百嵗尧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试之二年乃使摄政时舜年三十居试摄通三十年而尧崩舜服尧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摄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当尧得舜之时尧年八十六舜年三十以此推而上之是尧年五十七已见四世之孙生一嵗矣舜居试摄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夀百嵗以禹百年之间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丧通十二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则当舜摄试之初年禹才六嵗是舜为孙年三十时见四世之髙祖方生六嵗矣至于舜娶尧二女据图为曾祖姑虽古逺世异与今容有不同然人伦之理乃万世之常道必不错乱颠倒之如此然则诸家世次夀数长短之说圣经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太祖皇帝总叙【曽巩】

盖唐之敝自天寳以后纪纲寖壊不能自振以至于失天下五代兴起五十余年之间更八姓十有四君危亡之变数矣其尤甚也契丹遂入中国擅立名号当是时天地五行人事之理反易缪乱其所仅存者无几耳太祖为天下所戴践尊位以生民为任故劝农桑薄赋敛缓刑罚除旧政之不便民者诏令勉覈相属推其心无一日不在百姓也知方镇之病民也故设通判之员使敛以绳墨忧吏之不良也故数使在位举其所知患吏或受赇或不奉法也故罪至死徙一无所贷原其意盖以谓遭世大衰不如是吏不知禁不能救民于焚溺之中也征伐既下诸国必先已逋欠涤烦苛赒乏絶雪寃滞惠农民拔人材申命郡邑反覆不倦或遇水旱輙蔬食请祷欲移灾于已其于羣臣有恩旧有劳能待之各尽其分以位贵之以财富之有男使尚主有女使嫁宗室其予人之周也如此即材可用虽讐不废不可用虽光显矣不处以势其有罪多纵贷之或赐之使自媿及至坚明约束以整齐天下者亦使之不能逾也强僣之国皆接以恩礼商贾往来不禁有出境犯其令者乃为之置市边邑使两利有所乏少常振助之征伐所加必其罪暴者师出未尝不以义也其君长已降及就俘执道路劳问迎致使者相望既至罪不数辱之优假秩禄及其宗亲吏属赐以田宅使子孙世守拥防保全皆得以夀考终自晋既覆灭契丹寖大中国惴畏不敢当太祖拔用材武防西北边宠以非常之恩任属专听信明常遣戍卒戒之曰我犹赦汝郭进杀汝矣有讼进者谓曰进军政严此必犯进法送进使杀之闗市租赋诸将得恣用不问出入以其故士附鬭者尽力谍者尽情边臣可诿者皆十余年不易其任然位不过巡检使众不过三五千人盖任专则势便位不极则士励兵少则用约御将亦多术矣总其所长能兼用之故能省费息民振新集之众屈凭陵之敌也盖太祖笃于孝友有天下之行聪明智勇有天下之材仁心爱人有天下之志包含徧覆有天下之量守之以勤俭恭慎虚心纳谏鉴于越蜀以奢侈为戒思天下之重不复逰畋封拜诸子务自约损不尽循故典收纳学士大夫用之不求其备或守难进之节亦不夺也晚喜读书劝诸将以学曰欲使之知治道也兼覆夷夏从容以德江南平览捷书而泣曰师征不义而顾令吾民死兵彼何负哉秦州已入尚波于之地却而不受钱俶来朝复归之越契丹愿听盟约逡巡退抑不自矜伐天下大势连数十城之镇割其故地以小其力易动难畜之兵敛置懐服以消其难至于举贤良崇孝悌缀礼乐明考课虽宇内初辑然庶政大体弥纶备具遗文故事施于后世皆可为法民于是时从死更生室家相保士农工贾各还其职鸟兽草木亦莫不遂前世旧臣备将相处腹心爪牙之任者一旦回心奉令北向如素委质天下广都通邑兼地千里德懐二三之臣负众自用令之不从召之不至者尚数十皆束衽来庭代易奔走如水凑下粤蜀吴楚瓯闽之君分天下为八九曰帝与王传子若孙更数十嵗者编名属籍并聚阙下四海之内混齐为一海东之国髙丽极南交趾西戎吐蕃回纥北敌契丹皆请吏奉贡天地所养通途之属莫不内附当是时更立天下与民为始天地五行人事之理乱而复正盖太祖之于受命非如前世之君图众以智图柄以力其处心积虑非一夕一日在于取天下也其在天者厯数在人者羣臣万民三军之士不归周归太祖未有知其所以然者所谓天也及其传天下也舍子属弟是则太祖之受天下与舜受之尧禹受之舜其揆一也其传天下与尧传之舜舜传之禹其揆一也受天下及传天下视天与人而已非其心未尝有天下岂能如是哉世以为太祖不世出之主与汉髙祖同盖太祖为人有大度意豁如也知人善任使与汉髙祖同固然也太祖承自天寳以后更五代二百余年极敝之天下汉祖承全盛之秦二世之末天下始乱所因之势既殊太祖开建帝业作则垂宪后常可行汉祖粗定海内而已不及一太祖立折杖法脱民榜笞死祸定着常刑一本寛大汉祖虽约法三章然肉刑三族之诛至孝文始去不及二太祖功臣皆故等夷及位定上下相安始终一意汉祖疑间诸将夷灭其家不及三太祖削大弱强藩臣遵职汉祖封国过制反者更起累世乃定不及四太祖征伐必克汉祖数战輙北不及五太祖文武自出羣臣莫及汉祖非得三杰之助不得无失不及六开寳之初南海先下赵佗分越而帝汉祖不能禁不及七太祖不用兵革契丹自附汉祖折厄白登身仅免祸不及八太祖后宫二百问愿归者复去四之一汉祖溷于祍席女祸及宗不及九太祖明于大计以属天下汉祖择嗣不审几坠厥世不及十也汉祖所不能及其大者如此是自三代以来拨乱之主未有及太祖也三代盛矣然禹之孙太康失国汤之孙太甲放废文武之后世三四传昭王不返于楚繇汉以下变故之宻盖不可胜道也太祖经始大基流风余泽所被者逺五圣遵业至今百有二十余年上下和乐无变容动色之虑接于耳目治安久长自三代以来所未有也维太祖创始传后比迹尧舜纲理天下轶于汉祖太平之业施于无穷三代所不及成功盛德其至矣哉盖唐天寳十四年天下户八百九十一万太祖元年户九十六万末年天下既定户三百九万今上元丰二年户一千三百九十一万六圣之德泽覆露生养斯其所以盛也本原事实其所繇致此有自也哉

仁宗御集序【欧阳修】

在昔君臣圣贤自相戒勑都俞吁咈于朝廷之上而天下治者二帝之言语也号令征伐丁宁约束而其辞彬彬笃厚纯雅者三代之文章也尧舜夏商周之盛邈乎逺出千载之上而昭然着见百世之下者以其书存焉此典谟训诰之文所以为歴代之寳也惟我仁考神文圣武明孝皇帝之作二帝之言语而三代之文章也是宜刋之六经而不朽示之万世而取法矧余小子获承统业其所以继大而显扬之者方思勉焉其敢失坠乃诏尚书刑部郎中知制诰邵必右谏议大夫天章阁待制吕公着悉发寳文之旧藏而类次之以为百巻而必公着勉朕以叙述之曰是不可阙也予惟圣考在位四十有二载承三圣之鸿业享百年之盛隆而不敢暇逸慎重祭祀以事天而飨亲齐庄洁精必以诚信故亲郊而见上帝者九恭谢于天地大享于明堂者皆再耕于籍田祫于太庙者皆一而不为劳苦夫逰娱射猎前世贤王明主之所不能免者则皆非所欲嵗时临幸燕饫臣下必问祖宗之故常閴然非时不闻舆马之音后苑嵗春一赏亦故事也中废者二十余年而时畋于近郊曲宴于便坐者廑才一二而已故叙禋祀享升歌乐章藏于有司荐于郊庙者多矣而登临逰赏之适割鲜献获之乐前世之所夸者未始一及焉至于万几之暇泊然凝神不见所好惟躬阅寳训陈经迩英究钟律之本元训师兵之武略披图以鉴古铭物以自戒其从事于清闲宴息之余者不过此类呜呼大禹之勤俭也夫惟一人劳于上则天下安其逸约于已则天下享其丰此禹之所以圣勤俭之功也惟我圣考之在位也泽被生民恩加内外寛刑罚息兵革容纳谏诤信任贤材措民逸于治安跻俗丰于富庶使海内防德受赐涵濡鼓舞而不知所以然者由勤与俭久而驯致之也是以功成业茂立庙建号为宋仁宗噫仁之为言尧舜之盛德而甚美之称也固已巍乎与天地而亡极矣永惟圣作刻之玉版藏之金匮以耀后嗣而垂无穷庶俾知我圣考仁宗之所以为仁者自勤俭始呜呼亦惟予小子是训

古史序【苏辙】

古之帝王皆圣人也其道以无为为宗万物莫能婴之其于为善如水之必寒如火之必热其于不为不善如驺虞之不杀如窃脂之不谷不学而成不勉而得其积之中者有余故其推之以治天下者有不可得而知也孔氏之遗书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自三代之衰圣人不作世不知本而驰骋于喜怒哀乐之余故其发于事业日以鄙陋不足以晞圣人之万一虽春秋之际王泽未竭士生其间习于礼义而审于利病如管仲晏子子产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之至于孔子其知之者至矣而未尝言孟子知其一二时以告人而天下亦莫能信也陵迟及于秦汉士益以功利为急言圣人者皆以其所知臆之儒者流于度数而知者溺于权利皆不知其非也太史公始易编年之法为本纪世家列传记五帝三王以来后世莫能易之然其为人浅近而不学疎略而轻信汉景武之间尚书古文诗毛氏春秋左氏皆不列于学官世能读之者少故其记尧舜三代之事皆不得圣人之意战国之际诸子辨士各自著书或增损古事以自信一时之说迁一切信之甚者或采世俗相传之语以易古文旧说及秦焚书战国之史不传于民间秦恶其议己也焚之略尽幸而野史一二存者迁亦未暇详也故其记战国有数年不书一事者余窃悲之故因迁之旧上观诗书下考春秋及秦汉杂録始伏羲神农讫秦始皇帝为七本纪十六世家三十七列传谓之古史追録圣贤之遗意以明示来世至于得失成败之际亦备论其故呜呼由数千嵗之后言数千嵗之前其详不可得矣幸其犹有存者而或又失之此古史之所为作也

张中丞传后序【韩愈】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得李翰所为张巡传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宻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逺立传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逺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逺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逺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逺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处矣逺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壊其徒俱死而独防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谓逺之贤而为之邪说者又谓逺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逺所分始以此诟逺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絶之其絶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逺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它则又何说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茍此不能守虽避之它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彊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逺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逺之声威功绩出已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彊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独欲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着其上甎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脇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籍大厯中于和州乌江县见嵩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逺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徧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巻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巻因乱抽它帙以试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輙张及城陷贼防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顔色不乱阳阳如平常逺寛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删正黄庭经序【欧阳修】

无仙子者不知为何人也无姓名无爵里世莫得而名之其自号为无仙子者以警世人之学仙者也其为言曰自古有道无仙而后世之人知其道而不得其道不知无仙而妄学仙此我之所哀也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不自戕贼夭阏而尽其天年此自古圣智之所同也禹走天下乗四载治百川可谓劳其形矣而夀百年顔子萧然卧于陋巷箪食瓢饮外不诱于物内不动于心可谓至乐矣而年不及三十斯二人者皆古之仁人也劳其形者长年安其乐者短命盖命有长短禀之于天非人力之所能为也惟不自戕贼而各尽其天年则二人之所同也此所谓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后世贪生之徒为养生之术者无所不至至茹草木服金石吸日月之精光又有以谓此外物不足恃而反求诸内者于是息虑絶欲链精气勤吐纳专于内守以养其神其术虽本于贪生及其至也尚或可以全形而却疾犹愈于肆欲称情以害其生者是谓养内之术故上智任之自然其次养内以却疾最下妄意而贪生世传黄庭经者魏晋间道士养生之书也其说专于养内多竒怪故其传之久则易为讹舛今家家异本莫可考正无仙子既甚好古家多集録古书文字以为翫好之娱有黄庭经石本者乃永和十三年晋人所书其文颇简以较今世俗所传者独为有理疑得其真于是喟然叹曰吾欲晓世以无仙而止人之学者吾力顾未能也吾视世人执竒怪讹舛之书欲求生而反害其生者可不哀哉矧以我翫好之余拯世人之谬惑何惜而不为乃为删正诸家之异一以永和石本为定其难晓之言略为注解庶几不为讹谬之说惑世以害生是亦不为无益若大雅君子则岂取于此

孙子后序【欧阳修】

世所传孙武十三篇多用曹公杜牧陈皥注号三家孙子余顷与撰四库书目所见孙子注者尤多武之书本于兵兵之术非一而以不穷为竒宜其说者之多也凡人之用智有短长其施设各异故或胶其说于偏见然无出所谓三家者三家之注皥最后其说时时攻牧之短牧亦慨然最喜论兵欲试而不得者其学能道春秋战国时事甚博而详然前世言善用兵称曹公曹公尝与董吕诸袁角其力而胜之遂与吴蜀分汉而王传言魏之诸将出兵千里毎坐计胜败授其成算诸将用之十不失一一有违者兵輙败北故魏世用兵悉以新书从事其精于兵也如此牧谓曹公于注孙子尤略盖借其所得自为一书是曹公悉得武之术也然武尝以其书干吴王阖闾阖闾用之西破楚北服齐晋而霸诸侯夫使武自用其书止于彊伯及曹公用之然亦终不能灭吴蜀岂武之术尽于此乎抑用之不极其能也后之学者徒见其书又各牵于己见是以注者虽多而少当独吾友圣俞不然尝评武之书曰此战国相倾之说也三代王者之师司马九伐之法武不及也然亦爱其文略而意深其行师用兵料敌制胜亦皆有法其言甚有次序而注者汨之或失其意乃自为注凡胶于偏见者皆抉去传以已意而发之然后武之说不汨而明吾知此书当与三家并传而后世取其说者往往于吾圣俞多焉圣俞为人谨质温恭衣冠进趋眇然儒者也后世之视其书者与太史公疑张子房为壮夫何异

古今家诫序【苏辙】

老子曰慈故能勇俭故能广或曰慈则安能勇曰父母之于子也爱之深故其为之虑事也精以深爱而行精虑故其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贤于人势有所必至矣辙少而读书见父母之戒其子者谆谆乎惟恐其不尽也恻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呜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师之于弟子也为之规矩以授之贤者引之不贤者不彊也君之于臣也为之号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于君也可则谏否则去子之于父也以几谏不敢显皆有礼存焉父母则不然子虽不肖岂有弃子者哉是以尽其有以告之无憾而后止诗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夫虽行潦之陋而无所弃犹父母之无弃子也故父母之于子人伦之极也虽其不贤及其为子言也必忠且尽而况其贤者乎太常少卿长沙孙公景修少孤而教于母母贤能就其业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为贤母録以致其意既又集古今家诫得四十九人以示辙曰古有为是书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为此合众父母之心以遗天下之人庶几有益乎辙读之而叹曰虽有悍子忿鬭于市莫之能止也闻父之声则敛手而退市人之过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无以发之耳今是书也要将以发之欤虽广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来至于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将益广之未止也

列女传目録序【曽巩】

刘向所叙列女传凡八篇事具汉书向列传而隋书及崇文总目皆称向列女传十五篇曹大家注以颂义考之盖大家所注离其七篇为十四与颂义凡十五篇而益以陈婴母及东汉以来凡十六事非向书本然也盖向旧书之亡久矣嘉祐中集贤校理苏颂始以颂义为篇次复定其书为八篇与十五篇者并藏于馆阁而隋以颂义为刘歆作与向列传不合今验颂义之文盖向之自叙又艺文志有向列女传颂图明非歆作也自唐之乱古书之在者少矣而唐志録列女传凡十六家至大家注十五篇者亦无録然其书今在则古书之或有録而亡或无録而在者亦众矣亦可惜哉今校讐其八篇及十五篇者已定可缮写初汉承秦之敝风俗已大坏矣而成帝后宫赵卫之属尤自放向以谓王政必自内始故列古女善恶所以致兴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大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又以谓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视听言动者此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顾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闻盖为之师傅保姆之助诗书图史之戒珩璜琚瑀之节威仪动作之度其教之者虽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尝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义归于反身二南之业本于文王夫岂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兴能得内助而不知其所以然者盖本于文王之躬化故内则后妃有闗雎之行外则羣臣有二南之美与之相成其推而及逺则商辛之昏俗江汉之小国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谓身修故家国天下治者也后世自学问之士多狥于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室家既不见可法故竞于邪侈岂独无相成之道哉士之茍于自恕顾利冐耻而不知反已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信哉如此人者非素处显也然去二南之风亦已逺矣况于南乡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劝戒之意可谓笃矣然向号博极羣书而此传称诗芣苢柏舟大车之类与今序诗者之说尤乖异盖不可考至于式微之一篇又以谓二人之作岂其所取者博故不能无失欤其曰象计谋杀舜及舜所以自脱者颇合于孟子然此传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盖亦不足道也凡后世诸儒之言经传者固多如此览者采其有补而择其是非可也故为之序论以发其端云

礼阁新仪目録序【曾巩】

礼阁新仪三十篇韦公肃撰记开元以后至元和之变礼史馆秘阁及臣书皆三十篇集贤院书二十篇以防相校讐史馆秘阁及臣书多复重其篇少者八集贤院书独具然臣书有目録一篇以考其次序盖此书本三十篇则集贤院书虽具然其篇次亦乱既正其脱缪因定着从目録而礼阁新仪三十篇复完夫礼者其本在于养人之性而其用在于言动视听之间使人之言动视听一于礼则安有放其邪心而穷于外物哉不放其邪心不穷于外物则祸乱可息而财用可充其立意微其为法逺矣故设其器制其物为其数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者皆人之起居出入吉凶哀乐之具所谓其用在乎言动视听之间者也然而古今之变不同而俗之便习亦异则法制度数其久而不能无敝者势固然也故为礼者其始莫不宜于当世而其后多失而难遵亦其理然也失则必改制以求其当故羲农以来至于三代礼未尝同也后世去三代盖千有余嵗其所遭之变所习之便不同固已逺矣而议者不原圣人制作之方乃谓设其器制其物为其数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而为其起居出入吉凶哀乐之具者当一一以追先王之迹然后礼可得而兴也至其说之不可求其制之不可考或不宜于人不合于用则宁至于漠然而不敢为使人言动视听之间荡然莫之为节至患夫为罪者之不止则繁于为法以御之故法至于不胜其繁而犯者亦至于不胜其众岂不惑哉盖上世圣人有为耒耜者或不为宫室为舟车者或不为棺椁岂其智不足为哉以谓人之所未病者不必改也至于后圣有为宫室者不以土处为不可变也为棺椁者不以葛沟为不可易也岂好为相反哉以谓人之所既病者不可因也又至于后圣则有设两观而更采椽之质攻文梓而易瓦棺之素岂不能从俭哉以谓人情之所好者能为之节而不能变也由是观之古今之变不同而俗之便习亦异则亦屡变其法以宜之何必一一以追先王之迹哉其要在于养民之性防民之欲者本末先后能合乎先王之意而已此制作之方也故元樽之尚而薄酒之用太羮之先而庶羞之饱一以为贵本一以为亲用则知有圣人作而为后世之礼者必贵俎豆而今之器用不废也先弁冕而今之衣服不禁也其推之皆然然后其所改易更革不至乎拂天下之势骇天下之情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意矣是以羲农以来至于三代礼未尝同而制作之如此者亦未尝异也后世不推其如此而或至于不敢为或为之者特出于其势之不得已故茍简而不能备希濶而不常行又不过用之于上而未有加之于民者也故其礼本在于养人之性而其用在于言动视听之间者歴千余嵗民未尝得接于其耳目况于服习而安之者乎至其陷于罪戾则繁于为法以御之其亦不仁也哉此书所纪虽其事已浅然凡世之记礼者亦皆有所本而一时之得失具焉昔孔子于告朔爱其礼之存况着于一代之典籍哉故其书不得不贵因为之定着以俟夫论礼者考而择焉

内制集序【欧阳修】

昔钱思公尝以谓朝廷之官虽宰相之重皆可杂以他才处之惟翰林学士非文章不可思公自言为此语颇取怒于达官然亦自负以为至论今学士所作文书多矣至于青词斋文必用老子浮图之说祈禳秘祝往往近于家人里巷之事而制诏诰取便于宣读常拘以世俗所谓四六之文其类多如此然则果可谓之文章者欤予在翰林六年中间进拜二三大臣皆适不当直而天下无事四方和好兵革不用凡朝廷之文所以指麾号令训戒约束自非因事无以发明矧予中年早衰意思零落以非工之作又无所遇以发焉其屑屑应用拘牵常格卑弱不振宜可羞也然今文士尤以翰林为荣选予既罢职院吏取予直草以日次之得四百余篇因不忍弃况其上自朝廷内及宫禁下暨四方海外事无不载而时政记日厯与起居郎舍人有所略而不记未必不有取于斯焉呜呼予且老矣方买田淮颍之间若夫凉竹簟之暑风曝茅檐之冬日睡余支枕念昔平生仕宦出处顾瞻玉堂如在天上因览遗藁见其所载职官名氏以较其人盛衰先后孰在孰亡足以知荣宠为虚名而资笑谈之一噱也亦因以夸于田夫野老而已

外制集序【欧阳修】

庆厯三年春丞相吕夷简病不能朝上既更用大臣锐意天下事始用谏官御史疏追还夏竦制书既而召韩琦范仲淹于陜西义除富弼枢宻副使弼仲淹琦皆惶恐顿首辞让至五六不已手诏趣琦等就道甚急而弼方且入求对以辞不得见遣中贵人趋送閤门使即受命呜呼观琦等之所以让上之所以用琦等者可谓圣贤相遭万世一遇而君臣之际何其盛也于是时天下之士孰不愿为材邪顾予何人亦与其选夏四月召自滑台入谏院冬十二月拜右正言知制诰是时夏人虽数请命而西师尚未解严京东累嵗盗贼最后王伦暴起沂州转刼江淮之间而张海郭貌山等亦起商邓以惊京西州县之吏多不称职而民弊矣天子方慨然劝农桑兴学校破去前例以不次用人哀民之困而欲除其蠧吏知磨勘法久之弊而思别材不肖以进贤能患百职之不修而申行赏罚之信盖欲修法度矣予时虽掌诰命犹在谏职常得奏事殿中从容尽闻天子所以更张庶事忧闵元元而劳心求治之意退得载于制书以讽晓训勑在位者然予方与修祖宗故事又修起居注又修编勑日与同舍论议治文书所省不一而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时已迫丞相出故不得专一思虑工文字以尽导天子难谕之意而复诰命于三代之文嗟夫学者文章见用于世鲜矣况得施于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犹恐不称而况不能专一其职此予所以常遗恨于斯文也明年秋予出为河北转运使又明年春权知成德军事事少间发向所作制草而阅之虽不能尽载明天子之意于其所述百得一二足以章示后世盖王者之训在焉岂以予文之鄙而废也于是録之为三巻予自直阁下儤直八十始满不数日奉使河东还即以来河北故其所作才一百五十余篇云

田表圣奏议序【苏轼】

故谏议大夫赠司徒田公表圣奏议十篇呜呼田公古之遗直也其尽言不讳盖自敌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于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圣也自太平兴国以来至于咸平可谓天下大治千载一时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测之忧近在朝夕者何哉古之君子必忧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絶人之资而治世无可畏之防夫有絶人之资必轻其臣无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惧也方汉文时刑措不用兵革不试而贾谊之言曰天下有可长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后世不以是少汉文亦不以是甚贾谊由此观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当如是也谊虽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着于时然谊常建言使诸侯王子孙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歴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举行之汉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来世不有若偃者举而行之欤愿广其书于世必有与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范贯之奏议后序【曾巩】

尚书户部郎中直龙图阁范公贯之之奏议凡若干篇其子世京集为十巻而属余序之盖自至和以后十余年间公尝以言事任职自天子大臣至于羣下自掖庭至于四方幽隠一有得失善恶闗于政理公无不极意反复为上力言或矫拂情欲或切劘计虑或辨别忠佞而处其进退章有一再或至于十余上事有隂争独陈或悉引谏官御史合议肆言仁宗尝虚心采纳为之变命令更废举近或立从逺或越月逾时或至于其后卒皆听用盖当是时仁宗在位嵗久熟于人事之情伪与羣臣之能否方以仁厚清浄休养元元至于是非予夺则一归之公议而不自用也其所引拔以言为职者如公皆一时之选而公与同时之士亦皆乐得其言不曲从茍止故天下之情因得毕闻于上而事之害理者常不果行至于竒袤恣睢有为之者亦輙败悔故当此之时常委事七八大臣而朝政无大缺失羣臣奉法遵职海内乂安夫因人而不自用者天也仁宗之所以其仁如天至于享国四十余年能承太平之业者繇是而已后世得公之遗文而论其世见其上下之际相成如此必将低回感慕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其时之难得则公言之不没岂独见其志所以明先帝之盛德于无穷也公为人温良慈恕其从政寛易爱人及在朝廷危言正色人有所不能及也凡同时与公有言责者后多至大官而公独早卒公讳师道其世次州里歴官行事有今资政殿学士赵公抃为公之墓志云

徐干中论目録序【曽巩】

臣始见馆阁及世所有徐干中论二十篇以谓尽于此及观贞观政要怪太宗称尝见干中论复三年防篇而今书此篇缺因考之魏志见文帝称干着中论二十余篇于是知馆阁及世所有干中论二十篇者非全书也干字伟长北海人生于汉魏之间魏文帝称干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而先贤行状亦称干笃行体道不耽世荣魏太祖特旌命之辞疾不就后以为上艾长又以疾不行盖汉承周衰及秦灭学之余百氏杂家与圣人之道并传学者罕能独观于道德之要而不牵于俗儒之说至于治心养性去就语黙之际能不悖于理者固希矣况至于魏之浊世哉干独能考六艺推仲尼孟轲之防述而论之求其辞时若有小失者要其归不合于道者少矣其所得于内者文能信而充之逡巡浊世有去就显晦之大节臣始读其书察其意而贤之因其书以求其为人又知其行之可贤也惜其有补于世而识之者少盖迹其言行之所至而以世俗好恶观之彼恶足以知其意哉顾臣之力岂足以重其书使学者尊而信之因校其脱谬而序其大略盖所以致臣之意焉

文编巻五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五十三

明 唐顺之 编

韦侍讲盛山十二诗序【韩愈】

韦侯昔以考功副郎守盛山人谓韦侯美士考功显曹盛山僻郡夺所宜处纳之恶地以枉其材韦侯将怨且不释矣或曰不然夫得利则跃跃以喜不利则戚戚以泣若不可生者岂韦侯谓哉韦侯读六艺之文以探周公孔子之意又妙能为辞章可谓儒者夫儒者之于患难茍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于怀也若筑河堤以障屋霤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于海冰之于夏日其翫而忘之以文辞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虫飞之声况一不快于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间哉未几果有以韦侯所为十二诗遗余者其意方且以入谿谷上岩石追逐云月不足日为事读而歌咏之令人欲弃百事往而与之逰不知其出于巴东以属朐防也于时应而和者凡十人及此年韦侯为中书舍人侍讲六经禁中和者通州元司马为宰相洋州许使君为京兆忠州白使君为中书舍人李使君为谏议大夫黔府严中丞为秘书监温司马为起居舍人皆集阙下于是盛山十二诗与其和者大行于时聨为大巻家有之焉慕而为者将日益多则分为别巻韦侯俾余题其首

荆潭唱和诗序【韩愈】

从事有示愈以荆潭酬和诗者愈既受以卒业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泊而愁思之声要妙讙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羇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今仆射裴公开镇蛮荆统郡惟九常侍杨公领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德刑之政并勤爵禄之报两崇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有唱斯和搜竒抉怪雕镂文字与韦布里闾憔悴専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铿锵发金石幽感鬼神信所谓材全而能钜者也两府之从事与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茍在编者咸可观也宜乎施诸乐章纪诸册书从事曰子之言是也告于公书以为荆潭唱和诗序

石鼎聨句诗序【韩愈】

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道士轩辕弥明自衡下来旧与刘师服进士衡湘中相识将过太白知师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校书郎侯喜新有能诗声夜与刘说诗弥明在其侧貌极丑白须黒面长颈而髙结喉中又作楚语喜视之若无人弥明忽轩衣张眉指鑪中石鼎谓喜曰子云能诗能与我赋此乎刘往见衡湘间人说云年九十余矣解捕逐鬼物拘囚蛟螭虎豹不知其实能否也见其老颇貌敬之不知其有文也闻此说大喜即援笔题其首两句次传于喜喜踊跃即缀其下云云道士哑然笑曰子诗如是而已乎即袖手竦肩倚北墙坐谓刘曰吾不解世俗书子为我书因髙吟曰龙头缩菌蠢豕腹涨彭亨初不似经意诗防有似讥喜二子相顾慙骇欲以多穷之即又为而传之喜喜思益苦务欲压道士毎营度欲出口吻声鸣益悲操笔欲书将下复止竟亦不能竒也毕即传道士道士髙踞大唱曰刘把笔吾诗云云其不用意而功益竒不可附说语皆侵刘侯喜益忌之刘与侯皆已赋十余韵弥明应之如响皆颖脱含讥讽夜尽三更二子思竭不能续因起谢曰尊师非世人也某伏矣愿为弟子不敢更论诗道士奋曰不然章不可以不成也又谓刘曰把笔来吾与汝就之即又唱出四十字为八句书讫使读毕谓二子曰章不已就乎二子齐应曰就矣道士曰此皆不足与语此宁为文邪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学于师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闻也独文乎哉吾语亦不当闻也吾闭口矣二子大惧皆起立牀下拜曰不敢他有问也愿闻一言而已先生称吾不解人间书敢问解何书请闻此而已道士寂然若无闻也累问不应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座道士倚墙睡鼻息如雷鸣二子怛然失色不敢喘斯须曙鼓咚咚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觉日已上惊顾觅道士不见即问童奴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门若将便旋然奴怪久不返即出到门觅无有也二子惊惋自责若有失者间遂诣余言余不能识其何道士也尝闻有隠君子弥明岂其人耶韩愈序

上巳日燕太学听弹琴诗序【韩愈】

与众乐之之谓乐乐而不失其正又乐之尤也四方无鬭争金革之声京师之人既庶且丰天子念致理之艰难乐居安之闲暇肇置三令节诏公卿羣有司至于其日率厥官属饮酒以乐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三月初吉实惟其时司业武公于是总太学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于祭酒之堂罇俎既成肴羞惟时醆斚序行献酬有容歌风雅之古辞斥郑卫之新声褒衣危冠与与如也有儒一生魁然其形抱琴而来歴阶以升坐于罇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风赓之以文王宣父之操优防夷愉广厚髙明追三代之遗音想舞雩之咏叹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于是作歌诗以美之命属官咸作之命四门博士昌黎韩愈序之

读韩愈所着毛颖传后题【栁宗元】

自吾居夷不与中州人通书有来南者时言韩愈为毛颖传不能举其辞而独大笑以为怪而吾久不克见杨子诲之来始持其书索而读之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韩子之怪于文也世之模拟窜窃取青嫓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而以为辞者之读之也其大笑固宜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圣人之所弃者诗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太史公书有滑稽列传皆取乎有益于世者也故学者终日讨说答问呻吟习复应对进退掬溜播洒则罢惫而废乱故有息焉防焉之说不学操缦不能安弦有所拘者有所纵也太羮酒体节之荐味之至者而又设以竒异小虫水草樝梨橘柚苦醎酸辛虽蜇吻裂鼻缩舌澁齿而咸有笃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葅屈到之芰曽晢之羊枣然后尽天下之竒味以足于口独文异乎韩子之为也亦将弛焉而不为虐欤息焉防焉而有所纵欤尽六艺之竒味以足其口欤而不若是则韩子之辞若壅大川焉其必决而放诸陆不可以不陈也且凡古今是非六艺百家大细穿宂用而不遗者毛颖之功也韩子穷古书好斯文嘉颖之能尽其意其奋而为之传以发其郁积而学者得之励其有益于世欤是其言也固与异世者语而贪常嗜琐者犹呫呫然动其喙亦劳甚矣乎

愚溪诗序【栁宗元】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絶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龂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而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竒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夫水智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抵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顔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得専而名焉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潄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防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于是作八愚诗纪于溪石上

梅圣俞诗集序【欧阳修】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竒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羇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予友梅圣俞少以防补为吏累举进士輙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奋见于事业其家宛陵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茍说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羇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次为十巻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輙序而藏之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遗藁千余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巻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

书梅圣俞藁后【欧阳修】

凡乐达天地之和而与人之气相接故其疾徐奋动可以感于心欢欣恻怆可以察于声五声单出于金石不能自和也而工者和之然抱其器知其声节其亷肉而调其律吕如此者工之善也今指其器以问于工曰彼簨者簴者堵而编执而列者何也彼必曰鼗鼔钟磬丝管千戚也又语其声以问之曰彼清者浊者刚而奋柔而曼衍者或在郊或在庙堂之下而罗者何也彼必曰八音五声六代之曲上者歌而下者舞也其声器名物皆可以数而对也然至乎动荡血脉流通精神使人可以喜可以悲或歌或泣不知手足鼓舞之所然问其何以感之者则虽在善工犹不知其所以然焉盖不可得而言也乐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于心应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聴之善亦必得于心而会以意不可得而言也尧舜之时防得之以和人神舞百兽三代春秋之际师襄师旷州鸠之徒得之为乐官理国家知兴亡周衰官失乐器沦亡散之河海逾千百嵗间未闻有得之者其天地人之和气相接者既不得泄于金石疑其遂独钟于人故其人之得者虽不可和于乐尚能歌之为诗古者登歌清庙大师掌之而诸侯之国亦各有诗以道其风土性情至于投壶飨射必使工歌以达其意而为賔乐盖诗者乐之苗裔与汉之苏李魏之曹刘得其正始宋齐而下得其浮淫流佚唐之时子昻李杜沈宋王维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声或得其舒和髙畅之节而孟郊贾岛之徒又得其悲愁郁堙之气由是而下得者时有而不纯焉今圣俞亦得之然其体长于本人情状风物英华雅正变态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读之可以喜可以悲陶畅酣适不知手足之将鼓舞也斯固得深者邪其感人之至所谓与乐同其苗裔者邪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髙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将以心得意会而未能至之者也圣俞久在洛中其诗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将告归余因求其稿而写之然余前所谓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听之不相语而意相知也余今得圣俞之稿犹伯牙之琴弦乎

苏氏文集序【欧阳修】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録之以为十巻子美杜氏壻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其见遗于一时必有收而寳之于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揜也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文章已自行于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揜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贵逺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又几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茍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子美之齿少于予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防军伯长作为古謌诗杂文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近古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状貌竒伟望之昻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其材虽髙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防保全今并列于荣宠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而子美独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

礼部唱和诗序【欧阳修】

嘉祐二年春予幸得从五人者于尚书礼部考天下所贡士凡六千五百人盖絶不通人者五十日乃于其间时相与作为古律长短歌诗杂言庶几所谓羣居燕处言谈之文亦所以宣其底滞而忘其倦怠也故其为言易而近择而不精然绸缪反复若断若续而时发于竒怪杂以诙嘲笑谑及其至也往往亦造于精微夫君子之博取于人者虽滑稽鄙俚犹或不遗而况于诗乎古者诗三百篇其言无所不有惟其肆而不放乐而不流以卒归乎正此所以为贵也于是次而録之得一百七十三篇以传于六家呜呼吾六人者志气可谓盛矣然壮者有时而衰衰者有时而老其出处离合参差不齐则是诗也足以追惟平昔握手以为笑乐至于慨然掩巻而流涕嘘嚱者亦将有之虽然岂徒如此而止也览者其必有取焉

廖氏文集序【欧阳修】

自孔子殁而周衰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六经于是中絶汉兴盖久而后出其散乱磨灭既失其传然后诸儒因得措其异说于其间如河图洛书怪妄之尤甚者余尝哀夫学者知守经以笃信而不知伪说之乱经也屡为说以黜之而学者溺其久习之传反骇然非余以一人之见决千嵗不可考之是非欲夺众人之所信徒自守而世莫之从也余以谓自孔子殁至今二千嵗之间有一欧阳修者为是说矣又二千嵗焉知无一人焉与修同其说也又二千嵗将复有一人焉然则同者至于三则后之人不待千嵗而有也同予说者既众则众人之所溺者可胜而夺也夫六经非一世之书其将与天地无终极而存也以无终极视数千嵗于其间顷刻尔是则余之有待于后者逺矣非汲汲有求于今世也衡山廖倚与余逰三十年已出其兄偁之遗文百余篇号朱陵编者其论洪范以为九畴圣人之法尔非有书出洛之事也余乃知不待千嵗而有与余同于今世者始余之待于后世也冀有因余言而同者尔若偁者未尝闻余言盖其意有所合焉然则举今之世固有不相求而同者矣亦何待于数千嵗乎廖氏家衡山世以能诗知名于湖南而偁尤好古能文章其德行闻于乡里一时贤士皆与之逰以其不达而早死故不显于世呜呼知所待者必有时而获知所畜者必有时而施茍有志焉不必有求而后合余喜与偁不相求而两得也于是乎书

江邻几文集序【欧阳修】

余窃不自揆少习为铭章因得论次当世贤士大夫功行自明道景祐以来名卿钜公往往见于余文矣至于朋友故旧平居握手言笑意气伟然可谓一时之盛而方从其逰遽哭其死遂铭其藏者是可叹也盖自尹师鲁之亡逮今二十五年之间相继而殁为之铭者至二十人又有余不及铭与虽铭而非交且旧者皆不与焉呜呼何其多也不独善人君子难得易失而交逰零落如此反顾身世死生盛衰之际又可悲夫而其间又有不幸罹忧患触网罗至困阨流离以死与夫仕宦连蹇志不获伸而殁独其文章尚见于世者则又可哀也欤然则虽其残篇断稿犹为可惜况其可以垂世而行逺也故余于圣俞子美之殁既已铭其圹又类集其文而序之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以此也陈留江君邻几常与圣俞子美逰而又与圣俞同时以卒余既志而铭之后十有五年来守淮西又于其家得其文集而序之邻几毅然仁厚君子也虽知名于时仕宦久而不进晚而朝廷方将用之未及而卒其学问通博文辞雅正深粹而论议多所发明诗尤清淡闲肆可喜然其文已自行于世矣固不待余言以为轻重而余特区区于是者盖发于有感而云然熙宁四年三月日六一居士序

归田録序【欧阳修】

归田録者朝廷之遗事史官之所不记与夫士大夫笑谈之余而自録者録之以备闲居之览也有闻而诮余者曰何其迂哉子之所学者修仁义以为业诵六经以为言其自待者宜如何而幸防人主之知备位朝廷与闻国论者盖八年于兹矣既不能因时奋身遇事发愤有所建明以为补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狥世俗使怨嫉谤怒丛于一身以受侮于羣小当其惊风骇泿卒然起于不测之渊而蛟鳄鼋鼍之怪方骈首而闯伺乃措身其间以蹈必死之祸赖天子仁圣恻然哀怜脱于垂涎之口而活之以赐其余生之命曽不闻吐珠衘环效蛇雀之报盖方其壮也犹无所为今既老且病矣是终负人主之恩而徒久费大农之钱为太仓之防也为子计者谓宜乞身于朝逺引疾去以深戒前日之祸而优防田畆尽其天年犹足窃知止之贤名而乃徘回俯仰久之不决此而不思尚何归田之録乎余起而谢曰凡子之责我者皆是也吾其归哉子姑待治平四年九月乙未欧阳修序

续思颍诗序【欧阳修】

皇祐二年余方留守南都已约梅圣俞买田于颍上其诗曰优防琴酒逐渔钓上下林壑相攀跻及身彊健始为乐莫待衰病须扶携此盖余之本志也时年四十有四其后丁家艰服除还朝遂入翰林为学士忽忽七八年间归颍之志虽未遑也然未尝一日少忘焉故其诗曰乞身当及彊健时顾我蹉跎已衰老盖叹前言之未践也时年五十有二自是误被选擢叨尘二府遂歴三朝盖自嘉祐治平之间国家多事固非臣子敢自言其私时也而非才窃位谤咎已盈赖天子仁圣聪明辨察诬罔始终保全其出处俯仰十有二年今其年六十有四盖自有蹉跎之叹又复一纪矣中间在亳幸遇朝廷无事中外晏然而身又不当责任以谓臣子可退无嫌之时遂敢以其私言天子恻然闵其年犹未也谓尚可以勉故奏封十上而六被诏谕未赐允俞今者防上哀怜察其实病且衰矣既不责其避事又曲从其便私免并得蔡俾以偷安此君父廓大度之寛仁遂万物之所欲覆载含容养育之恩也而覆蔡颍连疆因得以为归老之渐兾少偿其夙愿兹又莫大之幸焉初陆子履以余自南都至在中书所作十有三篇为思颍诗以刻于石今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以附之盖自南都至在中书十有八年而得十三篇在亳及青三年而得十有七篇以见余之年益加老病益加衰其日渐短其心渐迫故其言愈多也庶几览者知余有志于彊健之时而未偿于衰老之后幸不讥其践言之晚也熈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序

释秘演诗集序【欧阳修】

予少以进士逰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猒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逰欲因以隂求天下竒士浮屠秘演者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相髙三人懽然无所间曼卿隠于酒秘演隠于浮屠皆竒男子也然喜为歌诗以自娱当其极饮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防予亦时至其室十年之间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无所合困而归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余亦将老矣夫曼卿诗辞清絶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秘演状貌雄杰其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峍江涛汹涌甚可壮也遂欲往逰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

释惟俨文集序【欧阳修】

惟俨姓魏氏杭州人少逰京师三十余年虽学于佛而通儒术喜为辞章与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无所择必皆尽其忻欢惟俨非贤士不交有不可其意无贵贱一切闭拒絶去不少顾曼卿之兼爱惟俨之介所趣虽异而交合无所间曼卿尝曰君子泛爱而亲仁惟俨曰不然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贤不肖混则贤者安肯顾我哉以此一时贤士多从其逰居相国浮图不出其户十五年士尝逰其室者礼之惟恐不至及去为公卿贵人未始一往干之然尝窃怪平生所交皆当世贤杰未见卓卓著功业如古人可记者因谓世所称贤材若不笞兵走万里立功海外则当佐天子号令赏罚于明堂茍皆不用则絶宠辱遗世俗自髙而不屈尚安能酣豢于富贵而无为哉醉则以此诮其坐人人亦复之以谓遗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奋身逢时欲必就功业此虽圣贤难之周孔所以穷达异也今子老于浮图不见用于世而幸不践穷亨之涂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责今人之必然邪虽然惟俨傲乎退偃于一室天下之务当世之利病听其言终日不厌惜其将老也已曼卿死惟俨亦买地京城之东以谋其终乃敛平生所为文数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愿为我序其文然及我之见也嗟夫惟俨既不用于世其材莫见于时若考其笔墨驰骋文章赡逸之能可以见其志矣

范文正公文集序【苏轼】

庆厯三年轼始总角入乡校士有自京师来者以鲁人石守道所作庆厯圣德诗示乡先生轼从旁窃观则能诵习其词问先生以所颂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轼曰此天人也耶则不敢知若亦人耳何为其不可先生竒轼言尽以告之且曰韩范富欧阳此四人者人杰也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嘉祐二年始举进士至京师则范公没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见其面岂非命也欤是嵗登第始见知于欧阳公因公以识韩富皆以国士待轼曰恨予不识范文正公其后三年过许始识公之仲子今丞相尧夫又六年始见其叔彛叟京师又十一年遂与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见如旧且以公遗藁见属为序又十三年乃克为之呜呼公之功德盖不待文而显其文亦不待序而传然不敢辞者自以八嵗知敬爱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杰者皆得从之逰而公独不识以为平生之恨若获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于门下士之末岂非畴昔之愿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乐毅之流其王伯之略皆定于畎畆中非仕而后学者也淮隂侯见髙帝于汉中论刘项短长画取三秦如指诸掌及佐帝定天下汉中之言无一不酬者诸葛孔明卧草庐中与先主论曹操孙权规取刘璋因蜀之资以争天下终身不易其言此岂口传耳受尝试为之而侥幸其或成者哉公在天圣中居太夫人忧则已有忧天下致太平之意故为万言书以遗宰相天下传诵至用为将擢为执政考其平生所为无出此书者今其集二十巻为诗赋二百六十八为文一百六十五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悌盖如饥渇之于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热如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虽防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其言也德之发于口者也又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非能战也德之见于怒者也

六一居士集序【苏轼】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是为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趋利残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于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予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着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说者哗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髙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顔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欧阳子没十有余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真识者忧之赖天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专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棐乃次而论之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防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予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

邵茂诚诗集序【苏轼】

贵贱夀夭天也贤者必仁仁者必夀人之所欲也人之所欲适与天相值实难譬如匠庆之山而得成虡岂可常也哉因其适相值而责之以常然此人之所以多怨而不通也至于文人其穷也固宜劳心以耗神盛气以忤物未老而衰病无恶而得罪鲜不以文者天人之相值既难而人又自贼如此虽欲不困得乎茂诚讳迎姓邵氏与予同年登进士第十有五年而见之于吴兴孙莘老之座上出其诗数百篇予读之弥月不厌其文清和妙丽如晋宋间人而诗尤可爱咀嚼有味杂以江左唐人之风其为人笃学强记恭俭孝友而贯穿法律敏于吏事其状若不胜衣语言气息仅属予固哀其任众难以瘁其身且疑其将病也逾年而茂诚卒又明年予过髙邮则其丧在焉入哭之败帏瓦灯尘埃萧然为之出涕太息夫原宪之贫顔回之短命扬雄之无子冯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笃疾彼遇其一而人哀之至今而茂诚兼之岂非命也哉予是以録其文哀而不怨亦茂诚之意也

乐全先生文集序【苏轼】

孔北海志大而论髙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综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以来以事君为恱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今吾乐全先生张公安道其庶几乎呜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于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狥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审而后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逺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恱公者寡不恱公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公尽性知命体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已非蕲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庆厯以来讫元丰四十余年所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于礼义合于人情是非有考于前而成败有验于后及其它诗文皆清逺雄丽读者可以想见其为人信乎其有似于孔北海诸葛孔明也轼年二十以诸生见公成都公一见待以国士今三十余年所以开发成就之者至矣而轼终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独求其文集手校而家藏之且论其大略以待后世之君子昔曽鲁公尝为轼言公在人主前论大事它人终日反复不能尽者公必数言而决灿然成文皆可书而诵也言虽不尽用然庆厯以来名臣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门却扫终日危坐将与造物者逰于无何有之乡言且不可得闻而况其文乎凡为文若干巻诗若干首

钱塘勤上人诗集序【苏轼】

昔翟公罢廷尉賔客无一人至者其后复用賔客欲往翟公大书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世以为口实然予尝薄其为人以为客则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独不为小哉故太子太师欧阳公好士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于道不逺千里而求之甚于士之求公以故尽致天下豪杰自庸众人以显于世者固多矣士之负公者亦时有之盖尝慨然太息以人之难知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于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于颍水之上予往见之则犹论士之贤者惟恐其不闻于世也至于负己者则曰是罪在我非其过翟公之客负之于死生贵贱之间而公之士叛公于瞬息俄顷之际翟公罪客而公罪已与士益厚贤于古人逺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诗书学仁义之说者必引而退之佛者恵勤从公逰三十余年公常称之为聪明才智有学问者尤长于诗公薨于汝隂予哭之于其室其后见之语及于公未尝不涕泣也勤固无求于世而公又非有德于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岂为利也哉予然后益知勤之贤使其得列于士大夫之间而从事于功名其不负公也审矣熈宁七年余自钱塘将赴髙宻勤出其诗若干篇求予文以传于世予以为诗非待文而传者也若其为人之大略则非斯文莫之传也

牡丹记序【苏轼】

熈宁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从太守沈公观花于吉祥寺僧守璘之圃圃中花千本其品以百数酒酣乐作州人大集金槃防篮以献于坐者五十有三人饮酒乐甚素不饮者皆醉自舆台皂皆挿花以从观者数万人明日公出所集牡丹记十巻以示客凡牡丹之见于传记与栽植接养剥治之方古今咏歌诗赋下至怪竒小说皆在余既观花之极盛与州人共逰之乐又得观此书之精究博备以为三者皆可纪而公乂求余文以冠于篇盖此花见重于世三百余年穷妖极丽以擅夫天下之观美而近嵗尤复变态百出务为新竒以追逐时好者不可胜纪此草木之智巧便佞者也今公自耆老重德而余又方憃迂濶举世莫与为比则其于此书无乃皆非其人乎然鹿门子常怪宋广平之为人意其铁心石肠而为梅花赋则清便艶发得南朝徐庾体今以余观之凡托于权陋以世者又岂足信哉余虽非其人强为公纪之公家书二万巻博览强记遇事成书非独牡丹也

胡寅字序【欧阳修】

寅之为言恭且畏之辞虞书寅賔出日寅饯纳日云者尧命其臣羲和者修其官而史美之之文又曰夙夜惟寅云者舜勑其臣伯夷之辞也又曰同寅协恭和衷哉云者皋陶戒禹之言也尧舜禹之事载于书者于万世之法而其君臣之际相言语者如此是知恭恪畏慎以思其事虽圣人犹然尉氏胡君名寅以问于余且将字之余以谓名者古之人生而有别之称尔若太甲盘庚仲壬者又直识其次第而已至于左丘明者载鲁大夫之语始谓命名必有义而学者又以文王武王伯鱼之类附其说者尤非也文王之世为商诸侯偶商不幸而纣为淫虐然犹身服事之岂其生也已有灭商自大之心而名昌其子始生又期使杀君而发其功业哉孔子之生子适有馈鲤者遂名之若史鱼孔鲋又有馈者乎则是真为识别之称未尝有义也然考古人之命字者则似若有义盖将释其名曰其字若此而已胡君曰我所以问其字者将知其寅者何谓然因考于古取尧舜禹之书常所道告之而字曰子畏作字说

赵德麟字说【苏轼】

宋有天下百余年所与分天工治民事者皆取之疎逺侧微而不私其亲故宗室之贤未有以勲名闻者神宗皇帝实始慨然欲出其英材与天下共之増立教养选举之法所以封植而琢磨之者甚备行之二十年而文武之器彬彬稍见焉元祐六年予自禁林出守汝南始与越王之孙华原公之子签书君令畤游得其为人博学而文笃行而刚信于为道而敏于为政予以为有杞梓之用瑚琏之贵将必显闻于天下非特佳公子而已昔汉武帝幸雍祠五畤获白麟以荐上帝作白麟之歌而司马迁班固书曰获一角兽盖麟云盖之为言疑之也夫兽而一角固麟矣二子何疑焉岂求之武帝而未见所以致麟者欤汉有一汲黯而武帝不能用乃以白麟赤雁为祥二子非疑之盖陋之也今先帝立法以出宗室之贤而主上虚已尽下求人如不及四方之符瑞皆抑而不闻此真获麟者也麟固不求获不幸而有是德与是形此麟之所病也今君学道观妙澹泊自守以富贵为浮云而文章议论载其令名而驰之既有麟之病矣又可得逃乎敬字君德麟而为之说

杨荐字说【苏轼】

杨君以其所名荐请字于余余字之尊已而告之曰古之君子佩玉而服韨戴冕而垂旒一献之礼賔主百拜俯偻而后食夫所为饮食者为饱也所为衣服者为暖也若直曰饱暖而已则夫古之君子其无乃为纷纷而无益迂濶而过当邪盖君子小人之分生于足与不足之间若是足以己矣而必为之节文故其所以养其身者甚周而其所以自居者甚髙而可畏凛乎其若处女之在闺也兢兢乎其若怀千金之璧而行也夫是以不仁者不敢至于其墙不义者不敢过其门惟其所为者止于足以己矣之间则人亦狎之而轻加之以不义由此观之凡世之所谓纷纷而无益迂濶而过当者皆君子之所以自尊也易曰籍用白茅无咎孔子曰茍错诸地而可矣籍之用茅何咎之有地非不足错也而必茅之为籍是君子之过以自尊也予欲杨君之过以自尊故因其名荐而取诸易以为之字杨君有俊才聪明果敢有过于人而余独忧其所以自爱重者不至而已矣

石仲卿字序【王安石】

子生而父名之以别于人云尔冠而字成人之道也奚而为成人之道也成人则贵其所以成人而不敢名之于是乎命以字之字之为有可贵焉孔子作春秋记人之行事或名之或字之皆因其行事之善恶而贵贱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字而不名者十二人而已人有可贵而不失其所以贵乃尔其少也闽人石仲卿来请字予以子正字之附其名之义而为之云尔子正于进士中名知经往往脱传注而得经所以云之意接之久未见其行已有阙也庶几不失其所以贵者欤

听琴序【曽巩】

凡有贵于物者岂特物不能胜之欤抑亦无所待于物故也世之有学者名占一艺茍不狥物则不足贵矣然以自售然后人得而贱之故工于艺者常恐人之羞薄则往往怫人之好而自要其简重虽求之者愈勤而拒之者愈坚然不知人亦愈羞薄之也琴之为艺虽圣人所不废也其制作之意盖有所寓而至其所闻者不出乎几席之间而所感者常在乎沧浪之濵崔嵬之巅亦已至矣虽然声自外入也使闻于彼而应于此者犹且如此况不自外入者乎故乐之实不在于器而至于皷之以尽神则乐由中也明矣故闻其乐可以知其德而德之有见于乐者岂系于器哉惟其未离于器也故习之有曲以至于有数推之则将以得其志又中于得其人则器之所不及矣故乐作而喜曲终而悲岂能易吾于须臾哉若夫吾之心在于雁门吾之目在于鸿鹄则虽九奏于吾之前犹不闻也故琴之作有厌乎人之耳者岂非自外入无有久而不倦者乎虽然吾尝学琴于师矣反宫于脾而圣亦不废也反商于肺而义亦不废也反角于肝而仁亦不废也反征于心而礼亦不废也反羽于肾而智亦不废也方是时也非春也求之于律则不中夹钟物安得而生哉非夏也求之于律则不中防賔物安得而长哉非秋也求之于律则不中南吕物安得而敛哉非冬也求之于律则不中应钟物安得而藏哉故无出无内无缓无急无修无短巧厯不能尽其数岂止于十九八六而已耶故闻也其神之逰东不极于碣石南不极于北户西不极于流沙沈羽北不极于令正之谷则鸟何从而舞鱼何从而跃六马何从而仰秣景风何从而翔庆云何从而浮甘露何从而降醴泉何从而出吾之琴如是则有耳者无所用其听尚何厌之有乎则凡贵者且不足贵也故在郑则不淫也在宋则不溺也在卫则不烦也在齐则不骄也用之于祭祀则鬼神亦莅乎其所矣尚何烦于知音哉若乃当春而叩商及秋而叩角当夏而叩羽当冬而叩征虽知四时之行在我未免乎有手动弦也某人尝与巩适抚之金谿因以琴称而不知吾之琴也某人茍知所存不在弦所志不在声然后吾之琴可得矣虽然它日祭酒之堂罇俎之宴追三代之遗风想舞雩之咏叹使闻者若有所得则庶几不愧于昔人矣尚何恨于羞薄哉

序饮【栁宗元】

买小丘一日锄理二日洗涤遂置酒溪石上向之为记所谓牛马之饮者离坐其背实觞而流之接取以饮乃置监史而令曰当饮者举筹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于洑不止于坘不沈于底者过不饮而洄而止而沈者饮如筹之数既或投之则旋滑汨若舞若跃速者迟者去者住者众皆据石注视欢汴以助其势突然而逝乃得无事于是或一饮或再饮客有娄生图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沈独三饮众乃大笑驩甚余病痜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损益其令以穷日夜而不知归吾闻昔之饮酒者有揖让酬酢百拜以为礼者有呌号屡舞如沸如羮以为极者有裸裎袒裼以为达者有资丝竹金石之乐以为和者有以促数糺逖而为宻者今则举异是焉故舍百拜而礼无呌号而极不袒裼而达非金石而和去糺逖而宻简而同肆而恭衎衎而从容于以合山水之乐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饮以贻后之人

序棊【栁宗元】

房生直温与予二弟逰皆好学予病其确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规焉其下方以直置棊二十有四贵者半贱者半贵曰上贱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敌一用朱墨以别焉房于是取二毫如其第书之既而抵戏者二人则视其贱者而贱之贵者而贵之其使之击触也必先贱者不得已而使贵者则皆栗焉惛焉亦鲜克以中其获也得朱焉则若有余得墨焉则若不足余谛睨之以思其始则皆类也房子一书之而轻重若是适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择其善而朱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贵焉而贵贱焉而贱其易彼而敬此遂以逺焉然则若世之所以贵贱人者有异房之贵贱兹棊者欤无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择其善否者欤其敬而易者亦从而动心矣有敢议其善否者欤其得于贵者有不气扬而志荡者欤其得于贱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欤其所谓贵者有敢轻而使之者欤所谓贱者有敢避其使之击触者欤彼朱而墨者相去千万不啻有敢以二敌其一者欤余墨者徒也观其始与末有似棊者故叙

叙盗【曽巩】

盗三十人凡十五发繇孙仙而下盗吴庆船者杀人皆应斩盗朱缟船者赃重应绞凡应死者十有八人繇汤庆而下或赃轻或窃盗或常自言凡应徒者十有二人此有司之法也今图之所见者其名氏税等械器与其发之日月所盗之家所取之财至于人各别其凡若干发皆旁行以见之各别其凡若于发者又别之以朱欲览者之易晓也吴庆之船赃分为三与吴庆吴道之属有亲疎居有异同至于孙仙汤庆之族属以及十二人之所得不死者皆别见于图之上下而狱之轻重详矣其创作兵仗合众以转刼数百里之间至于贼杀良民此情状之尤可嫉者也方五六月之时水之害甚矣田畴既以荡溺矣屋庐既以漂流矣城廓之内粜官粟以赈民而犹有不得食者穷乡僻壤大川长谷之间自中家以上日昃持钱无告籴之所况于蹑所素困之人乎方且结草苇以自托于壊隄毁垾之上士有饥饿之迫无乐生之情屡发而为盗亦情状之可哀者也康诰曰杀越人于货暋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以谓不待教而诛者也是则杀人之盗不待教而诛皆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然而孔子曰天下有道盗其先变乎此谓养之既足导之既明则为盗者知耻而自新则非杀人之盗有待教而诛此亦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不待教而诛者天下之所不得容也待教而诛者俟之之道既尽矣然后可以责之备也茍为养之既有不足导之既有不明俟之之道既有不尽矣故凶年人食不足而有起为盗贼者天子尝宻下寛大之令许降其罪而此非有司之法也至杀人与赃重者亦不降有司之法存焉亦康诰之意也余尝阅是狱故具列其本末情状以览观焉以明余之于是尽心矣

文编巻五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五十四

明 唐顺之 编

送王秀才序【韩愈】

吾尝以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徧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所能授弟子源逺而末益分葢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故周之书喜称子方之为人荀卿之书语圣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业不传惟太史公书弟子传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于商瞿孟轲师子思子思之学葢出曾子自孔子没羣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吾少而乐观焉太原王埙示予所为文好举孟子之所道者与之言信悦孟子而屡赞其文辞夫沿河而下茍不止虽有迟疾必至于海如不得其道也虽疾不止终莫幸而至焉故学者必慎其所道道于杨墨老庄佛之学而欲之圣人之道犹航断港絶潢以望至于海也故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埙之所由既几于知道如又得其船与檝知沿而不止呜呼其可量也哉

送孟东野序【韩愈】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敓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于韶以鸣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凡载于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逺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眘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秦之兴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絶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唐之有天下陈子昻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髙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它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翺张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

送李愿归盘谷序【韩愈】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隠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俊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緑者列屋而闲居妬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穷居而野处升髙而望逺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伺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趦趄口将言而嗫嚅处秽污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徼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

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可以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逺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防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夀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送杨少尹序【韩愈】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时公卿设供张祖道都门外车数百两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丞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两马几疋道邉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然吾闻杨侯之去丞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絶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送齐皥下第序【韩愈】

古之所谓公无私者其取舍进退无择于亲疎逺迩惟其宜可焉其下之视上也亦惟视其举黜之当否不以亲疎逺迩疑乎其上之人故上之人行志择谊坦乎其无忧于下也下之人克己慎行确乎其无惑于上也是故为君不劳而为臣甚易见一善焉可得详而举也见一不善焉可得明而去也及道之衰上下交疑于是乎举讐举子之事载之传中而称美之而谓之忠见一善焉若亲与迩不敢举也见一不善焉若疎与逺不敢去也众之所同好焉矫而黜之乃公也众之所同恶焉激而举之乃忠也于是乎有违心之行有怫志之言有内媿之名若然者俗所谓良有司也肤受之诉不行于君巧言之诬不起于人矣呜呼今之君天下者不亦劳乎为有司者不亦难乎为人向道者不亦勤乎是故端居而念焉非君人者之过也则曰有司焉非有司之过也则曰今举天下人焉则非今举天下人之过也葢其渐有因其本有根生于私其亲成于私其身以已之不直而谓人皆然其植之也固久其除之也实难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化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已矣乎其终能复古乎若髙阳齐生者其起予者乎齐生之兄为时名相出藩于南朝之硕臣皆其旧交齐生举进士有司用是连枉齐生齐生不以云乃曰我之未至也有司其枉我哉我将利吾器而俟其时耳抱负其业东归于家吾观于人有不得志则非其上者众矣亦莫计其身之短长也若齐生者既至矣而曰我未也不以闵于有司其不亦鲜乎哉吾用是知齐生后日诚良有司也能复古者也公无私者也知命不惑者也

送髙闲上人序【韩愈】

茍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于奕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伎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鬭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鬭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頺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

送文畅序【韩愈】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问其名则是校其行则非可以与之游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问其名则非校其行则是可以与之游乎扬子云称在门墙则麾之在边裔则进之吾取以为法焉浮屠师文畅喜文章其周游天下凡有行必请于搢绅先生以求咏謌其所志贞元十九年春将行东南栁君宗元为之请解其装得所得叙诗累百余篇非至笃好其何能致多如是邪惜其无以圣人之道告之者而徒举浮屠之说赠焉夫文畅浮屠也如欲闻浮屠之说当自就其师而问之何故谒吾徒而来请也彼见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乐闻其说而请之如吾徒者宜当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着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语之不当又为浮屠之说而渎告之也民之初生固若虫鱼鸟兽然圣人者立然后知宫居而粒食亲亲而尊尊生者养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义教莫正乎礼乐刑政施之于天下万物得其宜措之于其躬体安而气平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文武以是传之周公孔子书之于册中国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为而孰传之耶夫鸟俛而啄仰而四顾夫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免焉弱之肉彊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耶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为者惑也悦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实者不信也余既重栁请又嘉浮屠能喜文辞于是乎言

送廖道士序【韩愈】

五岳于中州衡山最逺南方之山巍然髙而大者以百数独衡为宗最逺而独为宗其神必灵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髙山益峻水清而益驶其最髙而横絶南北者岭郴之为州在岭之上测其髙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气于是焉穷气之所穷盛而不过必蜿蟺扶舆磅礴而郁积衡山之神既灵而郴之为州又当中州清淑之气蜿蟺扶舆磅礴而郁积其水土之所生神气之所感白金水银丹砂石英钟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千寻之名材不能独当也意必有魁竒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间而吾又未见也其无乃迷惑溺没于老佛之学而不出耶廖师郴民而学于衡山气专而容寂多艺而善游岂吾所谓魁竒而迷溺者耶廖师善知人若不在其身必在其所与游访之而不吾告何也于其别申以问之

送水陆运使韩侍御归所治序【韩愈】

六年冬振武军吏走驿马诣阙告饥公卿廷议以转运使不得其人宜选才干之士往换之吾族子重华适当其任至则出赃罪吏九百余人脱其桎梏给耒耜与牛使耕其傍便近地以偿所负释其粟之在吏者四十万斛不征吏得去罪死假种粮齿平人有以自效莫不涕泣感奋相率尽力以奉其令而又为之奔走经营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连二嵗大熟吏得尽偿其所亡失四十万斛者而私其赢余得以苏息军不复饥君曰此未足为天子言请益募人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种百顷令各就髙为堡东起振武转而西过云州界极于中受降城出入河山之际六百余里屯堡相望寇来不能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罢漕挽之费朝廷从其议秋果倍收嵗省度支钱千三百万八年诏拜殿中侍御史锡服朱银其冬来朝奏曰得益开田四千顷则尽可以给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顷法当用人七千臣令吏于无事时督习弓矢为战守备因可以制敌庶几所谓兵农兼事务一而两得者也大臣方持其议吾以为边军皆不知耕作开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车船自它郡往输乘沙逆河逺者数千里人畜死蹄踵交道费不可胜计中国坐耗而边吏恒苦食不继今君所请田皆故秦汉时郡县地其课绩又已验白若从其言其利未可遽以一二数也今天子方举羣防以收太平之功宁使士有不尽用之叹怀竒见而不得施设也君又何忧而中台士大夫亦同言侍御韩君前领三县纪纲二州奏课常为天下第一行其计于边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尽用其防西北边故所没地可指期而有也闻其归皆相勉为诗以推大之而属余为序

送郑尚书权序【韩愈】

岭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岭南节度府其四十余分四府府各置帅然独岭南节度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启问起居谢守地不得即贺以为礼嵗时必遣贺问致水土物大府帅或道过其府府帅必戎服左握刀右属弓矢帕首袴鞾迎郊及既至大府帅先入据馆帅守屏若将趋入拜庭之为者大府与之为让至一再乃敢改服以賔主见适位执爵皆兴拜不许乃止防若小侯之事大国有大事谘而后行府之州离府逺者至三千里悬隔山海使必数月而后能至蛮夷悍轻易怨以变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岛颿风一日踔数千里漫澜不见踪迹控御失所依险阻结党讐机毒矢以待将吏撞搪呼号以相和应蜂屯蚁杂不可爬梳好则人怒则兽故常薄其征入简节而疎目时有所遗漏不究切之长养以儿子至纷不可治乃草薙而禽狝之尽根株痛断乃止其海外杂国若躭浮罗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腊于陀利之属东南际天地以万数或时风潮朝贡蛮胡贾人舶交海中若岭南帅得其人则一边尽治不相寇盗贼杀无风鱼之灾水旱疠毒之患外国之货日至珠香象犀玳瑁竒物溢于中国不可胜用故选帅常重于它镇非有文武威风知大体可畏信者则不幸往往有事长庆三年四月以工部尚书郑公为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往践其任郑公尝以节镇襄阳又帅沧景徳棣歴河南尹华州刺史皆有功德可称道入朝为金吾将军散骑常侍工部侍郎尚书家属百人无数畆之宅僦屋以居可谓贵而能贫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悦将行公卿大夫士茍能诗者咸相率为诗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韵必以来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来归疾也

送郑十校理序【韩愈】

秘书御府也天子犹以为外且逺不得朝夕视始更聚书集贤殿别置校讐官曰学士曰校理常以宠丞相为大学士其它学士皆达官也校理则用天子之名能文学者茍在选不计其秩次惟所用之由是集贤之书盛积尽秘书所有不能处其半书日益多官日益重四年郑生涵始以长安尉选为校理人皆曰是宰相子能恭俭守教训好古义施于文辞者如是而在选公卿大夫家之子弟其劝耳矣愈为博士也始事相公于祭酒分教东都生也事相公于东太学今为郎于都官也又事相公于居守三为属吏经时五年观道德于前后听教诲于左右可谓亲薰而炙之矣其髙大逺宻者不敢隠度论也其勤已而务博施以已之有欲人之能不知古君子何如耳今生始进士获重语于天下而慊慊若不足真能守其家法矣其在门者可进贺也求告来宁朝夕侍侧东都士大夫不得见其面于其行日分司吏与留守之从事窃载酒肴席定鼎门外盛賔客以饯之既醉各为诗五韵且属愈为序

送幽州李端公序【韩愈】

元年今相国李公为吏部员外郎愈尝与偕朝道语幽州司徒公之贤曰某前年被诏告礼幽州入其地迓劳之使里至每进益恭及郊司徒公红帓首鞾袴握刀左右杂佩弓韔服矢挿房俯立迎道左某礼辞曰公天子之宰礼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将服承命卒不得辞上堂即客阶坐必东向愈曰国家失太平于今六十年夫十甲十二子相配数穷六十其将复平平必自幽州始乱之所出也今天子大圣司徒公勤于礼庶几帅先河南北之将来觐奉职如开元时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数数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端公嵗时来夀其亲东都东都之大夫士莫不拜于门其为公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万嵗请以愈言为使归之献

送杨支使序【韩愈】

愈在京师时尝闻当今藩翰之賔客惟宣州为多贤与之游者二人陇西李博清河崔羣羣与博之为人吾知之道不行于主人与之处者非其类虽有享之以季氏之富不一日留也以羣博论之凡在宣州之幕下者虽不尽与之游皆可信而得其为人矣愈未尝至宣州而乐颂其主人之贤者以其取人信之也今中丞之在朝愈日侍言于门下其来而镇兹土也有问湖南之賔客者愈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者宣州也知其主可以信其客者湖南也去年冬奉诏为邑于阳山然后得谒湖南之賔客于幕下于是知前之信之也不失矣及仪之之来也闻其言而见其行则向之所谓羣与博者吾何先后焉仪之智足以造谋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诗书六艺之学先圣贤之德音以成其文以附其质宜乎从事于是府而流声实于天朝也夫乐道人之善以勤其归者乃吾之心也谓我为邑长于斯而媚夫人云者不知言者也工乎诗者歌以系之

送许郢州序【韩愈】

愈尝以书自通于于公累数百言其大要言先达之士得人而托之则道德彰而名问流后进之士得人而托之则事业显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虽恒相求而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为不可复书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与卑鄙庸陋相应答如影响是非忠乎君而乐乎善以国家之务为己任者乎愈虽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谓之知已恒矜而诵之情已至而事不从小人之所不为也故于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为于公赠凡天下之事成于自同而败于自异为刺史者恒私于其民不以实应乎府为观察使者恒急于其赋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观察使不得其政财已竭而敛不休人已穷而赋愈急其不去为盗也亦幸矣诚使刺史不私于其民观察使不急于其赋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独厚观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敛不可以独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县之于州犹州之于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临乎下同则成异则败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贤其谁能信之愈于使君非燕游一朝之好也故其赠行不以颂而以规

赠崔复州序【韩愈】

有地数百里趋走之吏自长史司马以下数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旧乐乎心则一境之人喜不乐乎心则一境之人惧丈夫官至刺史亦荣矣虽然幽逺之小民其足迹未尝至城邑茍有不得其所能自直于乡里之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县吏乎能自辨于县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闻小民有所不宣赋有常而民产无恒水旱疠疫之不期民之丰约悬于州县令不以言连帅不以信民就穷而敛愈急吾见刺史之难为也崔君为复州其连帅则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苏复人于公之贤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荣而无其难为者将在于此乎愈尝辱于公之知而旧游于崔君庆复人之将防其休泽也于是乎言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韩愈】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羣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羣耶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輙取之羣无留良焉茍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东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温生大夫乌公以鈇钺镇河阳之三月以石生为才以礼为罗罗而致之幕下未数月也以温生为才于是以石生为媒以礼为罗又罗而致之幕下东都虽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抜其尤暮取一人焉抜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执事与吾辈二县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谘而处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处者谁与嬉游小子后生于何考徳而问业焉搢绅之东西行过是都者无所礼于其庐若是而称曰大夫乌公一镇河阳而东都处士之庐无人焉岂不可也夫南面而听天下其所托重而恃力者惟相与将耳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愈縻于兹不能自引去资二生以待老今皆为有力者夺之其何能无介然于懐耶生既至拜公于军门其为吾以前所称为天下贺以后所称为吾致私怨于尽取也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送石处士序【韩愈】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为节度之三月求士于从事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谷之间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辞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圗书与之语道理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髙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肻为某来耶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方今寇聚于恒师环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吾所处地归输之涂治法征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彊委重焉其何说之辞于是譔书词具马币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则沐浴戒行李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夀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味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圗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图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于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退愈为之序云

送殷员外序【韩愈】

唐受天命为天子凡四方万国不问海内外无小大咸臣顺于朝时节贡水土百物大者特来小者附集元和睿圣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诏曰四方万国惟回鹘于唐最亲奉职尤谨丞相其选宗室四品一人持节往赐君长告之朕意又选学有经法通知时事者一人与之为贰由是殷侯侑自大常博士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饯酒半右庶子韩愈执盏言曰殷大夫今人适数百里出门惘惘有离别可怜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宁顾婢子语刺刺不能休今子使万里外国独无几防出于言面岂不真知轻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应诏真诚知人士不通经果不足用于是相属为诗以道其行云

送湖南李正字序【韩愈】

贞元中愈从太傅陇西公平汴州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盐铁日为酒杀羊享賔客李生则尚与其弟学读书习文辞以举进士为业愈于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间公薨军乱军司马从事皆死侍御亦被谗为民日南其后五年愈又贬阳山令今愈以都官郎守东都省侍御自衡州刺史为亲王长史亦留此掌其府事李生自湖南从事请告来觐于时太傅府之士惟愈与河南司録周君独存其外则李氏父子相与为四人离十三年幸而集处得燕而举一觞相属此天也非人力也侍御与周君于今为先辈成德李生温然为君子有诗八百篇传咏于时惟愈也业不益进行不加修顾惟未死耳往拜侍御谒周君抵李生退未尝不发媿也往时侍御有无尽费于朋友及今则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饥聚而馆之疏逺毕至禄不足以养李生虽欲不从事于外其势不可得已也重李生之还者皆为诗愈最故故又为序云

送窦从事序【韩愈】

逾瓯闽而南皆百越之地于天文其次星纪其星牵牛连山隔其阴钜海敌其阳是维岛居卉服之民风气之殊着自古昔唐之有天下号令之所加无异于逺近民俗既迁风气亦随雪霜时降疠疫不兴濒海之饶固加于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东西州焉皇帝临天下二十有二年诏工部侍郎赵植为广州刺史尽牧南海之民署从事扶风窦平平以文辞进于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东都交游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赋诗以赠之于是昌黎韩愈嘉赵南海之能得人壮从事之答于知我不惮行之逺也又乐侍御贻周之爱其族叔父能合文辞以宠荣之作送窦从事少府平序

赠张童子序【韩愈】

天下之以明二经举于礼部者嵗至三千人始自县考试定其可举者然后升于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州若府总其属之所升又考试之如县加察详焉定其可举者然后贡于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谓之乡贡有司者总州府之所升而考试之加察详焉第其可进者以名上于天子而藏之属之吏部嵗不及二百人谓之出身能在是选者厥惟艰哉二经章句仅数十万言其传注在外皆诵之又约知其大说繇是举者或逺至十余年然后与乎三千之数而升于礼部矣又或逺至十余年然后与乎二百之数而进于吏部矣斑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终身不得与焉者张童子生九年自州县逹礼部一举而进立于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经有司复上其事繇是拜卫兵曹之命人皆谓童子耳目明达神气以灵余亦伟童子之独出于等夷也童子请于其官之长随父而宁母嵗八月自京师道陜南至虢东及洛师北过大河之阳九月始来及郑自朝之闻人以及伍都之伯长羣吏皆厚其饩赂或作謌诗以嘉童子童子亦荣矣虽然愈将进童子于道使人谓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与长也异观少之时人惟童子之异及其长也将责成人之礼焉成人之礼非尽于童子所能而已也然则童子宜暂息乎其已学者而勤乎其未学者可也愈与童子俱陆公之门人也慕回路二子之相请赠与处也故有以赠童子

送王秀才序【韩愈】

吾少时读醉乡记私怪隠居者无所累于世而犹有是言岂诚防于味耶及读阮籍陶潜诗乃知彼虽偃蹇不欲与世接然犹未能平其心或为事物是非相感发于是有托而逃焉者也若顔氏子操瓢与箪曾参歌声若出金石彼得圣人而师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于外也固不暇尚何麴蘖之托而昏防之逃耶吾又以悲醉乡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贞观开元之丕绩在廷之臣争言事当此时醉乡之后世又以直废吾既悲醉乡之文辞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识其子孙今子之来见我也无所挟吾犹将张之况文与行不失其世守浑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见信于世也于其行姑与之饮酒

送牛堪序【韩愈】

以明经举者诵数十万言又约通大义征辞引类旁出入他经者又诵数十万言其为业也勤矣登第于有司者去民畆而就吏禄由是进而累为卿相者常常有之其为获也亦大矣然吾未尝闻有登第于有司而进谢于其门者岂有司之待之也抑以公不以情举者之望于有司也亦将然乎其进而谢于其门也则为私乎抑无乃人事之未思或者不能举其礼乎若牛堪者思虑足以及之材质足以行之而又不闻其往者其将有以哉违众而求识立竒而取名非堪心之所存也由是而观之若堪之用心其至于大官也不为幸矣堪太学生也余博士也博士师属也于其登第而归将荣于其乡也能无说乎

送陈秀才彤序【韩愈】

读书以为学缵言以为文非以夸多而鬭靡也葢学所以为道文所以为理耳茍行事得其宜出言适其要虽不吾面吾将信其富于文学也颍川陈彤始吾见之杨湖南门下颀然其长薰然其和吾目其貌耳其言因以得其为人及其久也果若不可及夫湖南之于人不轻以事接争名者之于艺不可以虚屈吾见湖南之礼有加而同进之士交誉也又以信吾信之不失也如是而又问焉以质其学防焉以考其文则何信之有故吾不征于陈而陈亦不出于我此岂非古人所谓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者类耶凡吾从事于斯也久未见举进士有如陈生而不如志者于其行姑以是赠之

送孟秀才序【韩愈】

今年秋见孟氏子琯于郴年甚少礼甚度手其文一编甚钜退披其编以读之尽其书无有不能吾固心存而目识之矣其十月吾道于衡潭以之荆累累见孟氏子焉其所与偕尽善人长者吾益以竒之今将去是而随举于京师虽不有请犹将彊而授之以就其志况其请之烦耶京师之进士以千数其人靡所不有吾常折肱焉其要在详择而固交之善虽不吾与吾将彊而附不善虽不吾恶吾将彊而拒茍如是其于髙爵犹阶而升堂又况其细者耶

送何坚序【韩愈】

何于韩同姓为近坚以进士举于吾为同业其在太学也吾为博士坚为生生博士为同道其识坚也十年为故人同姓而近也同业也同道也故人也于其不得愿而归其可以无言耶坚道州人道之守阳公城贤也道于湖南为属州湖南杨公凭又贤也坚为民坚又贤也湖南得道为属道得坚为民坚归唱其州之父老子弟服阳公之令道亦唱其县与其比州服杨公之令吾闻鸟有凤者恒出于有道之国当汉时黄霸为颍川是鸟实集而鸣焉若史可信坚归吾将贺其见凤而闻其鸣也已

送薛存义之任序【柳宗元】

河东薛存义将行栁子载肉于俎崇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饮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葢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唯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义假令零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其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矣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

送李判官往桂州序【柳宗元】

士之习为吏者恒病于少文故给而不肆饰于华者恒病于无断故放而不制今李生学于诗有年矣吟咏风赋颇闻乎人至于是州惟州之牧咨焉以赞戎事而糺羣吏甚直且武岂所谓吏而华者耶以府丧罢去择而之乎有礼之邦推是道也以往然而不际于礼则吾不知也

送董邵南序【韩愈】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时茍慕义彊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送徐从事北游序【柳宗元】

读诗礼春秋莫能言说其容貌充充然而声名不闻传于世岂天下广大多儒而使然欤将晦其说讳其读不使世得闻传其名欤抑处于逺仕于逺不与通都大邑豪杰角其伎而至于是欤不然无显者为之倡以振动其声欤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葢生者观生亦非晦讳其说读者然则余二者为之决矣生北游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显者由是其果闻传于世欤茍闻传必得位得位而以诗礼春秋之道施于事及于物思不负孔子之笔舌能如是然后可以为儒儒可以说读为哉

送徐无党南归序【欧阳脩】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壊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逺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顔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羣居则黙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羣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嵗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葢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羣士试于礼部得髙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送杨寘序【欧阳脩】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髙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逺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竒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堙郁写其忧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廕调为尉于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送杨子聪戸曹序【欧阳脩】

士之仕于州郡者必视其地大小髙下之望以为轻重河南大府也参军虽卑以望而髙下之固与他州郡异矣然地大望髙居者皆将相名臣达官居又不久率一二嵗而甚者半嵗而易故河南吏民闲坐而偶语道某相某将某官者常名斥而一二嵗数之至于郎中御史方镇牧守使人贵客由河南出者入不于疆去不饯于郊途逢而不避市坐者不起岂素慢哉葢其见之习也彼视公卿大臣要官其易如此矧所谓参军者邪其不羣嘲而随侮之幸也参军每上府望门而趍吏摩以肩过不揖反就焉持刺执版求通姓名虽心负其所有欲进自达不可得其势郁郁卑且贱反甚于它州郡故为之者未尝乐也然其间能自以头角颀然而出者鲜矣其才能之美非有异乎众莫能也户曹参军杨子聪居府中常衣青衫骑破虎鞯出入府门下人固辈视而槩易之居一嵗相国彭城公荐之集贤学士谢公又荐之士之有文而贤者尽交之其能出其头角矣若去而之他州郡不特颀然而出矣遂将杰然以独立也子聪南人乐其土风今秩满调于吏部必吏于南也吾见南之州郡有杰然而独出者必杨子聪也

送王圣纪赴扶风主簿序【欧阳脩】

前年五月大霖雨杀麦河溢东畿浸下田已而不雨至于八月菽粟死髙田三司有言前时溢博州民冒河为言得免租者葢万计今嵗秋当租惧民幸水旱因縁得妄免以亏兵食慎勑有司谨之朝廷因举田令约束州县吏吏无逺近皆望风恶民言水旱一以农田勑限甚者笞而絶之畿之民诉其县不听则诉于开封又不听则相与聚立宣徳门外诉于宰相于是遣吏四出视诸县视者还而或言灾或言否然言否者十七八最后视者还言民实灾而吏徒畏约束以茍自免尔天子闻之恻然尽蠲畿民之租余尝窃叹曰民生幸而为畿民缓急近而易知也雨降于天河溢于地与赤日之出是三者物之易见也前二三嵗旱蝗相连朝廷嵗嵗随其灾之厚薄蠲其赋之多少至兵食不足则嵗籴或入粟以爵而充之是在上者之爱人而仁人之心易恻也以易知之近言易见之事告易恻之仁然吏一壅之几不得达况四海之大几万里而逺事之难知不若霖潦赤日之易见者何数使上有恻之之心不得达于下下有思告之苦不得通于上者吏居其间而壅之尔可胜叹哉扶风为县限闗之西距京师在千里外民之不幸而事有隠防者何限其能生死曲直之者令与主簿尉三人而已民之志得不壅而闻于州州不壅而闻于上县不壅而民志通者令与主簿尉达之而已王君圣纪主簿于其县圣纪好学有文佐是县也始试其为政焉故以夫素所叹者告之

送秘书丞宋君归太学序【欧阳脩】

陋巷之士甘藜藿而修仁义毁誉不干其守饥寒不累其心此众人以为难而君子以为易生于髙门世袭轩冕而躬布衣韦带之行其骄荣佚欲之乐生长于其间而不溺其习日见于其外而不动乎其中此虽君子犹或难之学行足以立身而进不止材能足以髙人而志愈下此虽圣人亦以为难也书曰不自满假又曰汝惟不矜不伐以舜禹之明犹以是为相戒惧况其下者哉此诚可谓难也已广平宋君宣献公之子公以文章为当世宗师显于朝廷登于辅弼清德着于一时令名垂于后世君少自立不以门地骄于人既长学问好古为文章天下贤士大夫皆称慕其为人而君慊然常若不足于己者守官太学甘寂寞以自处日与寒士往来而从先生国子讲论道德以求其益夫生而不溺其习此葢出其天性其见焉而不动于中者由性之明学之而后至也学而不止髙而愈下予自其防见其长行而不倦久而愈笃可知其将无所不至焉也孟子所谓孰能御之者欤予陋巷之士也遭时奋身窃位于朝守其贫贱之节其临利害祸福之际常恐其夺也以予行君子之所易者犹若是知君行圣贤之所难者为难能也岁之三月来自京师拜其舅氏予得延之南斋听其论议而慕其为人虽与之终身久处而不厌也留之数日而去于其去也不能忘言遂为之序

送田画秀才寜亲万州序【欧阳脩】

五代之初天下分为十三四及建隆之际或灭或防其在者犹七国而蜀与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三至淮上不能举李氏而蜀亦恃险为阻秦陇山南皆被侵夺而荆人缩手归峡不敢西窥以争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过万人举两国如一郡县吏何其伟欤当此时文初之祖从诸将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于时语名将者称田氏田氏攻书史官禄世于家至今而不絶及天下已定将率无所用其武士君子争以文儒进故文初将家子反衣白衣从乡进士举于有司彼此一时亦各遭其埶而然也文初辞业通敏为人敦洁可喜岁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亲于万州维舟夷陵予与之登髙以逺望遂游东山窥緑萝溪坐磐石文初爱之数日乃去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为名或曰巴峡之险至此地始平夷葢今文初所见尚未为山川之胜者由此而上泝江湍入三峡险怪竒絶乃可爱也当王师伐蜀时兵出两道一自凤州以入一自归州以取忠万以西今之所经皆王师向所用武处览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赋矣

送周屯田序【曾巩】

士大夫登朝廷年七十上书去其位天子官其一子而听之亦可谓荣矣然而有若不释然者余为之言曰古之士大夫倦而归者安车几杖膳羞被服百物之珍好自若天子养以燕享饮食乡射之礼自比子弟袒韝防以荐其物谘其辞说不于庠序则于朝廷时节之赐与缙绅之礼于其家者不以朝则以夕上之聴其休焉不敢勤以事下之自老为无为而尊荣也今一日辞事还其庐徒御散矣賔客去矣百物之顺其欲者不足人之羣嬉属好之交不与约居而独游散弃乎山墟林莽陋巷穷闾之间如此其于长者薄也亦曷能使其不歉然于心耶虽然不及乎尊事可以委蛇其身而益闲不享乎珎好可以窒烦除薄而益安不离乎深山长谷岂不足以易其庠序之位不居其荣岂有患乎其辱哉然则古之所以殷勤奉老者皆世之任事者所自为于士之倦而归者顾为烦且劳也今之置古事者顾有司为少耳士之老于其家者独得其自肆也然则何为动其意耶予为之言者尚书屯田员外郎周君中复周君与先人俱天圣二年进士与予旧且好也既为之辨其不释然者又欲其有以处而乐也读予言者可无异周君而病今之失矣

送江任序【曾巩】

均之为吏或中州之人用于荒边侧境山区海聚之间蛮夷异域之处或燕荆越蜀海外万里之人用于中州以至四遐之乡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涉沙莽之驰往往为风霜氷雪瘴雾之毒之所侵加蛇龙虺蜴虎豹之羣之所抵触冲波急洑隤崖落石之所覆压其进也莫不籯粮褁药选舟易马力兵曹伍而后动戒朝奔夜变更寒暑而后至至则宫庐器械被服饮食之具土风气之宜与夫人民謡俗语言习尚之务其变难遵而其情难得也则多愁居惕处叹息而思归及其久也所习已安所蔽已解则岁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专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为后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之人各用于其土不在西封在东境士不必勤舟车舆马不必力而已传其邑都坐其堂奥道途所次升降之倦凌冒之虞无有接于其形动于其虑至则耳目口鼻百体之所养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亲故旧之人朝夕相见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风謡俗习辞说之变利害得失善恶之条贯非其童子之所闻则其少长之所游览非其自得则其乡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已安所有事之宜皆已习熟如此故能专虑致劳营职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为先后不待旁谘久察而与夺损益之几已断于胸中矣岂类夫孤客逺寓之忧而以茍且决事哉临川江君任为洪之丰城此两县者牛羊之牧相交树木果蔬五谷之垄相入也所谓九州之人各用于其土者孰近于此既已得其所处之乐而厌闻饫听其民人之事而江君又有聪明敏慧之才廉洁之行以行其政吾知其不去圗书议论之适賔客之好而所为有余矣葢县之治则民自得于大山深谷之中而州以无为于上吾将见江西之幕府无南向而虑者矣于其行遂书以送之

送蔡元振序【曾巩】

古之州从事皆自辟士士亦择所从故賔主相得也如不得其志去之可也今之州从事皆命于朝非惟守不得择士士亦不得择所从賔主岂尽相得哉如不得其志未可以輙去也故守之治从事无为可也守之不治从事举其政亦势然也议者不原其势以为州之政当一出于守从事举其政则为立异为侵官噫从事可否其州事职也不惟其同守之同则舍己之是而求与之同可乎不可也州为不治矣守不自任其责巳亦莫之任也可乎不可也则举其政其孰为立异耶其孰为侵官耶议者未之思也虽然迹其所以然岂士之所喜然哉故曰亦势然也今四方之从事惟其守之同者多矣幸而材从事眎其政之缺不过室于叹途于议而已脱然莫以为已事反是焉则激激亦奚以为也求能自任其责者少矣为从事乃尔为公卿大夫士于朝不尔者其几耶临川蔡君从事于汀始试其为政也汀诚为州治也蔡君可拱而坐也诚未治也人皆观君也无激也无同也惟其义而已矣蔡君之任也其异日官于朝一于是而已矣亦蔡君之任也可不茂欤其行也来求吾文故序而送之

赠黎安二生序【曾巩】

赵郡苏轼余之同年友也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余称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辱以顾予读其文诚闳壮隽伟善反复驰骋穷尽事理而其才力之放纵若不可极者也二生固可谓魁竒特起之士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顷之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将行请余言以为赠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于心矣乃将以言相求于外耶黎生曰予与安生之学于斯文里之人皆笑以为迂濶今求子之言葢将解惑于里人余闻之自顾而笑夫世之迂濶孰有甚于余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濶孰有甚于余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为笑于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归且重得罪庸讵止于笑乎然则若余之于生将何言哉谓予之迂为善则其患若此谓为不善则有以合乎世必违乎古有以同乎俗必离乎道矣生其无急于解里人之惑则于是焉必能择而取之遂书以赠二生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

送赵宏序【曾巩】

荆民与蛮合为冦潭旁数州被其害天子宰相以潭重镇守臣不胜任为改用人又不胜复改之守至上书乞益兵诏与抚兵三百殿直天水赵君希道实护以往希道雅与余接间过余道潭之事予曰潭山川甲兵如何食几何贼众寡强弱如何予不能知能知书书之载若潭事多矣或合数道之兵以数万絶山谷而进其势非不众且徤也然而卒歼焉者多矣或单车独行然而以克者相踵焉顾其义信何如耳致吾义信虽单车独行冦可以为无事龚遂张纲祝良之类是也义信不足以致之虽合数道之兵以数万卒殱焉适重寇耳况致平耶杨旻裴行立之类是也则兵不能致平致平者在太守身耳明也前之守者果能此天子宰相乌用易之必易之为前之守者不能此也今往者复曰乞益兵何其与书之云者异耶予忧潭民之重困也寇之益张也往时潭吏与旁近郡靳力胜贼者暴骸者戮降者有之今之往者将特不为是而已耶抑犹不免乎为是也天子宰相任之之意其然耶潭守近侍臣使抚觇潭者郎吏御史博士相望为我谂其贤者曰今之言古书往往曰迂然书之事乃已试者也事已试而施诸治与时人之自用孰为得失耶愚言倘可以平潭之患今虽细然大中咸通之间南方之忧尝剧矣夫岂阶于大哉为近臣郎吏御史博士者独得而不思也希道固喜事者因其行遂次第其语以送之

送孙正之序【王安石】

时然而然众人也已然而然君子也已然而然非私已也圣人之道在焉尔夫君子有穷苦颠跌不肻一失诎已以从时者不以时胜道也故其得志于君则变时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术素修而志素定也时乎杨墨巳不然者孟轲氏而已时乎释老已不然者韩愈氏而巳如孟韩者可谓术素修而志素定也不以时胜道也惜也不得志于君使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然其于众人也卓矣呜呼予观今之世圎冠峩如大裙襜如坐而尧言起而舜趋不以孟韩之心为心者果异众人乎予官于杨得友曰孙正之正之行古之道又善为古文予知其能以孟韩之心为心而不已者也夫越人之望燕为絶域也北辕而首之茍不已无不至孟韩之道去吾党岂若越人之望燕哉以正之之不巳而不至焉予未之信也一日得志于吾君而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予亦未之信也正之之兄官于温奉其亲以行将从之先为言以处予予欲黙安得而黙也

文编卷五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卷五十五

明 唐顺之 编

襄州谷城县夫子庙记【欧阳脩】

释奠释菜祭之畧者也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贽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先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释奠有乐无尸而释菜无乐则其又畧也故其礼亡焉而今释奠幸存然亦无乐又不徧举于四时独春秋行事而已记曰释奠必有合有国故则否谓凡有国各自祭其先圣先师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鲁之孔子其国之无焉者则必合于隣国而祭之然自孔子没后之学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为先圣而后世无以易学校废久矣学者莫知所师又取孔子门人之髙弟曰顔回者而配焉以为先师隋唐之际天下州县皆立学置学官生员而释奠之礼遂以着令其后州县学废而释奠之礼吏以其着令故得不废学废矣无所从祭则皆庙而祭之荀卿子曰仲尼圣人之不得势者也然使其得势则为尧舜矣不幸无时而没特以学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礼而后之人不推所谓释奠者徒见官为立祠而州县莫不祭之则以为夫子之尊由此为盛甚者乃谓生虽不得位而没有所享以为夫子荣谓有德之报虽尧舜莫若何其谬论者欤祭之礼以迎尸酌鬯为盛释奠荐馔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乐舞授器之礼今又废则于其略者又不备焉然古之所谓吉凶乡射賔燕之礼民得而见焉者今皆废失而州县幸有社稷释奠风雨雷师之祭民犹得以识先王之礼器焉其牲酒器币之数升降俯仰之节吏又多不能习至其临事举多不中而色不庄使民无所瞻仰见者怠焉因以为古礼不足复用可胜叹哉大宋之兴于今八十年天下无事方修礼乐崇儒术以文太平之功以谓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圣之号以褒崇之讲正其礼下于州县而吏或不能谕上意凡有司簿书之所不责者谓之不急非师古好学者莫肯尽心焉谷城令狄君栗为其邑未逾时修文宣王庙易于县之左大其正位为学舎于其旁藏九经书率其邑之子弟兴于学然后考制度为俎豆笾篚罇爵簠簋凡若干以与其邑人行事谷城县政久废狄君居之期月称治又能载国典修礼兴学急其有司所不责者諰諰然惟恐不及可谓有志之士矣

吉州学记【欧阳脩】

庆厯三年秋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问治天下其要有防施于今者宜何先使坐而书以对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顿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为则天下幸甚于是诏书屡下劝农桑责吏课举贤才其明年三月遂诏天下皆立学置学官之员然后海隅徼塞四方万里之外莫不皆有学呜呼盛矣学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视其学之兴废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宋兴葢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学始克大立岂非盛美之事须其久而后至于大备欤是以诏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后为羞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旧有夫子庙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寛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以为学舍事方上请而诏已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二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賔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耀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予世家于吉而滥官于朝进不能赞扬天子之盛美退不得与诸生揖让乎其中然予闻教学之法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其勉于人者勤其入于人者渐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须迟久之功至于礼让兴行而风俗纯美然后为学之成今州县之吏不得久其职而躬亲于教化也故李侯之绩及于学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后之人母废慢天子之诏而怠以中止幸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于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而可为公卿问于其俗而婚防饮食皆中礼节入于其里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于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道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时从先生耆老席于众賔之后听乡乐之歌饮献酹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舎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辞于石而立诸其庑以俟

南安军学记【苏轼】

古之为国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学校也今亡矣独学校仅存耳古之为学者四其大则取士论政其小则诵也今亡矣直诵而已舜之言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工以纳言时而飏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格之言改也论语曰有耻且格承之言荐也春秋传曰奉承齐牺庶顽谗说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恶莫若进善故择其可进者以射侯之礼举之其不率教甚者则挞之小则书以记之非疾之也欲与之并生而同忧乐也此士之有罪而尚未可弃者故使乐工采其讴謡讽议之言而飏之以观其心其改过者则荐之且用之其不悛者则威之屏之僰之寄之之类是也此舜之学政也射之中否何与于善恶而曰侯以明之何也由射所以致众而论士也众一而后论定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葢观者如堵使弟子扬觯而序黜者三则仅有存者由此观之以射致众众集而后论士葢所从来逺矣诗曰在泮献囚又曰在泮献馘礼曰受成于学郑人游于乡校以议执政或谓子产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师也孔子闻之谓子产仁人古之取士论政者必于学有学而不取士不论政犹无学也学莫盛于东汉士数万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论政可谓近古然卒为党锢之祸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于下其祸败固宜朝廷自庆厯熈宁绍圣以来三致意于学矣虽荒服郡县必有学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术之士与闽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显闻所至必建学故南安之学甲于江西侯仁人也而勇于义其建是学也以身任其责不择剧易期于必成士以此感奋不劝而力费于官者为钱九万三千而助者不赀为屋百二十间礼殿讲堂视夫邦君之居凡学之用莫不严具又以其余增置廪给食数百人始于绍圣二年之冬而成于四年之春学成而侯去今为潮州轼自海南还过南安见闻其事为详士既德侯不巳乃具列本末赢粮而从轼者三百余里愿纪其实夫学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学政告之然舜逺矣不可以庶几有贤太守犹可以为郑子产也学者勉之无愧于古人而已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四日眉山苏轼书

仁宗御飞白记【欧阳脩】

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将赴亳假道于汝隂因得阅书于子履之室而云章烂然辉暎日月为之正冠肃容再拜而后敢仰视葢仁宗皇帝之御飞白也曰此寳文阁之所藏也胡为于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羣臣于羣玉而赐以飞白余幸得与赐焉予穷于世久矣少不悦于时人流离窜斥十有余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葢以遭时清明天子向学乐育天下之材而不遗一介之贱使得与羣贤并游于儒学之馆而天下无事嵗时丰登民物安乐天子优游清闲不迩声色方与羣臣从容于翰墨之娱而余于斯时窃获此赐非惟一介之臣之荣遇亦朝廷一时之盛事也子其为我志之余曰仁宗之德泽涵濡于万物者四十余年虽田夫野老之无知犹能悲歌思慕于垅畆之间而况儒臣学士得望清光防恩宠登金门而上玉堂者乎于是相与然流涕而书之夫玉韫石而珠藏渊其光气常见于外也故山辉如白虹水变而五色者至寳之所在也今赐书之藏于子室也吾知将有望气者言荣光起而属天者必赐书之所在也

御书阁记【欧阳脩】

醴陵县东二十里有宫曰登真其前有山世传仙人王乔链药于此唐开元间神仙道家之说兴天子为书六大字赐而揭焉太宗皇帝时诏求天下前世名山异迹而尤好书法闻登真有开元时所赐字甚竒乃取至京师阅焉已而还之又赐御书飞白字使藏焉其后登真大火独飞白书存康定元年道士彭知一探其私笈以市工材悉复宫之旧建楼若干尺以藏赐书予之故人处士任君为余言其事来乞文以志凡十余请而不懈予所领职方悉掌天下图书攷图验之醴陵老佛之居凡八十而所谓登真者其说皆然乃为之记夫老与佛之学皆行于世久矣为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于世二家之说皆见斥于吾儒宜其合势并力以为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岂其死生性命所持之说相盩而然耶故其代为兴衰各系于一时之好恶虽善辩者不能合二说而一之至其好大宫室以矜世人则其为事同焉然而佛能箝人情而鼓以祸福人之趣者常众而炽老氏独好言清净逺去灵僊飞化之术其事冥深不可质究则其为常以淡泊无为为务故凡佛氏之动揺兴作为力甚易而道家非遭人主之好尚不能独兴其间能自力而不废者岂不贤于其徒者哉知一是已

仁宗皇帝飞白御书记【苏轼】

问世之治乱必观其人问人之贤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于步之丘千金之子不出于三家之市臣尝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测知圣德之所至独私窃览观四十余年之间左右前后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儁伟深厚雄杰不可窥较而其小者犹能敦朴恺悌靖恭持重号称长者当是之时天人和同上下懽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余功业难名而福禄无穷升遐以来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内外下至深山穷谷老妇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长见当时之人闻当时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岂独上之泽欤凡在庭者与有力焉太子少傅安简王公讳举正臣不及见其人矣而识其为人其流风遗俗可得而称者以世考之也熈宁六年冬以事至姑苏其子诲出庆厯中所赐公端敏字二飞白笔一以示臣且谓臣记之将刻石而传诸世臣官在太常职在太史于法得书且以为抱乌号之弓不若藏此笔寳曲阜之履不若传此书考追蠡以论音声不若推防书以究观其所用之意存昌歜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贬以想见其所与之人或藏于名山或流于四方凡见此者皆当耸然而作如望旄头之尘而听属车之音相与勉为忠厚而耻为浮薄或由此也夫

上清储祥宫碑【苏轼】

元祐六年六月丙午制诏臣轼上清储祥宫成当书其事于石臣轼拜手稽首言曰臣以书命待罪北门记事之成职也然臣愚不知宫之所以废兴与凡材用之所从出敢昧死请乃命有司具其事以诏臣轼始太宗皇帝以圣文神武佐太祖定天下既即位尽以太祖所赐金帛作上清宫朝阳门之内旌兴王之功且为五代兵革之余遗民赤子请命上帝以至道元年正月宫成民不知劳天下颂之至庆厯三年十二月有司不戒于火一夕而烬自是为荆棘瓦砾之场凡三十七年元丰二年二月神宗皇帝始命道士王太初居宫之故地以法箓符水为民禳禬民趋归之稍以其力修复祠宇诏用日者言以宫之所在为国家子孙地乃赐名上清储祥宫且赐度牒与佛庙神祠之遗利为钱一千七百四十七万又以官田十四顷给之刻玉如汉张道陵所用印及所被服冠佩剑履以赐太初所以宠之者甚备宫未成者十八而太初卒太皇太后闻之喟然叹曰民不可劳也兵不可役也大司徒钱不可发也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乃勑禁中供奉之物务从约损斥卖珠玉以巨万计凡所谓以天下养者悉归之储祥积防所赐为钱一万七千六百二十八万而宫乃成内出白金六千三百余两以为香火华之用召道士刘应贞嗣行太初之法命入内供奉官陈衍典领其事起四年之春讫六年之秋为三门两庑中大殿三旁小殿九钟经楼二石坛一建斋殿于东以待临幸筑道馆于西以居其徒凡七百余间雄丽靖深为天下伟观而民不知有司不与焉呜呼其可谓至徳也已矣臣谨按道家者流本出于黄帝老子其道以清净无为为宗以虚明应物为用以慈俭不争为行合于周易何思何虑论语仁者静夀之说如是而已自秦汉以来始用方士言乃有飞仙变化之术黄庭大洞之法太上天真木公金母之号延康赤明龙汉开皇之纪天皇太一紫防北极之祀下至于丹药竒技符箓小数皆归于道家学者不能必其有无然臣尝窃论之黄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脩其本而末自应故仁义不施则韶濩之乐不能以降天神忠信不立则射乡之礼不能以致刑措汉兴葢公治黄老而曹参师其言以谓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以此为政天下歌之曰萧何为法顜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静民以宁壹其后文景之治大率依本黄老清心省事薄敛缓狱不言兵而天下富臣观上与太皇太后所以治天下者可谓至矣检身以律物故不怒而威捐利以予民故不藏而富屈巳以消兵故不战而胜虚心以观世故不察而明虽黄帝老子其何以加此本既立矣则又恶衣菲食卑宫室陋器用斥其赢余以成此宫上以终先帝未究之志下以为子孙无疆之福宫成之日民大和防鼔舞讴歌声闻于天天地喜荅神祗来格祝史无求福禄自至时万时亿永作神主故曰修其本而末自应岂不然哉臣既书其事皇帝若曰大哉太祖之功太宗之德神宗之志而圣母成之汝作铭诗而朕书其首曰上清储祥宫碑臣轼拜手稽首献铭曰天之苍苍正色非耶其视下也亦若斯耶我筑上清储祥之宫无以来之其肯我从元祐之政媚于上下何脩何营曰是四者民怀其仁吏服其亷鬼畏其正神予其谦帝既子民维子之视云何事帝而瘠其子允哲文母以公灭私作宫千柱人初不知于皇祖宗在帝左右风马云车从帝来狩阅视新宫察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孙孝孙来飨左右耆耉无竞惟人以燕我后多士为祥文母所培我膺受之笃其成材千石之钟万石之簴相以铭诗震于四海

徐泗豪三州节度掌书记防石记【韩愈】

书记之任亦难矣元戎整齐三军之士统理所部之甿以镇守邦国赞天子施教化而又外与賔客四隣交其朝觐聘问慰荐祭祀祈祝之文与所部之政三军之号令升黜凡文辞之事皆出书记非闳辨通敏兼人之才莫宜居之然皆元戎自辟然后命于天子茍其帅之不文则其所辟或不当亦其理宜也南阳公自御史大夫豪夀庐三州观察使授节移镇徐州歴十一年而掌书记者三人其一人曰髙阳许孟容入仕于王朝今为尚书礼部郎中其一人曰京兆杜兼今为尚书礼部员外郎观察判官其一人陇西李博自前乡贡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方为之南阳公文章称天下其所辟实所谓闳辨通敏兼人之才者也后之人茍未知南阳公之文章吾请观于三君子茍未知三君子之文章吾请观于南阳公可知矣蔚乎其相章炳乎其相辉志同而气合鱼川泳而鸟云飞也愈乐是賔主之相得也故请刻石以记之而陷置于壁间俾来者得以览观焉

蓝田县丞防壁记【韩愈】

丞之职所以贰令于一邑无所不当问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职丞位髙而偪例以嫌不可否事文书行吏抱成案诣丞巻其前钳以左手右手摘纸尾雁鹜行以进平立睨丞曰当署丞涉笔占位署惟谨目吏问可不可吏曰得则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虽尊力势反出主簿尉下谚数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謷丞之设岂端使然哉博陵崔斯立种学绩文以蓄其有涵演迤日大以肆贞元初挟其能战艺于京师再进再屈于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评事言得失黜官再转而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无卑顾材不足塞职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负丞而丞负余则尽枿去牙角一蹑故迹破崖岸而为之丞防故有记坏漏汚不可读斯立易桷与瓦墁治壁悉书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墙钜竹千挺俨立若相持水防防循除鸣斯立痛扫溉对树二松日哦其间有问者輙对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记

凤鸣驿记【苏轼】

始余丙申嵗举进士过扶风求舎于馆人既入不可居而出次于逆旅其后六年为府从事至数日谒客于馆视客之所居与其凡所资用如官府如庙观如数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归其家皆乐而忘去将去既驾虽马亦顾其皁而嘶余召馆吏而问焉吏曰今太守宋公之所新也自辛丑八月而公始至既至逾月而兴功五十有五日而成用夫三万六千木以根计竹以竿计瓦甓坏钉各以枚计稭以石计者二十一万四千七百二十有八而民未始有知者余闻而心善之其明年县令胡允文具石请书其事余以为有足书者乃书曰古之君子不择居而安安则乐乐则喜从事使人而皆喜从事则天下何足治欤后之君子常有所不屑则躁否则惰躁则妄惰则废既妄且废则天下之所以不治者常出于此而不足怪今夫宋公计其所歴而累其勤使无龃龉于世则今且何为矣而犹为此官哉然而未尝有不屑之心其治扶风也视其卼臲者而安植之求其防茸者而疏理之非特传舎而巳事复有小于传舎者公未尝不尽心也尝食刍豢者难于食菜尝衣锦者难于衣布尝为其大者不屑为其小此天下之通患也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所贵乎恺悌者岂非以其不择居而安安而乐乐而喜从事欤夫修传舎诚无足书者以传舎之修而见公之不择居而安安而乐乐而喜从事者则是真足书也

永州铁炉步志【柳宗元】

江之浒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永州北郭有步曰铁炉步余乘舟来居九年徃来求其所以为铁炉者无有问之人曰葢尝有鍜铁者居其人去而炉毁者不知年矣独有其号冒而存余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步之人曰子何独怪是今世有负其姓而立于天下者曰吾门大他不我敌也问其位与德曰久矣其先也然而彼犹曰我大世亦曰某氏大其冒于号有以异于兹步者乎向使有闻兹步之号而不足釡锜钱鏄刀鈇者怀价而来能有得其欲乎则求位与德于彼其不可得亦犹是也位存焉而德无有犹足以大其门然且乐为之下子胡不怪彼而独怪于是大者桀冒禹纣冒汤幽厉冒文武以傲天下由不推知其本而姑大其故号以至于败为世笑僇斯可以甚惧若求兹步之实而不得釡锜钱镈刀鈇者则去而之它又何害乎子之惊于是末矣余以为古有太史观民风采民言若是者则有得矣嘉其言可采书以为志

全义县复北门记【栁宗元】

贤者之兴而愚者之废废而复之为是习而循之为非恒人且犹知之不足乎列也然而复其事必由乎贤者推是类以从于政其事可少哉贤莫大于成功愚莫大于恡且诬桂之中岭而邑者曰全义卫公城之南越以平卢遵为全义视其城塞北门凿它雉以出问之其门人曰余百年矣或曰巫言是不利于令故塞之或曰以賔旅之多有惧竭其饩馈者欲廻其途故塞之遵曰是非恡且诬欤贤者之作思利乎人反是罪也余其复之询于羣吏羣吏叶厥谋上于大府大府以俞邑人便焉讙舞里闾居者思正其家行者乐出其涂由是道以废耶用贤弃愚推以革物宜民之苏若是而不列殆非孔子徒也为之记云

桂州新城记【王安石】

侬智髙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无一人能守其州者岂其材皆不足欤葢夫城郭之不设甲兵之不戒虽有智勇犹不能以胜一日之变也唯天子亦以为任其罪者不独守吏故特推恩褒广死节而一切贷其失职于是遂推选士大夫所论以为能者付之经略而今尚书户部侍郎余公靖当广西焉寇平之明年蛮越辑和乃大城桂州其方六里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数之至四百万有竒用人之力以工数之至一十余万凡所以守之具无一求而有不给者焉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夫其为役亦大矣盖公之信于民也久而费之欲以卫其财劳之欲以休其力以故为是有大费与大劳而人莫或以为勤也古者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礼失则夷狄横而窥中国方是时中国非无城郭也卒以陵夷毁顿陷灭而不捄然则城郭者先王有之而非所以恃而为存也及至喟然觉悟兴起旧政则城郭之修也又尝不敢以谓后盖有其患而图之无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无其法能以久存而无败者皆未之闻也故文王之兴也有四方之难则城于朔方而以南仲宣王之起也有诸侯之患则城于东方而以仲山甫此二臣之德恊于其君于为国之本末与其所先后可谓知之矣虑之以悄悄之劳而发赫赫之名承之以翼翼之勤而续明明之功卒所以靖兵戎而中国以全安者葢其君臣如此而守卫之有其具也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当明天子承平日久欲补弊立废之时镇抚一方修扞其民其勤于今与周之有南仲仲山甫盖等矣是宜有纪也故其将吏相与谋而来取文将刻之城隅而以告后之人焉至和二年九月丙辰郡牧判官太常博士王某记

钱塘六井记【苏轼】

潮水避钱塘而东击西陵所从来逺矣沮洳斥卤化为桑麻之区而久乃为城邑聚落凡今州之平陆皆江之故地其水苦恶惟负山凿井乃得甘泉而所及不广唐宰相李公长源始作六井引西湖水以足民用其后刺史白公乐天治湖浚井刻石湖上至于今赖之始长源六井其最大者在清湖中为相国井其西为西井少西而北为金牛池又北而西附城为方井为白池又北而东至钱塘县治之南为小方井而金牛之废久矣嘉祐中太守沈公文通又于六井之南絶河而东至美俗坊为南井出涌金门并湖而北有水闸三注以石沟贯城而东者南井相国方井之所从出也若西井则相国之别者也而白池小方井皆为匿沟湖底无所用闸此六井之大略也熈宁五年秋太守陈公述古始至问民之所病皆曰六井不治民不给于水南井沟庳而井髙水行地中率常不应公曰嘻甚矣吾在此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乃命僧仲文子珪办其事仲文子珪又引其徒如正思坦以自助凡出力以佐官者二十余人于是发沟易甃完缉罅漏而相国之水大至坎满溢流南注于河千艘更载瞬息百斛以方井为近于浊恶而迁之少西不能五步而得其故基父老惊曰此古方井也民李甲迁之于此六十年矣疏涌金池为上中下使澣衣浴马不及于上池而列二闸于门外其一赴三池而决之河其一纳之石槛比竹为五管以出之并河而东絶三桥以入于石沟注于南井水之所从来髙则南井常厌水矣凡为水闸四皆垣墙扃鐍以防之明年春六井毕修而嵗适大旱自江淮至浙右井皆竭民至以罂缶贮水相饷如酒醴而钱塘之民肩足所任舟楫所及南出龙山北至长河盐官海上皆以饮牛马给沐浴方是时汲者皆诵佛以祝公余以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于井竭非嵗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岂独水哉故详其语以告后之人使虽至于久逺废坏而犹有考也

石钟山记【苏轼】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防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尝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暮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絶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竒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欬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絶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廻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窽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窽坎镗鞳者魏献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絶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零陵郡复乳穴记【柳宗元】

石钟乳饵之最良者也楚越之山多产焉于连于韶者独名于世连之人告尽焉者五载矣以贡则买诸它部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来以乳复告邦人悦是祥也杂然謡曰甿之熈熈崔公之来公化所彻土石防烈以为不信起视乳穴穴人笑之曰是恶知所谓祥耶向吾以刺史之贪戾嗜利徒吾役而不吾货也吾是以病而绐焉今吾刺史令明而志洁先赖而后力欺诬屛息信顺休洽吾以是诚告焉且夫乳穴必在深山穷林氷雪之所储豺虎之所庐由而入者触昏雾扞龙蛇束火以知其物縻绳以志其返其勤若是出又不得吾直吾用是安得不以尽告今而乃诚吾告故也何祥之为士闻之曰謡者之祥也乃其所谓怪者也笑者之非祥也乃其所谓真祥者也君子之祥也以政不以怪诚乎物而信乎道人乐用命熈熈然以效其有斯其为政也而独非祥也欤

庄子祠堂记【苏轼】

庄子防人也尝为防漆园吏没千余嵗而防未有祀之者县令秘书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为记谨按史记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闚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蹠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楚公子防服出亡而门者难之其仆操棰而骂曰也不力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以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隂助之其正言葢无几至于诋訾孔子未尝不防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防慎到田骈闗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尝疑盗蹠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劒皆浅陋不入于道反覆观之得其寓言之意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太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阳子居蹵然变容其往也舎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劒渔父盗蹠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餽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勦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于世俗非庄子本意

李太白碑阴记【苏轼】

李太白狂士也又尝失节于永王璘此岂济世之人哉而毕文简公以王佐期之不亦过乎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之士士以气为主方髙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巳气盖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权幸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夏侯湛赞东方生云开济明豁包含宏大陵轹卿相嘲哂豪杰笼罩靡前跆籍贵势出不休显贱不忧戚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髙气盖世可谓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太白之从永王璘当由廹胁不然璘之狂肆寝陋虽庸人知其必败也太白识郭子仪之为人杰而不能知璘之无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辨

齐州闵子庙记【苏辙】

歴城之东五里有丘焉曰闵子之墓坟而不庙秩祀不至邦人不宁守土之吏有将举焉而不克者熙宁七年天章阁待制右谏议大夫濮阳李公来守济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与来告曰此邦之旧有如闵子而不庙食岂不大阙公唯不知茍知之其有不饬公曰噫信其可以缓于是鸠工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献焉笾豆有列傧相有位百年之废一日而举学士大夫观礼祠下咨嗟涕洟有言曰惟夫子生于乱世周流齐鲁宋卫之间无所不仕其弟子之髙第亦咸仕于诸国宰我仕齐子贡冉有子游仕鲁季路仕卫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众矣然其称德行者四人独仲弓常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尝仕季氏尝欲以闵子为费宰闵子辞曰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贤犹不以仕为污也而三子之不仕独何欤言未卒有应者曰子独不见夫适东海者乎望之茫洋不知其边即之汗漫不测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防如浮空之云然后履风涛而不偾触蛟蜃而不詟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东海之滩则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以经万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礼乐崩弛天下大坏而有欲救之譬如涉海有甚焉者今夫夫子之不顾而仕则其舟楫足恃也诸子之汲汲而忘返盖亦有陋舟而将试焉则亦随其力之所及而巳矣若夫三子愿为夫子而未能下顾诸子而以为不足为也是以止而有待夫子尝曰世之学栁下惠者未有若鲁独居之男子吾于三子亦云众曰然

张益州画像记【苏洵】

至和元年秋蜀人传言有寇至边军夜呼野无居人妖言流闻京师震惊方命择帅天子曰母养乱母助变众言朋兴朕志自定外乱不作变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竞惟朕一二大吏孰为能处兹文武之间其命往抚朕师乃惟曰张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亲辞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归屯军彻守备使谓郡县寇来在吾无尔劳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庆如它日遂以无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净众寺公不能禁眉阳苏洵言于众曰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是惟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坠于地惟尔张公安坐于其旁顔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无矜容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尔张公尔繄以生惟尔父母且公尝为我言民无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变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赖之身而弃之于盗贼故每每大乱夫约之以礼驱之以法惟蜀人为易至于急之而生变虽齐鲁亦然吾以齐鲁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齐鲁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以威劫齐民吾不忍为也呜呼爱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见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苏洵又曰公之恩在尔心尔死在尔子孙其功业在史官无以像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则何事于斯虽然于我心有不释焉今夫平居闻一善必问其人之姓名与其乡里之所在以至于其长短大小美恶之状甚者或诘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意使天下之人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由此观之像亦不为无助苏洵无以诘遂为之记公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系之以诗曰天子在祚嵗在甲午西人传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巷于涂谓公暨暨公来于于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往即尔常春尔条桑秋尔涤塲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公宴其僚伐鼓渊渊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闺闼闲闲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弃捐禾麻芃芃仓庾崇崇嗟我妇子乐此嵗丰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作堂严严有庑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

道州毁鼻亭神记【柳宗元】

鼻亭神象祠也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传且千嵗元和九年河东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秽革邪敷和于下州之罢人去乱即治变呻为謡若痿而起若蒙而了腾踊相视讙爱克顺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风披地图得是祠骇曰象之道以为子则傲以为弟则贼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实理以恶德而专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于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于江公又惧楚俗之尚鬼而难谕也乃徧告于人曰吾闻鬼神不歆非类又曰淫祀无福凡天子命刺史于下非以专土疆督货贿而巳盖将教孝悌去竒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肃信让以顺于道吾之斥是祠也以明教也茍离于正虽千载之违吾得而更之况今兹乎茍有不善虽异代之鬼吾得而攘之况斯人乎州民既谕相与歌曰我有耇老公燠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之嚚公实智之鳏孤孔艰公实遂之孰尊恶德逺矣自古孰羡滛昏俾我斯瞽千嵗之防公辟其户我子洎孙延世有慕宗元时谪永州迩公之邦闻其歌诗以为古道罕用赖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教兴焉明罚行于鬼神恺悌达于蛮夷不惟禁淫祀黜非类而巳愿为记以刻山石俾知教之首

樊侯庙灾记【欧阳脩】

郑之盗有入樊侯庙刳神象之腹者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死人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为列侯邑食舞阳剖符传封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徳于民则祀之者欤舞阳距郑既不逺又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故庙而食之宜矣方侯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以过人者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然当盗之剚刃腹中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哉而反贻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一躬邪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以骇其耳目耶风霆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罚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滥用之耶盖闻隂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歳且久旱伏隂不兴壮阳刚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防民之自灾也耶不然则喑呜叱咤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

文编巻五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五十六

明 唐顺之 编

永州新堂记【栁宗元】

将为穹谷嵁岩渊池于郊邑之中则必辇山石沟涧壑凌絶崄阻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难今于是乎在永州实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环山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于土涂虵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韦公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望其地且异之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既焚既酾竒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余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于堂庑之下外之连山髙原林麓之崖间厠隐显迩延野緑逺混天碧咸防于谯门之内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娯或賛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释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髙以望逺岂不欲家抚而戸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壁编以为二千石楷法

潭州东池戴氏堂记【栁宗元】

农公刺潭三年因东泉为池环之九里丘陵林麓距其涯坘岛洲渚交其中其岸之突而出者水萦之若玦焉池之胜于是为最公曰是非离世乐道者不宜有此卒授賔客之选者谯国戴氏曰简为堂而居之堂成而胜益竒望之若连舻縻舰与波上下就之颠倒万物辽廓眇忽树之松栢杉槠被之菱芡芙蕖郁然而阴粲然而荣凡观望浮游之美专于戴氏矣戴氏尝以文行累为连率所賔礼贡之泽宫而志不愿仕与人交取其退让受诸侯之宠不以自大其离世欤好孔子书旁具庄文莫不摠统以至虚为极得受益之道其乐道欤贤者之举也必以类当农公之选而专兹地之胜岂易而得哉地虽胜得人焉而居之则山若増而髙水若辟而广堂不待饰而巳奂矣戴氏以泉池为宅居以云物为朋徒摅幽发粹日与之娯则行宜益髙文宜益峻道宜益懋交相賛者也既硕其内又扬于时吾惧其离世之志不果矣君子谓农公刺潭得其政为东池得其胜授之得其人岂非动而时中者欤于戴氏堂也见公之徳不可以不记

夷陵县至喜堂记【欧阳修】

峡州治夷陵地滨大江虽有椒漆纸以通商贾而民俗俭陋常自足无所仰于四方贩夫所售不过鱐鱼腐鲍民所嗜而巳富商大贾皆无为而至地僻而贫故夷陵为下县而峡为小州州居无郭郛通衢不能容车马市无百货之列而鲍鱼之肆不可入虽邦君之过市必常下乘掩鼻以疾趋而民之列处灶廪匽井无异位一室之间上父子而下畜豕其覆皆用茅竹故嵗常火灾而俗信鬼神其相传曰作瓦屋者不利夷陵者楚之西境防春秋书荆以狄之而诗人亦曰蛮荆岂其陋俗自古然欤景祐二年尚书驾部员外郎朱公治是州始树木増城甓南北之街作市门市区又教民为瓦屋别灶廪异人畜以变其俗既又命夷陵令刘光裔治其县起勅书楼饰防事新吏舍三年夏县功毕某有罪来是邦朱公于某有旧且哀其以罪而来为至县舍择其防事之东以作斯堂度为防洁髙明而日居之以休其心堂成又与宾客偕至而落之夫罪戾之人宜弃恶地处穷险使其憔悴忧思而知自悔咎今乃赖朱公而得善地以偷宴安顽然使忘其有罪之忧是皆异其所以来之意然夷陵之僻陆走荆门襄阳至京师二十有八驿水道大江絶淮抵汴东水门五千五百有九十里故为吏者多不欲逺来而居者往往不得代至嵗满或自罢去然不知夷陵风俗朴野少盗争而今之日食有稻与鱼又有橘柚茶笋四时之味江山美秀而邑居缮完无不可爱是非惟有罪者之可以忘其忧而凡为吏者莫不始来而不乐既至而后喜也作至喜堂记藏其壁夫令虽卑而有土与民宜志其风俗变化之善恶使后来者有考焉尔

韩魏公醉白堂记【苏轼】

故魏国忠献韩公作堂于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乐天池上之诗以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羡于乐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闻而疑之以为公既已无愧于伊周矣而犹有羡于乐天何哉轼闻而笑曰公岂独有羡于乐天而巳乎方且愿为寻常无闻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将使任天下之重则寒者求衣饥者求食凡不获者求得茍有以与之将不胜其求是以终身处乎忧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涂岂其所欲哉夫忠献公既巳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将归老于家而天下共挽而留之莫释也当是时其有羡于乐天无足怪者然以乐天之平生而求之公较其所得之厚薄浅深孰有孰无则后世之论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乱畧谋安宗庙而不自以为功急贤才轻爵禄而士不知其恩杀伐果敢而六军安之四方八蛮想闻其风采而天下以其身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乐天之所无也乞身于彊健之时退居十有五年日与其朋友赋诗饮酒尽山水园池之乐府有余帛廪有余粟而家有声伎之奉此乐天之所有而公之所无也忠言嘉谟效于当时而文采表于后世死生穷通不易其操而道徳髙于古人此公与乐天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无自少将推其同者而自托焉方其寓形于一醉也齐得丧忘祸福混贵贱等贤愚同乎万物而与造物者游非独自比于乐天而巳古之君子其处巳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实浮于名而世诵其美不厌以孔子之圣而自比于老彭自同于丘明自以不如顔渊后之君子实则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为圣白圭自以为禹司马长卿自以为相如扬雄自以为孟轲崔浩自以为子房然世终莫之许也由此观之忠献公之贤于人也逺矣防公尝告其子忠彦将求文于轼以为记而未果公薨既葬忠彦以告轼以为义不得辞也乃泣而书之

葢公堂记【苏轼】

始吾居乡有病寒而欬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灼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热恶寒而欬不巳累然真蛊者也又求于医医以为热受之以寒药旦朝吐之暮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漂疽痈疥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罪药之过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完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期月而病良巳昔之为国者亦然吾观夫秦自孝公以来至于始皇立法更制以镌磨鍜链其民可谓极矣萧何曹参亲见其斵丧之祻而收其民于百战之余知其厌苦憔悴无聊而不可与有为也是以一切与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参为齐相召长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防未知所定闻胶西有葢公善治黄老言使人请之葢公为言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以舍葢公用其言而齐大治其后以其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称贤焉吾为胶西守知公之为邦人也求其坟墓子孙而不可得慨然懐之师其言想见其为人庶几复见如公者治新寝于黄堂之北易其弊陋达其蔽塞重门洞开尽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绳名之曰葢公堂时从宾客僚吏游息其间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夫曹防为汉宗臣而葢公为之师可谓盛矣而史不记其所终岂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欤胶西东并海南放于九仙北属之牢山其中多隠君子可闻而不可见可见而不可致安知葢公不往来其间乎吾何足以见之

有美堂记【欧阳修】

嘉祐二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于其行也天子宠之以诗于是始作有美之堂葢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命予志之其请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寛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后得焉览人物之盛丽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据乎四达之冲舟车之防而后足焉葢彼放心于物外而此娯意于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庐阜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竒伟秀絶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防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娯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僣窃于混世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頺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独钱塘自五代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葢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于江涛浩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又有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娯然其于所取有得于此者必有遗于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葢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相州昼锦堂记【欧阳修】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葢士方穷时困阨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髙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徳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巳擢髙科登显仕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葢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阨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愚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髙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冕不足为公贵惟徳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讐矜名誉为可薄葢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如何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气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彛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尚书吏部侍郎防知政事欧阳修记

墨君堂记【苏轼】

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虽公卿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独王子猷谓竹君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今与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属余为文以颂君徳则与可之于君信厚矣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洁博习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于与可者非一人也而独厚君如此君又疎简抗劲无声色臭味可以娯悦人之耳目鼻口则与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贤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气焰亦未至若雪霜风雨之切于肌肤也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时之变亦大矣而君独不顾虽微与可天下其孰不贤之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笑挥洒奋迅而尽君之徳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羣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余虽不足以知君愿从与可求君之昆弟子孙族属朋友之象而藏于吾室以为君之别馆云

张君墨寳堂记【苏轼】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饮食华衣服好声色而巳有人焉自以为髙而笑之弹琴奕棊蓄古书法图画客至出而夸观之自以为至矣则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见于后世者以有言语文章也是恶足好而豪杰之士又相与笑之以为士当以功名闻于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见于行事此不得巳者之所为也而其所谓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于伊吕稷契之所营刘项汤武之所争极矣而或者犹不免乎笑曰是区区者曽何足言而许由辞之以为难孔丘知之以为愽由此言之世之相笑岂有既乎士方志于其所欲得虽小物有捐躯忘亲而驰之者故有好书而不得其法则拊心呕血几死而仅存至于剖冢斵棺而求之是岂有声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其乐之也虽其口不能自言而况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则过矣毗陵人张君希元家世好书所蓄古今人遗迹至多尽刻诸石筑室而藏之属予为记予蜀人也蜀人喭曰学书者纸费学医者人费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试之学而骤出之于政其费人岂特医者之比乎今张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称其才优游终嵗无所役其心智则以书自娯然以予观之君岂乆闲者蓄极而通必将大发之于政君知政之费人也甚于医则愿以予之所言者为鉴

王君寳绘堂记【苏轼】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嵇康之达也而好鍜链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凡物之可喜足以恱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防至以此相忌桓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防攘去膏梁屏逺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寳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逺其病也熙寜十年七月二十日记

画舫斋记【欧阳修】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东偏之室治为燕私之居而名曰画舫斋斋广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则穴其上以为明其虚室之疏以达则栏槛其两旁以为坐立之倚凡偃休于吾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崒佳花美木之植列于两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爱者故因以舟名焉周昜之象至于履险蹈难必曰涉川葢舟之为物所以济险难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斋于署以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岂不戾哉矧予又尝以罪谪走江湖间自汴絶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峡转而以入干汉沔计其水行几万余里其羇穷不幸而卒遭风波之恐往往呌号神明以脱须臾之命者数矣当其恐时顾视前后凡舟之人非为商贾则必仕宦因窃自叹以谓非冒利与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赖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负列官于朝以来是州饱廪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时山川所歴舟檝之危蛟鼍之出没波涛之汹歘宜其寝惊而梦愕而乃忘其险阻犹以舟名其斋岂真乐于舟居者邪然予闻古之人有逃世逺去江湖之上终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乐也茍非冒利于险有罪而不得巳使顺风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则舟之行岂不乐哉顾予诚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斋奚曰不宜予友蔡君谟善大书颇怪伟将乞其大字以题于楹惧其疑予之所以名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

东斋记【欧阳修】

官署之东有阁以燕休或曰斋谓夫闲居平心以养思虑若于此而斋戒也故曰斋河南主簿张应之居县署亦理小斋河南虽赤县然征赋之民户才七八千田利之入率无一钟之亩人稀土不膏腴则少争讼幸而嵗不大凶亦无逋租凡主簿之所职者甚简少故未尝忧吏责而得优游以嬉应之又素病羸宜其有以闲居而平心者也应之虽病然力自为学常曰我之疾气留而不行血滞而流逆故其病咳血然每体之不康则或取六经百氏若古人述作之文章诵之爱其深博闳达雄富伟丽之説则必茫乎以思畅乎以平释然不知疾之在体因多取古书文字贮斋中少休则探以览焉夫世之善医者必多畜金石百草之物以毒其疾须其瞑而后瘳应之独能安居是斋以养思虑又以圣人之道和平其心而忘厥疾真古之乐善者欤旁有小池竹树环之应之时时引客坐其间饮酒言笑终日不倦而某尝从应之于此因书于其壁

眉州逺景楼记【苏轼】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葢有三代汉唐之遗风它郡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之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阔至于郡县胥吏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其贤者则记録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忘商贾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嵗三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谷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作止惟二人之聴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防之田多而丁少则出钱以偿众七月既望谷艾而草衰则仆鼓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嵗以为常其风俗葢如此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动作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茍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今太守黎侯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苛众以为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无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増筑之作逺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嗟夫轼之去乡乆矣所谓逺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然州人之所以乐斯楼之成而欲记焉者岂非上有易事之长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是二者于道未有大损益也然且録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独能累世而不迁葢耆老昔人岂弟之泽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録乎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轼将归老于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于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之遗爱尚未晚也元丰元年七月十五日记

李君藏书房记【苏轼】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于人之耳目而不适于用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取之则竭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老聃为多书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于是时得见六经者葢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徳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世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茍简何哉予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嵗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予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峯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巻公择既巳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巳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予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世惟得数年之闲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庐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葢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余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予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

燕喜亭记【韩愈】

大原王中在连州与学佛人景常元慧游异日从二人者行于其居之后丘荒之间上髙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洼者为池而缺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自是中与二人者晨往而夕忘归焉乃立屋以避风雨寒暑既成愈请名之其丘曰竢徳之丘蔽于古而显于今有竢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徳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徳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钟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髙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于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经营于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非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中自吏部郎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入商洛涉浙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逾岭猨狖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中之徳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逺矣遂刻石以记

丰乐亭记【欧阳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髙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葢天下之平乆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刬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髙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徳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聴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氷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嵗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徳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峡州至喜亭记【欧阳修】

蜀于五代为僣国以险为虞以富自足舟车之迹不通乎中国者五十有九年宋受天命一海内四方次第平太祖改元之三年始平蜀然后蜀之丝枲织文之富衣被于天下而贡输商旅之往来者陆辇秦凤水道岷江不絶于万里之外岷江之来合蜀众水出三峡为荆江倾折回直捍怒鬭激束之为湍触之为旋顺流之舟顷刻数百里不及顾视一失毫厘与崖石遇则糜溃漂没不见踪迹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供京师而移用乎诸州者皆陆出而其羡余不急之物乃下于江若弃之然其为险且不测如此夷陵为州当峡口江出峡始漫为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沥酒再拜相贺以为更生尚书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于江津以为舟者之停留也且志夫天下之大险至此而始平夷以为行人之喜幸夷陵固为下州廪与俸皆薄而僻且逺虽有善政不足为名誉以资进取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其心又喜夫人之去忧患而就乐易诗所谓恺悌君子者矣自公之来嵗数大丰因民之余然后有作惠于往来以馆以劳动不违时而人有赖是皆宜书故凡公之佐吏因相与谋而属笔于修焉

岘山亭记【欧阳修】

岘山临汉上望之隠然葢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着于荆州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呉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呉而成晋业其功烈已葢于当世矣至于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葢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已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逺欤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寜元年余友人史君中煇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乆逺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余余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髙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熙寜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欧阳修记

泗州先春亭记【欧阳修】

景祐二年秋清河张侯以殿中丞来守泗上既至问民之所素病而治其尤暴者曰暴莫大于淮越明年春作城之外堤因其旧而广之度为万有九千二百尺用人之力八万五千泗之民曰此吾利也而大役焉然人力出于州兵而石出乎南山作大役而民不知是为政者之私我也不出一力而享大利不可相与出米一千三百石以食役者堤成髙三十三尺土实石坚捍暴备灾可乆而不壊既曰泗四达之州也宾客之至者有礼于是因前蒋侯堂之亭新之为劳饯之所曰思邵亭且推其美于前人而志邦人之思也又曰泗天下之水防也嵗漕必廪于此于是治常丰仓西门二夹室一以视出纳曰某亭一以为舟者之寓舍曰通漕亭然后曰吾亦有所休乎乃筑州署之东城上为先春亭以临淮水而望西山是嵗秋予贬夷陵过泗上于是知张侯之善为政也昔周单子聘楚而过陈见其道秽而川泽不陂梁客至不授馆羇旅无所寓遂知其必亡葢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为政之法而周官尤谨着之以为御备今张侯之作也先民之备灾而及于宾客往来然后思自休焉故曰知为政也先时嵗大水州几溺前司封员外郎张夏守是州筑堤以御之今所谓因其旧者是也是役也堤为大故予记其大者详焉

游鯈亭记【欧阳修】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导江其一也江出荆州合沅湘合汉沔以输之海其为汪洋诞漫蛟龙水物之所凭风涛晦防之变怪壮哉是为勇者之观也吾兄晦叔为人慷慨喜义勇而有大志能读前史识其盛衰之迹听其言豁如也困于位卑无所用以老然其胷中亦已壮矣夫壮者之乐非登崇髙之丘临万里之流不足以为适今吾兄家荆州临大江舍汪洋诞漫壮哉勇者之所观而方防地为池方不数丈治亭其上反以为乐何哉葢其击壶而歌解衣而饮陶乎不以汪洋为大不以方丈为局则其心岂不浩然哉夫视富贵而不动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则水波之涟漪游鱼之上下其为适也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何以异乌用蛟鱼变怪之为壮哉故名其亭曰游鯈亭景祐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记

陈氏荣鄊亭记【欧阳修】

什邡汉某县户若干可征役者家若干任里胥给吏事又若干其豪又若干县大以饶吏与民尤骜恶猾骄善货法为蠧孽中州之人凡仕宦之蜀者皆逺客孤寓思归以茍满嵗脱过失得去为幸居官既不乆又不究知其俗常不暇刔剔已辄易去而县之大吏皆宿老其事根坚穴深为其长者非甚明鋭难卒攻破故一县之政吏常把持而上下之然其人特不喜秀才儒者以能接见官府知己短长以谗之为己病也每儒服持谒向县门者吏辄坐门下嘲咻踞骂辱之俾慙以去甚则阴用里人无赖苦之罗中以法期必破壊之而后已民既素饶乐乡里不急禄仕又苦吏之所为故未尝有儒其业与服以游者其好学者不过专一经工歌诗优游自养为乡丈人而已比年蜀之士人以进士举试有司者稍稍増多而什邡独絶少陈君什邡之乡丈人有贤子曰岩夫岩夫幼喜读书为进士力学甚有志然亦未尝敢儒其衣冠以谒县门出入闾闬必乡其服乡人莫知其所为也已而州下天子诏书索乡举秀才岩夫始改衣诣门应诏吏方相惊然莫能为也既州试之送礼部将行陈君戒且约曰嘻吾知恶进士之病已而不知可以为荣君行达得选于有司吾将有以旌志之使荣吾鄊以劝也于是呼工理材若将搆筑者明年岩夫中丙科以归陈君成是亭与乡人宴其下县之吏悔且叹曰陈氏有善子而吾乡有才进士岂不荣邪岩夫初为伊阙县主簿时予为西京留守推官尝语予如此欲予之志之也岩夫为县吏材而有内行不求闻知于上官而上官荐用下吏之能者嵗无员数然卒亦不及噫岩夫为乡进士而乡人始不知之卒能荣之为下吏有可进之势而不肯一鬻所长以干其上其守道自修可知矣陈君有子如此亦贤丈人也予既有岩夫恨不一登是亭往拜陈君之下且以识彼邦之长者也又嘉岩夫之果能荣是鄊也因以命名其亭且志之也

李秀才东园亭记【欧阳修】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东园今年春以书抵洛命修志之李氏世家随随春秋时称汉东大国鲁桓之后楚始盛随近之常与为鬭国相胜败然怪其山川土地既无髙深壮厚之势封域之广与郧蓼相介才一二百里非有古彊诸侯制度而为大国何也其春秋世未尝通中国盟防朝聘僖二年方见于经以伐见书哀之元年始约列诸侯一防而罢其后乃希见僻居荆夷葢于蒲骚郧蓼小国之间特大而巳故于今虽名藩镇而实下州山泽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朝廷达官大人自闽陬岭徼出而显者往往皆是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几一百年间未出一士岂其痹贫薄陋自古然也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风土地既瘠枯民给生不舒愉虽丰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以为嵗时休暇之嬉独城南李氏为着姓家多藏书训子孙以学予为童子与李氏诸儿戏其家见李氏方治东园往求美草一一手植周视封树日日去来园间甚勤李氏寿终公佐嗣家又构亭其间益修先人之所为予亦壮不复过其家已而去客汉沔游京师乆而乃归复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寻童子时所见则树之孼者抱昔之抱者枿草之茁者丛荄之甲者今果矣问其游儿则有子如予童子之嵗矣相与逆数昔时则于今七闰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叹嗟徘徊不能去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计亭之梁木其蠧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公佐好学有行乡里推之与予友葢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也

苏氏族谱亭记【苏洵】

匹夫而化乡人者吾闻其语矣国有君邑有大夫而争讼者诉于其门乡有庠里有学而学道者赴于其家乡人有为不善于室者父兄辄相与恐曰吾夫子无乃闻之呜呼彼独何修而得此哉意者其积之有本末而施之有次第耶今吾族人犹有服者不过百人而嵗时蜡社不能相与尽其欢欣爱洽稍逺者至不相往来是无以示吾乡党邻里也乃作苏氏族谱立亭于髙祖墓茔之西南而刻石焉既而告之曰凡在此者死必赴冠娶妻必告少而孤则老者字之贫而无归则富者收之而不然者族人之所共诮让也嵗正月相与拜奠于墓下既奠列坐于亭其老者顾少者而叹曰是不及见吾乡邻风俗之美矣自吾少时见有为不义者则众相与疾之如见怪物焉栗焉而不寜其后少衰也犹相与笑之今也则相与安之耳是起于某人也夫某人者是乡之望人也而大乱吾俗焉是故其诱人也速其为害也深自斯人之逐其兄之遗孤子而不卹也而骨肉之恩薄自斯人之多取其先人之赀田而欺其诸孤子也而孝悌之行缺自斯人之为其诸孤子之所讼也而礼义之节废自斯人之以妾加其妻也而嫡庶之别混自斯人之笃于声色而父子杂处讙哗不严也而闺门之政乱自斯人之渎财无厌惟富者之为贤也而防耻之路塞此六行者吾往时所谓大慙而不容者也今无知之人皆曰某人何人也犹且为之其舆马赫奕婢妾靓丽足以荡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货力足以摇动府县其矫诈修饰言语足以欺罔君子是州里之大盗也吾不敢以告乡人而私以戒族人焉髣髴于斯人之一节者愿无过吾门也予闻之惧而请书焉老人曰书其事而阙其姓名使他人观之则不知其为谁而夫人之观之则面热内慙汗出而食不下也且无彰之庶其有悔乎予曰然乃记之

喜雨亭记【苏轼】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予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嵗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夘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夘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嵗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繄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放鹤亭记【苏轼】

熙寜十年秋彭城大水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升髙而望得异境焉作亭于其上彭城之山冈岭四合隠然如大环独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莫则傃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郡守苏轼时从宾客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隠居之乐乎虽南面之君未可与易也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葢其为物清逺闲放超然于尘垢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隠徳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无损者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嗟夫南面之君虽清逺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放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山人忻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髙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宛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乆留元丰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记

墨妙亭记【苏轼】

熙寜四年十一月髙邮孙莘老自广徳移守呉兴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于府第之北逍遥堂之东取凡境内自汉以来古文遗刻以实之呉兴自东晋为善地号为山水清逺其民足于鱼稻蒲莲之利寡求而不争宾客非特有事于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风流啸咏投壶饮酒为事自莘老之至而嵗适大水上田皆不登湖人大饥将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廪劝分躬自抚循劳来出于至诚富有余者皆争出谷以佐官所活至不可胜计当是时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为莘老当日夜治文书赴期防不能复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宾客赋诗饮酒为乐又以其余暇网罗遗逸得前人赋咏数百篇为呉兴新集其刻画尚存而僵仆断缺于荒陂野草之间者又皆集于此亭是嵗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览叹息而莘老求文为记或以谓余凡有物必归于尽而恃形以为固者尤不可长虽金石之坚俄而变壊至于功名文章其传世垂后犹为差乆今乃以此托于彼是乆存者反求助于速壊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将深檐大屋以锢留之推是意也其无乃几于不知命也夫余以为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物之有成必有壊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虽知其然而君子之养身也凡可以乆生而缓死者无不用其治国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无不为至于不可柰何而后已此之谓知命是亭之作否无足争者而其理则不可以不辨故具载其説而列其名物于左云

黄州快哉亭记【苏辙】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于亦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葢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倐忽动心骇目不可乆视今乃得翫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父樵夫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徳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骋骛其流风遗俗亦足以称快世俗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益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防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絶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皆骚人诗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覩其为快也哉

道山亭记【曽巩】

闽故周者也至秦开其地列于中国始并为闽中郡自粤之太末与呉之豫章为其通路其路在闽者陆出则阨于两山之间山相属无间断累数驿乃一得平地小为县大为州然其四顾亦山也其涂或逆坂如縁絙或垂崖如一髪或侧迳钩出于不测之谿上皆石芒峭发择然后可投步负载者虽其土人犹侧足然后能进非其土人罕不踬也其谿行则水皆自髙防下石错出其间如林立如士骑满野千里下上不见首尾水行其隙间或衡缩蟉糅或逆走旁射其状若蚓结若防镂其旋若轮其激若矢舟泝沿者投便利失毫分辄破溺虽其土长川居之人非生而习水事者不敢以舟楫自任也其水陆之险如此汉尝处其众江淮之间而虗其地葢以其陿多阻岂虗也哉福州治侯官于闽为土中所谓闽中也其地于闽为最平以广四出之山皆逺而长江在其南大海在其东其城之内外皆涂旁有沟沟通潮汐舟载者昼夜属于门庭麓多杰木而匠多良能人以屋室钜丽相矜虽下贫必丰其居而佛老子之徒其宫又特盛城之中三山西曰闽山东曰九僊山北曰粤王山三山者鼎趾立其附山葢佛老子之宫以数十百其瓌诡殊絶之状葢已尽人力光禄卿直昭文馆程公为是州得闽山嵚崟之际为亭于其处其山川之胜城邑之大宫室之荣不下簟席而尽于四瞩程公以谓在江海之上为登览之观可比于道家所谓蓬莱方丈瀛洲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闽以险且逺故仕者常惮往程公能因其地之善以寓其耳目之乐非独忘其逺且险又将抗其思于埃之外其志壮哉程公于是州以治行闻既新其城又新其学而其余功又及于此葢其嵗满就更广州拜谏议大夫又拜给事中集贤殿修撰今为越州字公辟名师孟云

凌虚台记【苏轼】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髙于终南而都邑之最丽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髙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虗之所为筑也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屦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防髙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怳然不知台之髙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巳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髣髴而破瓦頺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乆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葢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巳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超然台记【苏轼】

凡物皆有可观茍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竒玮丽者也餔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祻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尽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髙且大者也彼挟其髙大以临我则我常乱反覆如隙中之观鬭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予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嵗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髪之白者日以反黒予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圃洁其庭宇伐安丘髙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茍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隠见若近若逺庶几有隠君子乎而其东则庐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隠然如城郭师尚父齐威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台髙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予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予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予之无所往而不乐者葢游于物之外也

拟岘台记【曽巩】

尚书司门员外郎晋国裴君治抚之二年因城东隅作台以游而命之曰拟岘台谓其山溪之形拟乎岘山也数与其属与州之寄客者游而间独求记于予初州之东其城因大丘其隍因大谿其隅因客土以出谿上其外连山髙陵野林荒谿逺近髙下壮大闳廓怪竒可喜之观环抚之东南者可坐而见也然而雨隳潦毁葢藏弃委于榛藂茀草之间未有即而爱之者也君得之而喜増甓与土易其破缺去榛与草发其亢爽缭以横槛覆以髙甍因而为台以脱埃氛絶烦嚣出云气而临风雨然后谿之平沙漫流微风逺响与夫浪波汹涌破山拔木之奔放至于髙桅劲艣沙禽水兽下上而浮沈者皆出乎履舄之下山之苍顔秀璧巅崖拔出挟光景而薄星辰至于平冈长陆虎豹踞而龙蛇走与夫荒蹊藂落树阴晻暧游人行旅隠见而继续者皆出乎袵席之内若夫烟云开敛日光出没四时朝暮雨旸明晦变化之不同则虽览之不厌而虽有智者亦不能穷其状也或饮者淋漓歌者激烈或靓观微步旁皇徙倚则得于耳目与得之于心者虽所寓之乐有殊而亦各适其适也抚非通道故贵人蓄贾之游不至多良田故水旱螟螣之菑少其民乐于耕桑以自足故牛马之牧于山谷者不收五谷之积于郊野者不垣而晏然不知枹鼓之警发召之役也君旣因其土俗而治以简静故得以休其暇日而寓其乐于此州人士女乐其安且治而又得游观之美亦将同其乐也故予为之记

文编巻五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五十七

明 唐顺之 编

永州法华寺新作西亭记【柳宗元】

法华寺居永州地最髙有僧曰觉照照居寺西庑下庑之外有大竹数万又其外山形下絶然而薪蒸篠簜蒙杂拥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将有见焉照谓余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众山之防果去是其见逺矣遂命仆人持刀斧羣而翦焉丛莽下頺万类皆出旷焉茫焉天为之益髙地为之加辟丘陵山谷之峻江湖地泽之大咸若有増广之者夫其地之竒必以遗乎后不可旷也余时謪为州司马官外常员而心得无事乃取官之禄秩以为其亭其髙且广盖方丈者二焉或异照之居于斯而不蚤为是也余谓昔之上人者晨起宴坐足以观于空色之实而游乎物之终始其照也逾寂其觉也逾有然则向之碍之者为果碍耶今之辟之者为果辟耶彼所谓觉而照者吾讵知其不由是道也岂若吾族之挈挈于通塞有无之方以自狭耶或曰然则宜书之乃书于石

永州龙兴寺东丘记【柳宗元】

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巳其地之凌阻峭出幽鬰寥廓悠长则于旷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回合则于奥宜因其旷虽増以崇台延阁回环日星临瞰风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奥虽増以茂树藂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今所谓东丘者奥之宜者也其始龛之外弃地余得而合焉以属于堂之北垂凡坳洼坻岸之状无废其故屏以密竹聨以曲梁桂桧松杉楩柟之植几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经纬之俛入緑缛幽荫荟蔚步武错迕不知所出温风不烁清气自至水亭陿室曲有奥趣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为病噫龙兴永之佳寺也登髙殿可以望南极辟大门可以瞰湘流若是其旷也而于是小丘又将披而攘之则吾所谓游有二者无乃阙焉而丧其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处休丘之窅窅可以观妙溽暑遁去兹丘之下太和不迁兹丘之巅奥乎兹丘孰从我游余无召公之徳惧翦伐之及也故书以祈后君子

湘潭县修药师院佛殿记【欧阳修】

湘潭县药师院新修佛殿者县民李迁之所为也迁之贾江湖嵗一贾其入数千万迁之谋曰夫民力役以生者也用力劳者其得厚用力媮者其得薄以其得之丰约必视其用力之多少而必当然后各食其力而无慙焉士非我匹若工农则吾等也夫琢磨煎錬调筋柔革此工之尽力也斤斸鉏夷畎畆树艺此农之尽力也然后所食皆不过其劳今我则不然徒幸物之废兴而上下其价权时轻重而操其竒赢游嬉以浮于江湖用力至逸以安而得则过之我有慙于彼焉凡诚我契而不我欺平我斗斛权衡而不我逾出入关市而不我虞我何能焉是皆在上而为政者以庇我也何以报焉闻浮屠之为善其法曰有能舍巳之有以崇饰尊严我则能阴相之凡有所欲皆如志乃曰盍用我之有所得于此施以报焉且为善也于是得此寺废殿而新之又如其法作释迦佛十六罗汉塑像皆备凡用钱二十万自景祐二年十二月癸酉讫三年二月甲寅以成其秋防予赴夷陵自真州假其舟行次浔阳见买一石砻而载于舟问其所欲用之因具言其所为且曰欲归而记其始造嵗月也视其色若欲得予记而不敢言也因善其以贾为生而能知夫力少而得厚以为幸又知在上者庇已而思有以报顾其所为之心又趋为善皆可喜也乃为之作记问其寺始造之由及其嵗月皆不能道也

明因大师塔记【欧阳修】

明因大师道诠姓卫氏并州文水县民家子生于太平兴国辛巳之嵗终于明道癸酉之正月寿五十有三年始为童子辞家人入洛阳妙觉禅院依真行大师惠璿学浮图法咸平五年始去氏削髪入僧籍后二十四年赐紫衣遂主其众又四年赐号明因兼领右街教门事凡为僧三十有一年卒之明年其徒以骨葬城南龙门山下始道诠未死时予过其庐问其年几何曰五十有二矣问其何许人也曰本太原农家也因与语曰诗唐风言晋本唐之俗其民被尧之徳化且诗多以俭刺然其勤生以俭啬朴厚而纯固最得古之遗风今能言其土风乎其民俗何若信若诗之所谓乎诗去今余千嵗矣犹若诗之时乎其亦随世而迁变也曰树麻而衣陶瓦而食筑土而室甘辛苦薄滋味嵗耕日积有余则窖而藏之率千百年不辄发其勤且俭诚有古之遗风至今而不变也又言为儿时闻长老语晋自春秋为盛国至唐其并以兴世为北京及朱氏有中土后唐倚并为雄亦卒以王既而晋祖又以王汉又以王遭时之故相次出三天子刘崇父子又自为国故民熟兵鬭饟军死战劳苦几百年不得息既而圣人出四方次第平一日兵临城门系继元以归并民然后被政教弃兵专农休息劳苦为太平之幸人并平后二嵗我始生幼又依浮图生不见干戈长不执耒耜衣不麻食不瓦室不土力不穑而休乃并人之又幸者也今老矣且病即死无恨予爱其语朴而详它日复过其庐莫见也访之曰死矣为之恻然及其葬其徒有求予志其始终者因并书其常语予者志嵗月云尔

彭州圆觉禅院记【苏洵】

人之居乎此也其必有乐乎此也居斯乐不乐不居也居而不乐不乐而不去为自欺且为欺天葢君子耻食其食而无其功耻服其服而不知其事故居而不乐吾有吐食脱服以逃天下之讥而巳耳天之畀我以形而使我以心驭也今日欲适秦明日欲适越天下谁我御故居而不乐不乐而不去是其心且不能驭其形而况能以驭它人哉自唐以来天下士大夫争以排释老为言故其徒之欲求知于吾士大夫之间者往往自叛其师以求容于吾而吾士大夫亦喜其来而接之以礼灵师文畅之徒饮酒食肉以自絶于其教呜呼归尔父子复尔室家而后吾许尔以叛尔师父子之不归室家之不复而师之叛是不可以一日立于天下传曰人臣无外交故季布之忠于楚也虽不如萧韩之先觉而比丁公之贰则为愈予在京师彭州僧保聪来求识予甚勤及至蜀闻其自京师归布衣蔬食以为其徒先凡若干年而所居圆觉院大治一日为予道其先师平润事与其院之所以得名者请予为记予佳聪之不以叛其师悦予也故为之记曰彭州龙兴寺僧平润讲圆觉经有竒因以名院院始不葺润之来始得隙地以作堂宇凡更二僧而至于保聪聪又合其邻之僧屋若干于其院以成是为记

大悲阁记【苏轼】

大悲者观世音之变也观世音由闻而觉始于闻而能无所闻始于无所闻而能无所不闻能无所闻虽无身可也能无所不闻虽千万亿身可也而况于手与目乎虽然非无身无以举千万亿身之众非千万亿身无以示无身之至故散而为千万亿身聚而为八万四千母陀罗臂八万四千清净寳目其道一尔昔吾尝观于此吾头髪不可胜数而身毛孔亦不可胜数牵一髪而头为之动拔一毛而身为之变然则髪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头而不能为头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则物有以乱之矣吾将使世人左手运斤而右手执削目数飞雁而耳节鸣鼓首肯旁人而足识梯级虽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异执而千目各视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黙湛然如大明镜人鬼鸟兽杂陈乎吾前色声香味交遘乎吾体心虽不起而物无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之出千目之运虽未可得见而理则具矣彼佛菩萨亦然虽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诸国非有它也触而不乱至而能应理有必至而何独疑于大悲乎成都西南大都防也佛事最胜而大悲之像未睹其杰有法师敏行者能读内外教博通其义欲以如幻三昧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萨像端严妙丽具慈愍性手臂错出开合捧执指弹摩拊千态具备手各有目无妄举者复作大阁以覆菩萨雄伟壮峙工与像称都人作礼因敬生悟余游于四方二十余年矣虽未得归而想见其处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为道其所以然者且颂之曰

吾观世间人两目两手臂物至不能应狂惑失所措其有欲应者颠倒作思虑思虑非真实无异无手目菩萨千手目与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曽不作思虑随其所当应无不得其当引弓挟白羽劒盾诸械器经巻及香华盂水青杨枝珊瑚大寳炬白拂朱藤杖所遇无不执所执无有疑縁何得无疑以我无心故若犹有心者千手当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何暇能应物千手无一心手手得其处稽首大悲尊愿度一切众皆证无心法皆具千手目

大悲阁记【苏轼】

羊豕以为羞五味以为和秫稻以为酒麴糵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齐均其寒暖燥湿之候一也而二人为之则美恶不齐岂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数取欤然古之为方者未尝遗数也能者即数以得妙不能者循数以得其畧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见焉人见其二也则求精于数外而弃迹以逐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畧其分齐舍其度数以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则其不为人之所呕弃者寡矣今吾学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乐律厯宫庙服器冠昏丧纪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礼之所可刑之所禁歴代之所以废兴与其人之贤不肖此学者之所宜尽力也曰是皆不足学学其不可传于书而载于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巳古之学者其所亡与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数而日月见也如今世之学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欤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由是观之废学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上也岂惟吾学者至于为佛者亦然斋戒持律讲诵其书而崇饰塔庙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为斋戒持律不如无心讲诵其书不如无言崇饰塔庙不如无为其中无心其口无言其身无为则饱食而嬉而已是为大以欺佛者也杭州盐官安国寺僧居则自九嵗出家十年而得恶疾且死自誓于佛愿持律终身且造千手眼观世音像而诵其名千万遍病已而力不给则缩衣节口三十余年铢积寸累以迄于成其髙九仞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为记余尝以斯语告东南之士矣葢仅有从者独喜则之勤苦从事于有为笃志守节老而不衰异夫为大以欺佛者故为记之且以风吾党之士云

胜相院经藏记【苏轼】

元丰三年嵗在庚申有大比丘惟简号曰寳月修行如幻三摩鉢提在蜀成都大圣慈寺故中和院赐名胜相以无量寳黄金丹砂琉璃真珠旃檀众香庄严佛语及菩萨语作大寳藏涌起于海有大天龙背负而出及诸小龙纠结环绕诸化菩萨及防法神镇守其门天魔鬼神各执其物以御不祥是诸众寳及诸佛子光色声香自相磨激璀璨芳郁玲珑宛转生出诸相变化无穷不假言语自然显见苦空无我无量妙义凡见闻者随其根性各有所得如众饥人入于太仓虽未得食已有饱意又如病人游于药市闻众药香病自衰减更能取米作无碍饭恣食取饱自然不饥又能取药以疗众病众病有尽而药无穷须臾之间无病可疗以是因縁度无量众时见闻者皆争舍施富者出财壮者出力巧者出技皆舍所爱及诸结习而作佛事求脱烦恼浊恶苦海有一居士其先蜀人与是比丘有大因縁去国流浪在江淮间闻是比丘作是佛事即欲随众舍所爱习周视其身及其室庐求可舍者了无一物如焦谷芽如石女儿乃至无有毫发可舍私自念言我今惟有无始已来结习口业妄言绮语论説古今是非成败以是业故所出言语犹如钟磬黼黻文章悦可耳目如人善博日胜日负自云是巧不知是业今舍此业作寳藏偈愿我今者作是偈已尽未来世永断诸业客尘妄想及诸理障一切世间无取无舍无憎无爱无可无不可时此居士稽首西望而説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