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赋
在我国辞赋发展史上,唐代的辞赋可谓处于鼎盛阶段。清人王芑孙说:“诗莫盛于唐,赋亦莫盛于唐。总魏、晋、宋、齐、梁、周、陈、隋八朝之众轨,启宋、元、明三代之支流,踵武姬汉,蔚然翔跃,百体争开,曷其盈矣。”(《读赋卮言》)王芑孙的说法是有见地的,也是符合事实的。其实,唐人自己也曾肯定过他们那一时代的辞赋创作,认为其成就超过前人。白居易《赋赋》说:“我国家恐文道寝(寝)衰,颂声陵迟,乃举多士,命有司,酌遗风于三代,详(一作‘明’)变雅于一时。全取其名,则号之为赋;杂用其体,则不违乎诗。四始尽在,六艺无遗。是谓艺文之儆策,述作之元龟。观夫义类错综,词彩分(一作“舒”)布,文谐宫律,言中章句,华而不艳,美而有度。雅音浏亮,必先体物以成章,逸思飘飖,不独登高而能赋。其工者,究精微,穷旨趣,何惭《两京》于班固;其妙者,抽秘思,骋妍词,岂谢《三都》于左思。掩黄绢之丽藻,吐白凤之奇姿。振金声于寰海,增纸价于京师。则《长杨》、《羽猎》之徒,胡可比也;《景福》、《灵光》之作,未足多之。……信可以凌轹风、骚,超逸今古者也。”这段话从唐代赋的体式,特别是这一时代赋作的艺术追求、风格特征等方面概括唐赋的成就,虽概括未能完备,但大体是符合实情的。后来一些评论家出于自己文艺观的偏颇,宣称“唐无赋”(明李梦阳《潜虬山人记》)、“唐以后无赋”(清程廷祚《骚赋论》中),可谓一叶遮目,不见泰山。而现代一些评论家不察其详,也对唐赋持冷漠态度,就很可惜可叹了。
唐五代赋的成就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作品数量远远超过前代。据初步统计,两汉今存赋一百八十七篇,魏晋南北朝存一千零五十九篇,两汉魏晋南北朝共一千二百四十六篇,而唐五代则有一千六百二十二篇,外加敦煌赋二十篇,凡一千六百四十二篇(按:统计数字仅按题目有“赋”字者计算,其余骚体、以其他体式名而实为赋者未计算在内),可见唐五代赋在数量上已超过前代历朝之总和。如果以作家计,两汉赋家凡七十人,魏晋南北朝凡二百八十四人,共三百五十四人,唐五代则有五百四十四人,也超过前代历朝的总和。二、赋的体式也比前代更为完备。唐代赋体,虽然大体继承了前代已有的骚体赋、文赋、诗体赋三种基本体式,但在很多方面又有新的发展:骚体赋进一步向诗与散文分头融合,向诗融汇者更加诗化,如王维的《山中人》等,显然吸收了七言诗的写法;向散文融汇者则更加散化,如卢照邻的《释疾文》、元结的《演兴》等等。文赋一方面随着古文运动的发展演进为新文赋,一方面也随着骈(俳)赋的发展、加上考试制度的需要进一步演进为律赋。诗体赋则不仅有四言、五言,还有纯七言者(如刘希夷《死马赋》)以及五、七言相互为用者(如敦煌赋中之《子灵赋》等)。除上三体外,还有俗赋(如《晏子赋》、《韩朋赋》等)。王芑孙说唐代是一个“百体竞开”的时代,不仅适合于诗、词、文、赋、小说并盛的唐代文学状况,就赋这一个文学种类而言,也是适合的。三、从赋作的内容看,唐五代赋的内容也是可以凌轹前代的。唐人一方面继承了前代辞赋体物、言志的传统,把自己对于客观世界(包括天象物候、山石水土、日月风雨、京都建构、典章制度、风俗人情、楼台亭阁、器物玩好、鸟兽虫鱼、花木果蓏等等)的观察和自己独特的生活感受、喜怒爱憎以辞赋的形式表现出来,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独特的开拓。唐代讽刺小赋之多,超过前此任何一代,萧颖士、柳宗元、李商隐、孙樵、陆龟蒙、罗隐等都有相当一些讽刺小赋佳作。一般说来,律赋由于科举考试的需要,受限制较多,但唐人的律赋却相对来说比较自由,内容也丰富多彩,中唐出现了相当一批写爱情比较出色的名作,晚唐王棨、黄滔、徐寅等则运用律赋这一形式来反映社会生活、抒发个人的生活感受,写出了一批优秀作品。俗赋多来自中下层文人之手,它们相当真实地反映了下层民众追求知识、追求诙谐幽默生活情调的思想趋向。这在前代的赋作中是很难看到的。四、从艺术成就来看,唐五代赋在前人的基础上也有所发展和超越。纵观唐五代赋艺术发展之轨迹,略可分为三个阶段:自唐初至玄宗之初,赋之体格大体承袭齐梁,但力避齐梁之浮靡绮丽,而融入质朴刚劲,以造成一种清新秀发而又刚健有骨的赋风。自玄宗之初至文宗,新文赋逐渐发展。新文赋一方面力图把赋体风格向先秦两汉推近,以散文的自由与气骨扫荡骈俪余风,另一方面也不废六朝之清新秀发、节奏鲜明。它有两汉文赋的气骨、闳肆,而无其堆垛平板之弊,有六朝的流畅婉转,而无其纤细萎弱之病。此时律赋已经形成,但白居易、元稹等却大多能对律赋体制有所突破,把散文的格局、句式也运用了进去,增强了律赋的表达效果。自文宗至五代,赋家的艺术追求一方面继承前人,多有活泼刚健之作,另一方面也逐渐趋向于空灵、雅丽,精细、巧密。其中较突出的是律赋,这时的律赋艺术上精致工巧者极多,但它们却不像齐梁那样缺乏内容,相反,社会内容充实而又艺术性较强的作品不在少数。唐代的俗赋泼辣生动,极富于生活情趣,语言通俗,近于口语,更值得重视。
唐代赋除了吸收诗歌、散文的长处以外,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那就是随着传奇小说的兴起和兴盛,赋与传奇也相互影响。传奇中往往以赋来体物抒情,而一些赋也往往有情节,或特别注意人物形神心态的精雕细刻。如沈亚之的《梦游仙赋》、蒋防的《嫦娥奔月赋》、白敏中的《息夫人不言赋》、康僚的《汉武帝重见李夫人赋》等等,特别是俗赋,更是如此。它说明唐人对赋体的功能作了大量深入的探索,而对赋体艺术表现方法的开拓也花费了极大的心力。