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歌赋>国学名著>读书后

读书后明 · 王世贞

《读书后》 (明)王世贞 撰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六

读书后

别集类五

提要

臣等谨案读书后八巻明王世贞撰世贞有四部稿别着録此书初止四巻为世贞四部稿及续稿所未载遂至散佚其侄士骐得残本于卖饧者乃录而刋之名曰附集后吴江许恭又采四部稿中书后之文为一卷续稿中读佛经之文为一卷读道经之文为二卷并为八卷重刻之而陈继儒为之序称其如吕氏读书记晁氏读书志案晁公武读书志每书皆详其卷数撰人以及源流本末世贞此书则九十五篇之中为跋尾者四十二为史论者五十三而四十二篇之中又皆议论之文无一考证之语与晁氏书南辕北辙继儒殆未见郡斋读书志而偶闻其名妄以意揣度之谓亦如此书之跋尾耳世贞初不喜苏文晚乃嗜之临没之时床头尙有苏文一部今观是编往往与苏轼辨难而其文反复条畅亦皆类轼无复摹秦仿汉之习又其跋李东阳乐府与归有光集陈献章集均心平气和与其生平持论不同而东阳乐府跋中自称余作艺苑巵言时年未四十方与于鳞辈是古非今此长彼短未为定论至于戏学世说比拟形似旣不切当又伤儇薄行世巳久不能复秘姑随事改正勿令多误后人而巳云云然则此书为晚年进境以少许胜多多矣其第五卷为四部稿中题跋二十五篇其中如读亢仓子不知为王士元所作则未考孟浩然集序读三坟以为刘炫作则未考隋书经籍志读元命苞一篇所言乃卫元嵩之元包尤为荒谬则犹早年盛气不及检校之作许恭摭续此编毋乃非世贞意欤以原刻所有姑并存之至是编杂论古书而究为杂着非目录之比无类可附今仍著录集部焉

总纂官 (臣)纪昀 (臣)陆锡熊 (臣)孙士毅

总校官 (臣)陆费墀

读书后原序

读书后者王元美先生晩年所撰四部稿续稿所未载也初刻续稿时其间多所放失偶有卖饧者束残书置担头取视之则先生诗文数巻及读书后在焉王冏伯得之惊喜刻曰附集藏于家海内学士大夫不能数数见也许仲谦曰此弇州生平极得意之作但恨缮写多讹甚则有数行后先颠倒舛错者一日得王闲仲校正善本仲谦喜跃请以孤行之人间而因拈前四部中读书后附焉陈子曰先生批驳释道两藏尤竒玮宏博此独非书后类乎仲谦乃与予重加叅订共得若干巻而先生之碎璧残玑收拾无遗矣初先生遭家讳后日与敬美次公读书万巻楼如所谓士衡住东头士龙住西头者已召起扬歴中外纳郧节逺近贽文征文者无虗岁宾客觞咏无虗晷犹时时手一编见之论著至于戢身靖庐誓扫笔研而翻阅两藏经矻矻丹铅之故也先生慧眼辨才与妙观察智皆事事第一且栽培之以国宪家猷熏染之以交游闻见积习之以新陈岁月试取少年晚年读书后互味之觉徃时跌宕縦横标新领异如织锦而问天孙食肉而问禁脔虽眩目爽口或出于偏师取胜者有之至是霜降水落鉴空衡平奏刀必中觚发矢必中的抓搔必中痛痒断案一新精彩万变非笔随人老葢识随人老也先生尝谓余诗文闗■〈釒疌〉出一字如狱吏平反置一语如兵家律令推而至于读书法亦然若书生轻于立论论议驰骋大放厥辞尝有骤发之数十年前而惭悔于数十年后者即欲追取更窜一两字迄不可得夫未能使自已解颐而乃欲使古人唯唯心服无是理也宋尤延之手録古书即子弟诸女亦令抄写视中秘且过之而不皆传濡须秦氏为金部员外郎奏请田宅文籍不许子孙分割而竟不知零落何所今先生论著大约如吕氏读书记及鼌氏读书志毎终篇标其大指以僃遗忘而先生精确过之其牙籖万轴虽未必一一无恙而糟粕去神髓存则身后书籍之若存若亡奚足道哉闲仲为先生小阮校阅精确最得真传仲谦太常次公孙壻也尤娴于琅琊王氏一家言谓四部若大海水而读书后则又海中之贝阙珠宫也巻帙不苦浩繁而学者得未曽有即以此孤行人间足矣云间陈继儒仲醇序

读书后巻一

(明)王世贞 撰

读庄子一

余读庄子而叹曰嗟乎世固未有尊老子如庄子者也夫尊孔子者莫若孟子而孟子之尊孔子不过曰孔子圣之时又曰吾所愿则学孔子而已其谈仁义辨王伯探性善推不忍往往发挥所自得之藴以成其书固未尝举孔子之文言而训诂之也荘子之所撰着虽极而至于尊天而无懐葛天之治其究必宿于老子之谓无名无欲无为无言以至无始之旨挫锐守雌和光同尘絶圣智以应天下之法致柔守中抱一含■〈峻,血代山〉食母有精有信虚极静笃以保一身之要与他所掊击失道失徳失仁失义之弊圣智之当絶弃展转反复亡所不援引或曲而畅之或旁而通之且咏言之嗟叹之必使老子之道高出于尧舜之上其遗言下视乎六经而后已嗟乎庄子之尊老子不亦至乎抑不特尊之而已也而且老子之忠臣夫忠臣者扬主之善而讳其短凡老子之所称张与夺枉曲直骋坚用竒取大取小得志于天下之故稍近术而为人所窥者则已逆料宋儒之见攻而閟之彼且以为真閟之也而其辞之剽攘吊诡身先陷于不韪矣夫书不可以多着也多着而至于十余万言而其旨不过数百言而已是以杂而不可竟复而使人厌书不可以有意作也以有意而作之是以诞而不可信狂而使人怒嗟乎何庄子之忠于老子而不自忠也

读庄子二

太史公曰庄子蒙人也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不窥然要其本归于老氏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作渔父盗跖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苏轼记其祠而谓为得老子之麤者庄子盖助老子特不可为法而引楚公子操棰之仆隶其主而出之以为爱公子而不知事公子之法凡荘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至于訾诋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闗尹老聃之徒以至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余谓太史公非识荘子之麤者轼乃识荘子之麤而巧为之蔽者也当老子之时见天下之俗日趣于薄以至诈力相矫思太古之朴一见焉而不可得谓仁义之名实启之则不得不恶其名而归咎于文武夫既归咎于文武而追其自则谓尧舜之不能造极于无为而以有为启之则不得不致歉于尧舜夫尧舜而至流于周之未若有如老子所云者不知圣人不能为俗能因俗而裁成之而已不然以老子之知之即无位而不使东周之郭十里之巷若畏垒而日就纤狯以有仪秦也庄子又后百年而生者也彼见夫仁义之日伪而诈力之日深且其身儳焉而苦礼乐之拘累我谓孔子实言之而其门人实广之且天下皆以为圣人彼又惧夫老子之教日不胜故于圣人之外立所谓至人以尊老子又往往寓之一巵语于孔子而必持老子之说以驾其表然又窥见孔子之真为圣而不可夺故间以一二格言寓之意若曰孔子之未见老子一格也其得见老子而受砭焉又一格也大意在尊老子而抑孔子既抑之而又收之使为老子徒彼夫语道术而不列孔子所谓邹鲁之儒非耶且何以见尊至轼所欲去让王说剑渔父盗跖四篇而以列御寇之齐续于阳子西游而为一章则甚当虽然无救于所谓诋訾孔子也

读荘子三

苏氏之欲去让王说剑盗跖渔父四章而以列子前后之续也无所据特以盗跖渔父之排孔子甚而欲去之夫内外杂篇何尝不排孔子也其排婉而深不若盗跖渔父之直而浅也然而吾于苏氏取焉所以取者何以荘子之文得之也凡荘子之为文宏放驰逐纵而不可羁其辞髙妙而有深味然托名多怪诡而转句或晦棘而难解其下字或奥僻而不可识今是四章独让王犹近之而太疑于正而是三章者故甚显畅而肤浅其法类若礼经之所谓乐记儒行者意必荘子之徒托而为之者也韩愈作读墨而谓子夏之后流而为荘亦无所据而王安石引之吾以为不必自子夏氏若荘子者盖尝受业于孔子之门而有得者也何以知其然也凡荘子之所谈如君臣父子之大戒天机嗜欲之深浅六经之用圣人之论议皆精切而尔雅即田子方荀卿之所不能及特不若其治老子之深盖游于吾圣教而中畔之者也太史公谓申韩之学出于老子故与之同传唐人祖老子而离之吾以太史公信也夫所谓学不必其尽学也得一语而守之曰啬曰俭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曰将欲取之必故与之此申韩氏之所贵也若荘子则无是也太史公又谓荘子梁惠王齐宣王时人审尔奈何不使与孟子见而一相究诘也荘子非告子夷之比也其鬬必若涿鹿彭城之战天地为之荡而不宁日月为之晦而不辨夫荘子败则逃之无何有之乡而已然而不怒也孟子不败也败则怒

读荘子让王篇

让王一篇或以为渔父盗跖说剑皆非荘先生所作而读其辞则若差畅而近古于道亦不至悖第中所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而亦不受支父疑即巢父也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而亦不受支伯疑支父子也夫是三君子者不以天下易吾生者也舜又让天下于善巻而亦不受此不以吾身殉天下者也又让天下于石戸之农而不受此以舜之徳为未至者也皆入深山蹈沧海而絶其迹者也汤克桀以让卞随卞随沈椆水而死让瞀光瞀光沈庐水而死则何言哉夫所贵于不为天下者为生也所以能近道者为削名也为名而自残其身则不智居洁而显扬其污则不仁许由巢父事多传之者或不妄其它或荘先生之寓言或他人璅言之而荘先生为记之要之不足道特惜夫庄先生之自持论而自相悖者也彼卞随瞀光者巢许五君子之罪人也而又何言也

读列子

吾始好列子文谓其与荘子同叙事而独简劲有力以为差胜之于鳞亦以为然而柳子厚故谓列子辞尤质厚少讹作最后稍熟荘子始知列子之不如荘子逺甚凡列子之谈理引喻皆明浅仅得其虚泊无为以幻破(阙)于肤膜之间而庄子则往往深入而探得其髓其出世处世之精妙有超于揣摩意见之表者至其措句琢字出鬼入神固非列子之所敢望也吾意列子非全文其文当缺而后有附会之者凡庄子之所引微散漫而列子之所引则简劲疑附会之者因庄子之文而加劘琢者也柳柳州列子辨独举刘向所称为郑穆公时人以穆公在孔子前百余岁而厯举列子在繻公时与其相驷子阳证其非夫列子引孔子不一而足是可知己又何必别引子阳以为证且向宁不自知其非郑穆公穆之一字当由传録者讹柳州之辨其所不必辨尤可笑也

读墨子

墨子战国一贤士大夫也孟子辟之以为惑世诬民若不可一日容于尧舜之世者而后世如韩昌黎辈尚尊之以与孔子并称而上嫓于神愚以为皆过也今读其书大抵皆平治天下国家之道不甚悖于理如所谓入国必择务而后从事国家昏乱则语之以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则语之兼爱然则墨子之言以救世主之药石耳非欲执而为世主之准也独所谓棺三寸足以朽骨衣三领足以朽肉掘地之深下无菹漏哭往哭来及从事乎衣食若以为薄而无当者然此亦中产之下之常至今独不能改而探墨子之旨大槩激于一时王公大人之为葬埋谓必大棺中棺革阓三操璧玉即具戈剑鼎鼓壶滥文绣素练大鞅万领舆马女乐皆具必捶■〈土余〉通垄辍民之事废民之财如此而矫之以薄亦何不可且夫骊山之藏不三载而焚掘殆尽即汉唐宋以还诸陵寝亡不发者王公大臣贵家亡得完骨者厚葬之为失不唯损天下之有用以归无用戕天下之有知以供无知其究至于暴其亲之蜕以委草莽餧鸢犬而横开天下椎埋劫杀之窍其罪加于薄葬者何啻万万倍顾不之訾而徒墨子之訾何也且夫墨子之道行则世主必不能安宫室之侈与声音采色狗马田猎之奉卿大夫必不能安赵孟韩魏之富而说客游士必不能安华阳碣石之居与后车数十乗从者数百人其辞而辟之者葢不止一孟子也吾故曰微孟子墨子固不能久且大也然而所谓塞路者何也贫乏失职之徒假其说以干世主用之则贵且显即不用而可以希冀贤豪富饶之匄施一廛一亩足以终其身而已此非墨子意也为墨子之徒而私之者意也

读尹文子

尹文子非伪书其言刑名者真能言刑名家者也所谓智巧皆当与众共之独行之贤不足以成化独能之事不足以周务出羣之辨不可为户说絶众之勇不可以征阵是以圣人任道以夷其险立法以理其差使贤愚不相弃能鄙不相遗能鄙不相遗则能鄙齐功贤愚不相弃则贤愚等虑此名语也他所证多诸家书颇核而不倍道故存之

读孔丛子

孔丛子吾夫子之世家乗也征献而文亦寓焉自子思以后世世为诸侯师然而不能为其国救败辱焉无它诸侯者能以礼夫子之礼礼其后而不能以(阙)夫子之道用夫子之后之言故也子顺所谋筴皆不悖于理而最后欲令魏阴媚嫪毐以圗苟全则大谬鲋之就陈涉也以复焚书坑儒雠也即死难何累哉独叙世一章谓琳子黄厥徳不修失侯爵大司徒光分所食邑三百戸请封黄弟茂为闗内侯茂子子国子国生子卬子卬生弘农守仲驩仲驩子立与刘歆友善歆故光同时人小可二十年耳是立与六世大父行友也立子元元子建仕王莽为建戎大尹亦似太速疑必有脱误

读刘子

刘昼孔昭所作五十五篇其词虽骩骳爽健而不悖理道识是非有布帛菽粟之致清神防欲知情韬光诸篇苦李蒙荘之藩隠然若窥见者当六季之末而不堕月露烟华亦足贵矣鄙名以后小露学问无关本真兹则多生之余习矣

读子华子

子华子十巻自孔子遇诸剡而赠之以束帛于是着焉刘向序其辞以为赵简子奉纁币聘之爵执圭而杀窦鸣犊舜华子华子逡巡弗应简子大怒将胁之以兵子华子去而之齐齐景公不能用也馆于晏氏简子卒而归晋时已老矣遂不复仕以卒余得而读之阳城胥渠章颇言阴阳之理亦有大致语而风轮水枢之说亦微近穿凿其辨黄帝鼎成升遐事甚详然似是公孙卿以后语驳郯子礼亦正然似是左氏以后语辞赵简子聘章则摹檀左文也晏子之事景公也不治阿且其言阿则烹与封之说也谓仲尼天也又曰辙迹病矣则门弟子之说也大道章颇言身中之造化时时及养生北宫意章则及医矣是岐黄之说也凡子华子所言理在春秋时最近而文则广有所剽拟诵之可也采而益我可也然不可以为真子华子

读楚语论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不违而道柳宗元非之曰礼有斋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为道苏子复非之曰甚矣柳子之陋也赫赫楚国若敖氏之贤闻于诸侯身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国人诵之太史书之天下后世不知夫子之贤而唯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余则曰甚矣屈建之忍也而苏子之好异也今夫取礼之轻者与食之重者比奚啻食重然则礼而轻也当其身尚不以废食而况于其亲乎哉从治命不从乱命恒也屈到之命荐芰乱也否也且夫芰与蔬蔌等耳非若邕之痂长孺之爪甲腥秽而不可登席又非若铜雀之伎之淫侈也临穴之殉之酷也宗老言之建颔之撤一蔬可以易益一豆不为多国人何所诵太史何所书而天下后世何所知乎今以建之却之又不能为之讳而国人之媚新令尹者以为不违道而书之太史传之天下后世是扬先人之过者建之却也不在荐也夫不忍于一荐之小礼而弃忘其父之嗜好其不孝小也急于扬已之名而不讳其父之误其不孝大也夫建也挟左右广之甲而欲无礼于盟主之上卿弃诸侯之信而不之顾此夷狄也而何有于小礼也其父生不得志于鼎俎而又衔建之骜桀故示微于宗老而建卒弁髦之宁不违道也或云屈到之芰建可荐也建之不荐左氏可无称也左氏之称柳子可无非也柳子之非苏子可无讥也苏子之讥子可无衷也甚矣儒者之好持论也余无以对

书赵世家公孙杵臼程婴事后

程婴既已脱赵孤而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之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易者请先死云云其后韩厥说景公与程婴谋而劫诸将僇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宅如故赵武既冠为成人程婴乃自杀以报宣孟与公孙杵臼或曰婴可以无死死过也予则以为不然凡婴之所为存孤者诚难而杵臼死诚易然天下之所覩者生死也所不覩者难易也自赵孤之未立而婴所以生者为赵孤也婴故未尝一日忘死也赵孤立而婴生则食赵氏之报婴能无死也杵臼死而以生授婴婴生而以死还杵臼夫岂直义至尽哉盖有余仁矣虽然岸贾亦乌可非也盾以不能讨贼失之终然其始事可亮也岸贾以不能匡雪失之始然其终事可取也盾既为法受恶而未有能表岸贾者也

书伍子胥传后

伍子胥勇烈徇志丈夫也谓之尽孔子之道则不可谓之悖孔子之道亦不可孔子之事鲁也几微不合辄去之又曰父母之雠不共戴天不合而去有新君在矣不以事新君为二心也孟子之言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孟子过矣草芥其亲寇雠之可也草芥其身寇雠之不可也平王淫太子之妇而欲废太子推忮以僇其太子之傅而并及其兄即商受何啻焉受不僇文王不僇太公父也何以斩烬余之头而悬太白鞭尸非过也情也亦理也吴王僚信子胥之言谋伐楚而光阻之不以怨光而进专诸俾刺僚而夺之位盖审僚之不能得志于楚也光为之破楚以伸志故竭力而事之又为其子竭力而报越雠其必不赦越也欲以为奢者为光而夫差弗信也社将徙矣力谏而死之知亡智也能死忠也若子胥者于君臣父子之间可无媿也太史公称吴以子胥谋西破强楚北灭齐晋南服越人信哉独所以强吴之迹备于吴越春秋而其辞不雅驯使子胥之志明而才不尽显以此少泯泯耳或谓子胥之托子于鲍氏何居曰彼盖伤奢尚之线絶而强延之以孝托也吾故曰子胥者不悖孔子之道者也

书乐毅传后

乐毅之破齐凡五载而功不就至以谗间去天下惜之独苏子瞻谓当其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何者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于外此必有乗其虚者矣诸侯乗之于内齐击之于外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愚以为苏子之论事势审矣独未能悉乐毅也夫乐毅者夏侯玄之所谓仁人也彼非独仁人也而又且智彼其合诸侯而击齐一战而大破之临淄下愍王走死齐之重器竒珤悉输之燕中矣如是而不急攻莒即墨者以为二城弹丸之地不足为吾害莒南近楚急之则必借楚以为我敌即墨东近海死守虏耳急之则多杀士卒而未即破而齐故数百年大国也其人强武而习兵且易以乱故必缓而用威徳拊循之既久而齐人皆为燕矣夫岂直为燕彼且以乐毅真吾主然则毅之兵固未尝五载而尽顿于二城之下也以故新主立而南面之间得行骑劫代之势不得不尽锐以攻即墨而又以新将故不识地利而恣为暴燕人失毅而离齐人失毅而振盖不待火牛出而燕之败形成矣且诸侯之所以不窥燕者自有说夫以齐举宋而伐之燕举齐而不伐非独妬齐而厚燕也谓愍王之不若昭王治也谓愍王之待诸侯倨而昭王之待诸侯恭也谓愍之举宋而暴宋不若毅之举齐而拊齐也且骑劫败而诸侯犹偃然以此知苏氏所论误也不然使毅而有可訾则惠王必不悔而召之召之不归而何以封其子髙帝异代主也毅之后何以无功而封孔明三代才也何以自比毅而人犹未之许也若苏子者真所谓以成败论者也

书司马穰苴孙武传后

司马穰苴孙武天下之言兵者归之穰苴兵法不可见所见独孙子十三篇其精切事理吾以为太公不能过也而太史公独称穰苴兵法闳廓深逺虽三代征伐未能竟其义如其文若尔穰苴其尤胜邪然太史公于穰苴则仅详其斩庄贾于孙武仅详其斩爱姬而已以为用兵之道一赏罚尽之矣虽然以穰苴之善用兵而使燕晋之师得脱而罢去追击之仅收所亡境内封地耳不能大有所摧败也景公尊为大司马而委之政其时亦可以有为何不修桓公之业而廓大之卒见摈于髙国以死至于吴之强伍员力耳柏举之战虽能乗胜入郢而班处其宫使秦师得用其救再合再败而后归又不能预防夫槩之为内孽安在其为武也太史公又称其北威齐晋显名诸侯恐亦附会之过当其时武必先死矣不然而檇李之败绩会稽之许成舍腹心之越而从事于石田之齐武胡为不谏救也太史公亦云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葢颇见微指云穰苴之兵法大约威王使膑忌辈增饰之晏子春秋亦一及其拒景公宴游事亦略可证

书吕不韦黄歇传后

自古至今以术取富贵秉权势者无如吕不韦之秽且卑然亦无有如不韦之巧者也凡不韦之所筹筴皆凿空至难期而其应若响彼固自天幸亦其术有以摄之至于御倡而知其孕必取三月进之子楚又大期而始生政于理为难信毋亦不韦故为之说而泄之秦皇使知其为真父而长保富贵邪抑亦其客之感恩者故为是以詈秦皇而六国之亡人侈张其事欲使天下之人谓秦先六国而亡也不然不韦不敢言太后复不敢言而大期之子人乌从而知其非嬴出也黄歇之为姧大类不韦而行之于为相之后尤不义第其始之脱太子虽若钓竒然甚勇而忠史固称其博学洽闻覩所上秦皇书不下韩非子以一富贵之■〈殢上心下〉而积虑处事若虺蜮然亡身灭家而不觉岂不可悲也哉春申君不当称四公子贱谋贵疎间亲与文信侯并而称可也

书蔡泽传后

蔡泽以唐举一言之激袖手而入秦乗应侯之自危出不穷之辩杜其口伏其意安然而据其相位若承蜩然智者以为蔡泽之用应侯然不知应侯之用蔡泽也夫穰侯者秦太后之懿戚而四十年之信臣也应侯以一亡命扼掔而夺之此非特乗穰侯之瑕其材必有以大胜之者夫应侯相而穰侯日见短则应侯之相日益固应侯之相日益固则穰侯终不振当应侯之为相也窃君以行威福専意以酬恩怨人主非不知之特欲伸其所大欲耳武安僇郑安平叛王稽见法人主之大欲不尽酬而应侯且无以自解葢尝彷皇而左右顾求其人以托税驾之地而不可得既而微知有蔡泽者游学干诸侯小大甚众而不遇其困甚矣泽之与应侯又非有相知之素也其曷鼻魋颜蹙齃膝挛非能长富贵者也与之语颇明消息盈缩之理而非有捭阖操纵取天下之深计者也夫困极则易为徳非知素则深见恩不能长富贵则无与谋倾人之计筴者明消息盈虚之理则必不忍蹈前辙无捭阖操纵之深计则必无以见其长而形吾短故幡然而荐之天下皆以应侯能用贤而应侯之过自是无以闻于昭王者蔡泽而称邪昭王固贤应侯其不称邪则益以贤应侯谓亡有能及之者自是而据金印拥髙赀而老死于东第无患矣彼荀卿之于黄歇韩非之于李斯一以师一以同学而材皆胜之固歇与斯之所畏而不欲用者也宜其困且累死也

读黄石公

黄石公素书六篇至为浅显孔老荀卿之所雅言者岂别有不传之秘以授子房而此则约其凡为可示人者哉不然当报雠大索之后跪而进履于圮桥与夜半不失约子房已思过半矣何用是素书为也

书项羽传后

吾少时阅书至夜分而困欲寐辄取项羽传诵之即洒然醒以为非羽不能发太史公笔非太史公无以写羽生气羽之罪其大者在弑义帝坑秦卒二十万人僇降王子婴耳其恶不待言然彼皆有以致之义帝亦了了者第不免儒而腐夫一牧羊子耳王于项梁之手见梁败而不羽之恤遽夺其军而又不使之入闗其救赵也又使之为次将而所听令者羇旅庸奴之宋义彼其心固已怏怏于帝杀宋义而楚卒属之矣刎王离破章邯而诸侯属之矣破函关而秦属之矣其目中固已无义帝矣犹貌而使人请命帝但委之于籍且犹不能免而曰如故约籍能无恨也夫岂独恨也当疑其与沛公结而圗籍义帝拥空名于上欲以承平之君臣而御怏怏之悍霸倒授太阿之柄而触其锋能不立碎也虽然义帝者腐而不失其正者也新安之坑子婴之僇盖天道也彼诸侯之卒积数世而其首皆纳于秦庭凡在者皆秦卒之刃余也又皆其子孙也幸羽一甘心焉孰不为之挥戈者子婴之降自降沛公耳非降羽也六王之身有屠而死者有囚而死者有饥而死者夫负刍非羽故君而燕及梁非祖父邪谁能忍之故曰有天道也至楚汉之为讼则羽之负汉者一而汉之负楚者三羽之负汉不王闗中而王巴蜀而已当羽入关与沛公兄弟也又皆楚臣何必拒而不纳其负一也鸿门之会不杀而封之巴蜀甫就国而兵东向其负二也然犹有可言者至太公甫脱烹俎盟血未干而反戈尾其后其负三也羽自得罪义帝耳不得罪髙祖髙祖死何以见羽地下哉余故友宗臣每酒间大呼吾宁不成而为羽不能成而为髙祖且谓髙祖易与耳余笑曰若言髙祖易与则过髙祖遇羽而拙故思以拙胜之若固见其拙以为易与耳不然彼章邯黥布岂碌碌者何以取之若寄哉

书苏子范増论后

苏子之论范增甚竒而其为书生于事体则甚闇夫卿子冠军何人也以一言之偶中而懐王拜之为上将军其智勇未闻也章邯既破项梁而杀之楚人之胆夺矣移兵而渡河以大破赵人赵人之胆夺矣赵举而秦强夫以已破之楚胆而当方张之秦势且皆半菽之饥腹而氷霜不完之指唯有解甲而逆溃耳义送子相齐葢欲以为遁穴而侥幸于目前之未战乃佯为大言以压项籍籍不杀宋义赵必下楚必溃楚之溃在呼吸之间而无他术可以解为籍计者何以不杀义也増于此时去籍则秦追僇亡楚之末将而族之必也籍胜则恨增以为宋义之党而先去以为三军之望族之亦必也即两俱免族而当叛臣偾将之名为増计者何以去也夫増奇策士也岂惟不去而已当与籍谋而杀义不然何杀义之后事事日取增计而尊之为亚父也然则增不当去乎曰有坑秦卒二十万人失仁失仁法不足以取天下一当谏也违义帝之约而王汉王楚失信失信法不足以取天下二当谏也弑义帝失义失义法不足以取天下三当谏也谏不从则去之去之而无忿懥之迹以完其身可耳若杀卿子冠军何以去也

读陆子

陆贾纵横者流耳而所撰十二篇皆浅显无甚俶傥之见而亦不诡于道或谓非贾书不然也使后人伪为之则必诡其理雄其辞而张皇其事矣贾固时时近儒者髙帝不读书故骤而叹其雄博其意不在马上治故徐而益有入焉彼其它所以拊尉佗和平勃皆正论也是故幸以富寿怡乐终而不为食其之烹蒯彻之(阙)也说固有道矣

读书后巻一

读书后巻二

(明)王世贞 撰

读淮南子

史称淮南子撰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巻言神僊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今其存者内篇而已而又亡其三篇读之知其非一手一事也其理出于文子庄子列子其辞出于吕氏春秋玉杯繁露慎子邓析山海圗经尔雅其人则左吴苏飞李尚田雷被伍被之徒各取其长而未及衷以故多错综重复不受整束而淮南王之材甚髙其笔甚劲是以能成一家言葢自先秦以后之文未有过淮南子者也其书为刘向所纂集中篇之亡当亦自刘向为更生时故当得其枕中之鸿寳而作黄金不成几陷大辟父得恶谥是以讳而去之夫淮南王好神僊身坐死而遗祸及更生亦幸而存哉或曰淮南王真僊去不死者也汉以法诛王求王不得而讳之

读贾子

贾子上下二篇其上篇皆诵说时务其事与辞皆载治安策中不知其书成自择而上之邪抑以其书上之而为班固之所裁节邪下篇则兼论徳政援据古昔然论政则有余论徳则弗足矣人言文帝不能用贾生者妄言贾生不能用文帝者亦妄梁大国也懐王上爱子也以贾生居之盖非久而入为公卿矣生死而文帝次第行其言孰谓贾生不用哉夫贾生用而不相陆贽相而不用则其君有昏喆也

书齐悼惠王世家后一

齐悼惠王肥者髙祖之庶长子也哀王襄者悼惠王之元嫡也文帝者髙祖之第四庶子也惠帝崩有二子皆疑当废哀王立而考惠帝于事正于序宜吕氏殁诸吕谋危汉哀王发兵入讨之为外主而诸弟朱虚侯章为内主夺产禄之魄而诛之功最大兵发而僇召平诈取琅琊下济南才至髙诸大臣绛灌曲逆畏哀王之武而贪文帝之仁弱舍此而立彼仅还所夺之郡一侯其舅驷钧以小慰觖望而已哀王以是岁薨而文帝至为令主比徳三代传世二十宁非天哉二年王章王兴居然皆背割梁赵盟皆析齐之壤而封之以失职怏怏章死而兴居叛诛十二年志在王济北十六年辟光王济南贤王菑川邙王胶西雄梁王胶东皆悼惠子也吴楚反其不从反者仅一齐地而已虽王之尚未惬于志也绛侯下狱驷钧享国薄昭诛死外家之说胡据哉

书齐悼惠王世家后二

吾尝谓髙帝有材子孙四人文帝亡论矣如意少而当帝心以为类我不幸夭耳必有以类髙帝者哀王襄景王章皆椒宫少年子也不畏髙后之余威不虞诸吕之强力哀王鸠东海之乌合突起而西向章以北军千余之卒逐吕产而杀之悉歼其族党非有胆勇谋断谁能胜焉绛侯之与诸大臣共议谓驷钧虎而冠恐以外家握权而乱天下而置之非本心也其意实患哀王之果锐且其举兵时名以诛诸吕则必以薄诸吕之共事者虑他日之见诛而贪代王之仁弱建策立之夫舍有功之齐而推不意之代王王必徳我嗟乎庸讵知绛侯廷尉之狱不在哀王而在文帝驷钧老于彻侯而薄昭以暴横戮也抑不特此博陆侯光之立昌邑王有广陵在也不闻昌邑之贤于广陵光固难广陵而易昌邑也昌邑废而拔宣帝于民间而帝之天下之徳光孰有过于宣帝者然而族光者宣帝也徐羡之等之废废帝也而先以法除义真为义真言敏锐故预废焉以为文帝地不知诛羡之等者又文帝也勃之辱光之族羡之等之诛虽必不尽出于公然而是诸臣者所树皆得人以成一代之治所以报之者亦少恩哉

书贾谊传及苏轼所著论后

余少读苏轼所为贾谊论谓非汉文不能用贾生乃贾生之不能用汉文耳而中有云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髙帝之旧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惟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悲郁愤闷趯然有逺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絶是亦不善处穷者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获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吾未尝不伏苏氏论人之当揆事之长而叹贾生之无辞以自解其后得班史之所著传而读之然后知蘓氏之工于揆事急于持论而不尽悉故实也夫贾生之始建议改正朔易服色制官名兴礼乐固非绛灌之所喜而实亦非绛灌所深恶也其所深恶者在遣功臣列侯就国而已故假以纷更之罪而谮之帝帝亦因其谮而姑出谊以慰安之且欲老其材而后用之耳非果于弃谊也何以知其然也诸王太傅在王相下与郡守等自大中大夫而出不为左迁特以长沙卑湿且一异姓贫弱之王其迹似弃耳亡何而召见宣室自以为弗如而徙傅梁梁大国也梁王爱子也谊不死即入而九卿矣故曰帝非果于弃谊也谊亦非悲郁侘傺而至死者何以知其然也吊屈之辞虽若以自拟而实讥其不能自引而髙逝赋鵩之辞虽若以自吊而实归之知命而不忧其所上治安策有可为痛哭长太息者盖在召对宣室与傅梁之后也所谓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者岂实録哉且贾生之自伤在为傅无状且哭泣以悲梁王之堕马而死非以不用也寿夭有命生之夭又焉知其非命之尽而归之自伤又归之不用宁非寃哉史既称绛灌之恶之而绛侯之就国以一言告讦而逮系谊以待大臣之礼风之而上遂幡然改谊不绛侯之怨是修而修国体抑何厚也刘向所以深惜之而轼不之知也夫谊死而文帝次第用其言谊虽夭不为不用也吾固曰苏氏之工于揆事急于持论而不尽悉故实者此也

书司马相如传后

司马长卿不羞其淫奔之卓女而自纪其事使史家传之以秽后人其文辞之美丽固不能相救而子长复谓其与卓氏婚饶于财故其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尝称病闲居不慕官爵似未尽得其意者长卿固智人也方其一出使而太守郊迎县令负弩妇翁谀之易耻以为荣而又成辟土之功名于愿已满矣逆知武帝之易封而亦易僇故避而吏隠于文园拥国色发挥文词以自娱乐不亦泰哉彼其材已试于西南夷武帝固心器之矣使小与公卿国家之事而取通侯之印拥公卿之组固不难其与主父吾丘买臣严助辈骈首于东市亦易也王子猷盖知之是故不取井丹之髙洁而取长卿之玩世者所谓智也

书霍光传后

当武帝之末海内虚耗盗贼羣起强藩壮王睥睨于外而博陆宣成侯以宿卫之庶臣无三事九伐之素寄拥八岁之幼主而御宸极中外之孽不作公私之庾渐充能使其君晏然而信之一日而僇贵主覆悍社收椒宫之祖父与副相之重骈首就屠而亡后言废一君立一君若承蜩而亡它变此非有沈毅独断之略周详万全之虑不能也其所以胎祸者骖乗之芒刺而罪至于不可解者宫掖之酖毒而要之有天道焉武帝雄鸷好杀光固已心仪之少府徐仁廷尉王平之议狱不当而已胡至死也昌邑王之淫乱不足以当宗社之寄即有之其从官坐不谏正削秩禁锢可耳胡至二百余人悉弃市也王莽之子妄言以莽故寛之可也胡至使父酖其子田延年之决于废立功非小胡忍以诈取平直事必置之自尽也凡光所持三尺宁过毋不及是以宣帝一时(阙三宇)孥僇而无遗齓宁非天也然帝能诛光之子孙而不能尽削光之忠犹像之麟阁以寓其思侯封之续及于旁胤中牢之祀迄于东京则光固有以自剖别哉

书淮南厉王传后

淮南厉王骄恣不奉法其所论狱若为黄屋擅拜丞相爵闗内侯収聚诸侯王人亡命贼杀无罪人法皆可以死而坐以谋反则未也以文帝时天下若金瓯而又最称理即病狂丧心者亦何敢以蕞尔弹丸之地而与之抗且夫男子七十人辇车四十乗反当何所为也使闽越匈奴以市明珠良马或有之夫越数千里之外徼荒服之夷虏而为期会欲与其人相应合世固无是理也当是时天下之人实知之以故文帝之贤厉王之暴而尺布斗粟之謡所由起不然而文帝亦何至终愧悔耶其子安之反则有之盖愤父之死矜已之才而窥武帝之有衅也亦可谓不智矣虽然王安之谋反固也然而未成反也学仙者流则谓王与八公者习不死术而流言闻于武帝帝使按之即与八公俱上升帝恐其为天下惑而别起间如后之戾太子子舆事而称其自杀以苟完狱耳以故心艳其事竭天下之财力求为神仙而不可得刘向去安时无几得枕中之遗籍而宝习之此宁非明征哉独所谓八公者有左吴伍被雷被夫左吴首祸者也伍被首反者也雷被告变者也雷被用而左吴伍被诛意八公自有人不然吾未见三子之能仙去也班史不当与伍被别作传当附之安传蒯通亦不当别作传当附之韩信传江充当附之戾太子传息夫躬当附之董贤传呜呼孰谓班史有定识哉

书张安世传后

张汤之于安世父子也其才智强记同然而汤刻而憸安世慎而共汤胆大安世小若是乎熏莸也然而有不可晓者汤廉而安世贪也刘向之于歆父子也其才气学问同然向为刘氏而攻王氏歆为王氏而削刘氏其忠逆异也他若石碏之忠而厚逆也贾逵之忠而充逆也桓彝之忠而温逆也黄权之降敌而崇死敌也沈充之逆而劲忠也李懐光之逆而瓘忠也所谓父不得而子者宁独尧之丹朱瞽叟之舜舜之商均鲧之禹也虽然子可以有不贤父父不可以有不贤子则子尤重哉

书汉武帝时功臣侯年表后

世称汉武帝不爱通侯之赏以鼓舞世之趣功名者故能破匈奴灭朝鲜举瓯闽巻南越辟滇蜀而増益天下之半然所谓封侯者殊不可晓而所谓罚者亦未尽当也今夫丞相天子所与共理天下者也固当以贤举藉以不侯而不丞相固不可以丞相不功而与之侯尤不可也孰若俟其相道得而后侯之乎乃至遂举之以为例使田千秋以一言而相又缘相而得侯何也卜式请以父子击南越赏之可也而与之闗内侯不可也孰若赏而听之往功成而后侯之乎栾大一妄庸人耳而遽以之为上将军而侯之以五千戸之封孰若俟其验而人主之寿益而富贵之乎大将军青之破右贤王得其将校人畜至数万计益封可也而益之至八千七百戸其三子皆襁褓而悉封侯不已滥乎其最后帅师围单于斩首卤级万九千使其王叛而称其主号而不益封乃至将校俱不得侯何也戾太子自经于泉鸠里之舍男子张富昌蹋户而入令史李寿趋抱解之太子而生侯之可也不生赏之可也胡至聨翩而侯邦题之邑乎上官桀之破郁成得其王于康居而使四骑缚送之贰师所恐其有失也骑士赵弟拔剑斩之无可赏也桀不过转一官为少府而弟胡以侯新畤乎至于罚之不中节尤有可言者荀彘之缚路博徳以争功相疾弃市然楼船之始败于朝鲜既以左将军胜而后合兵又阴与敌和非无罪者也公孙遂之往天子知二将之异使正之且许有便宜得以从事遂与左将军谋而缚楼船非矫制也左将军诛遂亦可诛乎左将军即可诛朝鲜平矣独不可以功赎乎张富昌李寿以太子侯田千秋以白太子寃侯而太子无罪之嫡尚系之狱何也第所谓罚亦就一侯事举而及之耳其它死于酷吏之手而决于一时之怒不可屈指数也嗟乎武帝以人主之威天下之力驱之诱之幸而成功名于将亡之敌孰谓其能鼓舞哉

书班史酷吏传后

太史公叙酷吏中有张汤杜周以汤逢武帝之忮而道以深文故所以描写其情状不遗力即小廉荐士不没之然不以贵也班氏之称汤谓能辨当否国家赖其便又云汤周子孙贵盛故别传噫何足训哉太史公之诛汤诛意也吾独怪夫郅都骨鲠廉信士也为济南守灭瞷氏首恶余皆股栗而已不如义纵王温舒之妄杀也为中尉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侧目而视而已又不若温舒之谄事有势奸如山不可犯也为鴈门守匈奴不敢犯至为偶人象都令骑驰射之莫能中都固赳赳干城也其罪独有临江王诣中尉府对簿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禁弗予意以为上亲子吾不敢废法又如是而已非有所迎徇深文煅质也身之不免而被以酷名寃矣田延年增车牛直克赀三千万罪固有之然其为河东选拔尹翁归等为爪牙诛锄豪强亦如是而已翁归能臣也必不为滥刑延年于废立有大功何至等之酷吏哉郅都死矣寃于太史公田延年死矣复寃于班氏吾以为二史亦深文者

书凉州三明传后

余读凉州三明传若威明然明皆廉节好让有将帅材着绩中外而皆不免为名使威明尤好之甚至自疏为党人而上不之问夫明哲保身者固若是乎大将军武太傅蕃之有朝望志除宦官谁不知之岂有所征而不知本谋者然明亦不过于生死是非之际一时不能决择耳既成而始悔辞爵不拜追理武蕃之寃表荐李膺王畅以与阉宦抗虽曰晩矣犹知有不逺复者纪眀真将材也当西羌之为梗邓隲挟元舅之尊秉大将钺以天下全力与之角而不胜几弃凉州颎以孤军转战十余年长矛劲弩奋其膂力敌为之尽非其材之过人畴克如是晩节与中官比冀以全身而竟身殉之良可叹也阳球为酷吏非有腹心之素一疏而诛中贵人父子立蹴上台夺帝所甚爱而除之汉事故不可测哉

书扬雄传后

自孟子殁而有荀卿氏荀卿殁三百余年而有扬雄氏中间若董仲舒之正毛伏以下之専于其经术若有补焉而未有立言以维持道统者扬雄氏始准周易而为太玄准鲁论而为法言法言之所结撰要在于尊周孔辨术经治一时已称述之至昌黎氏而尊涑水氏而信涑水氏之于孟子不能信而独信扬雄氏扬雄氏之出处其先亦未有訾之者独不能不有微恨于剧秦美新而紫阳氏之着通鉴纲目直书之曰莽大夫扬雄死盖举市国之褚渊厯姓之冯道所不加者而加之于是雄之名遂涊人之齿颊而其身毋所容于圣门之藩篱矣及考其传而推之则事不必尽然而情亦有大可原者当雄之游京师而给事黄门也成帝之世与王莽刘歆并哀帝之初复与董贤并莽贤皆至三公负贵势所荐引立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簒汉刘歆辈皆用符命颂功徳而雄复不侯以耆老久次转大夫则其不附王莽可知然所以濡滞而不去者以去则莽必恨之恨之则必追而戮之即不恨必且召而有龚胜之事雄见夫莽虽姧然自唐虞以后所创有而未尝称干戈以翦刘氏之社稷而身又不当扞圉之任如是而死孔门之所不载而微箕之懿戚尚且受封于周而谓之仁是以浮沈待尽以存五世一线之息耳至于剧秦美新故不见本传即有之亦投阁之后不得已冀以瓦全且所剧者秦耳而不及汉所美之新美于秦耳不美于汉也不然涑水氏能斥冯道訿介甫而独雄是恕乎哉紫阳氏之深意吾固已知之即文中子之贤尚议其僭攻其瑕而宋之统遂接孟子矣何况区区一雄哉

书邓禹传后

邓仲华有逺识萧张流也然而非大将材也其心寄虽已笃而齿尚卑名位尚轻战事尚未练一旦中分六师之半崇以三公之位而委之闗中之大敌窃以为光武误也斯道也髙祖盖深知之故根本付之酇侯谋画寄之良平而大将之印独舒徐焉必待淮阴而后有所归彼于料已料敌审也夫史称光武谕河西其将吏皆臣服以为天子明见万里外虽然此一事耳吾以为明不如髙祖髙祖以数万众授一钓者佐以羇旅之降王而不之制裂地以予未输胆之大盗而不之惜得一叛王以已之供供焉而不之疑若光武者猜龎萌抑隗嚣薄彭宠而致其叛于呼吸成败之际不为明且逺也我髙皇之善任也实与汉髙并是故韩公诚意迹不蹈行阵而中山开平岁不絶受脤之托彼皆各当其用也然则善将将者毋若汉髙之与我髙皇也

书党锢传后

党锢中当以李元礼为第一陈仲举次之窦游平拥后父之尊迎立嗣主此不过人臣之常节耳而身改大国一子二从皆封侯握兵纵遂能声宦官罪而尽诛之何以服其心使无语邪元礼文武材也惜不善用之耳史称其藴义生风以鼔动流俗激素行以耻威权立廉尚以耻贵势此三者诚有之夫岂惟非明哲保身之道即所以树臣节而全国体者亦未当也林宗虽曰逊言危行终享时晦亦是由早逝耳使得及陈窦之变恐亦不能免也诸君犹之可也张元节岑公孝不胜其刚肠肥脑陷府主于大辟而身并亡命元节之所株累为之捐城委爵破族屠身至数十百所嗟夫是不可为范孟博乎纵不复愧诸死友独不愧翟超成瑨乎哉且也贤者不必皆党锢党锢亦不必皆贤刘景升不臣张邈胡母班不择比胡以终也盖十余年而欲挟匹夫之持论与朝宁相抗者吾不知所终矣

书苏子瞻诸葛亮论后

苏子瞻以仁义诈力杂用而取天下为孔明之所以失而谓刘表之丧昭烈在荆州孔明欲袭而取其孤昭烈不忍其后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其与曹操异者几希矣曹刘之不敌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强言地不若曹操之广言战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胜之者区区之忠信也孔明迁刘璋既已失天下义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为仁义之师东向长驱而欲天下响应难矣凡苏子之持论甚至而事甚美虽然吾以为苏子书生也不识理势且又不读书不考其时事夫荆州用武之地孔明之初见昭烈已言之昭烈不得荆州不可以抗曹氏曹氏不得荆州不可以灭昭烈而扼江左之上游然则曹氏未尝一日而忘荆州与昭烈也昭烈以左将军领豫州牧刘表仅镇南将军领荆州牧其位在表上特以羇旅相依粗具契谊非有君臣之分也表天子之一刺史非世守之国也表兄也昭烈弟也兄终弟及非过也取之固可否则取之而表琦为刺史而身辅之以拒曹氏亦可昭烈之不忍固仁也而孔明之计非不义也当阳之败幸而夏口尚有归又幸而孙权不与曹氏合耳不然昭烈之首已悬之许昌矣吾固曰苏子不晓理势也昭烈之入蜀刘璋逆之欲破张鲁孔明不在行也其即会而欲掩刘璋者龎统法正也而昭烈不忍也既刘璋微觉之而不给军食所至以兵守闗隘昭烈欲归荆州而跋尾之不能且立槁矣刘璋焉子也焉不恤宗室之阽危而据险自固朝贡俱废又擅造郊祀乗舆法物非叛臣而何璋之立未请命也曹氏之拜官曹氏与国而已仗义以讨之夫谁曰不宜吾故曰苏子不读书又不考其时事苏子又曰曹操既死子丕代立当操之临终召丕而嘱之植未尝不以谭尚为戒也而丕与植相残如此其父子兄弟且为寇雠而况能以得天下心哉此有可间之势不过捐数十万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残然后举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灭项籍也愚以为苏子盖不特书生而已一妄庸人呓语也夫自古捐金而间者岂惟汉髙秦始之于赵魏亦有之矣夫秦之间信陵李牧其势固已如太山压一卵而当时信使游客车相错而无禁髙帝之与项籍两军相拒不过数十里信使游客亦不絶而后皆得以行金而为间今魏蜀之使不通而闗讥若戟门谁为之行金两国之臣非故交谁为之通间且夫丕嗣之三月而篡汉簒之踰月而召植而囚之若孤豚又其大臣皆曹氏之心腹也夫间必自隙入所谓隙者安在也夫守义而责其所当得之吴蜀废义而言其必可乗之间抑何前后翻覆也吾故曰苏子者一妄庸人呓语也

书诸葛亮等传后

孔明与子瑜为亲昆季而公休则从弟也孔明为汉丞相秉国钧子瑜至大将军亦参预吴大政而公休仕魏至司空各以身分事三国而不相猜又皆三公也又皆自致功名封彻侯而公休独不终即世说所载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而公休之望实俱下下矣第考其行事恐公休亦不分为狗也在洛下与夏侯太初齐名为吏部郎中丞尚书皆有望实出镇寿春使一方肃戢及败死而麾下数百人无一降敌者且曰为诸葛公死不恨此岂常人所能及哉抑不但公休而已也即子瑜之子元逊其材亦孔明流亚也识度故不及耳元逊事事效孔明孔明相幼主则亦相幼主孔明伐魏则亦伐魏孔明斩马谡则亦斩朱异孔明责李严则亦责李黙循迹而效之此其所以愈速祸也且夫山越之收何下于孟获之禽而淮南之胜亦有光于祁山之捷最后顿兵坚城以疫退舍虽损失亦不至斜谷之败也其所以人情相径庭后事遂霄壤者孔明宻元逊疎孔明静元逊躁孔明遂而顺元逊遂而倨孔明严而仁元逊严而刻耳嗟乎孔明之忠汉也与子瑜之忠吴也思逺之继孔明而死忠也尚之死孝也寿知之亦能言之公休之忠魏也寿不知之矣后世尚能知之而元逊之忠吴也后世亦不知呜呼寿不唯不知也而列公休于锺会列元逊于孙峻孙琳不亦寃哉

寻元逊之初辅政其声望赫然每出百姓延颈思见其貌而淮南之役覆魏之全师而取之中原大震其后虽不利亦不至掩前胜也何三月之间而顿失人心以至覆宗僇身为世口实乃尔盖孙峻之徒畏其严忌其盛而构之少主未必皆实録也呜呼人固不可以成败论哉元逊灭于吴而仲弟乔有后于蜀公休灭于魏而少子靓有后于吴其子复显于晋思逺与子尚俱徇节而季京仕晋为郎天之巧于全贤者后若此

书马谡传后

马谡之所谭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虽太公孙武之为法孰能过之然张合一骑将耳以翼徳之寡谋提之而有余谡用孔明之成师一战而沮壊不复振者此心战之论竖儒之所倾聴而街亭之所繇败也孔明未能尽离儒者是以轻信谡而大用之其后诛谡是也习凿齿之论孔明得其诛而不得其所以诛也魏延吴懿可用而不用其不平久矣苟惜谡不诛何以使之服自是而更有失律者何以独行法独行法则众议纷然而猬起不行法则军气瓦解而不振谡清谈士也宁可以得臣比乎荀林父赦而晋覇得臣诛而不害楚强然则楚亦未可非也载考向朗传随亮汉中朗素与马谡善谡逃亡朗知情不举亮恨之免官还成都然则谡且逃矣不即归死司败捕而后得之不诛何待

书陈思王植传后

陈思王于文帝同母弟也文帝即位之二年即风监国谒者论劾其罪召而欲诛之以太后之救而幸免然亦濒死者数矣盖以武帝之世有夺嫡之谋而未遂故也而王仲淹乃曰思王三以天下让夫岂其情哉与杨修善则修为之拟答与丁仪丁廙善则仪廙为之请嗣虽有百口无以自解然丕方矫情自饰而植乃任性以行乗车驰道中与伐吴醉不能受命此虽非臣子之节然观过知仁亦可以见思王之无意夺嫡而贪功名者如三子辈成之也仲淹殆得其微矣虽然思王之失职成之者三子也而启之者武帝也考之汉建安十五年司徒赵温辟丕茂才而坐温选举不以实免官十六年始拜五官中郎将而植已封平原侯十九年徙封临淄侯是时同母之兄任城尚未侯也二十一年而任城始侯鄢陵则思王已加食邑至万户又时时对人称说其才而欲立之岂所以安思王哉不特一思王也邓哀王冲仅十三而亦欲立之及其亡也乃谓文帝曰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噫是何言也厥后任城以强勇毒思王削而移徙藩国若传舍幽忧疎隔亡异囚窜至使文帝后谓臣下家兄孝廉自其分也若使苍舒在我亦无天下苍舒者冲小名也呜呼孰谓非武帝启之哉如意不死吕氏而死汉髙攸不斥晋武而斥晋文定陶豫章幸而免耳然亦危矣按魏略又谓太祖疾甚驿召任城至洛而已殂任城乃谓临淄侯曰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临淄侯曰不可不见袁氏兄弟乎然则斯言也王仲淹之所以称让任城之所以毒而思王之所以终免也

读徐干中论

徐伟长于七子中不甚铮铮其所著玄猿漏巵扇橘诸赋见推于曹子桓者今多不之见而独中论十一篇即子桓所称成一家言者东汉之季其文气最为缓弱不流畅然颇朴而近于理如干中论是也视学已自近里法象犹足禔身然此二者非孟徳之所急考伪一章所条为名之弊凡数总而斥之曰盗夫斥之曰盗诚恶之也然而孟徳倡之也孟徳倡之而伟长斥之子桓以为称而不之觉呜呼其真不之觉邪将不满于孟徳邪

书陆逊父子及机云传后

陆伯言一少年书生受脤而据诸将之上挥麈扬策破天下之所惮服以为英雄如昭烈者若拉枯朽然后挫北兵奠南服国无亡镞算不遗筹其孔明之流亚欤而物议稍不及者当由经理内政收采羣情有所未足耳孙仲谋能信之于未试之初而疑之于既成之后非伯言之有勤怠也仲谋有勤怠也幼节徳不及羊叔子而才微胜之然能使孙皓缓亡者皆其力哉夫以权之智而不能容伯言以皓之昏而能容幼节者天也士衡纵横六寸之管而假七尺之壮躯叨三世之将名不能逆自韬晦拥旄非分举宗覆灭不亦哀哉道家之忌士衡固已知之而又犯之且伯言前后决胜颇以阴谋而幼节之平西陵坑僇无噍类又宁尽天也士龙前后为守令皆着循吏声然以区区小仁而欲为颠厦之木难矣

书羊祜传后

史之所以美羊叔子者至矣其先识不伐则见于曹爽之败有功不居则见于国邑之辞日与吴竞而敌不恨恩施于敌而上不疑饷岁积而民不告困殁有遗思而久不至忘夫岂直古之遗爱已哉至于宏览渊识冲度和襟郭遐周颜子之目殆不虚矣虽然吾以为叔子智者也得老氏之精而用之者也若于仁则吾斯之未敢信何以知其然也夫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曰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下之道夫此数者皆叔子之所饶有也得俘儿而不杀缚敌将而放归此非慈乎轻裘缓带铃阁之下不过数人此非俭乎一闻开府踧踖不居而让之三光禄此非不敢先乎追斩敌将怜其死节而厚殡殓之此非哀者胜乎大业垂就而预为容棺之墟以待此非功成名遂身退者乎虽叔子为徳于吴厚矣然未尝一日而忘灭吴则又老氏之所谓将欲取之必故与之者也且夫曹爽樗而魏之族也其志犹有魏也司马氏材而魏之贼也其志已无魏矣叔子魏臣也何以策爽之必败而逺之策昭之必取而就之陈留王之立也何以不愿为侍臣而求外补吏也未几而何以安为相国从事中郎掌机密也贾充小人也何以出闗中而密疏留之盖策贾充之必不成出也凡此皆所谓智也夫仁人者明其道不计其功而吾何敢信焉虽然自魏晋之际未有如叔子之贤者也以司马氏腹心叔子最贤而尚无后张华次贤则僇而无后然二子尚犹成其名也裴秀次贤则子頠僇而无后王沈不忠则子浚亦以不忠僇而又无后贾充不忠无后而族尽灭何曽稍疎则至孙而灭亦无后呜呼司马之徳若是而能久有晋哉

书阮籍传后

吾尝读晋书阮籍传谓其喜怒不形于色发言玄逺口不臧否人物而又云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由是见疾如雠以为立言者之自相抵牾而不知其皆实録也谓籍以酒全其天非也籍乃以巧全其天者也籍故逆知司马氏之必簒魏而不欲为之臣与荀勖贾充辈同列而自顾其瓌杰之貌宏丽之文磊落不羁之才欲掩之而不可得司马氏必知之而且欲用之夫司马氏欲用之而不为之用必死为之用而不预其谋亦必死死则又不足以成名故托而逃之醉一醉而连绵至六十日彼岂其情也哉凡其卧酒家乞步兵厨甚至于母死而举二斗酒食一蒸■〈犭屯〉自逺于名教之外使何曾辈疾而恶诸司马氏皆以为不死地也曽言而不用故无他其言用不过废徙而已不死也然犹虑司马氏之识之故其乞相东平草劝受九锡章示若为之用者特不胜好酒之一念耳使司马氏狎而爱之爱而舍之以终保牖下者巧也昔人谓澄公以石虎为海鸥鸟若籍者殆以司马氏为海鸥鸟也嵇康略知之矣而未能究故虽称土木形骸不事修饰而时露其锋距于土木之表此何时也而其与山涛书菲薄汤武之放伐锺会何人也造康而箕踞待之不为礼且问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夫会之来叩籍以时事也亦其见康意也籍醉而不能答会亦当恨之特其所以恨籍者浅而恨康者深也知二子者莫孙登若登故报籍以长啸而报康以苦辞康下狱而后悔晚矣人不知乃以劝进九锡章短籍按进章不见籍传而见文纪末谓大魏之徳光于唐虞明公盛勲超于桓文然后游沧海而谢支伯登箕山而揖许由然则风之终让也非劝进也不然以炎之为壻岂不足为吕公王莽者而至饮一醉六十日而不之许也

书周顗传后

周伯仁吾所不解过江以后若使追丧乱之艰难此身之非有或散发岩阿或栖迟冗列用拙挫名以酒蔽身可也既居九列叅密议而纵饮沉湎狂僻废礼且夫密疏申救始兴而不言徳固若长者夫以元老故交哀呼求救了不之盼而顾左右云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宁能不使之饮恨横发邪伯仁之死即始兴救之久亦必杀但小缓耳伯仁死始兴不能无罪检表而泣以情语诸子犹庶几哉

书周处传后

周子隠感奋时讥折节砥砺文武果亮为时所仪抗忤权戚委命疆圉若无可憾者吾犹谓其为晋而死六陌不若为吴而死无难督也亡国之戚虽足以杜王浑口而吴魏均灭要之百步五十步耳宣佩之勋犹不在子隠下而晚节不固独彦和首乱而存宣季从乱而旌晋于是乎失刑赏哉议者谓子隠之子孙多愧其先烈吾独以为之兆也若筵者皎然为君子且有光矣

读书后巻二

读书后巻三

(明)王世贞 撰

书谢安谢玄传后

谢安石格量弘齐故是始兴以上人然大略能因事为功矫情镇物耳淝水之胜虽曰有天幸而玄之善用兵亦自有以制之苻氏灭国十余拥百万之众平襄而后气噉江左独玄以北府偏师踯躅当锋覆师斩将者至再三其胆力当何如哉苻氏之乱玄乗胜北讨而乃使刘牢之应丕而战慕容垂人皆咎为失策吾以为未为失也枋头之役慕容垂之威畧能使晋人魄夺丕胜垂丕可掩而取也垂胜丕则不可复制矣盖不得已与垂合牢之虽勇非垂敌也是故一败而不复振玄病因之岂非天哉

书晋史隐逸传后

晋史之传隠逸者三十五人而合者不十之七范承明魏氏之忠义也辛叔重冉氏之龚胜也龚子伟孝行士也而有侠烈风夏仲御行恠者也而近戏宋令文郭元瑜窃邦之陪臣也戴安道末世之通士也夫隠逸者夷穆而近道遯晦而挫名孙公和董威辇郭文举索伟祖陶处静其至矣哉谯元彦朱臣容杨轲次之轲之不幸而不得死非自致也刘子骥之仁也而不能忘迹也陶元亮之达也而不能忘言也夫所以不能忘者名之根也又次之矣虽然元亮之所为次以隠第附于节为近

书范承明传后

余观自古忠臣介士之于故国未有如范粲承明者其持志烈于微箕保身巧于夷胜夫口舌步武之际人所最难检摄持而至于三十六年之久卒以天年终此岂慷慨杀身可同年而语哉且其不辱在废立之时而不在于移鼎之际沈几先哲虽圣贤何以加焉伯孙以弘博之资率其二弟弃学业屏人事而奉承明没齿不官可谓生能养志没能继志者也养志继志孝之纯也奕世不屈忠之纯也伯孙有焉武帝优容之而不忮不夺其犹有君人之度哉传称太宰从事中郎误当时未避师而称太宰亦无官太宰与太师人也

书慕容盛载记后

吾尝读慕容盛载记其与羣臣言管蔡忠存王室而公代主非人臣之道故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当眀大顺之节陈诚意以晓羣疑而乃阻兵都邑擅行诛僇不臣之罪彰于海内至伊尹则又谓其不能竭忠辅导而放黜桐宫事同夷羿何周公之可拟夫盛一小猾虏也乗险而据一方屡遭簒弑之后故其与羣臣议摧抑伊周以张威而折其心之不轨不足据也独苏子由之持论以世之言为周公之事无以异于伊尹然天下之人举皆疑而不信夫天下之大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摄则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强摄焉以为之主也夫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以一人之身上为天子之所忌而下为左右之所疑大臣从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尽心而不免于祸而世之奸雄之士所以动其无君之心而不顾者也然使成王用事于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夺之柄则愚恐成王有所不足乎其心而管蔡之徒乘其间隙而间之以至于乱也使成王有天子之虗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则愚恐周公有所不忍于其中赧然有不自安之心也是以宁取而摄之使成王无异乎其间以破天下谗慝之谋是以其后虽有管蔡之乱而天下不揺苏氏辨矣然亦非能善论周公者也夫武王殁而成王尚幼周公用叔父之尊亲而当武王之重托以御初服之天下使退而跻于毕召之列则五服之外人得以幼主而易成王故负扆以朝诸侯使天下晓然知成王之为君而周公之为摄又不欲以万机之众而挠成王蒙养之哲使之从容以成其徳而练于政知其必克负荷也然后稽首而归之若信苏氏之论则七年之内将以摄为真而天子之名不归之成王而归之周公此新莽之所妄引以成其簒者也而谓周公为之乎且苏氏之所疑于不能服者即霍光之于昭帝诸葛亮之于后主也天下尚不疑于霍光诸葛亮而独疑于周公万万无是理也周公之过陈贾则一二测之夫洛邑之顽未尝一日忘怨周而为殷武王之黄钺固已断纣之头而悬之太白矣乃使其愤怨很戾之子为之长而又使其失职之兄不肖之弟而监之不乱何待且夫纣之自絶于商久矣武庚亲其子也顽民挟而欲甘心倒戈者畏而有二志皆非所以宁之也微子者纣父之元子也而贤灭商之后即立微子可也或曰封武庚者武王也非周公

书谢灵运集后

余始读谢灵运诗初甚不能入既入而渐爱之以至于不能释手其体虽或近俳而其意有似合掌者然至秾丽之极而反若平淡琢磨之极而更似天然则非余子所可及也鲍照对颜延之之请隲而谓谢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若铺锦列绣亦复雕缋满眼也自有定论而王仲淹乃谓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谦颜延之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此何说也灵运之傲不可知若延之之病正坐于不能约以则也余谓仲淹非能知诗者殆以成败论耳

书何胤传后

甚矣士之好名也天监之初何胤与谢朏并召不出则已何至示必出之势以动谢朏而身独隠以擅一代之髙毋乃伤于巧哉世固有巧而竞于进者未有巧而竞于退者虽清浊异形其累自然一也虽然谓谢朏为胤所卖则非也丈夫自有志安可以出处问人胤盖已逆知之矣故曰兴王之世安可久处兹言也固朏之所乐闻也齐氏禅代朏仅能不为褚彦回王仲寳耳孔子有言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朏所至以聚敛闻何暇论晚节哉

书尔朱荣传后

昔尔朱荣死而魏收为之志受其子文赂金而比之韩彭后人笑而嗤之吾以为韩信神于兵者也固非荣之所敢轻拟至以方彭越则荣方且愤然而不受夫以荣挟虏姓而肆为暴戕宗室屠王公掠妃主戏天子于股掌之上而不之顾擢发不足以数其罪然至于雄武抗悍有经世略则自项羽而后未见其比者也荣秀容一酋长耳地方不过三百里兵不满万骑然能收募天下之豪杰悉出其麾下其志遂欲扫羣雄而制六合之命天下亦悚然而畏服之且其始之入洛不过五六千人耳而六师之乗万雉之都拉然而土崩其破葛荣亦不过七千人耳而百万之众一朝而溃败虽成如元颢才若陈庆之而取之如拉朽然至于处分大盗之速遥策闗西之胜隠然阿瞒寄奴之风何言彭越也羽之喑哑跳荡非荣所可及然羽有近算而无逺略寛于近而薄于逺故呕呕之爱能使二十七骑于乌江而不忍去而不能使田荣陈余英布之无叛所当之敌战必胜攻必取而不能保曹咎龙且之无败而所遇又髙祖是以祸不在内而在外荣有逺略而无近算寛于逺而暴于近故葛荣之众不坑僇而左右之无辜而死者比比能使天光之以少制万俟丑奴侯渊之以少制刘灵助而不能察元彧軰之谋而所遇又庄帝是以其祸不在外而在内嗟乎古之有天下者要必有人君之徳而其佐命以功臣终者要必有人臣之体人臣之体在才巨而心小其识不凡而凡不逺而逺乃可保也无君徳而其材非人臣者偏雄则项羽袁绍李宻委质则韩信及荣也其法不足以有天下适足死耳他固有幸而成者不足道也

读文中子

立言之士自吾夫子诸髙弟颜闵参赐外要无若孟子自孟子而后则无若文中子矣夫析理性辨邪伪精微入玄沈快破的故瞠乎不敢望邹人之籓若衡事隲古简要精当河汾之间裕如也奈何以模拟少之第昔人谓文中子之髙弟子房杜李魏诸贤皆显贵为贞观将相而未有一言及其师以为疑若余不佞之所疑固不止是盖夫子大圣人七十子之徒其齿莫重于颜季二路然未有长于夫子者至考房杜李魏诸贤皆北面而事文中子而皆长于文中子文中子以开皇四年生以大业十二年卒寿仅二十三今李卫公以贞观廿三年卒年七十九魏郑公以十七年卒年七十三当并长文中子十六岁也房梁公以贞观廿二年卒年七十一当长文中子九岁也杜密公以二年卒年四十六当长文中子四岁也它若淹若威若州达即不可考要之其齿皆不卑于房杜者文中子固十五而抗颜为人师然岂必处处作项槖哉将文中子之微言固不止是而好事后进有剿入而乱其真者耶若以为阮逸伪作则断乎非逸所能办聊志于此以示传疑

书李绩传后

髙宗之欲废王后而立武也褚遂良谏长孙无忌不谏然犹能持之李绩不谏又从而臾之武立而后易社移鼎诛锄李氏之裔殆尽而天下之恶悉归之绩吾谓未可以是深罪绩也夫绩也智有余者也以为人主以爱欲易椒房吾必不能制制之而不得则祸随之吾勋臣也祸不至死不已彼见夫太尉之懿亲且有翼戴功以卑辞窜荒裔而卒赐之死方自以为得策而讵谓武氏之遂滔天也假令武氏前髙宗死即后死而不临朝不废立不易社移鼎绩不过一具臣而已家事语亦不必传也且夫绩故盗贼雄也为父而事窦建徳则失之君为身而复事唐则失之父特以其能善为兵事晓便宜而已柰何以大臣之节望之夫吕后之王诸吕其安危大几甚于易后王陵曰不可平勃曰可幸而为平勃不幸而为李绩不然何以异哉然是时吕后髙宗之意定矣諌必不行不行则祸随之为大臣者取几焉可也

书五王传后

张柬之等五王合谋诛二张迁武氏反中宗之辟而复唐之宗社何其壮也未久而妖韦蛊于内诸武蛊于外而五王者厌厌不振以至于屠灭千载之后畴不痛之而又惜之且恨之胡寅仲以为五王于是时当乘兵势执武氏而声其簒夺之罪以僇之可也张敬夫曰固也中宗子耳子可以弑母乎为五王者废中宗立宗室之贤者伸讨贼之大义而僇武可也朱子曰固也宗室尽于武氏手矣其存者皆愚暗不可恃也愚谓五王之所以能用其众者以中宗耳复中宗以思太宗耳宗室之仅有存者非直愚暗也又皆非太宗后即欲复唐之宗社而不称中宗谁则应之废中宗而立踈逺者谁则信之当是时乘兵势而悉捕之武之族无少长皆僇之如吕氏例可也如是而武氏在上阳闻之当亦自不良死即良死可以无后患也若夫中宗之暴昏而妖韦与其女之淫忮则天也五王固无如之何也已

书李光弼传后

史思明亦悍胡也其材力逺出禄山上李临淮之角之凡两大胜一大败其胜者皆用寡而败者乃用众用寡之胜皆乗险谋豫以忍而屈之野战则败郭汾阳之始能用众而不能用寡即用众亦未必决胜也晚节之捍吐蕃回纥始乗险谋豫以忍而屈之故不败而卒为宗社之元臣惜哉临淮之有功名而不善居之也凡临淮之才畧心事与陶士行畧相当其治军临淮为最治民士行为最临淮不幸而与河北之藩镇近士行幸而与温太真合而见推挽不至作愧愤死噫嘻亦数哉

书李晟马燧传后

李西平渭桥之役以一旅弱师介于二鸱枭之间卒能勉强激励以成补天浴日之烈此非特其忠志强忍殊也盖亦有精思焉夫西平之一决隃于郭汾阳多矣然其量稍隘意稍满故轻发于后贵之延赏而卒为其所制延赏虽忮非鱼朝恩元载比也以为西平之处延赏不若汾阳之处朝恩元载也马北平材力亦陶士行李临淮流亚也知有身不知有社稷是故与西平霄壤焉徳宗之世有西平陆敬舆故不亡急而用之缓而弃之故不振呜呼哉

书李邺侯传后

自三代而后人臣出处之迹未有如李邺侯泌之竒者也或伸而屈或屈而伸或先几或忍诟其保身亦未有如邺侯之巧者也七岁而以童子荐入禁中与宰相张九龄诸公善竒矣寻谢去游嵩华终南间求神仙不死之术又奇也久之复以献议入翰林从太子诸王游太子善之又奇也为诗以讥杨国忠安禄山斥置蕲春又竒也太子即位灵武为肃宗使人召致泌泌忽间关来谒又竒也立谈而叅帷幄体辅若一拜右相辞俄又赐金紫为侍谋军国元帅行军长史亦将相任耳又竒也复两京迎上皇除道清宫泌皆任之甫功成而辞荣乞归以避李辅国又竒也当是时广平王以太子领元帅泌竂也师友也即位为代宗召泌舎之蓬莱阁强以婚娶食肉又竒也然其重已不及肃宗矣元载忌之出为江西观察判官判官一下佐也泌不辞而往乂竒也载诛而复召常衮忌之出团练澧朗刺杭州又不辞而以吏治显又竒也嗣帝为徳宗避泚奉天复召泌而用之则直臣之而已又出而观察陜虢凿饟漕之道翦淮西之逆又竒也自是始登相位天子恭已委之不复设他相以至终其身又竒也至徳之初郭汾阳李临淮贞元之际李西平马北平其建勋克复若异代然而皆保全于泌之手又竒也夫以辅国忌之载忌之而不能伤衮忌之而不能终抑则泌之巧所得于老氏者深矣其所进深谋秘计以聴者之中庸不能尽售然至于处父子兄弟之间功亦不浅矣

书邺侯家传后

邺侯家传者故唐丞相李泌孙蘩所撰也蘩才而躁尝厯仕至方伯讨贼有功而以赃论死当下狱且论报自度不得免恐死而先人之迹且泯泯故成此传其所纪获遇肃宗且相而遽引避再遇代宗且相而复引避独最后遇徳宗不能免相以终而中间预收复二京策平淮西叛卒其事甚竒至于保护诸皇前后者二则留文成之所不如矣司马文正纂通鉴悉收载之而宋景文之于唐史畧焉岂宋以史笔贵核而司马志在资治姑取益时政耶泌既好诞蘩复有加焉可以类推矣史又谓泌以好谭神仙为世所讥虽然不可谓无得也晚而拜相卒死繁剧将无自夭其天年也耶泌辟谷文成亦辟谷乃卒不终辟者何也富贵之可爱甚于死之可畏也

书常衮传后

常衮唐之贤宰相也独其与崔佑甫忤而奏斥之逺州为过耳其所与忤之繇不过也夫寛诏天下吏人三日释服佑甫乃固执以为辞欲令公卿大夫亦三日释服者何也衮云礼臣为君斩衰三年汉文权制犹三十六日唐髙以来皆遵之至玄肃之丧始服二十七日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除在朝羣臣亦当如之衮之言何其秉礼经正哉充佑甫者不独倦为臣且导徳宗倦为子者也自元载王缙之执政官以贿成衮思革其弊杜絶侥幸四方奏请一切不予而不无壅真所谓人臣能任怨者佑甫以遂客执大柄欲收一时之物情而矫之至二百日而除官八百人岂能无容狥也宰相之禄厚矣而又有堂封以供餐费堂封矣而又日给内厨御馔可食十人此固元载王缙之所贪饫而衮之所不一日安者辞日给当矣辞堂封亦未为过也当鱼朝恩之领太学也衮时在散僚独以为不可上用生日纳诸道节度使金帛珍寳器马直二十四万缗衮又以为不可曰彼诸道者岂能男耕女织不过横取之民敛怨求媚耳此二者举朝之所若喑而不敢言者也而衮眀言之自衮之相也与绾同一麻皆不为载缙党明也既贬之后不以故相自尊佚所莅皆有声绩其观察七闽教民陶瓦以易苫盖无火灾诲子弟习经术通艺文易世之后彬彬比于上国其功岂在李冰文翁下哉寡陋竖生槩以苛碎目之过矣

书李白王维杜甫诗后

吾尝谓太白之絶句与杜少陵之七言古诗歌当为古今第一少陵之五七言律与太白之七言诗歌五言律次之当时微觉于摩诘卤莽徐更取读之真足三分鼎足他皆莫及也天子蒙尘于蜀少陵叙致有慷慨恻怛无穷之感而太白乃作上皇西巡歌得非有胷无心者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回玉垒作长安虽或壮丽千古何异宋人东狩钱塘封事永王西巡歌彼诚以永王为中兴之贤王也辞官不受赏其语谁信摩诘弱故不能致死安民然其意非肯为之用也生平悟禅理舍家宅无妻子而不之恤顾不能辞禁近以殁岂晩途牢落不能自遣白香山之所谓老将荣补贴者耶

书韩文后

韩公于碑志之类最为雄竒有气力亦甚古而间有未脱蹊径者在欲求胜古而不能胜之舍而就已而未尽舍耳奏疏爽切动人然论事不及晁贾谈理不及衡向与人书最佳多得子长遗意而急于有所干请于人则词漫而气亦屈记序或浓或淡在意合与不合之际终亦不落节也第所谓原者仅一原道而所谓辨者仅一讳辨而已不作可也盖公于六经之学甚浅而于佛氏之书更卤莽以故有所著释不能皆迎刄也而他弹射亦不能多中的谓之文士则西京而下故当以牛耳归之

书栁文后

栁子才秀于韩而气不及金石之文亦峭丽与韩相争长而大篇则瞠乎后矣封建论之胜原道非文胜也论事易长论理易短故耳其它驳辨之类尤更破的永州诸记峭拔紧洁其小语之冠乎独所行诸书牍叙述艰苦酸鼻之辞似不胜楚揺尾之状似不胜屈至于他篇非掊撃则夸毗虽复斐然终乖大雅似此气质罗池之死终堕神趣有以也吾尝谓栁之蚤岁多弃其日于六季之学而晚得幽僻逺地足以深造韩堂奥便超六季而上之而晚为富贵功名所分且多酬应盖于益损各中半耳

书王叔文传后

王叔文以永贞元年之二年顺宗即位自东宫而拜起居舍人翰林学士王伾为左散骑常侍依前翰林待诏三月伾亦为翰林学士叔文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五月加戸部侍郎使如故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学士名七月叔文母丧去位伾得风疾八月上传位皇太子之明日叔文贬渝州司戸伾贬开州司马又二日上即位九月出其党韩泰韩晔栁宗元刘禹锡吕温等为外州刺史伾死贬所明年赐叔文死泰等复贬逺州司马嗟乎叔文以不良死而史极意苛谪以当权奸之首至与李训軰齐称抑何寃也伾贫不足道也叔文以一言而合顺宗然亦未为非深思逺虑而至顺宗即位之所注措如罢宫市斥贡献召用陆贽阳城贬李实相杜佑贾躭诸耆硕皆能革徳宗大敝之政收已涣之人心而其所最要而最正者用范希朝为神策行营节度使而韩泰为司马夺宦官之兵而授之文武大吏卒为宦官所持不能全身亟贬而至矺死盖其事之最要且正而祸之烈实由之即刘辟为韦皋求三川而许以死相助金钱溢于进奏之邸叔文小有欲宁不为所饵顾叱而欲斩之抑何壮也皋时已逆知叔文之失宦官心故敢抗疏直言其失而亡所顾且神策诸将尚为启以辞宦官使之知而激其怒何况裴均严绶辈也均绶素附中人者也其所用韦执谊韩泰等固不能尽当执谊鄙亡论然亦以文学为徳宗之宠臣而泰等则天下之所谓名儁有才识者也观栁宗元寄所知书谓与罪人交十年则必不趣势而后合又云早岁(阙)始竒其能谓可以立仁义兴教化则又不必为富贵而求显独史所云互相推奬曰伊与周曰管曰葛僩然自得谓天下无人又云叔文及其党十余家昼夜车如市候见叔文伾者至宿其坊中饼肆酒炉一人得千钱乃容之此事则丑而不可掩而宗元又云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填门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此最为实録而苟非贤人君子则亦势之所必至也嗟乎叔文诚非贤人君子然其祸自宦官始不五月而身被天下之恶名以死死又至与李训辈伍宁不寃也夫训非叔文比也即使幸而胜之失一仇士良而得一仇士良何益也

书五代史后

欧阳公作五代史而欲自附于春秋之笔削创立义例而其文辞颇为世所喜杨士竒称之以为与司马迁史记班固汉书并而义例胜之予亟考其所谓义例者亦不为甚当如朱梁石晋郭周皆起于叛臣前后李唐皆起于夷狄刘汉起于负国之大镇不过因其继唐室之綂据中原之地其大者尚不能半天下小者三分之一而延世不能过三纪年或仅四五亦何必尽仿古帝王之例而全予之李升王建刘岩之类乗时鼎峙去全忠辈等耳又何必尽用僭窃之例而全削之死节死事之人相去不甚逺而分为二刘旻之为汉何不以附于知逺后而别为国至于文辞尤索寞腴不如范晔雅不如陈寿比之两晋六朝差有法耳尚不能如其平生之所撰碑志而何以齿史汉哉一安重诲传少欲间以议论而痕迹宛然词旨沓拖去伯夷屈平霄壤矣士竒之论私其乡前辈耳而耳观者羣和之良可笑也

书冯道传后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为之臣子者抑何其不幸也诸方之僭窃无论已为唐而遇朱温一死也为温而遇友珪一死也为友真而遇存勖一死也为存勖而遇嗣源一死也为嗣源之子而遇从珂一死也为从珂而遇契丹一死也遇敬塘一死也为敬塘之子而又遇契丹一死也为知逺之子而遇郭威一死也为郭威之子而遇匡胤一死也逺不及十年而死近不及三载而死内不免以帷幄死外不免以节镇死徼而兵死野而盗死不知何以处死也冯道一椎鲁士耳歴相十余君而不死此何故哉遇治则入遇乱则出入则必相出则巨藩位三公爵真王而卒以令终彼非能贿免也非阿谀取容也又非有布衣之故也彼盖得庄老之术而善用之夫不忮不畏不名不术推分任真此六者庄老之所贵也而夫子之所谓似而恶其为乡愿者也虽然宁独一道哉如窦真固李涛李昉李琪之流皆类之独道以着得贬耳然则为道而死者必择以死之日而后可

书赵普传后

赵韩王不读书而词组凿凿破的如劝太祖收诸将兵权云陛下何以负周世宗劝太宗破金柜之约曰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是何必多多许亦毋论本意若何令人那得不转圜窃寻自古得天下之易未有如宋太祖者陈桥之变焉得诿非本谋盖太宗与普谋之于外而太祖阳示无心于内此事独普三人知之廷美当尚弱弗与也太祖之传太宗约再传而始及徳昭亦非本心也知徳昭幼而太宗之不利孺子也太宗可以倍廷美而不可倍徳昭当真宗之正东宫徳昭虽物故尚有子而一时在廷诸臣未有一言及之者寇准窥微指之所在而请决焉此何足美而一时与后世之人亦未有訾之者何独于应禅之景皇无责之于肃愍而过为刻也故余每读宋史至太宗令人思吴乞买至赵普令人思尼玛哈呜呼彼亦有人心

书欧阳文后

欧阳之文雅浑不及韩竒峻不及栁而雅靓亦自胜之记序之辞纡徐曲折碑志之辞整暇流动而间于过折处或少力结束处或无归着然如此十不一二也独不能工铭诗易于造语率于押韵要不如韩之变化竒崛他文亦有迂逺而不切太淡而无味者然要之宋文竟当与苏氏踞洛屋两头曾王而下置之两庑

读朋党论

朋党之说盖自古有之曰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势也亦理也欧阳氏独曰小人无朋以为朋者伪也及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疎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以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苏氏复为之续曰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疎小人惟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疎者易间而亲者难暌也而君子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唯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欧阳氏之说则虑君子之党见疑于人主而求所以释之苏氏之说则虑小人之党见信于人主而求所以胜之斯二说者皆得之而未能尽者也凡为君子而纯者必不为朋党者也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而已曰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已凡为小人而纯者亦必不为朋党者也曰见利则趋利尽则散而已其为朋党者有之不纯乎君子与不纯乎小人者也不纯乎君子者有君子之节而不能尽去其累所谓累者三曰近名曰好胜曰快心士固有批鳞蹈刃出万死而成其是者一念之名根未除则士之务为可喜可愕者入之而为党若东汉之三君八俊八厨八顾之类是也宋光宁之际贤者亦近之曰好胜其人虽迹为君子而一议论之不合则各持此之是以求伸为徒者傅益之则摘彼之非以求其屈若宋洛蜀闽之类是也而唐穆文之际不尽贤者亦似之曰快心则忿小人之为奸与其党类之贪横甚至冒酷吏之法而翦除之伏机反中其祸繇身而及国若党锢诸贤于宦者是也不纯乎小人者三曰无君子之实而慕其事其心乃欲得小人之利而已如唐之八司马者其与伾叔文比而骤贵则非其欲夺中人之权而革贞元之政则是此不纯小人者也以小人之争起亦以小人之利合而时时见君子行若徳裕之政术僧孺之却赂栖楚之直言此亦不纯小人者也二者皆易察识者也若乃阳窃君子之似而阴用小人之术以其可喜可愕者中君子之好而愚之其君子幸而觉则彼得持君子之疎而投之祸不幸而不之觉则君子亦浸淫与之俱化荡而无所归阳则以其似而收天下之誉阴则以其实而市天下之权缓之则肆然而来以与君子同其进急之则忽然而匿不与君子同其退又急之则甘心为妇寺之吮舐尽弃其故而了不之耻此于古或有之我未之见也凡朋党者先王之所不能废也而恒示之戒其于朋也为书之像形也若风之袭羽而弗克正也故书丑淫朋易美朋亡又曰君子羣而不党而欧阳氏苏氏若以为善而汲汲乎求白于人主者何也凡君子必无朋党君子而不纯者有之然多不胜小人必无朋党小人而不纯者有之然多胜胜则足以忧君子而倾人之国然至于能夺天下之公议壊天下之人心者则未有过于阳窃君子之似而阴用小人之术者也

书王介甫文后

介甫于文章颇能持论近道理而好以已胜至于语务简而意务多欲以百余言而中为层迭宛曲其所长在是而其所病亦在是也志传之类亦刻削有矩度而好为小巧于字句间立法此所短也吾尝谓介甫于字说其初不无一二会心者遂欲字字而为之说此其所以贻笑犹之治鄞非不足以阜财而得民遂欲行之天下此其所以流毒使介甫而实其行虚其心崇其智卑其礼则君实固瞠乎后矣

书曽子固文后

子固有识有学尤近道理其辞亦多宏阔遒美而不免为道理所束间有闇塞而不畅者牵缠而不了者要之为朱氏之滥觞也朱氏以其近道理而许之近代王慎中辈其材力本胜子固乃掇拾其所短而舍其长其闇塞牵缠迨又甚者此何意也毋论子固即眀允子由介甫俱不足与四家列而称大若名家者庶几矣

读书后巻三

读书后巻四

(明)王世贞 撰

书三蘓文后

明允子瞻俱善持论而明允尤雄劲有气力独其好胜而多骋不甚晓事体考故实而轻为可愕可喜之谈盖自战国中得之子瞻殊爽朗其论策沾溉后人甚多记叙之类顺流而易竟不若欧阳之舒婉然中多警儁语骚赋非古而超然玄着所以收名甚易吾尝谓子瞻非浅于经术者其少之所以不典则明允之余习晩之所以不纯则葱岭之绪言然而得是二益亦不小也子由稍近理故文彩不能如父兄晚益近理故益不如然而不失为佳子弟也四家之文无论已其学则子瞻最博子厚次之退之又次之永叔狭矣

书老苏丈后

明允晩而始向学且僻处西裔无师友之渊源与琢劘之助以故于六经鸡肋耳而其学仅战国策史记班范诸书虽佛老庄列之言亦未之考索也夫以明允之鸡肋六经则当寘而弗论可也而何至以其私臆而窥圣人之心又以势之所不得已者而为圣人之作用使六经之道下而与百家诸子等且有诋谴徃古多深文而不中情事其建白置措必权术而亡益治乱且夫辨奸一论其验介甫固若蓍蔡然亦介甫自有以验之彼夫口孔老之言而身夷齐之行即使造作语言私立名字衣巨卢食犬彘囚首垢面而谈诗书何以知其必用用之何以知其必为天下患也或以明允在永叔席尝与介甫押而字韵诗而屈或曰韩富与永叔扬明允不容口而介甫独不及故恨之或曰明允未尝作此文也子瞻后见介甫之乱政而拟之以归名于明允也吾谓皆不足论即果明允作而介甫之报之摘其生平所著书而比之章惇王韶胡不可或又曰惇韶介甫之所喜宜其不以恶明允也虽然明允天下才也使其心术正而少得贤师友以经学琢劘之其雄劲不亦夺永叔而掩子瞻也哉

书苏诗后

苏长公之诗在当时天下争趣之若诸侯王之求封于西楚一转首而不能无异议至其后则若垓下之战正统离而不再属今虽有好之者亦不敢公言于人其厄亦甚矣余晩而颇不以为然彼见夫盛唐之诗格极高调极美而不能多有不足以酬物而尽变故独于少陵氏而有合焉所以弗获如少陵者才有余而不能制其横气有余而不能汰其浊角韵则险而不求妥鬬事则逞而不避粗所谓武库中器利钝森然诚有以切中其弊者然当其所合作亦自有斐然而不可掩无论苏公即黄鲁直倾竒峭峻亦多得之少陵特单薄无深味蹊径宛然故离而益相逺耳鲁直不足观也庄生曰神竒化而臭腐苏公时自犯之臭腐复为神竒则在善观苏诗者

读皇极经世观物内篇

邵子之皇极经世书吾所不敢轻言而中有扞格而不敢轻信者如观物篇天生于动地生于静天动地静谁不知之第一气之分自然轻清上浮重浊下堕上浮则自动下堕则自静以动静见天地则可谓动静生天地则不可也因天有日月星辰则以少阳为星少阴为辰矣地有水火土石则以少阳为石少阴为土何所见耶然犹可也而以星为昼辰为夜者何也寒暑乆耳昼夜速耳何以辨其阴阳太少也雨露风雷阴阳之所化也何以属之地而谓土为露石为雷也雷之发声往往在水土中不闻在石也露至轻清最高在云之上不闻在上也皇帝王霸以配春夏秋冬之升降可耳至配生长收藏抑何赘也谓三王收而五霸藏不知其所证引也夫子有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至设卦之后始系辞以尽其言今以言配五帝以象配三王者何也且夫五霸之时以语冬则可五霸之术以语冬则不可冬之藏为春地也五霸之藏亦为三王地乎不得已而又以体用心迹交互焉抑何其割裂穿凿也使此书在宋前其见排斥而挥之籓篱之外久矣

书韩世忠传后

韩蕲王一健鬬将也而忠志材气有古大臣风晚节优游物外以智藏身则庶几留文成而尉迟鄂公所不论已吾尝谓宋高宗即昏愚何以信奸桧至此即议和之不浃岁而乌珠已败盟矣然无纎芥之恨及桧者其畏诸将甚于畏金人也蕲王得其几矣故亦能借而苟自全凢岳武穆之死所以成蕲王之生也蕲王生于是乎为宋臣者皆有生乐而鲜死愤矣

书赵鼎传后

吾尝取宋南渡以后之才而合晋南渡以后之才比之大约谓宋略不如晋止是缘饰儒术可观耳缘饰儒术其可观者在此其没世不振亦在此又谓赵元镇可比吾家始兴然不如始兴巧而善收采物情其和平练事足相当弱亦称是后读朱子语录与吾评合李伯纪之忠志庶几温太眞然愎而过自信又不能坚忍寜如太眞之权竒俶傥也张徳逺仅贤于庾元规元规亦非不忠于晋者但忮忍好杀且好胜耳其鋭而喜事所至无成亦略如之岳鹏举喑呜跳荡临机决胜故在祖士雅上绥来镇抚之略恐不如也韩良臣则又其下矣陈康伯不敢望谢安石虞允文采石之战故自伟然亦乗敌之未渡而幸胜之又何可望康乐也陶士行未壊之桓元子元子已壊之士行然其材亦非宋所比晋之孽乃王处仲宋之孽乃秦桧韩伌胄史弥逺贾似道是以无解玺而有衔璧呜呼岂不幸哉

读通书正蒙

秦汉以后卓然欲绍孟子而追迹六经之后者扬雄氏而已耳王通氏而已耳周张二先生而已耳太玄绍易者也法言中说绍论语者也通书正蒙绍系辞中庸者也其所入有深浅所造有纯驳要之皆不能无意者也吾于措语之际窃窥焉二程者志在修明夫子之道而羽翼之者也不欲为家是以其见不尽合既不尽合是以无取于正蒙而口不及通书其曰茂叔者不纯师之也更百余年而朱子特尊焉其尊之也亦以自为绍也曰通鉴纲目者绍春秋者也大约通书入之浅是以尔雅而鲜格辞正蒙入之深是以精至而多瑕语通书嫡也而不甚肖正蒙庶也且孽也虽然自秦汉以后未有能为是识者也其读而不易入者何学既明矣是故二书为筌蹄而可以无述也譬之始制食刍豢者美之而谓为天下之食师也食之久味且忘矣而何有于师

书赵松雪集后

余尝谓吴兴赵文敏公孟俯风流才艺惟吾郡文待诏征明可以当之而亦少有差次其同者诗文也书画也又皆以荐辟起家赵诗小壮而俗文稍雅而弱其浅同也文皆畅利而乏深沉其离古同也书小楷赵不能去俗文不能去纎其精絶同也行押则赵于三王近而文不能近少逊也署书则文复少逊也八分古则文胜小篆则赵胜也然而篆不胜隶画则赵之入唐宋人深而文少浅其天趣同也其鉴赏博考复同也位则赵至一品而文仅登一命寿则文踰九龄而赵仅垂七袠异也若出处大节之异前辈固已纷纷言之独赵集有述太傅丞相巴延徳一章中所云舆地久已裂车书当会同又云六合仰照耀一方顾颛蒙呜呼元诚而亲主宋社诚屋巴延诚贤有功岂而所宜言者何有胷无心至此也吾待诏不与同年语也

书耶律辽史后

羊叔子世所谓仁人也然吾读辽史以为耶律休格之鎭燕胜叔子逺叔子之鎭襄阳未尝一日而忘取吴其所以勉而为仁者老子之所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也休格之部众性贪而好杀以杀为仁以战克为徳而休格独不然拥数十万之众席骤胜之威以压宋而宋之诸将毋一能角材者顾独曰保境息民而已使其下皆化之而不轻为掳掠呜呼仁哉

书廉希宪巴延诸传后

吾尝谓元有三仁焉楚材辅刚主而柔之使不为暴于天下又能以死塞利孔其仁蔽天地矣巴延之下宋也肃而谧其居功也廉而约其处废也恬而智其应世事也毅而裁古社稷臣哉乃廉希宪又有学力焉宰相之为眞宰相也男子之为真男子也噫孰谓元无人

书改并五音篇后

改并五音篇者金老儒韩孝彦允中病古集字之未精因改玉篇归于五音逐三十六母之中取字而次子道昭复与其子徳恩犹子徳惠婿王徳珪増订之加详焉书成于金章宗之泰和八年而孝彦之犹子道升序之者也其书未辨出道昭或徳恩徳惠手小楷法种种精妙吾不知于吴彩鸾僊迹何如南渡以后断无有俪之者葢章宗时右文盛极而韩自书成之歳告殂其国日寻于干戈以至于亾无暇及典籍翰墨之事矣此书幸不逐燹化而吾又幸得之异日戒儿曹刻梓以从三仓凢将急就之后与广韵韵会并传寜不一大快事也书陶九成

书艹莽私乘后

陶宗仪九成于书鲜所不读尤好纂集文献掌故如辍耕录说郛书史会要图绘寳鉴之类虽雅郑未分而璞玉良辨矣洪武初宋学士景濂序其书史已推为耆硕中间有纂修之召不就余尝见其听琴轩诗序及送行文或作古隶或作小楷葢至洪武末犹存而此所谓艹莽私乗者则皆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之事而元之末季诸公所撰着也其能完身名于革故鼎新之际晩节能以寿终殆非偶矣此书乃少年笔楷法尤精谨可存余既爱其人不忝乃祖靖节风而惜其湮没也特为拈出之

书宋景濓集后一

间与僧无心阅永明寿禅师日行百八事毋论精神疲于应接卽自子至亥尽废食寝盥溲之晷而为之亦有所不能徧后又偶检宋学士洪武以后集十二年中得文千四百篇永明神僧也固毋论已学士握文柄特自耳顺而踰从心纵游刃斵轮不碍方寸亦寜无毫发累而优然自如吾三载来五更起焚诵不过佛道经数巻应酬文字不尽却然亦不能学士五之一而日来心气损耗成疾为子弟所苦禁亦自种种觉之乃知吴门白马之喻诚非妄也因题数语于学士集后不胜贫子之叹

书宋景濂集后二

宋文宪以宿儒佐英主司礼乐制作之柄其高文大册徧海内即近而九重逺而四夷亡能舎公笔弗请者骨尚肉而台阁以易夺之久而至弘徳间缙绅以古夺之至嘉靖不尽程古亦不尽为易者复夺之葢至于今而不复有能举文宪名矣何论著作虽然亦安可竟废文宪也文宪于书无所不读于文体裁无所不晓顾其槩以典实易宏丽以详明易遒简发之而欲意之必罄言之而欲人之必晓以故不能预执后人之权而时时见夺夫使后人率偏师而与之角孙主簿之三千骑足敌羸卒数万若各悉其国之赋甲而竞于大麓所谓五战而秦不胜三赵再胜者邯郸岌岌乎我故思用其人也

书方正学文集后

正学先生之死义天下之人能壮之而又能痛之当是时人主不胜一念之愤屠僇其宗戚以至朋友之属无所不株累片纸只字皆有厉禁然其文固已鸠于三十年之余而大行于百年之后然后知万乗之威不能与匹夫匹妇争胜者此是也先生之学出于宋文宪不能如文宪之博而纯则过之其文则不尽出文宪所自托在昌黎氏而不能脱苏氏窠臼大较飞湍瀑流之势多而烟波潆洄之意少持论则甚正而微渉迂要非孔孟之书弗读非濓洛关闽之学弗道而至一节之士如周孟桥杨云敞孔璋辈津津称之不容口异日经济之不尽究而以致命遂志终固其托寄树立然也建文鱼水之契于集中亦一二见之第齐黄日夜不遑寝息以成燕之祸祸成而委之先生以一木而支大厦之任良可叹也集中林嘉猷者先生门人建文中为按察佥事先生使之行燕世子间亦甚竒审尔则必不使先生草即位诏即不指斥亦必不免若乃至东市而哀愤伉厉固不特一先生也世之哀先生者或过有所褒饰然不失为志士而国史成于宣庙时似亦可以已矣而曰孝孺叩头求哀命执之呜呼彼寜叩头者哉

书李空同集后

空同先生两疏于弘治间担荷世道不浅虽再下诏狱见以为煅炼而实益其刚果之气若广信之讼血气与义气各强半耳材高而病脱疎则易入名高而尚激厉则易染同舟遇风胡越相救而不知其伏机之至此也一遇康徳涵再遇林待用而后得免虎口噫嘻亦危矣当嘉靖之丁亥己丑间杨应寜当国名为最知先生而竟不一推毂事殊不可晓吾尝谓怜才者若春风拂面便消忌才者若冰雪寒必透骨俯仰千古至今尚新可叹哉

书李西涯古乐府后

吾向者妄谓乐府发自性情规沿风雅大篇贵朴天然浑成小语虽巧勿离本色以故于李宾之拟古乐府病其太渉论议过尔抑剪以为十不得一自今观之亦何可少夫其奇旨创造名语迭出纵不可被之管弦自是天地间一种文字若使字字求谐于房中铙吹之调取其声语断烂者而模仿之以为乐府在是毋亦西子之颦邯郸之歩而已

书陈白沙集后

陈公甫先生诗不入法文不入体又皆不入题而其妙处有超乎法与体与题之外者予少年学为古文辞殊不能相契晚节始自会心偶然读之或倦而跃然以醒不饮而陶然以甘不自知其所以然也若邵尧夫非不有会心处而沓拖■〈必〉跋种种可厌譬之剥茘枝荐江瑶以佐蒲萄之酒而馁鱼败肉枭羹蛙炙杂然而前进将掩鼻抉喉呕哕之不暇而暇辨其味乎然公甫乃极推重庄孔旸又尧夫下也而公甫亦自沾沾则不能尽出无意以此小让陶先生

书王文成集后一

余十四岁从大人所得王文成公集读之而昼夜不释巻至忘寝食其爱之出于三苏之上稍长读秦以下古文辞遂于王氏无所入不复顾其书而王氏实不可废盖当王氏之为诗少年时亦求所谓工者而为才所使不能深造而衷于法晩节尽举而归之道而尚为少年意所累不能浑融而出于自然其文则少不必道而徃徃有精思晩不必法而匆匆无深味其自负若两得而几所谓两堕者也以世眼观之公甫固不如以法眼观之伯安瞠乎后矣若伯安所上封奏陈事理叙功略捭阖宏畅使人目醒当不在苏氏下余少尝见魏子才先生曰伯安疏絶不如胡永清此以事理言也非以文也

书王文成集后二

王文成公之致良知与孟子之道性善皆于动处见本体不必究析其偏全而沈切痛快诵之使人跃然而自醒人皆可以为尧舜要不外此第孟子之所谓善足矣乃必尽辟他说以独伸吾是文成之所谓良知足矣乃至尽引经语以证吾合吾伸吾是而彼之所谓是者亦出矣吾证吾合而诸牵蔓而不能悉合者亦出矣譬之行道而得康庄见者振足噉酪而得醍醐闻者朶頥何暇辨他岐别异味哉乃北人不学妬文成之俎豆而肤辞诋诃之眞蜉蝣之撼树可笑也

书李于鳞集后

昔在西省东署时于于鳞诗无所不见而所见文独赠予两序及颜神城碑之类不能十余首当时心服其能称说古昔以牛耳归之众已有葵丘之议而最后集刻行则叛者羣起然徃徃以诘屈聱牙攻之则过矣于鳞之病在气有窒而辞有蔓或借长语而演之使不可了或以古语而传新事使不可识又或心所不许而漫应之不能伏匿其辞至于寂寥而不可讽味此三者诚有之若乃志传之类其合作处眞周鼎商彝尺牍之所输写奇辞澹言纵横溢来而莫能御恐非北地信阳所办也徐子言之恶于鳞着之书吾旣不伏亦不暇辨为志数语于后

书归熈甫文集后

余成进士时归熈甫则已大有公交车间名而积数年不第毎罢试则主司相与咤恨以归生不第何名为公交车而同年朱检讨者佻人也数问余得归生古文辞否余谢无有一日忽以一编掷余面曰是更不如崔信明水中物邪且谓何不令归生见我当作李密视秦王时状余戏答子遂能秦王邪即李宻未易才也退取读之果熈甫文凡二十余章多率略应酬语葢朱所见者杜徳机耳而又数年熈甫之客中表陆明谟忽贻书责数余以不能推毂熈甫不知其说所自余方盛年憍气漫尔应之齿牙之锷颇及呉下前辈中谓陆浚明差强人意熈甫小胜浚明然亦未满语又数年而熈甫始第又数年而卒客有梓其集贻余者卒卒未及展为人持去旋徙处昙靖复得而读之故是近代名手若论议书疏之类滔滔横流不竭而发源则泓淳朗着志传碑表昌黎十四永叔十六又最得昌黎割爱脱赚法唯铭辞小不及耳昌黎于碑志极有力是兼东西京而时出之永叔虽佳故一家言耳而茅坤氏乃颇右永叔而左昌黎故当不识也他序记熈甫亦甚快所不足者起伏与结构也起伏须婉而劲结构须味而裁要必有千钧之力而后可至于照应点缀絶不可少又贵琢之无痕此毋但熈甫当时极推重于鳞于鳞亦似有可憾者嗟乎熈甫与朱生皆不可作矣恨不使朱见之复能作秦王态否熈甫集中有一篇盛推宋人而目我辈为蜉蝣之撼不容口当是于陆生所见报书故无言不酬吾又何憾哉吾又何憾哉

书洹词后

崔子锺论人虽过刻然徃徃有识见不随众悲笑独于文务翦裁而无沛然之气蹊径斧凿靡所不有葢慕子云之法言而工不足者也吾每读归熈甫时义厌其不可了若千尺线每读崔子文句句可了若线断珠落恨未有并州翦刀剪归生以端午续命丝续崔氏也

读大学

大学一书古圣帝王相传体用之大要杂见于礼经而朱子独表章之令天下家喻人习不若五经之有专治而不能相通也于戏亦盛矣吾独惜朱子之勇于表章而不精于订定也夫三纲领八条目尽之矣今杂置知止及物有本末诸条于首章以致知格物之解阙焉而妄以腐庸之长语补之不合听讼之章于物有本末后又赘之以释本末且遂有本末而无终始何舛也王文成之格物与朱子异且取大学之古本以正其误似矣然所谓古本者恐亦未尽当也新民之释章明徳前而止至善后昭昭若日星谁能废之且欲以如保赤子之一言而证亲民抑何阔迂也区区管窥窃以大学本无阙文位置稍失序耳前亦非圣经后亦非贤传葢曽子引夫子之绪言而绎其意以诲门人门人因而成书前列三纲八条目而后序释之凡古人之为文类如是耳何以知非曽子书也文有曽子曰云云不应自言而中自引之也所谓门人者必子思也何以知其子思也它门人必不能也今窃为之订定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徳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康诰曰克眀徳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徳皆自明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熈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徳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然则致知在格物之章何阙释乎大抵所谓大人者徳位兼备之大人而所谓学者治国平天下之学故于格物一章遽及于无讼之为本以见体不离用平天下之章絶不及国而惟致辨于忠信骄泰之得失以见用不离体而中以修身贯之见大本之所在而后可以言学王文成之训格虽小抵牾而其所谓物则合矣即物穷理之支离何必待辨而明吾故曰曾子授之而亦子思述之者也

读中庸

读中庸而知孟子之为子思门人无疑也孟子之言性善委曲恳至然不过因率性之道而明天命之眞耳其它所称尧舜性之汤武反之即诚明明诚生学安利之说耳第反之一字却似未稳恐人作荀卿解首章拟朱子解则戒愼不睹恐惧不闻与下愼独功由浅而至深而王文成解则下文之所谓独者即不睹不闻而所谓愼即戒谨恐惧也窃详文义当以文成为当下文朱解喜恕哀乐谓之中即天命之性也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即率性之道也文成解则愼独以后修道之教事也微犯致字义矣苐朱子解则天下有大本而无逹道矣至于致中和分天地位万物育又分戒惧谨独支离割强大失子思本意

中和者体用也中庸者即已成之徳而表之曰无过不及而已曰平常而已注变和言庸者误庸之一字禅者亦知之曰平常心是道

君子无入而不自得几于化矣而末引夫子失鹄反身之论所以异于庄周列御寇也

鬼神之为徳章直与易系相表里祭义不足尽之郊社之礼所以祀上帝也此语有深味而朱子以不言后土为省文似失之天以象地以形虽分而上下然各一物耳而所以主宰之者一上帝也冬至而祀南郊其神此上帝也夏至而祀北郊其神此上帝也所谓易有太极也故诗书圣贤之所称述有上帝而已不言后土者非略之也释之言曰帝释天道之言曰玉帝亦此义也所谓阎罗王者主治人之尽而为鬼者非土也

夫子称治天下国家有九经孟子之所谓王道者子庶民之一经耳而何以能使齐梁之君幡然而从我也博学审问愼思明辨笃行五者不可缺只在之字上体认分晓耳朱子之格物于之字似未彻也王文成之格物知有之而欲废此五者不可也故皆不知圣言之全

子思说致中和位天地育万物至诚如神处絶得易系之精非孟子所可及衣锦尚絅章与首章戒谨恐惧以后相表裹而精详恳至

读书后巻四

读书后巻五

(明)王世贞 撰

读秦本纪一

秦始之恶极矣然其创制立法可纪也称皇帝罢侯置守令即王族懿亲无尺土之奉岂不亦廓然大公哉春秋之时徐有淮夷青有莱夷雍有犬戎义渠豫有三川陆浑之戎冀有鲜虞赤白长狄山戎荆扬之地则无非蛮者其人与鸟兽杂而生尧舜之世化不得过数千里焉荒服之外大抵因俗为教耳秦一荡洗之而至于今即西北至于朔方辽西无终令支之地南度百粤踰五岭巴笮滇池亡不袭衣冠而谈诗书治礼乐者于乎谁力哉故秦皇汉武不足为人主训也然而功足言也先王之法有道穷而不得不变者封建也民之为君三年丧也有势穷而不得不变者井田也古文也于古有益之而善者纪元也有损之而善者肉刑也有略而善者氏族也于乎时哉宜哉宜哉时哉

读秦本纪二

秦之取天下而不以道者其罪不在始皇而在庄襄以前之主所以失天下者其罪不在始皇之取而在守也夫秦自孝公用商鞅为功级之赏以诱战士而使之强七国之民自始祖而至于耳孙其首世世入秦庭而封于泾渭之间男不得耕女不得织士不得拱手而奉先王之业盖至始皇而天下之所谓共主若赧王者顿首于冀阙之下而周不祀矣其时六国之边秦者四而其半已为秦有矣秦虽大出兵以下之而非有血战封观之实如长平伊阙者也秦之势不得不并六国六国不得不并而为秦且秦至是非与周代也与六国为代者也夫六国者非僭夷之楚即簒晋之赵魏韩而簒姜之田氏也秦何以不得灭之藉令秦称皇帝罢侯置守令而轻徭薄税以与天下相安于无事夫谁曰不可善乎贾生之言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昔人有云汤武逆取而顺守之而儒者皆以为非愚以为未可非也夫桀纣者谁之后欤禹与汤之后也商周固世世而臣事之矣桀之二主虽恶然不能出于五服之外而使商周之民尽被其毒也即不忍而诛其君吊其民立其近裔之贤如若微箕者而匡辅之不亦可乎是时夏殷完国也非若赧王之如发而不可挽者也商周大邦也非若晋宋之伏危而不可退者也圣人与其政之仁而亮其心之无所冀而姑为之称曰顺天应人然犹不没其实而时见之夫子之不纯予汤武也乃其所以不纯贬秦晋也近世有竖儒丘氏者不得其说而轻于持论绌其统而削之呜呼是身为僭也

读魏志

余读史至魏操未尝不恶其巧而惜其拙也身佐汉而相之挟天子令诸侯以收四海之权而为魏矣既阴夺而又阳却之曰吾以臣道终乎何其巧也然而天下莫心与也后世莫口与也举而名之曰簒呜呼簒矣当献帝时董李肇孽拉然土崩海内之欲为所欲为者何限有操亡无操亦亡亡等耳有操后亡则曷不修诸葛之政将之以忠纯廓清区■〈宀禹〉奠乂人心而无忘汉也

则汉人心而厌汉徳魏也则魏不亦明白坦遂哉而顾狼其嗜狐其态屠僇忠旧敖废仪节至于弑后辱主而后已噫又何拙也虽然魏操无足言也吾所尤惜者刘裕裕非操比也搏国于桓玄还已失之晋而后夺之晋无裕已不社矣零陵之弑亦可以已乎丕不害山阳公裕害零陵王其后裔之亡也亦如之呜呼孰谓无天道哉

读宋史

宋所以得称大继汉唐者独其君共俭崇礼让斩然家范蔼乎子惠之政而已其它固不胜晋余得略指数焉艺祖贤非晋武帝比也然而其所以取周则又甚焉武帝藉累代之业离君臣之分势不得退而称臣矣艺祖一殿帅耳固周帝之所卵翼而手足者也一旦乗隙而掩之若承蜩然其何以见周帝地下哉晋鼎革之际其为敌者偏覇之孙氏而宋则遗统之刘钧也重在刘氏则轻不得不在赵氏也晋自太康中下呉即无尺地不入版者而宋至太宗朝始取太原降两浙然卢龙十六州之地契丹之割如故也天下固已失九之一李继迁割银夏黎桓割交址天下又失九之二而宋之君臣方日惴惴焉奉歳币而昆事契丹及二帝之北禽也与遗主南窜迹相等也晋之江左其君忘中原矣然未尝不诏羣雄而摈之宋之江左其君日夕不忘中原矣然未尝不表金人而君之伯父之晋之亡犹有禅受之迹焉宋亡而衔璧舆榇再辱王庭抑何甘志绌辱也故宋之治其于汉唐弟也其统于晋亦弟也语统者伸宋则不得独屈晋屈晋则不得独伸宋且宋安能越晋而汉唐也或者曰宋至濓洛继之闽而先王之道秩如也斯其所以为统乎曰仲尼鲁人也世卒不以鲁先盟主之晋而况濂洛为也彼以为宋重诸儒生乎抑诸儒生重宋乎

读荀子

吾读荀氏书其言性恶礼矫大抵多愤嫉过中之旨则岂唯小疵已哉至云养心莫善乎诚有味乎有言之也夫诚者真实不妄也对诚之者而言则圣人事也偏而言之则彻上下语也宋儒举而非之曰既诚矣心安用养邪如以辞而已矣孔子之告哀公曰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知天其为荀氏语也宋儒当复举非之曰是天亲而外铄也是上达而下学也抑何谬戾失序也宋儒之好刺诽古而颛其尊若此又庄子之言曰父子不可解于心君臣无所逃于天地也名言也夫无所逃于天地亦已过矣宋儒复举而非之夫父子主恩君臣主敬天也人也寜无纎毫乎哉尧崩四海若丧考妣必尧而后若丧考妣也父不慈即瞽叟为吉甫若晋献者逝而子可无恸哉

读扬子

余读扬氏法言其称则先哲畔道者寡矣顾其文割裂声曲闇曶淟涊剽袭之迹纷如也甚哉其有意乎言之也圣人之于文也无意焉以达其所本有而不容秘耳故其辞浅言之而愈深也深言之而不秘也骤之而日星乎徐之而大羹玄酒哉乃其矩矱天就矣世之病扬氏以道也余之病扬氏以文也虽然文则又奚病焉

读管子

余读左氏所称管子大要佐桓公以正如伐楚却郑太子辞上卿礼彬彬乎徳言君子也即孔子亦称之曰如其仁如其仁及读管子一书自定兵制兴鱼盐诸大策外徃徃择卑而易行博小以图大转败以为绩巧取而不匮愚其君遂愚其民以愚天下之诸侯使翕然用于吾术而不敢背窃以为战国之策士术史傅会而增益之者晩而信其然不谬妄也夫齐积狙之国也戎与楚积强之虏也骤而用齐以王齐必不信骤而加戎楚以王楚必不绌管子善因时者也时至三代人犹纯如也及周之衰而人龂龂如也孟氏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又曰王不待大文王以百里汤以七十里滕不五十里邪井田之制孟氏之言则既行之矣至于筑薛之问而后其技穷也得王而王者周公也得伯而伯者管子也能王而不得王者孔子也不能王而欲王者孟氏也昔宋之南压于金若卵矣而濓闽之徒日谆谆以正心诚意之说告其君至于用略焉万一不幸而君任之井吾田车吾兵不踰时而社稷饱敌矣于乎今安得起仲而将相其才使之南治岛北却敌徐而置濓洛诸儒于庠序间雅歩髙论藻饰其所不足邪

读逸周书

余读逸周书七十一篇未尝不竒深其文辞而怪其誖也其言甚仁汤而武武曰桀与其属五百人止不齐民弃之徃奔汤凡数徙輙弃汤放桀而复薄三千诸侯大会汤退再拜从诸侯之位诸侯莫敢即又曰武王征西方憝国九十有九馘魔亿有十万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人三亿万有二百三十是武王者秦始汉武之靡也王子晋曰吾复三年上宾于帝所以至今称晋仙去王会叙事固典有法然所纪奇民滛殄怪鸟兽抑又何诞也奈何不使人主津津好大哉苐书名汲冢者非按汲冢书晋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发安厘王出冢书凡七十五篇如纪年琐语梁丘藏徼书易国语论语篇目杜预序称太甲杀伊尹事今本皆无之书所载武王斩纣妲己悬头二太白旗及周公谥法已收之太史公史记中寜至魏始出哉虽然余未获见汲冢书以为恨而孟子于武成乃仅取二三策何也

读家语

吾尝读家语怪其错杂不精如所称商羊萍实于大道奚益也虽然是寜独无圣贤之言乎哉自宋儒表四子列于经独尊论语论语行而家语废乃至如周礼孝经圣人经国尽性之书不得一列学官使诸儒传习可慨也孟子言仁义辟杨墨其功大矣至于辨理气之属论君臣之际未甚彻也有任而发者有矫而致者于经犹月之于日也夫三礼周礼也仪礼也曲礼也今废周礼仪礼不载而厕之以月令檀弓儒行诸篇抑何轻重失次也愚不揆欲诠三礼而删其歆莽褒犹之傅会者为礼经尊论语而删其非夫子言者采孝经礼记中庸大学家语之凡为夫子言而粹者别为经以配礼而六之其非夫子言而稍粹者如鲁论门人檀弓诸家合为传与孟子翼经而两之未敢也聊识于此

读关尹子

关尹子九篇刘向所进云其人即老子所与留着五千言者其持论抑塞支离而小近实非深于师老子者也其辞潜夫论衡之流耳不敢望西亰何论庄列至云人之厌生死者超生死者皆是大患也譬如化人若有厌生死心超生死心止名为妖不名为道则昭然摩腾入洛后语耳岂向自有别本邪抑向本遗错后人妄益之邪夫老子而不为关尹着五千言已耳老子而为关尹着五千言此其非关尹语也无疑

读鬻子

鬻子伪书也其文辞虽不悖谬于道要之至浅陋者掇拾先贤之遗而加饰之耳谓禹据一馈而七十起非三吐之巵言乎七十起何其劳也禹得七大夫如杜季施皆非夏氏因生之姓至所谓东门虚南门壖西门疪北门侧几乎戏矣夫鬻子九十而为文王师也乃末篇曰昔者鲁周公使康叔徃守于殷何哉阮逸伪元经李荃伪阴符刘歆伪周礼固矣犹能文其辞未有如鬻子之浅陋者也虽然使伪而近也毋寜伪而逺也乎近则惑

读列子

庄子语多引列子或曰傅会之书也此殆不然其持论无以大异庄子其叙事裁而掞辞法则似胜之独所称化人见周穆王与西方有圣人语为瞿昙氏之学者徃徃相引以重至谓其教尝已行于中国而秦废絶之噫亦谬矣余谓列子中所载二事与关尹子之言皆非旧文儒而瞿昙学者阴益之

读亢仓子

亢仓子其文辞东京之后迂于儒者耳其议则无嘉焉余读公孙龙虽其谬悠鄙舛而要之纵放强辨俨然战国之习也伪者多援少倍多拘少刿亢仓子伪书也列子载亢仓子遂有亢仓子家语记子华子遂有子华子贾谊称鹖冠子遂有鹖冠子呜呼士之托空名以求传其言者意亦可悲哉

读鬼谷子

刘向班固不载鬼谷子隋志始有之以故读者疑其伪撰然其命篇甚奇词亦伟至所以捭阖张翕之机大要出于老氏老氏之以退为进以与为取知白守黑知雄守雌不足求足不大求大虽天下后世之言术者莫外焉深于鬼谷者也鬼谷老氏之所甚讳也仪秦又老氏之所甚讳也虽然不得而终讳以辞其咎夫老氏之于礼犹惜其为乱首而充其说诈而为仪秦惨而为申韩诞而为市大悖而为梁角于乎可胜乱哉按鬼谷子楚人隐鬼谷不著名氏尝有书责仪秦夫既教之矣又何责焉续仙传曰鬼谷子即王誗也得道为地仙此谀辞也

读邓析子

邓析子五篇邓析子郑人也或云数难子产之政子产戮之按左氏驷歂嗣子太叔为政始杀析其人不足论其文辞战国策士倪耳循名责实察法立威先申韩而鸣者也至谓天于人父于子兄于弟俱无厚者何哉先王之用刑也本于爱析之用刑也本于无厚于乎诛晚矣转辞篇与智者言依于辩数语同鬼谷子岂后人傅其旨苟益其辞也邪要之小人之言徃徃出于机心之发故不甚相逺耳吕氏春秋记析尝教获溺尸者购逆尸者交胜而不可穷固市井舞文之魁也孰谓驷歂失刑哉

读吕氏春秋

吕氏春秋其文辞错出不雅驯徃徃有类齐谐稗官者其食客所为耳悬千金于市购增损而莫之敢也畏其意故不信其令焉取增损哉儒家者流取其篇首所纪月令厕之经迨今焉甚矣不韦之巧也始而以财役其身阴乱秦裔而不悟也旣而以财役其言阴乱圣经而又不悟噫嘻则岂独不韦罪哉

读韩诗外传

韩诗外传凡十篇汉人燕韩婴所著其注诗二十二巻而此则杂记夫子之绪言与诸春秋战国之说家稍近于理者也大抵引诗以证事而非引事以明诗故多浮泛不切牵合可笑之语葢驰骋胜而说诗之旨微矣独其辞稍明健可诵而所记亦不甚诡于伦物唯谓孔子南游阿谷之隧则类于懐春之吉士而周公之讨管蔡激于隐客之一言为大谬耳夫子见狸迹鼠而鼔瑟曾子闻而识其有贪狠之心其然乎岂螳蜋捕蝉之说所由昉乎然以美曽子之察音则可以见夫子之移志则不可甚哉好奇者之易誖也

读白虎通

白虎通者汉章帝建初四年诏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曰白虎通又按班固传天子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徳论令固撰集其事然则此书为班固笔也其言礼乐名物制度甚详徃徃杂取经传不为背理道而独于五行之生克次第悉取人事以配之大抵出于不韦仲舒之绪论而其它立赏罚议褒贬则公榖之义居多至纪封禅而谀心尽露矣吾尝谓汉之儒多援经以饰事而宋之儒必推事以就经援经以饰事有逺而诬者然而于事济也推事以就经有迩而当者然而于事不必济也其济为隽不疑而其诬至于刘歆之佐王莽噫亦可鉴也

读三坟

毛渐序三坟其时皆以为伪书而渐独信之毋论其浅率而强为古语也伏羲画连山而有民兵器阴兵妖阳兵妖兵阳阵至策辞而曰主我屋室主我刃斧神农归藏而曰杀藏墓此皆不知其时而妄为说者也隋购天下遗书有刘炫者伪为连山等易百余巻上之受赏而去后事发坐抵罪所谓三坟者岂即其书也邪

读元命苞

右书据以为后周卫元嵩述唐苏源明传李江注杨元素由袐阁传本镂行而张升以授杨揖者也愚谓此即素撰或张升撰而托者也卦下每作重迭文难字而考之诸字书则易晓其旨甚浅而于理不甚悖又经传注若出一人手故以为宋人作也凡唐以前伪书其理驳而时有精旨其文杂而古其字奇而有不可识者今皆反之故以为宋也乾坤凿度亦然惟穆天子传竹书纪年汲冡周书则非秦汉以前人不能也

读卫霍传

昔人称卫青霍去病传为太史公叙法之奇者然其论卫将军曰于天下无称也去病则曰有天幸不至乏絶而已呜呼匈奴天下莫强焉其所以数胜而不绌者岂尽天幸邪至伍被之所以奇大将军于淮南王者又胡无称也李广盖屡战而屡败也太史公津津不啻口出焉叙其才力慓果负谊槩饶仁恤指画军事若貌也于其胜而幸者如彼于其败而不幸者如此是可以识矣吾不幸而材不见知于孝武而卒腐以老如公孙弘儿寛者二将靡耳奈何雍容取公相为也彼盖以李广自况也太史公于游侠刺客货殖伯夷屈平诸传皆有所感慨独于李广卫霍传比兴之义多吾既深于其指而又惜其以私故掩卫霍摧虏之妙使后人不得寻也

读会昌一品集

余尝怪唐中兴以后称贤相者独举裴晋公不及李文饶以为不可解后得文饶一品集读之无论其文辞剀凿瑰丽而已即揣摩县断曲中利害虽鼌陆不胜也当裴公之下蔡也天子之志定将谋合而蔡之亡形成矣公不过一赞其决耳蔡下而天下之望归焉及其帅河东握都统印环数道之兵受进止而不能取赵一支郡而望若故也一屈于镈再屈于稹三屈于逢吉四屈于宗闵而望又若故也是遵何道哉文饶佐武宗通黠戞斯破回鹘平太原定泽潞若振槁千里之外披胆待烛百万之众俯首而听一言之指麾国势尊主威振即不啻屣裴公而上之而及其贬也天下有以为当然者岂尽成败论邪彼其訿太尉之赏浮则不闻有以司徒匹者讥平泉之观侈则不闻以緑野匹者又何也裴以诚李以术裴以容李以忮如是而已史称其一饭必报睚眦必酬夫修别于恩怨若此而岂意其曲挤而致之死地者乃其素所恩之敏中邪何文饶之精爽能见托于令狐而不能快心于敏中也则其鬼固贤于其人也呜呼才至于文饶而不得称贤相可畏哉

读书后巻五

读书后巻六

(明)王世贞 撰

读圆觉经

余读圆觉经所称四大各离今者妄身当在何处未尝不怳然自失至云四縁假合妄有六根六根四大中外合成妄有縁气于中积聚似有縁相假名为心则又未尝不洒然悟也余自束发而来所身受荣辱忧喜悲乐亡虑数十百矣日憧憧焉役余而受之若以为真境焉抑何谬盭失计邪不得已而强受之而假名之得已而不已而又强执之呜呼余之暴余深矣不即不离无缚无脱此是吾人善证第一义我爱既絶万境皆空不愿作佛何况生天亦庶几矣庄氏言至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呜呼是奚啻水火哉

读坛经一

坛经其圣人之言乎哉然而非圣人教也其教行天下遂无祖矣非无祖也夫人而能为祖也黄梅之徒葢千余焉引而不发跃如也达磨之示旨微矣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曽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曽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夫悟解悟也解悟非悟也酥乳醍醐品列而人尝之而味得也日携醍醐而食人知味者寡矣

读坛经二

阿难亲从世尊且数十年受楞严时几隳法身而不支数现圣光屈金色臂指示要理而不悟六祖一谒黄梅而卽觉其入可知也然至迁化现虚空变分骸二国抑何其通达灵妙邪夫子曰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书僧倜禅师传后

览倜禅师传密行妙解化匝元魏高齐之际一时龙象葢南岳思天台顗所不及也第考朝野纪闻全载二书则谓倜少作沙弥徃徃同辈狞酗角力輙以劣弱见侮一曰僧稠祈于金刚神求庇一夕梦神现大身执杵逼令食筋尽一钵觉而力骤发同列犹侮之因横蹋殿壁行数百歩跃首至于梁者数四乃引重千钧拳捷骁武动骇观听后遂证果入林虑山构寺宇穷极壮丽齐文宣闻而怒欲僇之躬率数万骑徃讨倜领僧徒候于谷口帝怪问倜曰陛下欲加法贫道恐血污伽蓝故尔受僇帝大惊礼懴旣设馔毕谓倜曰闻师得力于金刚神欲一见可乎倜曰此人力耳当为陛下见少神力因勅诸梁木起相搏声若霆震摧迸纷坠帝惧而止之遂听倜度人造寺无得禁止今传不载其食筋呪木事第云出家落发识神厉勇及受十六持胜法节食鞭心九旬食米量至四斗又遇懐王西王屋山两虎交鬬咆响震岩乃以锡杖中解各散而去齐文宣加害领徒预逆因而感悔此却符合又传谓齐干明元年四月十三日辰时絶无患恼端坐而终异香满寺茶毗之际白鸟数百徘徊烟上悲鸣移晷二书所载则又云于幷州营幡子未成遘病临命愿为大力长者旣成此功后三十年隋文帝过幷州见此寺而涣然若记处分营造其寺遂成当时故谓文帝大力长者也寻传所以不载者得非谓倜师业证四果位居五地岂得乞灵鸟刍现身国主习小乘业作有漏因邪然考之文帝以魏大綂七年生生二十年而始为干明元年今乃称倜师后身则尤可笑因附记于后以补传之阙且证别记之谬

书南阳国师传后

司空于頔问紫玉大通禅师曰如何是黑风吹入罗刹鬼国师曰于頔客作汉问此事作么生頔失色师曰这便是黑风吹入罗刹鬼国代宗在便殿指观军容使鱼朝恩谓南阳国师曰朝恩亦解佛法朝恩进问曰何谓无明从何而起师曰衰相现前奴也解问佛法朝恩大怒师曰卽此是无明无明从此起二段极相类亦大俊快然禅和子徃徃用此伎俩乆之不直钱矣于司空原籍是罗刹鬼国人鱼军容落地便结无明种子一生于其间作活何烦问对也

书知玄法师传后

佛祖綂纪谓知玄法师自成都谒僖宗优礼之赐号悟达寻归九陇定中见菩萨摩顶说法言讫即隠俄见一珠入玄左股隆起痛甚上有鼌错二字玄知夙业即右膝安卧而逝世言玄之前身汉州三学山知铉法师临终感病与玄正类及考神僧传知玄邂逅一僧患迦摩罗疾候视无倦至别僧曰子后有难可徃西蜀彭州茶陇山相寻二松为志后玄居安国寺僖宗礼之赐沈香座忽膝生人面疮睂目口齿俱僃以饮食喂之则开口吞啖因忆僧言入山寻访二松之间佛寺俨然故僧出迓甚欢遂留止宿告以所苦曰无伤也山有泉旦灌之即愈及明至泉所方掬水际疮忽人语曰未可也公不读西汉书乎曰读曰旣读之寜不知袁盎杀鼌错乎公即盎后身吾乃错也累世求报于公而公十世为僧戒律精严不得其便今公受赐过奢名利心起故能害之而迦诺迦尊者以三昧法水洗我我去汝不为怨矣玄乃掬水洗之痛彻髓絶而复苏遂愈回顾寺无覩矣玄因卓锡其地述水懴三巻寻二本所传虽一知玄前身袁盎而其事无一同者第其为寃报则一耳岂盎陷错虽深而它行尚可错被寃虽惨而余因为劣邪因识于后

书佛祖綂纪后

自景徳传灯録出而续之者至合为五灯其綂则释迦世尊而下为迦叶阿难陀中有马鸣龙树以至菩提逹磨为西天二十八祖逹磨来本土为初祖以至慧能为六祖而衣钵絶矣六祖之后最显者二宗曰南岳让青原思让之下为马祖道一而道一之后其着复五宗而此綂纪则宋僧法盘别立教宗以法华为经天台为綂止观为门曰三谛所谓中谛者綂一切法眞谛者泯一切法俗谛者立一切法为此一秘之藏不显葢三惑覆之于是立三观以破三惑曰空观者破见思惑证一切智成般若徳假观者破尘沙惑证道种智成解脱徳中观者破无明惑证一切种智成法身徳大抵其义竖于龙树演于南岳思而备于天台智者自逹磨西来之后一洗而空之直截简易最为高明之士所倾信而此说渐屈法盘乃推南岳思以继龙树推天台智者以继南岳而自提婆逹多以至般若多罗西天之所奕叶而径略之乃至斥禅那于别传引辽人焚坛经寳林传以为快谓虽异途而不敢不赞者贤首藏师叛去而窃用其义者清凉观师公为异同而自立已意者慈恩观师又谓圭峰密私用其言而专以四禅八定次第之学何用儿戏以侮耆徳呜呼天台非非綂也止观非非门也醍醐酥酪皆乳也钗钏杯盂皆金也物尚无诤而我何诤为且夫之燕者惧南其首耳吾北首而或水或陆陆而或骑或歩即岁月之小异何患其不至哉近有一妄庸僧口尚乳臭目不识三昧而輙作披荆钺以攻贤首皆法盘辈为之俑也故虽精博如李长者超絶如大慧杲而不敢以为我师以其有诤心也何况法盘又何况此妄庸僧一么么也

书佛祖綂载后

元僧华亭智常作佛祖綂载其名与綂纪同而立例却异自七佛以至二十七祖中国六祖一花五叶为主而教典正传净行神足亾所不该又效涑水通鉴编年之法为之其用心亦勤矣第有不满人意者释迦旣为始祖且系教主即当详其罔明兜率之缘与生时化导之迹不宜太略一误也末世如观音化身为寳志僧伽弥勒为傅士契此文殊普贤为寒山拾得尚犹记之而此四大士亲助世尊行化瑰伟奇絶舍利弗须菩提皆佛大弟子而曽不得与诸高僧并记二误也我佛未生之前编年何用至于三皇诸纪皆路史稗官之谈怪诞不经又与佛典非合而备载之三误也佛生之后震旦世次沿革志其一二以为年纲足矣而备载不切之政滥纪无渉之人四误也志存伐异即猖狂甚口之辞必收事取党同则鄙俚不经之语亦録一语有助则小人尽为君子一事相睽则贤者遽成不肖五误也大槩所熟五灯会元而已而于全藏未为淹通挂漏不少六误也僧雏际会恩礼贵富取眩俗目书之有味七误也须大出子墨一畨作用去十之八益十之三然后可称释史不愧法门聊志于后以俟异时

第二巻载太古诸君盘古天皇地皇人皇氏五纪太昊炎帝少昊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夏商诸代旣在七佛之后又非释迦同时至于三皇以前语出稗官事多荒诞略之可也卽如太昊在位仅一百十年女娲在位一百四十年而共工大庭以下凡十五代而通一万七千七百八十七年则人各得千余年天子矣岂理哉少昊既云黄帝子而系黄帝复云十八代一千五百年颛顼既云黄帝孙少昊之从子而系少昊复云十代四百九十年帝喾既云黄帝曽孙颛顼从子而系颛顼复云八代五百二十年帝尧既云黄帝玄孙帝喾次子而系帝喾复云九代二百五十八年何自相矛盾至此也

第三巻世尊降生成佛事当详而反畧其生也曰二月八日其出家也亦曰二月八日又曰十二月八日今天下俱以四月八日浴佛而以腊月八日治粥供佛及施僧则两二月八日恐未确

穆王乘八骏游西极孝王时外国进二尺虎四角犀宣王时史籀改大篆平王政出方伯秦始逐诸侯客东巡琅邪刻石何预佛门事后放此

老耼身长四尺六寸额凸眉麤反唇骞鼻髆尖胯耼耳髼头诸丑状谁见之复谁纪之葢道家者流妄称其有八十二种好相拟于世尊故释氏之徒从而加毁也史记云老子入河沙不知所终而于纪己卯年着其薨亦无证夫子独详而不敢有所訾者以夫子之徒方驭世故也

始皇癸未沙门室利防十八人来自西域帝恶其异俗以付狱俄有金刚神碎狱门而出之此事殊诞妄不足信

第四巻中郎将蔡愔博士王遵等西访佛道至大月氐国遇迦叶摩腾竺法兰二师而迎之归恐非实録当是摩腾法兰自来也释道比较焚经事妄是时无道经且所称大臣皆不合吾前已辨之

第六巻支公养鹰复养马大违佛戒且晋世高僧皆以老庄得儁声于本教故自浅

孙兴公许玄度于佛有何关而传之郗嘉宾为桓氏弱晋者也尔时诸僧雏不过得数百缗便相称述耳

第七巻肇公为姚兴所杀不知何故讳之不讳师子慧可无懴玄高而讳肇何也第他传所谓将头迎白刃一似斩清风恐亦系傅会是不类肇公语第八巻谢灵运谋叛弃市于佛何关

僧道不拜王者可也若不拜父母则唯世尊始得

第九巻逹磨观世音大士化身也而志公亦称大士化身同时显化南北人用为疑是不必疑千百亿身之二人耳

范晔魏收以其能叙述释氏而无贬辞不知晔之逆乱收之淫鄙去崔浩李徳裕何霄壤也

第十巻载文中子事甚详以其语有西方之圣故也

第十一巻谓唐高祖受禅百官拜舞僧但山呼拱立鄂国公尉迟敬徳金吾卫将军刘文靖奏曰僧未登圣俱是凡夫何乃高揖王矦帝令定优劣编入朝典按此时尉迟公方在宋金刚部下作贼文靖为内史令亦无为金吾卫将军

原州五石青质白文成字秘谶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于佛何与

奘法师之颖朗善记其什公之俦乎而洁烈胜之于道稍不足者绮语耳

第十二巻黄梅弘忍大师夙生事余于本传辨之

吕太后武瞾之淫乱而能弘佛法岂眞能知佛法者即权教所不弃岂止枉寻直尺得獐失兎而已

阿阇世虽杀父不赦十二时中尚有善念如二雌者善念永絶必堕无间

嵩岳珪与岳神论话信是雄爽然尚非极则语

第十三巻法秀施袈裟回向寺领玉箫进玄宗事旣诡诞而末复及淫亵语殊乖本色

元鲁山虽不为僧服及作僧语而有僧行附纪之可也安禄山陷长安玄宗入蜀而守臣有与禄山偕反者其人曾为阆守有畵像在路次玄宗见之大怒以剑斩像首其人在陜西首无故忽坠正史稗史皆不载最为诞妄可笑大慧杲引之以证禅悟而智常复载之何也

第十四巻观军容使鱼朝恩于帝前谓慧忠曰朝恩亦解些子佛法即问忠何者是无明明从何而起忠曰佛法衰相今现帝曰何也忠曰奴也解问佛法岂非衰相现朝恩失色大怒忠曰即此是无明无明从此起其语与大通答于頔恶风吹入罗刹鬼国一机轴然于能心折而鱼更起忿端于差胜耳鱼与忠复有问对语太峻险且无大意味渠方威振人主恐忠未便作此剧折或其徒有粉饰耳

第十五巻清凉国师澄观代宗大厯元年戊申奉诏入内勅译华严徳宗贞元十二年丙子命河东节度使李诜迎澄观入京同罽宾三藏般若译乌茶国所进华严葢再译也十五年进号鎭国大师加天下大僧録至开成三年戊午始示寂俗腊百有二可谓宿徳矣清凉得法于南阳忠径一山钦为人主所尊礼然不闻忠国师之推毂江西一石头迁而清凉之推毂百丈大珠南泉西堂药山归宗故当别有意也

第十六巻大顚折韩昌黎书系僧雏伪撰吾前已辨之柳子厚少年急功名不自检犹无害晩途远宦邑郁侘傺至死而谓神以恐喝求祀望阿修罗趣且不可得岂可以其作绮语赞僧媚佛而谆谆录之也

智常有论谓周武废教时沙门犯颜抗争殆数十人及唐高议沙汰而惠乘玄琬智实法材等皇皇论争引义慷慨亦见法门有人大歴而后祖道既兴吾门雄杰尽趣禅林至武宗议废教而稍能持者仅知玄一人而已虽上意不可解大数不可逃而变故之际无一辞可纪亦吾徒失学之故也寻智常此语太麤生然亦未宜尽废宋宣和世亦然

自十七巻以后唐时宗门伎俩几穷赖赵州临济别作提掇警策一畨五季而后法席愈盛作者林立第觉诸大徳徃徃自学问中融脱得来虽辨才无碍天藻秀发而能踏江西顶透曹溪髓上者吾未之多见也

了元虽诗僧尚有葱岭气息洪觉范则一削发苦吟措大耳

陈隋之际焚身有崖菩萨者其人甚竒事甚伟而此不之载

政和帝既诎释教于宣徳门观灯为一龎眉行童指斥殆无可对随而杜口虽炮烙刀碪杂下竟不得其一声铁围山丛谈夷坚志皆详之而此亦不载

张无垢九成居士中龙象也与妙喜若一人而今絶不之齿岂有所不足邪

张无尽求台谏要得呵佛骂祖与司马二吕诸贤放对正是拟作无佛论时识见也后作护法论便与蔡元长别乃知佛力不可思议耳晩歳翛然事外未必无得吾向者疑之过是不见屠儿广额邪

又云朱仲晦少年不乐读时文因忆一尊宿说禅直指本心昭昭灵灵一着十八岁请举时从刘屏山屏山意其必留心举业暨搜其箧只大慧语録一帙则是言也禅者谀大慧而借朱先生为重之言也朱先生生平无书不读所坐正于钻故纸无出头处果尔岂所谓晩来未必了了者邪

宇文虚中为宋使金至翰林承旨乆之以忌者构其欲结南客杀北人举族烧死今云寿百八歳无疾跏趺援笔朗吟而徃岂实録也其诗所谓英名留付世人传当是被戮时絶笔语耳于释门何与

所载李屏山鸣道集其掊击闽洛时有得有失而序之者湛然居士移剌楚材也移剌即耶律辽姓之讹音吾向者甚嘉楚材之功而疑其用处有佛图澄僧稠意今果然即将为释子后身也

刘元城曰孔佛之言相为终始孔言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佛言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其次第若出一人苐孔以三纲五常为道故色色空空之说微开其端又云所谓禅一字六经中亦有此理逹磨西来禅话大行佛法弊矣若渠不来佛法之灭乆矣某之南迁虽平日于吾儒及老先生出处得力然亦不可谓于此事不得力吾尝谓元城在元佑党最为杰然投荒万里垂暮年而莭不挫肤色不少变怪其定力之所自今了不讳贤于诸贤多矣然坐此不得收理学籍噉孔庙■〈犭屯〉脔老先生者涑水公也涑水心行几希闵子卜夏然于死生处恐不如元城了了

帝师怕克巴史云巴尔斯济蘓又曰巴特玛皆误也其制词称名巴喇宻特巴勒丹其文始全而赐号曰皇天之下一人之上阐教宣文辅治大圣至徳普觉真智佑国如意大寳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师葢自有释氏以来其光显尊重未有过焉者也心印不如达磨神足不如图澄开敏不如罗什记忆不如一行不过小持法呪呗而已而猥被世祖之宠秉中外释教之权不亦幸哉

书弘明二集后

弘明集者梁释彦悰述广弘明集者唐释道宣述也大要与黄冠诤角以掊击拒闬为功姑取其卫教而已而不计其辞之愤与夸也悰公所述多东晋宋齐人语既不能畅其笔札而于所览西竺文言亦浅鲜口若吐而吃指若舒而掣者葢理为辞窒辞为理困攻固非输守亦非墨如是而已若宣公述则缁衣诸贤承梁武弘法之后其书尽出而修辞亦渐畅第姗詈诞慢不特彼教之所不堪承而我古先生亦为之哕呕矣其佳者不能胜陈琳之檄张汤之案而拙者则一村社閧讦耳彼黄冠又其下者无一息犹龙公派何足与辨也寻宣此述与续髙僧传可谓笃信好学不可谓之知道也其志于释门立功名其事则史其文则藻于吾儒葢郑康成范宁之伦不可与望濓洛闗闽也余因妄有所评若逹磨而下诸祖其造类孟子智顗类朱子而皆胜之永明寿业可与朱子埒而大胜之大慧杲性质类程叔子学类陆子静而微有低昂此语出两家故当皆不喜然自有识者

读书后巻六

读书后巻七

(明)王世贞 撰

书黄庭内景经后

黄庭内景经者乃太上道君于蕋珠宫作七言咏歌以发修身缮性之要生人一身归宿皆在泥丸而作用皆在心三庭三田之内有余地焉眞人在已莫问邻一语若预知后之有取于西邻者为拈破之即飞升度世资之有余裕矣此经自景林王眞人传之南岳魏夫人凡仙经四十余巻而此为首南眞迁化后几三十年而后传之东华杨司命而此复为首司命以后隶传护军长史许思玄少子上计掾道翔道翔之子黄民避乱入剡并诸经寄东阐马朗家晋安守孔默罢郡还闻而以重币勤礼恳之黄民而始得传写孔不及奉诵而其子熈先综先才而狂谓经语诵之万徧即得仙以为妖妄备酒悉取燔之后诱其舅范詹事晔反族灭而缮写人王兴私各录一本自随渡钱塘漂没仅内景存乃深信万徧之说甫诵而火毁其庐再诵之露台而雨渍其袠遂气结贸厯日死深山中而经巻之在二氏者絶矣王灵期造黄民而恳得之辄加损益傅以丽藻遂盛行于世而黄民归钱塘乃留眞经一厨付马朗后荏苒不复能取而卒马氏寳奉之其人皆寿考大富三世移事佛而经稍散佚其后正本录本杂寓于陆静修孔璪杜京产顾欢锺法师娄居士诸公所陶隐居百方购得之陶有神鉴独能辨杨君及二许眞迹而内外景悉备閟之茅山今道藏所存本是也此与右军固无与不知何縁宋思陵有临本考之宣和书谱不载恐所得右军内景经亦赝本耳载考此经一名太上琴心文一名太上金书一名东华玉篇孔熈先兄弟以为读万徧辄得仙而笑之不知授者非凡师乃仙师也受者非凡骨乃仙骨而又慈惠忠信躭注玄眞者也受而斋九日用玄云之锦九十尺金阙凤文之罗四十尺金纽九双以谢师沐浴居僻室九十日而诵万徧一日当得百十余遍亦不易易也今此经托之梓徧天下而耳目之授者何师而受者何人也即十万徧奚益矣余自承本师昙阳子诲时时默讽亦已成诵文仲子休承许为余作小楷奉持之一月而休承目眵手战不能终诺乃改以乞周公瑕公瑕日受役碑板间乃能舍而为余结此段方外縁亦佳事也

书道徳经后

周公瑕徃年为余书老子道徳经五千言亡何而失之岁庚辰公瑕归自谼中念且老从我索一传客或谓公瑕廹得传而余恨失经以从臾公瑕续书之昔人所谓焕若神明顿还旧观者殆不偶哉既装成袠而志其后按太史公传老子谓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某字伯阳周守藏室史也居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徳之意五千言而去莫知其所终又云老子百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养寿也又云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宗之后假仕于汉孝文帝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太傅其本末甚明然自太史公言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寡功道家宗老子而儒者宗吾孔子孔子之教盖万世人王取则焉而其徒不明两家之始所合遂抑绌老子以为异端而老子之徒其庸鄙诡诞者覩西来之迹宏竒高大炫耀一世遂不暇与吾儒辨而更窃渍其余渖以求与之角而并传盖艳释迦之称累劫则谓在伏羲为郁华子在祝融为广寿子在神农为大成子在轩辕为广成子在少昊为随应子在颛顼为赤精子在帝喾为录图子在尧为务成子在舜为尹寿子在禹为眞行子在汤为锡则子在周始为老子夫轩辕之世广成居崆峒千七百年而其后犹未已也逺者姑亡论已前是而为广寿为大成后是而为随应为赤精又何人耶且尧舜禹非异代也一时而为三子何迁逝之速也三代以还贤公卿非乏纪也又何为而不一及也乃至谓老子生于商为周文王守藏史曰爕邑子武王时迁柱下史成王时守故官为经成子遂西游流沙康王时复归曰郭叔子昭王时复西迈云云盖又傅会化人经之说也奇释迦之有三十二相及七十二好相则亦曰七十二相八十好相也伟释迦之长丈六尺则亦曰丈二尺也不知孔子九尺六寸人以为长人而异之若丈二尺而人不怪且骇者未之有也且史何以不载也夫老子至圣也其化而为太上灵眞至尊也又奚必借西方之事而矫饰之然至儒者之所抑绌而指为异端者又可笑也老子往徃皆格言其体至虚而不无其用至大而能冺其迹精以治躬粗以治天下取之固逢原矣大道废有仁义知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知言哉君子之于世甚无乐乎其名也仁义也孝慈也忠臣也其名不得已而有之故曰絶仁弃义民复孝慈絶者絶其名复者复其实也将欲噏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谓倚伏贞胜造物若诱人而使之盈盖使理国缮身者于张强兴与之际愯然而思警也非以导人巧也夫不得老子之所以立言不解其文义而妄为之辟荀卿氏所谓贱儒也世贞一言而当获谴于今之为二家者然使吾老子孔子而在以为谴哉不以为谴哉

书庄子要语后

庄子亦人中天也其位业所受则天中人也其言有倐然而出世外者则亦人中天也出而不能尽不获如大雄氏者则又天中人也为言几数十万今吾采之而周生为录之者十不能一耳然皆粹乎莹然若榖之得凿酥乳之得醍酪而砂矿之得烛银也自庄子之言出而后世之修辞者猎其竒务识者资其博拘方者疑其诞而守经者病其诡彼皆有以来之虽然彼固有以来之于彼无与也吾采之吾以自为而已于四者亦无与也

书关尹子要语后

昔关尹子望紫气一缕于函谷之东而知犹龙公之至今不佞读关尹子一句而知其非关尹子书虽然是后世识玄理晓养生苦思振竒者之所撰其言非以托关尹子也何以故能识玄理晓养生苦思振竒者必不以关尹子重以关尹子重者其人必剽黄老庄列之巵绪而为之屈于旨伸于辞恒也今此所屈者辞也所伸者旨也故曰非以托关尹子也乃王生为余书者则竒已甚矣思愈苦矣夫亦可以已矣夫

书天隐子后

天隐子一书司马子微述谓传之天隠子疑即子微所自着也注叅同者见以为浅近思悟眞者见以为局小而亦自有理至谓胞胎有形已呼吸精血岂可去食而求长生则所谓见其一未见其二者子微之术不过却病延年而已夫道苟不得病何必却而年又何必延也其谓坐忘者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语故精

书化书后

化书者观化也凡自有而忽无自无而忽有皆化也其自有而渐无自无而渐有者亦化也以我推物以物推物物以物物推天地皆自有无之际得之而葆身理天下之道寓焉其旨逺其辞文其言约而中是故识者曰此非齐丘之所著而眞人谭峭景升之所著也景升书成而授齐丘使行之齐丘匿而以已名焉或曰齐丘既得书忌景升而杀之或曰醉而以皮囊之沈之水为道家者曰景升羽化者也齐丘不得而杀也宋人之传竒至云有鱼而得一皮囊藻荇封之若■〈马犬〉鸟卵启而得一人齁齁熟眠醒而问渔者曰化书行乎曰行矣吾在此甚乐幸复为我缝而置诸水此傅会也夫渔者何以知化书之行夫渔者得人而复置之水寜有是理哉是书也吾以为齐丘必窜入其自着十之一二而后掩为己有如五常一章忽云运帝王之筹策代天地之权衡则仲尼其人是也彼盖所以名齐丘意也若景升必不推仲尼亦不必附于儒者又齐丘于观化之际辄自称小人所谓不考而招者一笑一笑

书元始上眞众仙记后

此记别标为葛洪枕中书而序辞称于罗浮山夜半静斋忽降一眞人授书谓二仪末分溟涬鸿蒙状若鸡子有盘古眞人自称元始天王游于其中凡六劫而忽生太元玉女相与通气结精还居玉京山宫殿凡一劫而一施太元母生天皇十三头治三万六千岁其后天皇生地皇地皇生人皇太元母又生扶桑大帝东王公号元阳父九光玄女号太眞西王母太上眞人元始天王弟子也金阙老子太上弟子也其职如世之有司徒丞相耳它灵眞衘名徃徃与位业图相出入至所称张衡杨云为北方鬼帝治罗浮山嵇康为中央鬼帝治抱犊山伯夷叔齐为九天仆射周公旦为北帝师屈原为海伯王弼为北海监皆眞诰所不载却又有大可笑者洪化去在晋惠中而许暎许穆许玉斧郭景纯皆生南渡以后与洪不相及又云二许为眞人未有掌领又似未见眞诰全文者夫好夸饰而不核古以是作伪书久而始逗露一何幸也道藏若此类多不可尽摘摘其尤著者

书许眞君石函记后

石函记上下巻按此函旣为许眞君所载而中所构撰皆不类晋人语盖自张紫阳而后陈泥丸白紫清继之俱以无碍之辨才发性命之宗旨一时门弟子模仿为之末宗骫髀之气可掬乃至所为醉思仙歌亦托之眞君大还丹歌则托之吴猛铅汞歌托之严君平龙虎歌托之阴长生破迷正道还丹歌托之锺离云房敲爻■〈謡,土代言〉头坏赠别方处士题王先生庵门赠乔二郎鄂渚二道谷神直指大丹诸歌托之吕洞宾还丹破迷至眞三歌托之刘海蟾鄙俚冗沓不能脱沿街鼔简气如出一口不知长生之四言何其古雅得正始之音而海蟾五言古风锺吕近体清逸秀劲何尝不沨沨唐氏本色耶此必陈上阳之流为之饰画无盐唐突西子良可恨也若其中有一二精至语不妨作摩天偈例取之

书坐忘论后

杨用修谓司马子微坐忘论为坐驰误也殆见其名未熟其语耳子微所谓执心住空还是有所既不合理又反成病若心起皆灭不简是非则永断觉知入于盲空若任心所起一无所制则与凡夫元来不别若唯断善恶心无指归肆意浮游待自定者徒自悞耳若徧行诸事言心无所染者于言甚善于行极非此皆从方寸中鍜炼一番过来故于受病处极恳至乃尔其治心之法则曰息乱而不灭照守静而不着空行之有常自得眞见又云疑则任思悟已则已必其有思思则以智害恬为末伤本若烦邪乱想随觉则除毁誉善恶皆即拨去莫将心受心不受外名曰虗心心不逐外名曰安心心安而虚道自来居如此下语即吾夫子之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何以异也去曹溪黄蘖亦自不逺以此言忘何云坐驰吾故曰用修似未熟其语也

书三茅眞君传后

关中王令赐绂自白光禄启常所来携光禄手刻三茅眞君仙传伏读之即眞仙通鉴所传而颇加详者也眞君化迹显在名山纪之眞诰与南眞石函并炳烺耳目夫复何疑所恨玄门操觚之士不通史学猥加藻饰以召瑕攻竟成蛇足耳不佞请得而畧言之夫所谓百十二字宝号者受之天乎受之人乎受之天不过眞诰所称而已受之人不过唐宋以后所封而已不应烦杂至此且袭北极文昌之■〈言比〉漏也秦时封彻侯至少不过蜀应文信及始皇时王贲王离赵亥赵成冯毋择而已以李斯为丞相尚不得侯而何以有长平侯偃广信侯熹也战国有号无谥始皇不立谥何以又有长平恭侯也定录仲君以景帝戊戌生至武帝元朔元年举贤良拜五官中郎将按元年为癸丑仲君仅十五耳是岁虽下郡国举孝廉不闻举贤良也西汉官无所谓五官中郎其以上书拜郎中者主父偃三人耳不闻拜中郎也征和二年转太子太傅按是岁为癸丑戾太子反若在前则与少傅石徳及宫臣皆从诛在后则不立太子设太傅也元凤元年拜破胡校尉武威太守是岁为辛丑时不设破胡校尉官保命季君以庚子生武帝建元三年举方正不就按是岁为癸卯君仅四岁耳又云游梁国为孝王上宾时孝王薨十余年矣宣帝地节二年自洛阳令转西城校尉是岁为甲寅君年已七十五然是时亦无西城校尉官也元帝即位仲君拜执金吾季君拜五更大夫转西河太守按是岁为初元元年癸酉仲君年九十五季君亦九十三不应上之官籍今九卿二千石有此寿俊人主必当旌异史必为立传亦不应寂寂乃尔且九卿年表执金吾为冯奉世无所谓仲君也亦不设五更大夫官大抵事玄者不当以其饰而恣为谈守儒者不必恶其饰而遂生谤取理而节可也长夏无事偶书于后以示王令倘可遗光禄小删之何如

书桓眞人升仙记后

吾于丁卯秋中避迹弘法寺抽道藏翔字函小帙曰桓眞人升仙记吾甚爱之因手书一通葢谓记内所称西蜀华葢山李桓仙君授觊金丹大药与飞歩隐身诸诀既成而诲之俾从陶隠居为门弟子披发跣足执锄为圃十二年吾当举之上帝诏升云天且谓陶有三是有四非所四非者其一注药饵方书杀禽鱼虫兽救治病其二好算星度穷究天机潜厌鬼神言人休咎其三种植花木耕锄山林伐木匠屋自恃声势亲近朝廷其四望想太重便希升仙创待仙楼造降眞馆又谓陶雕琢文词劳神典籍穷究经旨好述异事且求眞不一潜神二门言菩提行修西天记作徃生文道释并修则上帝未见用也凯如言而徃果如期上升四非之说故余所甚契及后稍暇读其全文而鄙之以其沓拖猥杂殊无六朝风气而徧考诸藏有髙道传云桓法闿字法舒不知何许人事隐居华阳馆十余年一日有二青童白鹤自空而下隐居忻然谓已当之童曰太上所命桓先生也隐居计门人无桓姓推执役者得法闿诘之曰常行黙朝之道亲朝上帝已九年矣隐居更欲师之法闿辞不许乃恳曰某于求道勤矣而尚淹世者非有过耶幸为访之法闿驾白鹤而升三日密降隐居室谓先生阴功着矣而所修本草以■〈亡上虫下〉虫水蛭之类为药利在人害在物以此小淹一纪乃解形当投蓬莱都水监此传乃道士贾善翔撰进成都李汝成驳之以隠居玄门董狐岂有异人居门下而不识者又得隐居墨迹南平王所造清隐馆即弟子桓法闿所居邵陵王又有隐居化后法闿犹存无先期上升之说而法闿受法髙弟其非执役固明甚也据贾髙撰传谓都水监之说为门弟子女眞钱所预告者又考隐居所著冥通记则周太玄从定录赵丞得之南眞夫人者都不言法闿也若此上升记絶似唐末宋初人所作其前载李桓命法闿师隠居语尤诞妄且是时隐居尚存何得称贞白先生盖不知贞白为化后所赐谥也造伪书者赖有逗漏不尔令人头眩

读书后巻七

读书后巻八

(明)王世贞 撰

书张道陵传后

天师一传盖因世谱而作其牵合傅会不可言请得而条辨之其云和帝即位闻其有道以三品印绶征是时汉未有三品也征为太傅封冀县侯此又因卓茂事而传之者也太傅位三公上大邑通侯岂平世而遽及草野且此岂细事而史册之不载也神符所受能执笔一遥画而千万鬼众俱死又能使之活则一时西川之厉太上固頥指靖之而有余又何必纵之为害至极而假手天师制之也阳都之人多深山穷谷王法所不及施故天师以便宜摄之彼地即生齿亦不过数万耳何以有三万六千种外道也夫一画而能杀鬼太上实授之而又责其过当杀气秽空者又何也张鲁以汉中降魏封侯善终史传甚明而云不受封爵白日升天且曹子建着论称其时道术之士甚详而不及鲁鲁子卫隗俱无所谓竒术者而况上升也且岂有子女十余辈累代升天而无一纪者自晋世而昭成而椒而仲回而逈而符而子祥而通而仲常而光而顺而士元而修而谌而秉一而善而季文而正随而干其寿髙者皆百岁小亦不下九十何至干曜召见之后子孙之寿皆与常人等盖前代系数不明而又少少则不得不以寿弥缝不明则可以影响故也大要与鎭南而后其印剑符箓虽存而未必一一修持其修持者未必一一皆验至宋眞宗之世颇好其事以故稍稍出而应之然亦无可以耸动者至宣政而虚静先生继先出其倜傥变幻君臣各相竞为文彩而其后人因之有世谱耶眞诰虽时时称天师第呼之曰陵耳亦不甚重之

书玄风庆会录后

长春丘眞人见太祖于西域雪山之阳所面告者几三千言畧叙师传之旨戒以太怒则伤身太喜则伤神太思虑则伤气而惓惓以节色欲为首旁及保国爱民用贤薄赋之事元太祖性好杀疑其枘凿而太祖乃叹赏不已呼为神仙锡以便宜金虎符领天下道教夫以佛图澄之神奇能海鸥石勒然亦危者数四而勒亦不能用其言长春何以得此于元祖耶一说长春能呪缾水生金莲花元祖是以信之考谱传俱不载录者曰移剌楚材疑移剌或耶律讹也其官称侍臣昭武大将军尚书礼部侍郎元至至元后始有侍郎亦不属尚书省此恐误

其二

后考湛然居士西征记颇称长春之短湛然即楚材别号也此移剌者当别是一楚材

其三

丘长春道门之法嗣也其学实得之禅以片言悟蒙古太祖俾总领其教而其徒不能尽贤徃徃侵占寺刹以为宫观或改塑三教像以老子居中孔子居左释迦居右或皆侍立后四传而至所谓孟格皇帝用少林僧裕奏辨审得道士李志常等义堕焚化人等经斥道士为僧者十七人还佛寺三十七所又至色辰皇帝再焚诸道经复僧寺二百三十七所塑像悉令改正而道教屈矣昔寇天师谦之以符箓法佐拓拔世祖世祖因而尽废释氏僇僧人寇悔而欲谏之则无及矣呜呼其师为医弟子蓄毒以杀人师亦乌得无罪哉

书眞仙通鉴后

麻姑坛祠记颜鲁公所撰而赵道一倚之撰蔡经传第其中所云麻姑再拜但不相见忽已五百余年又说接待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及姑取米掷地变为丹砂方平笑曰姑故作少年戏也吾老矣不复喜作此狡狯变化然则方平之得道当在盘古氏以前而及其作方平传云东汉之东海人举孝廉除郎中稍加至中散大夫孝桓帝时主太尉陈躭家三十余年尸解而去则方平之再过蔡经家百余年事耳度其终始不过二百岁许人而何以老于麻姑又云沧海三变为桑田也岂方平间于东汉时一出耶或别有一方平耶或过蔡经家事有之而传方平者耳传其名姓而不尝见其文耶前传言鎭青城山丸仙寳室天而后云鎭昆仑亦自相抵牾

车子侯扶风人汉武帝爱其清静稍迁其位至侍中一朝语家云我今补仙官武帝思之为作歌云云按此即奉车子侯也奉车子侯霍去病之子也帝使从封禅太山一夕而死帝思而歌之又语其家道士皆言子侯得仙不足悲案桓氏新论谓武帝恶子侯而杀之今乃以为仙去又不识奉车子侯为去病子而谓之车子侯尤可笑也

太极眞人杜冲以周昭王二十七年闻文始尹先生登眞乃灵宅栖玄学道康王特赐金百镒完葺本第赐号曰楼观闻老子在周为藏史孔子犹及问礼后始西度函谷尹先生挽之为草五千言今云昭王十七年尹先生得道一误也康王者昭王之祖也今云赐金百镒完葺本第二误也恐系傅会不可信又云周穆王好尚黄老崇建灵坛立庙置老君及尹眞人像尤可笑彼谓穆王时有老君观耶又杜冲眞以昭王二十七年始学道道成而宗年二十受业焉年一百五十余岁至厉王十三年而上升彼谓昭王去厉王时有百七八十岁耶楚康王事尤诞王翦灭楚已虏其王负刍矣何得复有康王

周义山传是一博畅才人文字然厯引所见诸仙眞皆传记纪载无一创闻至所谓黄老无英白元君则又黄庭经传世以后语今云是汉宣元时人得道恐未可信费长房以失符为鬼所杀华佗以愆期为曹瞒所诛此方术人也而列之仙可乎长房之得符自壶公见范晔汉书甚详丹台録云壶公姓谢名元一恐附会语刘寛不闻其有仙道特眞诰载之

路大安传尤为不经据大安以顺帝汉安元年壬午生至晋恵帝永康二年辛酉当为寿一百八十年矣而是时王戎仅七十耳乃谓大安为甥而戎为舅其卤莽一至此且惠帝永康元年四月赵王伦反自为相国明年正月废帝于金墉城四月反正改元永寜是永康无二年也惠帝不辨菽恵人也一年之内见废于赵王伦复辟之后齐王冏专政帝食息不自制而何以能召大安驱禳厉疫所谓上眞授记年与名同可以冲天遂以大安元年白日上升然年号实太安非大安也此类殊不一聊辨而志之

据眞诰陶隠居所纪许黄民原无得道不当列之仙传也胡长仙事甚奇幻俶傥第在中宗武后朝当逺出叶静能张果上而史于方术不载又太平广记搜剔不遗余力于叶法善罗公逺辈纪载甚详而独不及长仙何也得非有所增饰耶

许眞君除殄妖蛟及拔宅飞升事神奇俶傥足以竦动凡俗照耀一世今遗迹尚存谶记都在独晋史搜罗神怪不减虞初旁及义云而乃遗敬之一不可晓也郭景纯之抗王处仲于行刑人及鹊巢树亦载之而頋絶真君化鸽之迹二不可晓也真君所居既非深僻寿至百三十六岁白日冲举家属门故何止百人而有司都不举闻三不可晓也真诰扬许所载晋室诸贤迨尽岂有长史系真君从弟而了不之齿四不可晓也陶隐居徧访仙迹若渴若狂而于真君事独杳然五不可晓也今者龙沙高过豫章城地仙之事当有验者而先师昙阳子诗所谓五陵教主世多不能悉而注真君传者以东门之镇为宛陵南门之镇为浩陵西门之镇为鹊陵北门之镇为涪陵中门之镇为泰陵以实其分野太逺而名亦创新未知其是否

王子年能预知苻坚南伐之必败而不能守能预知姚苌之子无畧得苻登而不能知身之见杀于苌手此大谬也岂释氏所谓还债邪将无以述谶纬谈休咎为真宰所罪耶正史不言兵解恐传者増饰之其所著拾遗记十巻葢不待毕而知其诡于道也

项曼都者诞士也与昔所传古强蔡京之流相表里其曰斥仙人者人而指目之耳而以为眞仙何无识也徐启玄为王大夫治女金英事怪甚不可言而又渉无谓得非启玄者欲窃其女故为障眼隠形之术诪张以摄之耶

萧子云据南史以侯景之乱避地而卒今云还萧山再徙居淸虚馆遇神人降言馆之东北有都水坑水自东注可以徒居萧又徙家寓焉歴二纪余一旦上帝赐玉册封元洲长史仍司郁木福庭之籍神仙之府八十二口同隐世不复见吾不敢以为的然夫子云名卿大夫也清虚馆在萧山之近隅非若地肺桃源之深阻也其家八十二口又非一人也何以居二纪而不致人主之旁求族党之踪迹其卒之地与岁史无异书者何也且书家者流必举子云以为口实寜有迁化之奇彰彰如是而一不之及意或羽客之栖止清虚者会张杜昙永之仙迹而牵引子云以为童耳

吴道子畵迹虽神奇然是一工师耳正史野史载其出处甚详且明未有以为仙者而今云得袖仙术周游人间玄宗闻而召入宫庭有粉墙数寻俾畵山水道子请用墨浆一缶泼于壁以幕覆之俄顷请上临视山水林木人烟鸟兽无不备具而且精妙道子徐歩指点岩下一小洞叩之忽开一童子在侧道子奏曰此洞有佳致臣请入为陛下先遂跃而入俄顷门闭守城卒曰道子出矣上再徃视所畵处乃莹壁无复山水何齐东野人诞谩无稽一至此也是不知吴道子之供奉明皇最久画迹满宫禁及长安寺宇也可鄙可笑一至此

许栖岩事不可知而所称对太乙元君引黄庭老庄三语云但思一部寿无穷眞人之息以踵其精甚眞却似有解悟后令道士算劈太华何神立海桥何鬼又是寐语大约此文唐人传奇如嵩岳嫁女南溟夫人之类

刘忠州晏所遇王十八事见太平广记其文典其事亦核但以所好如此所遇复如此而位宰相领盐鐡不思转首而取窜僇利令智昬其斯之谓欤

嵇叔夜传谓舜听佞臣言而杀伶伦八人又云晋文帝令康北面受诏教宫人康不肯从帝杀康于市又一齐东野人矣

司空在南北朝为三公齐明帝之世寜有司空张岊耶东昏嗣位日寻杀僇岂有容司空解官令百僚饯送事耶大抵多宋徽时縁饰以乞恩泽者种种皆此类也

玄眞子隐沦之无累者也几于道矣然所谓铺席水上安坐饮酒来徃若飞与颜鲁公作别挥手上升则正史稗官与吴兴掌故俱无之可谓畵蛇之足矣

张果宇宙初辟白蝙蝠精也叶法善既以太极紫微左仙卿谪降其格高果逺甚何以一泄果宿因遽殒絶耶明皇月夜事一于西凉州观灯两游月宫而其所奉引之人曰叶法善曰罗公逺曰申元之葢一事一人而所传闻异辞耳然恐亦诬罔不足信也申元之张云容事别有传奇甚详

郑遨迹极奇然是隠逸之有至趣者也非仙也欧阳子五代史何以遗之

谭紫霄在五代时巳识得庄列之旨与释氏合岂不开士哉辞荣谢施百五十而恬然以解贤于杜光庭逺矣黄损仕南汉时为尚书仆射忽遁去三十二岁而归题诗竟去亦奇矣然此诗所云惟有门前鉴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凡四句皆见贺季眞诗恐好事者妄传之耳崔伟事诞幻不足信灰袋道士张口如箕五臓悉露见酉阳杂爼然巳于舒虚寂传见之而又皆翟天师干祜弟子疑必有一误

李升传与元白饮有絶句所谓谁能无路趣名利臣事玉皇归上清者锺离云房传亦有之谓为吕先生作当以升传为是

纯阳传不当入邯郸卢生事邯郸吕翁开元中所遇也纯阳尚未生

贺员外传谓有乔仝者少得大风疾去家自弃荒山遇水部教之啖松腴年八十上下水如飞数从水部东游过潍县元佑初来见苏子瞻曰吾师尝游密州识君于常山道中意若喜君者子瞻留之不可又曰吾师以上元期我于蒙山矣子瞻作诗送仝并以絶句五解寄水部自是世无有见者考子瞻集有之诗甚佳子由亦有赠然其时有识者云仝妄人也元无识贺员外得诗竟去夸于人遂絶不见子瞻

陶隠居孙思邈陈图南三先生皆不能断九重还徃觉陶公微渉有意余素好博综负才鬼之慕则陶公我师晩来殊厌射欲从孙先生乞数丸药救道上贫子归借希夷一枕传五龙睡法耳水

丘子语不多而煞有至理当是得道者王筌传始遇一妇人乳长于脐曰我萧三娘也按西京杂记妇人乳垂三尺者北斗中第七星东方朔知之

张拱传载道士语曰神仙以辟榖为下然却粒则无滓浊无滓浊则不漏由此亦可入道子房诸人乃以丹药疗饥固巳迂矣汝欲得此道自此不滛色可也灼然之事吾所服膺

余读宋史林灵素传怪其诞幻甚口而无它奇术今览此传则又甚矣中间有与史不合者故记之传言灵素本名灵蘁灵素者宣和所赐名也其所称以术召致刘后事比之少君致李夫人尤怪伟史云灵素谓蔡京为左元仙伯王黼为褚慧而今云蔡京乃北都六洞魔王第二洞大鬼头童贯则飞天大鬼母劝帝诛之又云与张虚静侍帝晏游禁中见元佑奸党碑因与虚静各俛首致敬上诗云苏黄不作文章客童蔡翻为社稷臣三十年来无定论不知奸党是何人帝翌日以示蔡京京皇恐乞出而巳灵蘁居通眞宫密室人所不能入京探知其有黄龙帐金龙床朱红几案以为僭妄而疏论之上即与京掩入其室则明窓净几别无一物京乃伏罪而至云实时致西王母降于其室则又诞也史言大水犯都城灵素竭其术不能退而传云水自太子致但请太子拜之当自退其后复上疏云臣初奉上帝命为陛下去阴魔断妖异崇大道赞忠贤今蔡京鬼魁童贯国贼任以重权付之兵卫国事不修奢华太甚切忌丙午丁未兵马长驱腥血万里两宫天眷不能保守因乞骸骨归乡降诏不允至冬全台攻之灵素即日封闭赐物携一童子歩出国门帝赐宫于温州居之明年八月朔携奏数托温守上于朝授弟子张如晦偈而化去先于郭外相墓令于穴下更开深五尺见龟蛇即下棺见五色气候葢土即走至百步外俄而山崩石裂不知所在帝闻而震悼赐文而祭之其官曰髙上神霄玉清府右极西台仙卿雷霆玉枢元明普化天师洞明文逸契元应眞传道辅教宗师金门羽客冲和殿侍宸行特进太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食邑八千七百戸实封三千戸赐紫玉方符通眞逹灵元妙护国先生云至渊圣即位索取元赐七寳珠寻墓所不可得复有雷电蛇兽之异渊圣大惊使使赐御香设醮致谢封为通眞逹灵眞人据此传称为尚书左仆射赵鼎谪后所撰似必有据而史辞第云食邑实封云云不知政和官制无封邑也

皇甫坦即尝为淳熈定光宗后者淳熈晩见间椒风遏之至死所谓皇甫误我即此人也此公故有道术然传不过据碑志谀墓之辞耳陆务观西游录尝过其居时有轩轾语

姚平仲朱仙事大有纪之者絶类锺离云房若此夜功成即不终裹马革亦当于通侯甲第五欲瓮中淹杀

苏养直事盖别有纪之者非赵所张饰第尝见一小说忘其名云苏晩年病殆得丹药以起与洪庆善云云后竟以老病终亦无所为元日欢饮逹旦披衣曵杖出门驰而立化事也养直少有文行眉山长公尝为作研铭太阳太阴女几诸仙此稍晦其辞耳列仙传记之葢容成素女之术也如楞严经所称坚固而不休息者天地间自有此理亦自有此事第不可为训耳

钩弋夫人奇女也为武帝所识孕十四月而产昭帝燕齐方伎之余士尚好言之若以为仙则梦呓耳

传以麻姑为王方平妹尤可笑此事惟颜鲁公所撰坛记一见之何尝有兄弟语

紫素元君传所载任生事疑即传奇所称封生也韩太华为韩安国妹贰师将军之妇得道在易迁宫中若贰师妇则以巫蛊僇矣意化不在事后耶安国老死者三十年而贰师始贵当是最稚妹耳

王进贤传尚书令衍之小女为愍懐太子妃洛阳乱刘曜掠得之渡孟津欲乱之进贤骂曰我皇太子妇司徒公女而胡羌小虏敢干我乎即投河死其婢田六出亦不屈投河死遇嵩髙女眞韩西华得度居华阳易迁宫眞诰记之甚详按本传太子妃字惠风刘曜拔洛阳得之以赐其将乔属欲妻之惠风拔剑抗詈而死其死节同特死水死刃小异耳惠风以抗刘曜得死而父衍以劝石勒即位亦得死死等耳不有愧其女乎

徐仙姑传仆射之才女年数百岁常如二十四五人独游江湖间寓止寺院有恶少数辈欲以刃制而辱之姑笑曰我女子也而能弃家云水不避蛟龙虎兕岂惧汝鼠辈乎即解衣卧遽彻烛焉众大喜欲趋之忽皆僵坐口不能言明日姑徐理策出山久之乃解姑徃来江表颜色转少其行如飞所至神明畏敬亡敢以非意干者愚谓毋论姑得仙道即之才有女能如此眞所谓淤泥中莲花也第不知少时何以过活花姑为女道士黄灵微也行止亦相类

李腾空乃李林甫女人以为疑不知林甫亦谪仙也而况其女乎大抵宰官贵臣多夙生有来厯者要在籍失之耳

书陈上阳金丹大要后

陈上阳者名致虚元人也道家书几无所不读于文虽不能雅驯而亦闳肆辨博成一家语其论精炁神援据法语警策动人金丹药物妙用亦自可采而至鼎器一章所谓偃月炉者必取之女子之身中则谬矣吾独怪其妄引儒释狎侮圣言以为其罪不减调逹善星于悟眞篇后巳详言之迩来江陵宜黄尚遭毒手不知二大夫下泥犂阿鼻时亦与此老革相见否

书李素庵中和集后

余始得此书而读之觉其紧爽有味其于一切内外丹药吐纳伸经之术如黄庭参同悟眞之类皆指以为傍门小道而究其大指多出禅门如四祖启法融南岳醒大寂语又杂以中庸饰之大要欲成一家言耳非必有所得也吾所闻如尹蓬头赤肚子所见如阎蓬头刘大瓢軰逺者至数百岁迩者亦自强力饮噉兼人旁门小道行之久久亦自有益第不能出世耳此曹子眉山公所谓啖猪肉者也李先生所谓谈龙肉羙者也

读书后巻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