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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书宋 · 陈敷

农书 宋 陈敷

提要

农书序

卷上

卷中

卷下

后序

蚕书

提要

《农书》三卷、附《蚕书》一卷,此书影宋抄木,题曰陈旉撰。《宋史艺文志》亦同。陈振孙《书录解题》作西山隐居全真子陈雱撰,未详何人。《永乐大典》所载则作陈敷。考汉郊祀歌朱明旉与,颜师古注曰,旉古敷字。《永乐大典》盖改古文从今文。陈氏作雱,则字形相近而误也。首有自序,佚其前二页。末有洪兴祖后序,及旉自跋。兴祖序称西山陈居士,于六经诸子百家之书、释老氏、黄帝神农氏之学,贯穿出入,往往成诵。下至术数小道,亦精其能。平生读书,不求仕进,所至即种药治圃以自给。又称其绍兴己巳年七十四,则南北宋间处士也。自跋称此书成于绍兴十九年,真州虽曾刊行,而当时传者失其真,首尾颠倒,意义不贯者甚多,又为或人不晓旨趣,妄自删改,徒事絺章绘句,而理致乖越。故取家藏副本,缮写成帙,以待当世之君子,采取以献于上。则兴祖所刊之本,有所点窜,旉盖不以为然。其自序又称,此书非腾口空言,夸张盗名,如《齐民要术》、《四时纂要》,迂疏不适用之比。其自命殊高。今观其书,上卷泛言农事,中卷论养牛,下卷论养蚕。大抵泛陈大要,引经史以证明之,虚论多而实事少,殊不及《齐民要术》之典核详明。遽诋前人,殊不自量,然所言亦颇有入理者。宋入旧帙,久无刊本,姑存备一家可也。末有《蚕书》一卷,宋秦湛撰。湛字处度,高邮人,秦观之子也。所言蚕事颇详。《宋志》与旉书各着录。不知何人缀旉书后,合为一编。其说与旉书下篇可以互相补苴,今亦仍并录之焉。

农书序

古者四民,农处其一。洪范八政,食货居其二。食谓嘉谷可食,货谓布帛可衣,盖以生民之本,衣食为先,而王化之源,饱暖为务也。

上自神农之世,斲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敎天下,而民始知有农之事。尧命羲和,以钦授民时,东作、西成,使民知耕之勿失其时。舜命后稷,黎民阻饥,播时百谷,使民知种之各得其宜。及禹平洪水,制土田,定贡赋,使民知田有高下之不同,土有肥硗之不一,而又有宜桑宜麻之地,使民知蚕绩亦各因其利。股周之盛,书诗所称,井田之制详矣。

周衰,鲁宣税亩,《春秋》讥之。洎李悝尽地力,商君开阡陌,而井田之法失之,至于秦始而荡然矣。

汉唐之盛,损益三代之制,而孝弟力田之举,犹有先王之遗意焉。此载之史册,可考而知也。

宋兴,承五代之弊,循唐汉之旧,追虞周之盛,列圣相继,惟在务农桑,足衣食,此礼义之所以起,孝弟之所以生,教化之所以成,人情之所以固也。

然士大夫每以耕桑之事为细民之业,孔门所不学,多忽焉而不复知,或知焉而不复论,或论焉而不复实。

旉躬耕西山,心知其故,撰为《农书》三卷,区分篇目,条陈件别而论次之。是书也,非苟知之,盖尝允蹈之,确乎能其事,乃敢着其说以示人。孔子曰,盖有不知而作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以言闻见虽多,必择其善者乃从,而识其不善者也。若徒知之,虽多,曾何足用。文中子曰,盖有慕名掠美,攘善矜能,盗誉而作者,其取讥后世,宁有已乎。若葛抱朴之论神仙,陶隐居之疏木草,其谬悠之说,荒唐之论,取诮后世,不可胜纪矣。仆之所述,深以孔子不知而作为可戒,文中子慕名而作为可耻,与夫葛抱朴陶隐居之述作,皆在所不取也。此盖叙述先圣王撙节爱物之志,固非腾口空言,夸张盗名,如《齐民要术》、《四时纂要》,迂疎不适用之比也。实有补于来世云尔。

自念人微言轻,虽能为可信可用,而不能使人必信必用也。惟藉仁人君子,能取信于人者,以利天下之心为心,庶能推而广之,以行于此时而利后世,少裨吾圣君贤相财成之道,辅相之宜,以左右斯民,则旉饮天和,食地德,亦少効物职之宜,不虚为太平之幸老尔。

西山隐居全真子陈旉序。

卷上

○财力之宜篇第一

凡从事于务者,皆当量力而为之,不可苟且,贪多务得,以致终无成遂也。传曰:「少则得,多则惑」,况稼穑在艰难之尤者,讵可不先度其财足以赡,力足以给,优游不迫,可以取必效,然后为之。倘或财不赡,力不给,而贪多务得,未免苟简灭裂之患,十不得一二,幸其成功,已不可必矣。虽多其田亩,是多其患害,未见其利益也。若深思熟计,既善其始,又善其中,终必有成遂之常矣,岂徒苟徼一时之幸哉。《易》曰:「君子以作事谋始」,诚哉是言也。

且古者分田之制,一夫一妇,受田百亩,草莱之地称焉。以其地有肥硗不同,故有不易、一易、再易之别焉。不易之地,上地也,家百亩,谓可岁耕之也。一易之地,中地也,家二百亩,谓间岁耕其半,以息地气,且裕民之力也。再易之地,下地也,家三百亩,谓岁耕百亩,三岁而一周也。先王之制如此,非独以谓土敝则草木不长,气衰而生物不遂也,抑欲其财力优裕,岁岁常稔,不致务广而俱失。故皆以深耕易耨,而百谷用成,国裕民富可待也,仰事俯育可必也。

谚有之曰:「多虚不如少实,广种不如狭收」,岂不信然。窃尝有以喻之:蒲且子,古之善弋者也,挽纤弱之弓,连双鸧于青云之际,盖以挽弓之力有余,然后可以巧中而必获也。若乃力弱而弓强,则战掉惴栗之不暇,何暇思获。举是以推,则农之治田,不在连阡跨陌之多,唯其财力相称,则丰穰可期也审矣。

○地势之宜篇第二

夫山川原隰,江湖薮泽,其高下之势既异,则寒燠肥瘠各不同。大率高地多寒,泉冽而土冷,传所谓高山多冬,以言常风寒也;且易以旱干。下地多肥饶,易以渰浸。故治之各有宜也。

若高田视其地势,高水所会归之处,量其所用而凿为陂塘,约十亩田卽损二三亩以潴畜水;春夏之交,雨水时至,高大其堤,深阔其中,俾宽广足以有容;堤之上,疎植桑柘,可以系牛。牛得凉荫而遂性,堤得牛践而坚实,桑得肥水而沃美,旱得决水以灌溉,潦卽不致于弥漫而害稼。高田早稻,自种至收,不过五六月,其间旱干不过灌溉四五次,此可力致其常稔也。又田方耕时,大为塍垄,俾牛可牧其上,践踏坚实而无渗漏。若其塍垄地势,高下适等,卽并合之,使田坵阔而缓,牛犂易以转侧也。

其下地易以渰浸,必视其水势冲突趋向之处,高大圩岸环遶之。

其欹斜坡陁之处,可种蔬茹麻麦粟豆,而傍亦可种桑牧牛。牛得水草之便,用力省而功兼倍也。

若深水薮泽,则有葑田,以木缚为田坵,浮系水面,以葑泥附木架上而种艺之。其木架田坵,随水高下浮泛,自不渰溺。《周礼》所谓「泽草所生,种之芒种」是也。

芒种有二义,郑谓有芒之种,若今之黄绿谷是也;一谓待芒种节过乃种。今人占候,夏至小满至芒种节,则大水已过,然后以黄绿谷种之于湖田。则是有芒之种与芒种节候二义可并用也。黄绿谷自下种至收刈,不过六七十日,亦以避水溢之患也。

稻人掌稼下地,以潴畜水,使其聚也;以坊止水,使不溢也;以遂均水,使势分也;以列含水,使其去也;以浍写水,沟之大者也。其制如此,可谓备矣。尚何水溢之患耶。

《诗》称「多黍多稌」,以言高下咸得其宜。今虽未能尽如古制,亦可参酌依仿之也。

○耕耨之宜篇第三

夫耕耨之先后迟速,各有宜也。

早田获刈纔毕,随卽耕治晒暴,加粪壅培,而种豆麦蔬茹,因以熟土壤而肥沃之,以省来岁功役,且其收又足以助岁计也。

晚田宜待春乃耕,为其藳秸柔韧,必待其朽腐,易为牛力。

山川原隰多寒,经冬深耕,放水干涸,雪霜冻冱,土壤苏碎;当始春,又徧布朽薙腐草败叶以烧治之,则土暖而苗易发作,寒泉虽冽,不能害也。若不然,则寒泉常侵,土脉冷而苗稼薄矣。诗称「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冽彼下泉,侵彼苞稂……苞萧……苞蓍」,盖谓是也。

平陂易野,平耕而深浸,卽草不生,而水亦积肥矣。俚语有之曰:「春浊不如冬清」,殆谓是也。将欲播种,撒石灰渥漉泥中,以去虫螟之害。

○天时之宜篇第四

四时八节之行,气候有盈缩踦赢之度。五运六气所主,阴阳消长有太过不及之差。其道甚微,其效甚着。盖万物因时受气,因气发生;其或气至而时未至,或时至而气未至,则造化发生之理因之也。若仲冬而李梅实,季秋而昆虫不蛰藏,类可见矣。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灾妖之生,不虚其应者,气类召之也。阴阳一有愆忒,则四序乱而不能生成万物。寒暑一失代谢,卽节候差而不能运转一气。

在耕稼盗天地之时利,可不知耶?

传曰:「不先时而起,不后时而缩。」故农事必知天地时宜,则生之、蓄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无不遂矣。

由庚、万物得由其道,崇丘、万物得极其高大,由仪、万物之生各得其宜者,谓天地之间,物物皆顺其理也。故尧命羲和,历象日月星辰,以钦授民时,俾咸知东作、南讹、西成、朔易之候。稽之天文,则星鸟、星火、星虚、星昴,于是乎审矣。验之物理,则鸟兽孳尾、希革、毛毨、氄毛亦详矣。而厥民析、因、夷、隩,可得而稽仿之也。大则取象乎天地,无乖升降之机。明则取法乎日月,不乱经营之度。定之以时,应之以数。此钦天勤民旨意,岂率然哉。其所以时和岁丰,良由此也。

今人雷同以建寅之月朔为始春,建巳之月朔为首夏,殊不知阴阳有消长,气候有盈缩,冒昧以作事,其克有成耶?设或有成,亦幸而已,其可以为常耶?

圣王之莅事物,皆设官分职以掌之,各置其官师以教导之。农师之职,其可已耶?

春秋之时,法度并废,宜凶荒荐至,乃书有年,书大有年,盖幸而书之。抑见天道有常,而人自愆忒也。诗称「丰年穰穰」,「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言其得法度时宜,故丰登有常也。

洪范九畴,彝伦攸叙,则百谷用成;彝伦攸斁,则百谷不成。然则顺天地时利之宜,识阴阳消长之理,则百谷之成,斯可必矣。古先哲王所以班朔明时者,匪直大一统也,将使斯民知谨时令,乐事赴功也。故农事以先知备豫为善。

○六种之宜篇第五

种莳之事,各有攸叙。能知时宜,不违先后之序,则相继以生成,相资以利用,种无虚日,收无虚月。一岁所资,绵绵相继,尚何匮乏之足患,冻馁之足忧哉。

正月种麻枲。间旬一粪。五六月可刈矣。沤剥缉绩以为布,妇功之能事也。

二月种粟。必疎播种子,碾以辘轴,则地紧实,科本鬯茂,穑穟长而子颗坚实。七月可济乏绝矣。

油麻有早晚二等。三月种早麻,纔甲拆,卽耘鉏,令苗稀疏。一月凡三耘鉏,则茂盛。七八月可收也。

四月种豆,耘鉏如麻。七月成熟矣。

五月中旬后种晚油麻,治如前法,九月成熟矣。不可太晚。晚则不实,畏雾露蒙幂之也。早麻白而缠荚者佳,谓之缠荚麻。晚麻名叶里熟者佳,谓之乌麻,油最美也。其类不一,唯此二者人多种之。凡收刈麻,必堆罨一二夕,然后卓架晒之,卽再倾倒而尽矣。久罨则油暗。

五月治地,唯要深熟,于五更承露鉏之五七徧,卽土壤滋润。累加粪壅,又复鉏转。七夕已后,种萝卜、菘菜,卽科大而肥美也。筛细粪和种子,打垄撮放,唯疏为妙。烧土粪以粪之,霜雪不能雕。杂以石灰,虫不能蚀。更能以鳗鲡鱼头骨煮汁渍种,尤善。

七月治地,屡加粪鉏转。八月社前即可种麦。宜屡耘而屡粪。麦经两社,卽倍收而子颗坚实。

《诗》曰:「十月纳禾稼,黍稷穜稑,禾麻菽麦」,无不毕有,以资岁计,尚何穷匮乏绝之患耶。

○居处之宜篇第六

先王居四民时,地利亦必有道矣。制农居五亩,以二亩半在鄽,《诗》云「入此室处」者是也;以二亩半在田,《诗》云「中田有庐」者是也。

方于耜、举趾之时,出居中田之庐,以便农事;俾采荼薪樗,以给农夫。治埸为圃,以种蔬茹,《诗》所谓「疆埸有瓜」是也。又墙下植桑,以便育蚕。古人治生之理,可谓曲尽矣。至九月筑圃为场,十月而纳禾稼,则岁事毕矣。

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亦可休息矣。于是扶老携幼,入此室处。以久居中田之庐,则鄽居荒而不治,于是穹窒熏鼠,塞向墐户也。

《国语》载管仲居四民,各有攸处,不使庞杂,欲其专业,不为异端纷更其志也。

违寒就温,去劳就逸,所以处之各得其宜,此先王爱民之政也。

今虽不能如是,要之,民居去田近,则色色利便,易以集事。俚谚有之曰:「近家无瘦田,遥田不富人」,岂不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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鄽即廛字。《周礼》「载师」郑玄注:「廛、民居之区域也。」

《诗经》豳风七月:「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崴,入此室处。」

《诗经》小雅信南山:「中田有庐,疆埸有瓜,是剥是菹。」郑玄笺:「中田,田中也,农人作庐焉,以便其田事。」埸音亦,疆埸指田界。

《诗经》七月:「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周正三月(卽夏历正月)修耒耜,四月(夏历二月)用脚踏耜而耕。

此段是杂采《诗经》七月(「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九月筑埸圃,十月纳禾稼。」)信南山(「疆埸有瓜」)和《孟子》(「树墙下以桑」)的文意写成的。

○粪田之宜篇第七

土壤气脉,其类不一,肥沃硗埆,美恶不同,治之各有宜也。

且黑壤之地信美矣,然肥沃之过,或苗茂而实不坚,当取生新之土以解利之,卽疏爽得宜也。跷埆之土信瘠恶矣,然粪壤滋培,卽其苗茂盛而实坚栗也。虽土壤异宜,顾治之如何耳,治之得宜,皆可成就。

《周礼》草人「掌土化之法以物地,相其宜而为之种」,别土之等差而用粪治。且土之骍刚者粪宜用牛,赤缇者粪宜用羊,以至渴泽用鹿,咸舄用貆,坟壤用麋,勃壤用狐,埴垆用豕,强■〈鉴,木代金〉用蕡,轻爂用犬,皆相视其土之性类,以所宜粪而粪之,斯得其理矣。俚谚谓之粪药,以言用粪犹药也。

凡农居之侧,必置粪屋,低为檐楹,以避风雨飘浸。且粪露星月,亦不肥矣。粪屋之中,凿为深池,甃以砖甓,勿使渗漏。

凡扫除之土,烧燃之灰,簸扬之糠粃,断稿落叶,积而焚之,沃以粪汁,积之既久,不觉其多。凡欲播种,筛去瓦石,取其细者,和匀种子,疎把撮之。待其苗长,又撒以壅之。何患收成不倍厚也哉。

或谓土敝则草木不长,气衰则生物不遂,凡田土种三五年,其力已乏。斯语殆不然也,是未深思也。若能时加新沃之土壤,以粪治之,则益精熟肥美,其力常新壮矣,抑何敝何衰之有。

○薅耘之宜篇第八

《诗》云:「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记礼者日:季夏之月,利以杀草,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疆。今农夫不知有此,乃以其耘除之草,抛弃他处,而不知和泥渥浊,深埋之稻苗根下,沤罨卽久,卽草腐烂而泥土肥美,嘉谷蕃茂矣。

然除草之法,亦自有理。《周官》薙氏掌杀草。于春始生而萌之。于夏日至而夷之,谓夷刬平治之,俾不茂盛也;日至谓夏时草易以长,须日日用力。于秋绳而芟之,谓芟刈去其实,无俾易种于地也。于冬日至而耜之,谓所种者已收成矣,卽倂根荄犁鉏转之,俾雪霜冻冱,根荄腐朽,来岁不复生,又因得以粪土田也。《春秋》传曰,农夫之务去草也,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以言尽去稂莠,卽可以望嘉谷茂盛也。古人留意如此,而今人忽之,其可乎?

且耘田之法,必先审度形势,自下及上,旋干旋耘。先于最上处收滀水,勿致水走失。然后自下旋放令干而旋耘。不问草之有无,必徧以手排摝,务令稻根之傍,液液然而后已。所耘之田,随于中间及四傍为深大之沟,俾水竭涸,泥坼裂而极干。然后作起沟缺,次第灌溉。夫已干燥之泥,骤得雨卽苏碎,不三五日间,稻苗蔚然,殊胜于用粪也。又次第从下放上耘之,卽无卤莽灭裂之病。田干水暖,草死土肥,浸灌有渐,卽水不走失。如此思患预防,何为而不得乎?

今见农者不先自上滀水,自下耘上,乃顿然放令干,务令速了。及工夫不逮,恐泥干坚,难耘摝,则必率略,未免灭裂。土未及干,草未及死,而水已走失矣。不幸无雨,因循干甚,欲水灌溉,已不可得,遂致旱涸焦枯,无所措手。如是失者十常八九,终不省悟,可胜叹哉。

○节用之宜篇第九

古者一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三年耕,必有九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虽有旱干水溢,民无菜色者,良有以也。

冢宰眂年之丰凶以制国用,量入以为出,丰年不奢,凶年不俭,祭用数之仂,而又九赋、九贡、九式均节,各有条叙,不相互用,此理财之道,故有常也。

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治家亦然。今岁计常用,与夫备仓卒非常之用,每每计置,万一非常之事出于意外,亦素有其备,不致侵过常用,以至阙乏,亦以此也。

今之为农者,见小近而不虑久远,一年丰稔,沛然自足,弃本逐末,侈费妄用,以快一日之适。其间有收刈甫毕,无以餬口者,其能给终岁之用乎?衣食不给,日用既乏,其能守常心而不取非义者乎,盖亦鲜矣。

傅曰:「收敛蓄藏,节用御欲,则天不能使之贫;养备动时,则天不能使之病」。岂不信然。又曰:「约有者囷窖箱箧之藏,然而衣不敢有丝帛,行不敢有舆马,非不欲也,几不长虑而恐无以继之也。」

《春秋》传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语》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易》曰:君子用过乎俭。圣人之训诫如此。俭虽若固陋,然不犹愈于奢而不孙为恶之大者耶?

然以礼制事,而用之适中,俾奢不至过泰,俭不至过陋,不为苦节之凶,而得甘节之吉,是谓称事之情而中理者也。

《国语》云:俭以足用,言唯俭为能常足用,而不至于匮乏。《语》云:「以约失之者鲜矣」,亦此之谓也。

《易》傅曰:「君子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又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以谓理财之道,在上以率之,民有侈费妄用则严禁之,夫是之谓制得其宜矣。

老子曰:能知其所不知者上也。不能知其所不知者病矣。夫惟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夫能如此,孰有仓卒窘迫之患哉。

○稽功之宜篇第十

好逸恶劳者,常人之情。偷惰苟简者,小人之病。殊不知勤劳乃逸乐之基也。《诗》不云乎,「始于忧勤,终于逸乐,故美万物盛多。」

彼小人务知小者近者,偷惰苟简,狃于常情。上之人倘不知稽功会事,以明赏罚,则何以劝沮之哉。譬之驾驭驽蹇,鞭策不可弛废也。

《易》曰:「君子以劳民劝相。」大司徒之职曰,以扰万民。劳之,乃所以逸之;扰之,乃所以安之也。载师:「凡宅不毛者有里布」,谓罚以一里二十五家之泉也,「凡田不耕者出屋粟」,谓空田者罚以三家之税粟也;「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谓虽有闲民无职事者,犹当出夫税家税也。闾师:「凡无职者出夫布,凡庶民不畜者祭无牲,不耕者祭无盛,不植者无椁,不蚕者不帛,不绩者不衰。」此先王之于民,困之如此,■〈难,厄代隹〉之又如此,夫孰为厉己哉,凡欲振发而饬兴其蛊弊,俾率作兴事耳。此其所以地无遗利,土无不毛。尚岂有惰游、徇末忘本、而田莱多荒之患哉。斯民也,宁复有饿莩流离困苦之患哉。

昔汉文帝下劝农之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也。锦绣纂组,害女工也。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工害,则寒之原也。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天下有受其寒者。然崇本抑末之道,安在明劝沮之方而已。

况国家之于农,大则遗使,次财命官主管其事,然则在其位者,可不举其职而任其责哉。

○器用之宜篇第十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苟不利,未有能善其事者也。利而不备,亦不能济其用也。

《诗》曰:「偫乃钱镈,奄观铚艾。」传曰:收而场工,偫而畚梮。时雨既至,挟其枪刈耨镈,以旦暮从事于田野。当是时也,器可以不备具以供其用耶?

故凡可以适用者,要当先时豫备,则临时济用矣。苟一器不精,卽一事不举,不可不察也。

○念虑之宜篇第十二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求而无之实难,过求何害?农事尤宜念虑者也。孟子曰:「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

常人之情,多于闲裕之时,因循废事。惟志好之,行安之,乐言之,念念在是,不以须臾忘废,料理缉治,卽日成一日,岁成一岁,何为而不充足备具也。

彼惑于多歧而不专一,溺于苟且而不精致,旋得旋失,乌知积小以成大,积微以至着,在吾志之不少忘哉。若夫闲暇之时,放逸委弃,临事之际,勉强应用,愚未知其可也。

大率常人之情,志骄于业泰,体逸于时安;有能沐浴膏泽,而歌咏勤苦,则众必指以为汩汩不适时者也?其亦不思之甚矣。

右十有二宜,或有未曲尽事情者,今再叙论数篇于后,庶纤悉毕备,而无遗阙以乏常用云尔。

○祈报篇

记曰,有其事必有其治,故农事有祈焉,有报焉,所以治其事也。载芟之诗,春籍田而祈社稷。良耜之诗,于秋冬所以报也。则祈报之义,凡以治事者可知矣。

匪直此也,凡法施于民者,以劳定国者,能御大菑者,能捍大患者,皆在所祈报也。故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禜之。日月星辰,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是以先王载之典礼,着之令式而秩祀焉。凡以为民祈报也。

钥章:「凡国祈年于田祖,则吹豳雅,击土鼓,以乐田畯。」《尔雅》谓田畯,乃先农也。于先农有祈焉,有报焉。则神农、后稷与夫俗之流传所谓田父田母,举在所祈报可知矣。

大田之诗言:「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穉;田祖有神,秉畀炎火。有渰凄凄,兴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是又祈之之辞也。甫田之诗言:「以我齐明,与我牺羊? 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是又报之之礼也。继而曰:「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馌彼南亩,田畯至喜。」于此又以见祈报之事也。

噫嘻之诗言:「春夏祈谷于上帝」者,春祈谷于上帝,夏大雩于上帝之乐歌也。「噫嘻成王,卽昭格尔」者,嗟叹以告于上帝也。言天之所以成王之业者,莫不自于遂百谷以富其民也。于是钦授民事,而率是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焉。其诗嗟叹不敢后于天时,所以虔于天泽也。溥天之下,莫不如是,则岁有不丰者乎。此王者所以上能顺于天,下能顺于民,以成王业,故曰「明昭上帝,迄用康年」也。

若丰年之诗,言「秋冬报」者,盖五行得性而万物适其宜,五气若时而百谷倍其实。故陆禾之数非一,而多者黍也;水谷之品亦非一,而多者稌也;则其它从可知矣。故「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于是「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莫不腆厚,有以报其盛而荐其诚。是以神降之福,及于兆民焉。

大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示,祈福祥,求永贞。」「掌六祈以同鬼神示」,则类、造、攻、说、禬、禜,于是乎治其事矣。小祝「掌小祭祀,将事侯禳祷祠之祝号,以祈福祥,顺丰年,逆时雨,宁风旱,弭灾兵,远罪疾。」举是以言,则顺时祈报禬禳之事,先王所以媚于神而和于人,皆所以与民同吉凶之患者也。凡在祀典,乌可废耶?禳田之祝,乌可已耶?

记不云乎,昔伊耆氏之始为蜡也,于岁之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主先啬而祭司啬也,祭之以百种,以报啬也。飨农及邮表,畷禽兽,仁之至义之尽也。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贪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继而曰:「祭坊与水庸事也。」其祝之之辞曰:「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无作,草木归其泽。」凡此皆祈之之辞也。

《春秋》有一虫兽之为灾害,一雨旸之致愆忒,则必雩禜之而特书之,以见先王勒恤民隐,无所不用其至也。夫惟如此,此其所以万物之生,各得其宜,各极其高大,各由其道,物无夭阏疵疠,民无札瘥灾害者,莫不由神降其福以相之而然也。

今之从事于农者,类不能然。借或有一焉,则勉强苟且而已,乌能悉循用先王之典故哉。其于春秋二时之社祀,仅能举之,至于祈报之礼,盖蔑如也。其所以频年水旱虫蝗为灾害,饥馑荐臻,民卒流亡,未必不由失祈报之礼,而匮神乏祀以致其然。

夫养马一事也,于春则祭马祖,夏祭先牧,秋祭马社,冬祭马步,此所以马得其牧养而无疫疠,抑以四时祭祀祈祷而然也。

至于牛,最农事之急务,田亩赖是而后治。其牧养盍亦如马之祈祷以祈祸祈福,则必博硕肥腯,不疾瘯蠡矣。年来耕牛疫疠殊甚,至有一乡一里靡有孑遗者,农夫困苦,莫此为甚。因附其说,幸览者绎味而深察之,以祈福禳灾于救弊,其庶几焉。

○善其根苗篇

凡种植,先治其根苗以善其本,本不善而末善者鲜矣。欲根苗壮好,在夫种之以时,择地得宜,用粪得理,三者昔得,又从而勤勤顾省修治,俾无旱干、水潦、虫兽之害,则尽善矣。根苗既善,徒植得宜,终必结实丰阜。若初根苗不善,方且萎顇微弱,譬孩孺胎病,气血枯瘠,困苦不暇,虽日加拯救,仅延喘息,欲其充实,盖亦难矣。

今夫种谷,必先修治秧田。于秋冬卽再三深耕之,俾霜雪冻冱,土壤苏碎。又积腐稾败叶,刬薙枯朽根荄,徧铺烧治,卽土暖且爽。于始春又再耕耙转,以粪壅之,若用麻枯尤善。但麻枯难使,须细杵碎,和火粪窖罨,如作曲样;候其发热,生鼠毛,卽摊开中闲热者置四傍,收敛四傍冷者置中闲,又堆窖罨;如此三四次,直待不发热,乃可用,不然卽烧杀物矣。切勿用大粪?以其瓮腐芽蘖,又损人脚手,成疮痍难疗。唯火粪与燖猪毛及窖烂麤谷壳最佳。亦必渥漉田精熟了,乃下糠粪,踏入泥中,荡平田面,乃可撒谷种。

又先看其年气候早晚寒暖之宜,乃下种,卽万不失一。若气候尚有寒,当且从容熟治苗田,以待其暖,则力役宽裕,无窘迫灭裂之患。得其时宜,卽一月可胜两月,长茂且无疎失。多见人纔暖便下种,不测其节候尚寒,忽为暴寒所折,芽蘖冻烂瓮臭。其苗田已不复可下种,乃始别择白田以为秧地,未免忽略。如此失者十常三四,闲岁如此,终不自省,乃复罪岁,诚愚痴也。

若不得已而用大粪,必先以火粪久窖罨乃可用。多见人用小便生浇灌,立见损坏。

大抵秧田爱往来活水,怕冷浆死水,青苔薄附,卽不长茂。又须随撒种阔狭,更重围绕。作堘贵阔,则约水深浅得宜。若纔撒种子,忽暴风,却急放干水,免风浪淘荡,聚郄谷也;忽大雨,必稍增水,为暴雨漂飐,浮起谷根也;若晴,卽浅水,从其晒暖也。然浅不可太浅,太浅卽泥皮干坚。深不可太深,太深卽浸没沁心而萎黄矣。唯浅深得宜乃善。

卷中

○牛说序

或问:牛与马适用于世,孰先孰后,孰缓孰急,孰轻孰重?是何马之贵重如彼,而牛之轻慢如此?

答曰:二物皆世所资赖。而马之所直,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以夫贵者乘之,三军用之,刍秣之精,教习之适,养治之至,驾驭之良,有圉人、校人、驭夫、驭仆专掌其事。此马之所以贵重也。

牛之为物,驾车之外,独用于农夫之事耳。牧之于蒿莱之地,用之于田野之间。勤者尚或顾省之,惰者漫不加省,饥渴不之知也,寒暑不之避也,疫疠不之治也,困踣不之恤也。岂知农者天下之大本,衣食财用之所从出,非牛无以成其事耶!较其轻重、先后、缓急,宜莫大于此也。

夫欲播种而不深耕熟耰之,则食用何自而出。食用乏绝,卽养生何所赖。传曰:「衣食足,知荣辱,仓廪实,知礼节。」又曰:「礼义生于富足,盗窃起于贫穷。」惟富足贫穷,礼义盗窃之由,皆农亩之所致也。马必待富足,然后可以养治。由此推之,牛之功多于马也审矣。

故愚着为之说,以次农事之后。

○牧养役用之宜篇第一

夫善牧养者,必先知爱重之心,以革慢易之意。然何术而能俾民如此哉?必也在上之人贵之重之,使民不敢轻;爱之着之,使民不敢杀;然后慢易之意不生矣。视牛之饥渴,犹己之饥渴。视牛之困苦羸瘠,犹己之困苦羸瘠。视牛之疫疠,若己之有疾也。视牛之字育,若己之有子也。若能如比,则牛必蕃盛滋多,奚患田畴之荒芜,而衣食之不继乎?

且四时有温凉寒暑之异,必顺时调适之可也。于春之初,必尽去牢栏中积滞蓐粪。亦不必春也,但旬日一除,免秽气蒸郁,以成疫疠;且浸渍蹄甲,易以生病。又当祓除不祥,以净爽其处乃善。

方旧草朽腐,新草未生之初,取洁净稾草细剉之,和以麦麸、谷糠或豆,使之微湿,槽盛而饱饲之。豆仍破之可也。稾草须以时暴干,勿使朽腐。天气凝凛,卽处之燠暖之地,煮糜粥以啖之,卽壮盛矣。亦宜预收豆楮之叶,与黄落之桑,舂碎而贮积之,天寒卽以米泔和剉草糠麸以饲之。

春夏草茂放牧,必恣其饱。每放必先饮水,然后与草,则不腹胀。又刈新刍,杂旧稾剉细和匀,夜餧之。至五更初,乘日未出,天气凉的用之,卽力倍于常,半日可胜一日之功。日高热喘,便令休息,勿竭其力,以致困乏。时其饥渴,以适其性,则血气常壮,皮毛润泽,力有余而老不衰矣。

其血气与人均也,勿犯寒暑。情性与人均也,勿使太劳。此要法也。当盛寒之时,宜待日出晏温乃可用;至晚天阴气寒,卽早息之。大热之时,须夙餧令饱健,至临用不可极饱,饱卽役力伤损也。如此爱护调养,尚何困苦羸瘠之有。所以困苦羸瘠者,以苟目前之急,而不顾恤之也。

古人卧牛衣而待旦,则牛之寒盖有衣矣。饭牛而牛肥,则牛之瘠馁盖啖以菽粟矣。衣以褐荐,饭以菽粟,古人岂重畜如此哉,以此为衣食之根本故也。

彼稾秸不足以充其饥,水浆不足以御其渴,天寒严凝而冻栗之,天时酷暑而晒暴之,困瘠羸劣,疫疠结瘴,致毙踣,则田亩不治,无足怪者。

且古者分田之制,必有莱牧之地,称田而为等差,故养牧得宜,博硕肥腯,不疾瘯蠡也。观宣王考牧之诗可知矣。其诗曰:「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尔牛来思,其耳湿湿。」以见其牧养得宜,故字育蕃息也。「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以见其水草调适而遂性也。「尔牧来斯,……矜矜兢兢,……挥之以肱,毕来卽升。」以见其爱之重之,不惊扰之也。

后世无莱牧之地,动失其宜。又牧人类皆顽童,苟贪嬉戏,往往虑其奔逸,系之隐蔽之地,其肯求牧于丰刍清涧,俾无饥渴之患耶?饥渴莫之顾恤,及其瘦瘠,从而役使困苦之,鞭挞趁逐,以徇一时之急。日云莫矣,气喘汗流,其力竭矣,耕者急于就食,往往逐之水中,或放之山上。牛困得水,动辄移时,毛窍空疎,因而乏食,则瘦瘠而病矣。放之高山,筋骨疲乏,遂有颠跌僵仆之患。愚民无知,乃始祈祷巫祝,以幸其生,而不知所以然者,人事不修,以致此也。

○医治之宜篇第二

《周礼》「兽医掌疗兽病。……凡疗兽病,灌而行之,……以发其恶,然后药之养之。」其来尚矣。

然牛之病不一,或病草胀;或食杂虫,以致其毒;或为结胀,以闭其便溺。冷热之异,须识其端。

其用药,与人相似也,但大为之剂以灌之,卽无不愈者。其便溺有血,是伤于熟也,以便血溺血之药,大其剂灌之。冷结,卽鼻干而不喘,以发散药投之。热结,卽鼻汗而喘,以解利药投之。胀卽疏通,毒卽解利。若每能审理以节适,何病之足患哉。

今农家不知此说,谓之疫疠。方其病也,熏蒸相染,尽而后已。俗谓之天行,唯以巫祝祷祈为先;至其无验,则置之于无可奈何。又已死之肉,经过村里,其气尚能相染也。欲病之不相染,勿令与不病者相近。能适时养治,如前所说,则无病矣。今人有病风、病劳、病脚,昔能相传染,岂独疫疠之气熏蒸也哉。

传曰,养备动时,则天不能使之病。然已病而治,犹愈于不治也。

卷下

○蚕桑叙

古人种桑育蚕,莫不有法。不知其法,未有能得者,纵或得之,亦幸而已矣。盖法可以为常,而幸不可以为常也。今一或幸焉,则曰是无法也。或未尽善而失之,则亦曰法不足恃也。故愚备论之,以次牛说之后。

○种桑之法篇第一

种桑自本及末,分为三段。

若欲种椹子,则择美桑种椹,每一枚翦去两头。两头者不用,为其子差细,以种卽成鸡桑、花桑,故去之。唯取中闲一截,以其子坚栗特大,以种卽其干强实,其叶肥厚,故存之。所存者,先以柴灰淹揉一宿,次日以水淘去轻秕不实者,择取坚实者,略晒干水脉,勿令甚燥,种乃易生。预择肥壤土,鉏而又粪,粪毕复鉏,如此三四转,踏令小紧。平整了,乃于地面匀薄布细沙,约厚寸许。然后于沙上匀布椹子,令疎密得所。下子了,又以薄沙掺盖其上,卽疎爽而子易生,芽蘖不为泥瓮腐,而根渐蚀下所踏实者肥壤中,则易以长茂矣。每畦阔参尺,其长称焉。一畦只可种四行,卽便于浇灌,又易采除草。畦上作棚,高三尺,棚上略薄着草盖却,如种姜棚样,以防黄梅时连雨后,忽暴日晒损也。待苗长三五寸,卽勤剔摘去根干四傍朴蔌小枝叶,只存直上者干标叶。五七日一次,以水解小便浇沃,卽易长。此第一段也。

至当年八月上旬,择阳显滋润肥沃之地,深鉏。以肥窖烧过土粪以粪之,则虽久雨,亦疎爽不作泥淤沮洳;久干亦不致坚硬硗埆也;虽甚霜雪,亦不凝凛冻冱。治沟垄町畦,须疎密得宜。然后取起所种之苗,就根头尽削去干,只留根,又削去对干一条直下者命根,只留四傍根。每三根合作一株,若品字样,系缚着一竹筒底下。筒各长三尺,大如脚拇指,尽劚去中心节,令透彻底。一一系缚了,然后行列,并竹筒植之,可相距二尺许一株。俾三根日久,竹筒朽腐,自然三干合为一干,以三根共荫一干,植未逾数月,干力专厚,易长大矣。每一竹筒口,寻常以瓦子一片盖却,免雨水得入溃烂之也。觉久须浇灌,卽揭起瓦片子,以瓶酌小便,从竹筒中下,直至根底矣;浇毕,依前以瓦片子盖筒口。但不必如前种苗样作棚也。又须时时摘去干之四傍枝叶,谓之妒芽,恐分其力以害干。此第二段也。

于次年正月上旬,乃徙植。削去大半条干。先行列作穴,每相距二丈许,穴广各七尺。穴中填以碎瓦石,约六七分满。乃下肥火粪三两担于穴中所填者碎瓦石上。然后于穴中央植一株,下土平填紧筑,免风摇动。更四畔以椀口大木子四五条,长三尺余,斫椠周回牢钉,以辅助其干。仍以棘刺绊缚遶护,免牛羊挨拶损动也。根下得瓦石,卽虚疏不作泥;粪落其中,又引其根易以行。待数月,根行矣,乃于四傍,以大木斫椠周回钉穴摇动为十数穴,穴可深三四尺。又四围略高作塘塍,贵得浇灌时不流走了粪,且荫注四傍,直从穴中下至根底,卽易发旺而岁久难摧也。又时时看虫,恐蚀损。仍剔摘去细枝叶,谓之妒条。若桑圃在旷野处,卽每岁于六七月闲,必鉏去其下草,免引虫援上蚀损。至十月,又并其下腐草败叶,鉏转蕴积根下,谓之罨萚,最浮泛肥美也。至来年正月闲,斫剔去枯摧细枝,虽大条之长者,亦斫去其半,卽气浃而叶浓厚矣。大率斫桑要得浆液未行,不犯霜雪寒雨斫之,乃佳。若浆液已行而斫之,卽渗溜损,最不宜也。纔斫了,便鉏开根下粪之,谓之开根粪,则是每岁两次鉏粪耳。此第三段也。

又有一种海桑,本自低亚。若欲压条,卽于春初相视其低近根本处条,以竹木钩钩钉地中,上以肥润土培之,不三两月生根矣。次年凿断徙植,尤易于种椹也。

若欲接缚,卽别取好桑直上生条,不用横垂生者,三四寸长,截如接果子样接之。其叶倍好,然亦易衰,不可不知也。湖中安吉人昔能之。

彼中人唯藉蚕办生事。十口之家,养蚕十箔。每箔得茧一十二斤。每一斤取丝一两三分。每五两丝织小绢一匹。每一匹绢易米一硕四■〈豆斗〉,绢与米价常相侔也。以此岁计衣食之给,极有准的也。以一月之劳,贤于终岁勤动,且无旱干水溢之苦,岂不优裕也哉。

前所谓每岁两次粪鉏,乃桑圃之远于家者如此。若桑圃近家,卽可作墙篱,仍更疎植桑,令畦垄差阔,其下徧栽苎。因粪苎,卽桑亦获肥益矣,是两得之也。桑根植深,苎根植浅,并不相妨,而利倍差。且苎有数种,唯延苎最胜,其皮薄白细软,宜缉绩,非麤涩赤硬比也。粪苎宜瓮烂谷壳糠稾。若能勤粪治,卽一岁三收,中小之家,只此一件,自可了纳赋税,充足布帛也。

聚糠稾法,于厨栈下深阔凿一池,结甃使不渗漏,每舂米卽聚砻簸谷壳,及腐稾败叶,沤渍其中,以收涤器肥水,与渗漉泔淀,沤久自然腐烂浮泛。

一岁三四次出以粪苎,因以肥桑,愈久而愈茂,宁有荒废枯摧者。作一事而两得,诚用力少而见功多也。仆每如此为之,此邻莫不叹异而胥效也。

○收蚕种之法篇第二

人多收蚕种于箧中,经天时雨湿热蒸,寒燠不时,卽罨损,浙人谓之蒸布,以言在卵布中已成其病,其苗出必黄,苗黄卽不堪育矣。譬如婴儿,在胎中受病,出胎便病,难以治也。

凡收蚕种之法,以竹架疎疎垂之,勿见风日。又擘绵幂之,勿使飞蝶绵虫贪之。待腊日或腊月大雪,卽铺蚕种于雪中,令雪压一日,乃复摊之架上,幂之如初。

至春,候其欲生未生之闲,细研朱砂,调温水浴之,水不可冷,亦不可热,但如人体斯可矣,以辟其不祥也。

次治明密之室,不可漏风,以糠火温之,如春三月。然后置种其中,以无灰白纸藉之,斯出齐矣。

先未出时,秤种写记轻重于纸背。

及已出齐,慎勿扫。多见人纔见蚕出,便卽以箒刷或以鸡鹅翎扫之。夫以微渺如丝发之弱,其能禁箒刷之伤哉。必细切叶,别布白纸上,务令匀薄,却以出苗和纸覆其上,蚕喜叶香,自然下矣。

却再秤元种纸,见所下多少,约计自有叶看养,宁叶多而蚕少,卽优裕而无窘迫之患乃善。今人多不先计料,至阙叶则典质贸鬻之无所不至,苦于蚕受饥馁,虽费资产,不敢恪也,纵或得之,已不偿所费,且狼籍损坏,枉损物命多矣。一或不得,遂失所望,可不戒哉。

又有一种原蚕,谓之两生,言放子后随卽再出也,切不可育。卽损坏叶条,且狼籍作践,其丝且不耐衣着,所损多而为利少,育之何益也。

○育蚕之法篇第三

凡育蚕之法,须自摘种。若买种,鲜有得者。何哉!

夫蚕蛾有隔一二日出者,有隔三五日出者,蛾出不齐,则放子先后亦不齐矣。

其收种者,取参差未齐之时,别纸摘之;及正中间放子齐时,又别作一纸摘之;及末后放子稍迟,又别作一纸摘之。凡鬻与人,皆首尾前后不齐者,而中闲齐者,留以自用。

始摘不齐,则苗出不齐,蚕之眠起遂分数等,有正眠者,有起而欲食者,有未眠者。放食不齐,此所以得失相半也。

若自摘种,必择茧之早晚齐者,则蛾出亦齐矣。蛾出既齐,则摘子亦齐矣。摘子既齐,则出苗亦齐矣。出苗卽齐,勤勤疎拨,则食叶匀矣。食叶卽匀,则再眠起等矣。

三眠之后,昼三与食。叶必薄而使食尽,非唯省叶,且不罨损。蚕将饱,必勤视去粪薙。此育蚕之法也。

○用火采桑之法篇第四

蚕火类也,宜用火以养之。而火之法,须别作一小炉,令可抬舁出入。蚕卽铺叶喂矣,待其循叶而上,乃始进火。火须在外烧令熟,以谷灰盖之,卽不暴烈生焰。纔食了,卽退火。

铺叶然后进火,每每如此,则蚕无伤火之患。若蚕饥而进火,卽伤火。若纔铺叶,蚕犹在叶下,未能循授叶上而进火,卽下为粪薙所蒸,上为叶蔽,遂有热蒸之患。

又须勤去沙薙。最怕南风。若天气郁蒸,卽略以火温解之,以去其湿蒸之气,略疏通窗户以快爽之。沙薙必远放,为其蒸热作气也。

最怕湿热及冷风。伤湿卽黄肥,伤风卽节高,沙蒸卽脚肿,伤冷卽亮头而白蜇,伤火卽焦尾。又伤风亦黄肥,伤冷风郎黑白红僵。能避此数患乃善。

又须先治叶室,必深密凉燥而不蒸湿,下作架高五六寸,上铺新簟,然后置叶其上,勿使通风。通风卽叶易干槁。常收三日叶,以备雨湿,则蚕常不食湿叶,且不失饥矣。外采叶归,必疎爽于叶室中,以待其热气退,乃可与食。若便与食,则上为叶热,下为沙湿,蚕居其中遂成叶蒸矣。蒸而黄,虽救之亦失半。

○簇箔藏茧之法篇第五

簇箔宜以杉木解枋,长六尺,阔三尺,以箭竹作马眼福,插茅,疎密得中,复以无叶竹筱,纵横搭之。又簇背铺以芦箔,而以篾透背面缚之。卽蚕可驻足,无跌坠之患,且其中深稳稠密。

旋放蚕其上,初略欹斜,以竢其粪尽。微以熟灰火温之,待入网,渐渐加火,不宜中辍,稍冷卽游丝亦止,缲之卽断绝,多煮烂作絮,不能一绪抽尽矣。

纔拆下箔,卽急剥去茧衣,免致蒸坏。如多,卽以盐藏之,蛾乃不出,且丝柔韧润泽也。

藏茧之法,先晒合燥;埋大瓮地上,瓮中先铺竹篑,次以大桐叶覆之,乃铺茧一重,以十斤为率,掺盐二两;上又以桐叶平铺,如此重重隔之,以至满瓮;然后密盖,以泥封之。

七日之后,出而澡之,频频换水,卽丝明快,随以火焙干,卽不黯斁而色鲜洁也。

后序

致治之要,在夫民由常道。欲民由常道,必先使之有常心。欲使民有常心,必先制之有常产。有常产,则家给人足,养备动时,斯乃能有常心矣。有常心,则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上下辑睦,斯乃能行常道矣。

苟无常产,则衣食不给,饥寒交迫,父母兄弟妻子离散,而礼义不率,其能守常心耶?因无常心,则放僻邪侈,无所不为,尚何常道之能行耶?

是故圣王以服田力穑、勤劳农桑为急先务。其所以着为法式,布在方策,教之委曲纤悉,施用于始中终,无所不用其至而诚尽者,诚以崇本之术,莫大乎是也。

传不云乎,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供给于是乎在,和协辑睦于是乎兴,财用蕃殖于是乎始,厚庞纯固于是乎成,则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之道广,至治之要,其有不在兹乎。

虽然,农事备载方册,圣人或因时以设教,因事而为辞,其文散在六籍子史,广大浩博,未易伦类而究览也。贤士大夫固常熟复之矣,宜不待申明然后知。乃若农夫野叟,不能尽皆周知,则临事不能无错失。

故余纂述其源流,叙论其法式,诠次其先后,首尾贯穿,俾览者有条而易见,用者有序而易循,朝夕从事,有条不紊,积日累月,功有章程,不致因循苟简,倒置先后缓急之叙,虽甚慵惰疲怠者,且将晓然心喻志适,欲罢不能。知夫圣王务农重谷,勤勤在此,于是见善明而用心刚,卽忘好之,行安之,父敬子习,知世守而愈励,不为异端纷更其心,亦管子分四民,羣萃而州处之意也。

此书成于绍兴十九年。眞州虽曾刊行,而当时传者失眞,首尾顚错,意义不贯者甚多。又为或人不晓旨趣,妄自删改,徒事絺章绘句,而理致乖越。是书也,将以晓农事之大,使人人心喻志解。今乃反惑其说,使老于农圃而视效于斯文者,方且嗤鄙不暇,其肯转相读说,劝勉而依仿之耶?仆诚忧之。故取家藏副本,缮写成帙,以待当世君子,采取以献于上,然后锲版流布,必使天下之民,咸究其利,则区区之志愿毕矣。后五年甲戌元日如是庵全真子题。

蚕书

子闲居,妇善蚕。从妇论蚕,作《蚕书》。

考之《禹贡》,扬、梁、幽、雍不贡茧物,兖篚织文,徐篚玄纎缟,荆篚玄纁玑组,豫篚纎纩,青篚檿丝,皆茧物也。而桑土既蚕,独言于兖。然则九州岛蚕事,兖为最乎?予游济河之间,见蚕者豫事时作,一妇不蚕,比屋詈之,故知兖人可为蚕师。今予所书有与吴中蚕家不同者,皆得兖人也。

种变

腊之日,聚蚕种,沃以牛溲,浴于川。毋伤其籍,乃县之始雷。卧之五日,色青六日,白七日,蚕已蚕,尚卧而不伤。

时食

蚕生明日,桑或柘叶风戾以食之,寸二十分,昼夜五食。九日不食,一日一夜谓之初眠。又七日,再眠如初。既食叶寸十分,昼夜六食。又七日,三眠如再。又七日,若五日不食,二日谓之眠。食半叶,昼夜八食。又三日,健食乃食全叶。昼夜十食,不三日遂茧。凡眠已初食布叶勿掷,掷则蚕惊,毋食二叶。

制居

种变方尺,及乎将茧,乃方四丈。织萑苇范以苍筤竹,长七尺,广五尺,以为筐。建四木宫梁之以为槌,县筐中,间九寸。凡槌十县以居食。蚕时分其居,粪其叶,余必时去之。萑叶为篱,勿密屈。槀之长二尺者,自后茨之为簇,以居茧蚕,凡茧七日而采之。居蚕欲温,居茧欲凉,故以萑铺茧,寒之以风,以缓蛾变。

化治

常令煑茧之鼎汤如蟹眼,必以筯其绪附于先引,谓之喂头。毋过三系,则系麤不及则脆,其审举之。凡系自鼎道,钱眼升于鏁星,星应车动,以过添梯,乃至于车。

钱眼

为版长过鼎面,广三寸,厚九黍。中其厚挿大钱,一出其端,横之鼎耳。后镇以石,绪总钱眼而上之,谓之钱眼。

鎻星

为三芦管,管长四寸。枢以圆木,建两竹夹鼎耳,縳枢于竹中。管之转以车,下直钱眼谓之鎻星。

添梯

车之左端置环绳,其前尺有五寸,当车床左足之上,建柄长寸有半匼。柄为鼓,鼓生其寅以受环绳,绳应车运。如环无端鼓,因以旋鼓上为鱼,鱼半出鼓,其出之中建柄半寸。上承添梯,添梯者二尺五寸。片竹也其上,揉竹为钩,以防系窍左端以应柄,对鼓为耳,方其穿以闲添梯,故车运以牵环绳,绳簇鼓,鼓以舞鱼,鱼振添梯,故系不过偏。

卧种如辘轳,必活其两辐,以利脱系。

祷神

卧种之日,升香以祷天驷,先蚕也,割鸡设醴以祷妇人寓氏。公主葢蚕神也。毋治堰,毋诛草,毋沃灰,毋室入外人,四者神实恶之。

戎治

唐史载于阗,初无桑蚕,丐邻国不肯出其王,即求婚许之,将迎乃告曰:“国无帛,可持蚕,自为衣。”女闻,置蚕帽絮中,闗守不敢验,自是始有蚕。女刻石约无杀蚕,蛾飞尽乃得治茧。言蚕为衣,则治茧可为丝矣。世传茧之未蛾而窍者,不可为丝,顷见邻家误以窍茧杂全茧治之,皆成系焉。疑蛾蜕之茧也,欲以为丝而其中空不复可治。呜呼!世有知于阗治丝法者,肯以教人则贷蚕之死,可胜计哉?予作《蚕书》,哀蚕有功而不免,故録唐史所载以俟博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